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班上的那個普通同學


不知道是不是熬夜過多的緣故,如今我似乎把很多事都忘記了,卻總是莫名地想起初二那年,班裡的一個男孩。是的,他的名字我想不起來了,但關於他的其他一切,卻清晰無比。

他個子小小的,性格內向,是那種你不跟他打招呼他絕不會跟你說話的人。但他喜歡笑,無論是面對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脾氣好的還是脾氣壞的人,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他都露出標準的8顆牙齒,笑得溫柔靦腆又無害,他的牙齒也小小的,像他的個子,但是很白,且整齊,看起來賞心悅目。

在那個年紀,少年少女的心智大多已打開了,要麼熱衷於學習,對未來抱有無限憧憬;要麼,情竇初開,招搖過市,企圖引起某個異性同學的注意;要麼痴迷於某種消遣,在外面的世界縱橫恣意。唯獨他不同,每天安靜於一隅,上課抬頭聽講,下課埋頭寫寫畫畫,不喜不悲,不爭不搶,不卑不亢。儘管他的座位在第一排,講桌下面的位置,他卻坐出了“超出天地外,不在五行中”的境界。

按說,像他這樣什麼“壞事”都不做,每天坐在第一排,安安靜靜本本分分的同學,成績會很好,而且他的腦後還長有“鱉尾巴(脖根處的頭髮長成一個揪兒)”,在我們當地人看來也是天生聰明的標誌,但是他的成績也像他的人一樣不顯山露水。總之他太平凡普通了。

我們一度覺得,也許他是年齡小的緣故,所以顯得與班裡別的人格格不入——其實,無從知曉他的年齡,只是看他的個子小,又根據他的表現做此推論。

我是無意間發現他的秘密的。

你不知道,那時,我們班其實是由各班淘汰來的學生組成的,大多成績很差。班主任也不知是天生脾氣暴,還是在家裡經常受氣,抑或對接手我們班心有怨氣,總之從踏入我們班第一天起就爆發了非同一般的脾氣,但凡哪次考試成績不好,或者班裡出現什麼問題,他都會拿教鞭狠勁兒抽著講桌,罵我們“一肚子青菜屎”——那時學校食堂菜餚大多是青菜。每當他爆發的時候,無論是成績好的還是成績壞的,無論是調皮搗蛋的還是安分守己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是低著頭屏住呼吸臉漲得通紅,好像犯了什麼不可饒恕之罪一樣。

但終於有一天,班主任正在大發雷霆,我偷偷斜眼往講臺瞟的時候,發現那個男孩,依然像往常一樣筆直端坐,目視前方,不喜不悲,絲毫沒有緊張害怕的跡象,真是非同凡人啊。再看他的手,正在桌肚裡寫寫畫畫。這是在做什麼,這麼敬業?

從此以後,我就開始觀察他,果然,大多時候上課,他看起來在目視黑板,手卻在總是在桌肚裡的一個本子上寫寫畫畫,難道在記筆記,還能有這樣的盲寫超能力?而下課,他乾脆把本子拿到桌子上,手一擋,接著寫畫。

我曾經好奇問過他,在畫什麼。他卻羞澀一笑,沒有回答。

從此以後,我就對他刮目相看。不為別的,單為他這神奇的盲寫盲畫技能,還有他對這件事非同一般的專注,我斷定,將來他一定也是一個在某一方面了不起的人。對,他的天生聰明是毋庸置疑的。

但我的斷定最終失去了支撐——有一天,我忽然聽說我們小鎮上那個自行車修理鋪的殘疾人老闆在給人修車時不幸被汽車碾壓致身亡,從那天開始,我們班的那個男孩就請假不來了,也是那天,我隱約聽聞,那個殘疾人老闆正是男孩的爸爸,儘管我難以置信,但他的請假似乎印證了這一點。沒多久,他終於重現課堂,卻不想,那是他的最後一天課,也是在那一天,他給我看了他寫寫畫畫的東西,是本子,不是一本,而是厚厚的一摞,裡面全是他畫的簡筆畫,花草、人物、風景、故事……精美細緻,栩栩如生,讓我歎為觀止,那個年紀的我從沒見過有人可以畫出那麼好的畫,而且他是無師自通,而且大多是盲畫出來的……

只是,那天 以後,男孩再也沒出現在課堂上,作為一個學生他曾普通到簡直沒有存在感,唯一一次驚豔發光卻是學生生涯的最後一天。我不知道後來他怎麼樣了,也許繼承了家裡的修車鋪,也許像當地大多失學的同齡人一樣背起行囊去了遠方的工廠,但無論怎樣,很大程度上,是從普通同學變成普通社會人了吧?至於那些畫和畫裡的夢,更無從知曉,後來落於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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