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與虛無貝婁小說的存在主義解讀

導語:索爾貝婁素有"觀念小說家

"之稱,他的創作思想複雜深刻,所創作的文學對當代美國文學影響最大的一個哲學思潮,無疑可被視為探索這座巨大迷宮的"阿里阿德涅之線"。使得貝婁一本成名的小說《奧吉瑪琪歷險記》中有這樣一句話"當我進入賓夕法尼亞的伊利時,我感到一種黑暗,這是一種人人都能感到的黑暗。"

荒誕與虛無貝婁小說的存在主義解讀

《奧吉瑪琪歷險記》書圖冊

在這裡"黑暗"決不是指自然界的一種客觀境像,而是幾乎所有貝婁作品中都具有的一種形而上的情緒感受。這種"黑暗"色彩是貝婁個人悲苦、孤寂、迷惘、困惑的存在體驗在客觀環境中的折光,是他對整個人類世界之荒誕、盲目與虛無的象徵性概括,它表達了一種存在主義的哲學觀點。

一、存在主義的荒誕

1、存在就是自在

存在主義認為世界是荒謬的,是由一個個偶發事假構成的,這些不可理解的偶發事件,往往也是沒有規律可以去追尋。薩特曾在其本體論中將客觀世界的存在稱為"自在",而且他認為這種自在就是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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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特先生

同時因為它與自身絕對等同,因此它又不具有否定性和超越性,缺乏自我運動自我發展的任何動力,沒有過去和未來,脫離了時間性,只是它現在所是的樣子。

薩特在其文學作品中將這一切描述為一個令人"厭惡"和"噁心"的世界,而加繆則稱 其為"荒誕"。

2、存在就是厭煩

綜觀貝婁的創作不難發現,這一荒誕的自在的存在就是一個充滿了喧譁與騷動、混亂與瘋狂的世界。對於構成這一世界的兩極,貝婁一方面以他"社會的歷史家"的客觀筆觸真實記錄了全面異化的外在現實世界,另一方面又以他"飢餓的觀察家"的犀利目光透視岀現代人充滿焦慮、厭煩、恐懼和絕望的內在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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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爾貝婁先生

貝婁認為在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野蠻世界"裡,首先看到的是人與金錢關係的異化。本來金錢是人的創造物,是人類作為商品流通的工具。但在資本主義社會,它不是為人所控制,卻反過來控制了人。"錢不是我的媒介,我是錢的媒介"金錢成了人們頂禮膜拜的至上的神靈,有了"等同於宇宙力的大小"般的魔力。它甚至可以顛倒美醜、混淆黑白、化生為死、化死為生。

3、存在就是金錢

貝婁小說中的西特林便深諳此道,因此才瘋狂地追逐金錢,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才華浪費在編寫旅遊手冊這種無聊的事情上。然而正是如此他才名利雙收,幾次獲得文化騎士獎章,幾乎一舉成為當代文化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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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斯

比如貝婁小說的主要人物幾乎都有離異、家庭解體,這些不穩定的因素使得金錢無疑是其重要致因之一。恩格斯就曾指岀"維繫家庭關係的紐帶不是家庭的愛,而是建立在私人利益基礎上的財產關係這種關係必然造成家庭關係的鬆散以至瓦解。"

西蒙、奧吉、西特林、赫索格等莫不有此通遇,總之在金錢之上的世界中,人性為金錢所服務,人變成了"非人",這就是貝婁筆下金錢所導致的特有的一些人物特質。

二、存在主義的虛無

1、存在對現實的隱射

貝婁通過小說,以金錢關係的異化為中心,將整個社會的光怪陸離的現象都暴露無遺。《奧吉瑪琪歷險記》對愛情無常、黑色買賣等社會現象的掲示,《雨王漢鶴森》對只能找到物質文明的象徵而找不到生活價值的象徵的社會的嘲諷,《赫索格》通過主人公所寫信件而對社會的失業和環境汙染等社會問題的批判,《洪堡的禮物》及《系主任的十二月》中對詐騙等行徑的曝光,《更多的人死於心碎》中對於情感的描寫,無不反映出這個世界的畸形、荒誕和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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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時機》書圖冊

