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他魔幻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不同，《返老還童》這部劇情奇幻，充滿隱喻的長電影，卻是以一種平靜得甚至有些無聊的敘述語言為表達。
它即沒有莫言筆下令人心驚肉跳的語言刺激，也不似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讓人倍感離奇荒誕，反而像一曲悠遠深長的提琴低吟，就將觀者牢牢地吸引進故事裡，跟隨主人公走完他魔幻卻又平淡無奇的一生。
有趣的是，該片的導演是以拍攝驚悚懸疑題材成名的鬼才導演大衛·芬奇。與《搏擊俱樂部》、《七宗罪》等高分驚悚片相比，《返老還童》簡直成了他難得一露的柔情之面。
而該片的編劇原來正是編過《阿甘正傳》的埃裡克·羅斯。
善於演繹時間流逝與交替的導演，加上精於編刻人性光輝的編劇，便有了《返老還童》這部深入人心的高分佳作。
《返老還童》和《阿甘正傳》的相似之處也是話題所在——二者都設定在大時代的背景中，主人公都是身有殘缺的平凡人。阿甘有著亞拉巴馬平原式的直接，始終潛伏在歷史上重要時刻的各個角落，電影在書寫人物故事的同時，營造出了史詩般宏大的意境。而本傑明則成了拋開其他一切外象的那個中心宇宙，以小小的人物視角，朝著生命的意義這一條路探了下去。
下面我將從人物的刻畫邏輯、情景與事物的環扣設定來解析本片的藝術魅力所在以及帶給我的現實思考。
人物的刻畫邏輯
- 異於常人卻坦蕩一生的本傑明
故事的主人公叫本傑明·巴頓。本傑明生來便是一副暮年老人的軀體——白內障失明、關節炎、皮膚衰老等等。導演在開篇便演繹了一把魔幻現實主義，直接點題影片想要探究的方向。
若以常規人的一生為線索，雖可憑藉他的經歷、思想、影響等時間線下的產物出發，但卻始終脫離不開萬事萬物由新至衰這一既定的發展規律。而本傑明的刻畫邏輯，是以相悖時間常理的逆向思維，促使我們邊倒退邊前進地挖掘生命背後的深層意義，這便是電影獨到的藝術魅力所在。
在本傑明的身體逆向成長的過程中，他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特殊而怨天尤人，相反，命運的捉弄雖讓他偶有困惑，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坦然接受。
這樣的人物刻畫，其實是呼應著影片想要表達的一個主旨：
每個人的終點都一樣，只是走的路不一樣。與其用憤怒的反抗來換得對殊途同歸的最終釋懷，反而不如以坦然接受去度過生命的每一天。
從嚴格意義來說，本傑明的一生並不算成功。他既沒有留下多少財富，也沒有獲得什麼成就。但在我看來，影片成功地用本傑明這個人物晚年的刻畫邏輯，傳達出世俗意義的成功絕非生命真相這一理念。
本傑明在給女兒的明信片中寫道：
一件事無論太晚或對於我來說“太早”，都不會阻攔你成為你想成為的那個人。這個過程沒有時間的期限，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開始。
做事本不應該有所束縛，我們可以辦好一切也可以把它搞砸，但我希望最終你能成為你想成為的人。——本傑明
正如本傑明所言，關乎愛、關乎如何度過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人生，這才應該是我們窮極畢生應該追尋的東西。
不論在什麼樣的年齡、什麼樣的狀態、什麼樣的環境中，我們都可以隨時出發，去做我們想做的事，成為想成為的人。
導演巧妙地通過對本傑明這個中心人物的刻畫，將影片的主旨脈絡托盤而出，讓觀者不得不跟隨人物的精彩詮釋而思考。
- 年少早熟，最後迴歸真我的戴西
故事的女主戴西因奶奶與本傑明同住養老院而相識。
有一天，戴西相約本傑明半夜會面，她說她看見媽媽親吻了一個陌生男人。而後戴西看著本傑明衰老的容顏，試圖用手觸摸但被突然出現的奶奶打斷。
影片對戴西少年時期的人物刻畫，除了表現出她不懼本傑明衰老容顏的那份童真，也將她的少年早熟暴露無疑。而這便是為後續故事發展埋下伏筆。
成年後的戴西遊離在情愛複雜的關係中，彷彿一隻迷失了自我的美麗小鳥。
戴西的年少早熟，使得她與本傑明雖在兒時便結下朦朧的情誼，但在相向而行的路上，靈魂的成長卻未能同步。但若不是這樣的迷失，最後在生命中間點才與本傑明真正對上的戴西，又怎能體會到百轉千回下的深刻呢？
戴西因一次車禍意外而撞斷了腿，再無法跳舞，本傑明去看望她卻被她直接轟走；恢復後的戴西在一次游泳中看著別的女人而哭泣，她告訴本傑明，她害怕變老。
在我看來，影片想通過這兩處人物細節的刻畫，讓我們看到一個更加生動真實的戴西，同時也映照了人們的內心世界：對於身體的殘缺、容顏的衰老而感到憤怒與恐懼，這幾乎是每一人都難消除的軟肋。在由盛到衰的生命旅程中，看淡表面的盛衰絕非易事，但卻又是我們必須學會的事。
在人生中點相遇本傑明後，戴西慢慢明白了愛的重要，學會了放下浮華和名利，又逐漸變回了那個純真的自己。
