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病友做了主動脈夾層的手術,這就是與死神猜硬幣

小說:病友做了主動脈夾層的手術,這就是與死神猜硬幣

酒被沒收了。包括兩個半瓶和一個整瓶。炸雞也被沒收了,還有好幾個雞塊我沒吃呢。年度優秀保安還要把我們哥倆也沒收,幸虧保安隊長是個明白人,見我氣質不俗,風度儒雅,怕我來頭非小,象徵性地勸誡幾句。

我做了合理解釋。父親在ICU裡生死未明,我們做兒子的心急如焚愁腸百結,只能借酒澆愁。保安隊長知書達禮地點頭表示理解,要我們不要影響他人。在這裡的人心情都不是很好。

熬到晚上7點,管床的袁大夫從ICU推門出來,一群患者家屬將其團團圍住。我們哥倆保持紳士風度,未參與擁擠。等人群散去,袁大夫對我們說,情況還行,不用擔心。我說明天能出來嗎?袁大夫說,看看吧,差不多。

去衛生間稍作停留,下樓時正碰到袁大夫下班。一路聊著天,我發自內心極盡吹捧。袁大夫也不客套,單說就是太累了。每天都要忙到很晚,今天下班算早的。又說方大夫才下手術檯。一個手術做了六個小時。我問什麼手術。袁大夫說是主動脈夾層。

主動脈夾層就是所謂的主動脈血管瘤,外科手術風險性非常高,遠非搭橋、換瓣之類可比。

我爸所在的心外A區的一個高級病房裡,就住著一個剛做過主動脈夾層的病號,是個年輕的胖子。有天半夜,我正在猶豫要不要躲到衛生間裡過過煙癮,聽到走廊裡一通忙亂。幾個護士推著一個病床飛奔ICU,床上就躺著這個大張嘴巴雙目緊閉的胖子。那畫面怵目驚心。大約十天後,再一次看到胖子,他在兩名護工的攙扶下,齜牙咧嘴地在走廊中慢步。小命算是撿回來了。

有的主動脈夾層病例也可以介入治療。我有個哥們就是這種情況。那廝有天覺得胸背疼痛難忍,自己跑到我們當地中心醫院就診,醫院一看此病兇險,不敢耽擱,緊急用救護車送到了Z醫院心外科。做了血管內的修復治療。按照他的說法,就是用一個支架壓住血管內膜破損處。

術後效果非常好,在瀋陽呆了沒幾天就回來了。此後煙照抽,酒照喝,牌照打,還時常與我動手動腳瘋鬧,跟好人一樣。我倆總在一個麻將館打麻將。那一陣我輸得丟盔卸甲,暫別賭壇休養生息。而他手風正順,每天都能贏個五六百,動輒在我面前顯擺。

某個節假日。中午我們還在一起吃飯,他又炫耀起近日戰績。我說你少嘚瑟吧,贏點就行了,賭運總是時好時壞,不可能一直讓你贏。他呲著大牙美滋滋道,我知道,我今天下午再去贏點,明天就不玩了。

晚上一個朋友找我去家宴,我拿起啤酒剛要喝。電話來了,說某某沒了。我說別扯淡,中午我們還在一起。對方說真的,就下午的事。

我打了他的手機,無人接聽。我一邊下樓一邊給其他朋友打電話確認此事。聞者無不震驚。過了一會,消息傳來。他確實死了。死在了麻將桌上。據說是一頭栽倒,毫無痛苦。

我在十字路口茫然地走了一會,辨不清方向。我一直想打嗝卻打不出來。我扶住一棵行道樹,彎腰乾嘔,涕泗交流。

直到我陪父親到Z醫院手術,我才想起那哥們所得的心臟病就叫主動脈夾層。

第二天一早,我和弟弟仍去ICU門口等待消息。坐在前排的一夥人竟與我們同城,其中一個美女與弟弟相識,聊了幾句。他們一夥至少有七八個人。弟弟撇嘴表示不屑,我也同感,完全不必要來這麼多人跟著裹亂。

一會兒ICU門一開,他們被管床大夫叫去交代病情,回來時神情悲慼,為首的一名中年婦女紅著眼睛默默流淚。弟弟去打探了一下,原來他們陪護的患者,正是昨天方大夫做了六個小時的主動脈夾層病例。術後內出血,需要重做手術。

我和弟弟都跟著心情沉重起來。此刻任何安慰都等於零。只有老天才救得了他們的親人。

後來得知,這名中年男人自己駕車來Z醫院手術的,與我父親同一天手術,都是由方大夫主刀。但他在隨後兩天內,又做了兩次手術,接著在ICU躺了一個星期,花了30多萬。最後醫院通知家屬,把人拉回去吧。

主動脈夾層的外科手術,是與死神猜硬幣。這個病嚴重起來,不手術肯定會死,手術也近乎聽天由命。

風度翩翩的留美博士也有這種失敗的例子。儘管主動脈夾層手術風險很高,但它不是絕症,這意味著醫生在理論上能夠拯救患者的生命。越是最好的外科醫生,越要承受這種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心理壓力——有心殺賊無力迴天,眼看著病人死在自己刀下。

那幾天我在心外科住院部的休息大廳碰到過方大夫,他的神色並無異常。作為心外科的主刀大夫,他早已學會了心似鋼鐵,可我仍舊自作多情地認為,在他的內心幽暗的深處,一定有一個隔離區,那裡堆積著無數不能化解的挫敗、沮喪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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