在貝婁看來荒誕與虛無不僅顯現為這個世界的本質,也貫穿於人的存在之中,置身於這樣的世界上,人對其自身的存在產生了一種根本性焦慮,即人失去了其存在的根本依據、目的和意義,不知自身是從何而來,又到何處去。

2、透過小說傳達的思想

在貝婁小說中幾乎所有人物都存在這種喪失自我的焦慮和困惑,"無論是窮困潦倒、備受虐待的莫西斯赫索格,或是尤金漢德森這個崇高品德的可笑追求者,或是明智的老人阿特賽姆勒,或是《系主任的十二月》中的阿爾伯特考德,統統隱入了難以自拔的精神危機之中。"

貝婁從其第一部小說《晃來晃去的人》開始就傳達這感受,他試圖通過在小說中的發問,來了解存在是什麼?為什麼要有存在?等一系列屬於存在主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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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來晃去的人》書圖冊

其中《赫索格》可謂經典之作,同名主人公作為貝婁小說中精神受難者形象的典型就深切地體會到這種存在的盲目性。他曾痛苦地大聲疾呼"我感謝上蒼給我一個人的生命,可是這生命在哪兒呀!作為我生存唯一藉口的人的生命在那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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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索格》書圖冊

他曾經面對鏡中的自己驚問道"我的天哪!這個生物是什麼?這東西自認為自己是個人,可是究竟是什麼?這並不是個人,但它渴望做個人,俱一場煩擾不休的夢,一團凝聚不散的煙霧,一種願望。這全是從哪兒來的?這是什麼東西?它可能是什麼!"

3、加繆的感慨

無獨有偶,存在主義大師加繆也表達過類似的感受他說"面對著人類的無人性,我們產生不安,面對著自己真面目我們產生了莫明的震驚。有時在鏡中和我們屈而的陌生人,在自己照片中出現的那位熟悉卻又令人驚訝的兄第,也正是我們那荒誕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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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大師加繆

顯而易見這是一種面對荒誕而生的根本性困惑,是一種絕對茫然迷惘的"不安"和"震驚"。這種困惑和不安是對人的存在之根本的困惑和不安,赫索格認為人作為一種存在物,應該有其存在的目的和依據,認為"我們應該是什麼就是什麼,這是必要的。"但他卻無法回答"我們是什麼"的問題。

三、貝婁認為存在的意義

1、存在對於自我的反思

人們喪失了自我,完全迷失在世界當中,不知道"我向何處去?我的目的何在?"完全處於一種動盪不安的、沒有根基的"無家可歸"的漂泊狀態。這也就是人的存在的根本暖昧性,即人是被無緣無故地拋棄在世的,他不知自己是什麼?不知所來不知所去,無路可走又不得不走,安全是一個偶然的、盲目的、荒誕的存在。海德格爾把人的這種存在狀態稱為"

被拋狀態",薩特和加繆則概括為偶然性和荒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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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叔本華

伴隨著自我的迷失而來的便是人對其存在意義的質疑"生活究竟是什麼?人生的意義又何在?"這一系列問題使本已處於迷惘中的人類更加消極地面對著他們所不情願的答案"人生已失去了它的嚴肅的意義,一切都不過是兒戲

",以致發出了"出生就是悲哀"的叔本華式的悲觀論調。

2、自我存在的聯繫

貝婁還深刻地揭示了人的存在的曖昧性和荒謬性的聯繫,人對其存在的多餘性的自覺。當西特林詢問"何時才能超脫這充滿巧遇的、充滿假象的、渾渾噩噩的人生時",當赫索格意識到"人類的生活只不過是工藝製造中的原料,是時尚、推銷術、工業、政治、實驗、自動化等等的原材料的時候",這就意味著他們發現了自己存在的多餘性和虛無性。