戴西這個人物的刻畫邏輯，是遵循著常人的心靈變化而得出。導演將之與本傑明的人物刻畫進行鮮明對比，豐富了整部電影的思想脈絡。
- 除了本傑明和戴西的其他人
本傑明這一中心人物的飽滿，也得益於導演對片中其他人物的設定。
那個被閃電擊中7次的老人，從不埋怨，而是感激上帝用閃電提醒他，活著是件幸運的事；彈鋼琴的奶奶淡然地對本傑明說：“我們註定要失去我們所愛之人，不然我們怎麼知道他們有多重要？”；小矮子同樣身有殘疾，樂天的同時也已洞覺孤獨的本質——可怕的不是孤獨，是懼怕孤獨；船長看似粗魯實則是個靈魂自由的人；善良的媽媽給了本傑明一條生路，在她看來，本傑明一樣是上帝的孩子。
不難看出，影片中的其他人物都被刻畫成了美好善良的樣子，他們對於本傑明的心智成長起到了很大的輔助作用。
一些人認為這樣的設定太過虛假，但在我看來，這卻正是影片的點睛之處：上帝捉弄了本傑明的同時，也派了一群天使與他同在。
這個世上本就沒有絕對好或絕對糟的人生，生於逆旅中的本傑明是，我們亦是。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上帝一定是公平的。只有當我們把生命中的好壞都裝進眼裡並坦然對待，我們才能明白上帝的用心良苦，把這一生過得值得。
情景與事物的環扣設定
- 現實與回憶的環扣
影片雖採用的是回憶敘述的雙線性敘事手法，但片中的現實與回憶，卻被巧妙地設置為一個呼應的閉環。
現實裡，銀髮蒼顏的黛西在彌留之際，與女兒卡若琳通過一本破舊的日記本，回憶出本傑明的一生。在整個回憶過程中，黛西的生命跡象逐漸微弱，而窗外的颶風也在步步逼近。
回憶中，本傑明出生在一戰停歇的1918年。在那個眾人歡呼的勝利之夜，本傑明的到來彷彿是一種生命的重啟。
導演將現實裡戴西的死與回憶中本傑明的生環扣，將奪走人性命的戰爭的結束與即將淹沒城市的颶風的到來連接，用極具張力的鏡頭語言將觀者帶入交替的時空中，令人感受到生死就像是一個無盡的循環，而每個人都終將落入這個循環中。
- 迷霧大海與燦爛日出的環扣
影片中出現多次的兩個場景是迷霧漫布的大海與光輝燦爛的日出。
本傑明兩次在迷霧大海中，是處於對人生及愛情迷茫困頓的少年時期。而兩次坐在美麗的日出面前，是在歷經滄桑洗禮，看透生命本質後。
他開解患病生父說：“不順心時你可以像瘋狗一樣瘋狂，可以破口大罵詛咒命運，但到頭來，還是得放手”；他擁抱抱怨命運的戴西，讓她明白了沒有人是完美無瑕的。
在日出面前，本傑明不僅找到了自己，也感化了他人。
迷霧大海象徵著困頓與迷惘，燦爛日出則象徵著開闊與坦然。這二個自然景象對應著本傑明不同的人生階段，將本傑明的心路歷程環扣成一段完整的獨白呈現在觀者面前。
- 逆時針走的鐘
在本傑明出生那年，鐘錶匠因兒子死於一戰而建造了一個逆時針走的大鐘。
時間轉到2002年，火車站換了新鍾，次年春天，本傑明也以嬰兒的形態死於戴西的懷中。
畫面再切回現實。當戴西奄奄一息，而颶風席捲新奧爾良市後，影片的最後又聚焦到那個被遺忘的鐘。潮水湧來，鍾又開始逆時針轉動了。
這個魔幻的鐘於片頭片尾兩次出現並環扣，它的第一次走動暗指了本傑明接替鐘錶匠戰死的兒子，開啟了一段逆行的生命旅程；第二次走動則意味著本傑明與戴西在天堂相會，在這個意義上，本傑明再一次重獲新生。
- 象徵永恆的蜂鳥
本傑明是從船長的口中得知蜂鳥這種動物——翅膀扇動形狀像數字8，也即意味著永恆。
他第一次見到蜂鳥，是在自己與戴西最歡樂的那段海上時光裡。而當戴西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時，一隻蜂鳥撞上了玻璃而後迅速離開，戴西的生命便也走到了盡頭。
象徵著永恆的蜂鳥，將本傑明與戴西的愛緊緊環扣。戴西雖離開了這個人世，但她與本傑明的愛卻是無法以有限的時間為丈量的一種永恆。
一部電影的完美呈現不僅依託於人物的完整刻畫，同時需要將人物融合進設計巧妙的情景之中，結合事物的象徵意義將劇情展開。
影片通過上述精彩的環扣設定，讓我們看到這部探究生命真諦的電影的藝術魅力所在。
它讓我們明白，每個人的人生其實都與他人有著數不清的交織與重疊。在這張生命之網下，想要見到最後絢麗多彩的景色，定要穿過迷霧漫布的大海。而在這短暫的生命旅程中，唯有愛才能永恆長存。
結語
《返老還童》中有這樣一段簡單卻感動千萬人的臺詞：
有些人在河邊長大/有些人被閃電擊中過/有些人對音樂有著非凡的天賦/有些人是藝術家/有些人會游泳/有些人懂紐扣/有些人知道莎士比亞/有些人是母親/還有些人，是舞者
這句話列舉了本傑明一生所遇到的人，也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各不相同的人生，而這個世界，正是因為萬千個形形色色的人生而變得如此精彩。
生命的真諦便是，你應該成為你自己。
作者簡介：末光，90後自由職業者。願以文字的綿薄之力，與你共享一束思考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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