我的會澤我的夢

到會澤縣城工作的第一天傍晚,我獨自去了蔓海溼地公園。在徐徐秋風中,我沒有看到蔓海秋成的盛景,但內心還是充滿豐收的喜悅。一個農村的孩子,從偏遠山村到紮根城市,需要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努力,這背後的艱辛旅程,是兩代人心血的凝聚,更是時代發展的沉澱。

我的故鄉沉睡在會澤老廠連綿起伏的群山裡,有許多年,它像被世界遺忘一般,與世隔絕。受以禮河切割的影響,這裡雄奇的群山和險峻的峽谷並存,地形支離破碎、溝壑縱橫。除了鄉政府駐地在峽谷深處,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兩岸的半山或高山上,高寒貧瘠。

十歲以前,我從未走出過大山。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是距離村莊十幾公里的老廠街。那時還不通公路,我跟著父親沿著大山裡鋪滿碎石的小路從村莊走到街上,一個來回要六七個小時。街道也很簡陋,十字交叉的兩條狹窄公路,成為全鄉經濟政治文化的中心,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卻把遠遠近近的山裡人籠絡到此。

1996年的一天,父親決定帶我去會澤買電視。那時村裡剛通電不久,電視還是稀罕物。我們和村裡的一位小學老師步行到了老廠街,等著坐車去縣城。從老廠到會澤的客運車輛是一張七座的麵包車,每天只跑一趟,每次擠十多個人。我們大概是中午離開老廠的,才走出不遠,我便被劇烈的顛簸弄得天旋地轉,窗外的群山飛騰,重重疊疊向我壓來。那是我第一次坐車,破舊的車輛和刺鼻的汽油味讓人難受,以至於後來的很多年,我都會習慣性的暈車。

車輛在前行,我靠著父親沉沉睡去。從鄉上到縣城的漫長的路,於年少的我沒有嚮往,只有驚心動魄。

我不記得睡了多久,只記得在朦朧中聽到父親說,到水城了,能看到會澤城了。我張開眼睛,一條寬敞的水泥路在延伸。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大氣美麗的公路,像一個夢境。不遠處,會澤縣城已展現在眼前,白牆高樓,美麗得耀眼。

我不知道會澤到底有多大,不知道街道也沒有方向感。在寬敞明亮的大街上,我看到三輪車東奔西竄,遊走在每一個角落,我想象這個城市一定無比巨大。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膽怯地跟著父親,少年好奇的眼睛顯得無比慌亂。

在縣城,父親花了1400元買了一臺18寸的北京牌彩電,這臺電視放了十四年,直到我工作後才淘汰。父親還花了50元給我買了一塊上海牌手錶。我還第一次吃到了魚,那種味道讓我一生回味。

這次會澤之行,開啟了我懵懂的心靈,讓久居山村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城市的繁華,也讓我萌生了走出大山的渴望。雖然生活拮据,但父親用他的胸懷為我打開了擁抱世界的一扇窗口。

新世紀的第二年,我和會澤有了第二次親密接觸。2002年夏天,我初三即將畢業。畢業證上需要貼半寸照片,但老廠街沒有照相館,我們一群學生便約著去縣城拍照。相片是在會澤國營照相館照的,除了半寸照,我還拍了一張單人照片。那張照片,用薄膜壓封,上面寫著“生活美不美,甜蜜二千年;夢想長不長,跨越新世紀。”

我不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即便我一直為夢想而努力。2002年的中考,我以兩分之差落榜。在內心一片黑暗之際,父親決定讓我自費讀會澤一中。面對貧苦的生活,面對山村人“小山村不可能飛出金鳳凰”的嘲諷,父親還是毅然堅定地撐起了我的夢想之路。

2002年的初秋時節,我跟著父親的足跡來到會澤一中。三年裡,我對會澤有了一些瞭解。在我零散的記憶裡,那時的會澤縣城,北環路(今通寶路)剛修建不久,還是一片寂寥的模樣,北環路以北,京運大街以西,翠屏直街以東大多還是田地。縣城還蝸居在一片小天地裡。大多時候,我都呆在校園裡讀書,對這個縣城的情況,談不上熟悉,卻依舊充滿深厚的情感。

2009年,我回到會澤娜姑鎮工作,去一趟會澤縣城不再像少年時那樣遙遠。其實我不是一個有心之人,對縣城點滴的變化沒有在意,卻在一瞬間發現,我們的會澤和十幾年前的會澤相比,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無法走遍會澤的山山水水,但我仍然夢想著親近會澤的每一片群山、每一片土地、每一條河流和那些承載著會澤深厚歷史文化的舊物舊事。每一次在《烏蒙之巔》的歌聲裡品味會澤,聽到“仙鶴舞翩翩,金沙水纏綿,草山似大海,地縫一線天;會館抒畫卷,錢都聚眾仙,銅馬馱盛世、古樂吟千年”的歌詞,我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很多年來,我一直覺得自己是這個城市的邊緣人。和大多出生在城市的人相比,我們有著天然的短板,這也註定我們向前的路無比坎坷艱難。一個農家子弟經過幾十年的奮鬥,才能從山村走進城市,這不僅是我的故事,也是一代人的真實寫照。我們走過的路固然艱難,但正是為了克服這種艱難所付出的努力,增強了我們生命的張力。我們的故事背後,凝聚著自身的努力、社會的關愛,也是時代發展進步的結果。

生命是一條漫長的河流,這其中的每一點積累、獲得都如一朵浪花。當我們回望幾十年的旅途,正是一點一滴的累積成就了今日的我們。沒有任何事情是輕鬆鬆鬆,沒有任何獲得是理所當然。我們向前的每一步都無比艱難,但點滴的累積終將匯聚成磅礴力量,注入生命的浪潮。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