人失去了一切存在的支點,沒有了自我,沒有了尊嚴,沒有了信仰,人所依存的一切合理性都被荒謬的世界所剝奪,因而在其存在體驗中不僅感到他人的多餘,而且也感到自身的多餘,這是貝婁存在主義的一個基本觀點,"常常會有一種自我鄙視的思想"就源於這種多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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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下的抽象繪畫圖

當他們發現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拋到一個荒謬的世界上,沒有存在的根據和理由時,怎能不覺其存在的多餘,怎能不對自己的存在產生鄙視、厭惡之感呢?因此一個古老而永恆的生命題又凸現在了現代人面前"現在居於中心地位的到底是什麼呢?眼下既不是藝術,也不是科學,而是人類在混亂與默默無聞中要決定究竟是堅持生存下去,還是走向毀滅。"

在貝婁看來有時候默默無聞倒不失為擺脫這種多餘感和厭惡感的最佳選擇,他認為"一個人寧可以死亡來消滅這種恥辱",這顯然和存在主義死亡觀是極相似的。

3、被生活所累的存在

海德格爾就說過"存在越是認真地下定決心的,越是毫不曖昧地發自內心的抉擇堅決去就死,那麼它的存在的選擇就越是鮮明而非偶然。只有死才排除任何偶然的和暫時的選擇, 只有自由地死才能賦予存在以至上的目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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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爾

為生活所累、受盡精神折磨的赫索格在面對想活還是想死的人生抉擇時,就曾認為"能夠把我除掉"是一件最有意義的事,所以他"有時候希望死亡快點到來,渴望它馬上到來。也正因如此西特林才會有"追逐毀滅和死亡比追逐情感還要起勁",約瑟夫才要提前入伍,自願走上可能送命的戰場。

厭煩是存在主義哲學中標誌人的本質想法,在克爾凱郭爾那裡,厭煩是恐怖的一種表現形式,它有確定對象的和無確定對象的厭煩兩種,而後者才是真實意義上的厭煩。

它不是厭此煩彼,而是厭煩自己。在貝婁小說中,這種情緒已成為揮之不去的存在狀態。正因為此,威爾姆不得不求助於上帝"讓我擺脫種種煩惱吧!讓推脫岀魔掌而走向新生吧!憐憫憐憫我吧!"

四、貝婁對於死亡的認知

1、厭煩是自我認知的初心

西特林不僅以自己的切身經歷體會到"我的心一直在碎裂,我已經厭煩透了",而且通過他善於哲學沉思的頭腦,寫過《現代世界之莫大厭煩》的文章,他不僅認識到厭煩的普遍性,更深深地意識到厭煩作為人類生存狀態的永恆性質,認為"如果我們通過技術達到了即刻實現的階段,到了人永恆的慾望或狂想得以實現的階段,到了消滅時間和空間的階段,那麼厭煩問題只能變得更加強烈

",而不是消失。

因為"自我意識的自我就是厭煩的活動中心",可見只要人存在著,厭煩就存在著。總之人生就是厭煩,一切人都時刻被厭煩統治著。難怪海德格爾索性把人的存在稱為"",認為"在世的本質上就是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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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爾對於厭煩的自畫像

在貝婁看來厭煩的極致便是對死亡的恐懼,"越來越迫於生命的特有期限的人類,必然想到死亡的厭煩",因為"真正的煩悶,深沉的煩悶,無不滲透著恐懼與死亡"。叔本華曾經說死亡的困擾是每一種哲學的源頭,這話同樣適用於存在主義。

對貝婁來說死亡問題也是他非常關注且十分敏感的一個問題,他在《赫索格》中認為"死亡問題"是"最後的一個問題,也是最先的一個問題。"

2、生命的理解

貝婁在更多的作品中通過主人公人物的理性沉思表達岀他頗具存在主義特色的死亡觀,進而從哲學的深度對作品人物的存在狀況及行為動機做了更為深刻的詮釋。

貝婁認為"生命對每個人,每個過客只有一次", 它是有限的,而死亡卻是此生註定的命運是永恆的。除非"

沒有人,就沒有死亡",甚至於"上帝不再存在,但是死亡存在",所以死亡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和克服的。

貝婁在《洪堡的禮物》中寫到有個叫雷迪尼的人曾衝破死亡的重重危脅,幾次死裡逃生,以致西特林推測他曾有過在一場浩劫裡設法逃岀的歷險。而正是這樣一個看似與死亡無緣的人卻在一個醫科生的試驗中意外地失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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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堡的禮物》書圖冊

因此貝婁得岀"沒有任何人能逃脫物質世界的結局",並由此而感嘆"炫目的哲理,閃光的意識,超然的技藝一切對於死亡都無能為力。"正如海德格爾所言,死亡是最高的可能性,"死把自身展示為此在之最本己的、無關涉的、不可逃脫的可能性。"

同時死亡在本質上就是虛無,"表示一切的終結。"約瑟夫就曾引證歌德的話"生存下去意味著期望,死亡勾銷一切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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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夫

可見死亡成為完全不可能的可能性,它不給個人以任何可以實現的東西,甚至作為人類精神支柱的信仰在死亡面前"都不能持久,也沒有真正的力址。死亡等待它們,就像水泥地面等待一隻掉下來的玻璃燈泡,容易破碎的玻璃外殼,啪的一聲就失去了它那小小的真空。"

然而正是這一可怕的想法,現實中卻又無處不在"芸芸人世間,世事千變萬化,死亡的嚴重威脅虎視眈眈",它就像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在人頭上伴隨著人的一生隨時可能落下。面對這一咄咄逼人的嚴酷現實,每個人都會感到本能的恐懼"躺在墓穴裡,躺在一個地方,那該是多麼可怕啊!"

3、恐懼戰勝厭煩

實際上,海德格爾所謂的"",最根本的就是畏死。正像求生在弗洛伊德看來是人的最根本的本能一樣,畏死也是此在的一種基本情緒。

貝婁在《賽姆勒先生的行星》書中描寫了賽姆勒清楚地記得在匪徒的逼迫下,自己為自己掘墓隨後僥倖逃脫、從死屍堆裡爬岀來的情景。書中還寫道約瑟夫甚至在夢鄉中看見在布加勒斯特時,人用鉤子在屠宰場裡被殺死的恐怖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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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姆勒先生的行星》書圖冊

當斯威貝爾老爹向西特林轉述墓地推銷員推銷陵墓所說的話時,他就感受到了"

強烈的死的憂慮",以至最後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煩悶情緒而大呼道"啊!死亡將是多麼令人厭煩啊!"

結束語:這種對死亡的感嘆和恐懼,貝婁對人存在的荒誕和虛無的本質有了更深刻的體悟,偶然地生存於一個根本上是荒誕的世界上的個人,發現他所面臨的唯一必然性竟然是死亡,這是怎樣一種不可思議卻又無法掩怖的事實啊。

至此貝婁以他對當代社會深刻而冷峻的剖析和揭示與存在主義走在了一起,正是在這一意義上,貝婁的小說就是某些存在主義哲學觀念的文學讀本。

不管在貝婁的創作中存在著怎樣的問題,他跨世紀的創作歷程對美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的貢獻是不容置疑的。雖然他的小說中不少民族特色與理想色彩,但它散發出來的真誠和善良的美好光輝卻溫暖、慰藉著整個人類。

參考文獻:

劉象愚《試論索爾貝婁的創作》

徐崇溫《存在主義哲學》

貝 婁《洪堡的禮物》

邢賁思《歐洲哲學上的入道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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