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鏡頭語言與象徵符號下,魔幻現實主義凸顯出的人生困境


《鳥人》:鏡頭語言與象徵符號下,魔幻現實主義凸顯出的人生困境


引言:

雷蒙德·卡佛被譽為“美國的契訶夫”,也是美國少見的“艱難時世”的觀察與反思者,他的一生生活困苦,為了養家餬口,在頻繁更換的工作中奔命,也正因如此,他擊碎了“美國夢”的虛幻泡沫,讓人們瞭解到真實的美國不僅僅是富人的天堂,也是窮人的地獄。同時,他極盡客觀、流水賬式的寫作方式,既達成了契訶夫“越客觀、越讓人印象深刻”的小說定義,也創造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極簡主義小說。短篇小說中頻繁使用的開放式結局,更是成為映射讀者內心的一面鏡子,引發出不同的思考。

遠在千里之外,出生在拉美的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裡多,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卻因為家庭變故,陷入生活的掙扎,被學校開除知乎,他成為一名水手,世界各地旅行。他自己後來回憶起這段經歷時說:“那些年的經歷磨練了我,讓我明白了探尋不同事物的價值所在。”加上大學畢業後的搖滾DJ經歷,直接影響了他的電影導演之路。

拉丁美洲做為魔幻現實主義的爆炸之地,既誕生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這樣的文學鉅著,也是曾轟動一時的動畫電影《尋夢環遊記》的靈感來源,這種複雜的民族文化,對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裡多同樣影響至深。

電影《鳥人》是一部充滿魔幻色彩,卻具有深刻現實主義電影,亞歷桑德羅·岡薩雷斯在絢麗多姿的好萊塢泡沫中,像雷蒙德·卡佛一樣,將目光轉移到逐漸被人淡忘的小人物和事物的另一面,以此,做為對美國文化的補充和反思。

同時,整部影片採取了亞歷桑德羅·岡薩雷斯慣用的多線性敘事結構,近乎一鏡到底拍攝手法,讓人驚歎於導演和演員的配合與實力。該片上映之後,即斬獲了第87屆奧斯卡,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在內的四項大獎。


《鳥人》:鏡頭語言與象徵符號下,魔幻現實主義凸顯出的人生困境


一、多重互文敘事結構

電影《鳥人》講述的是男主人公里根是一名已經過氣的好萊塢演員,過去的他,憑藉著飛鳥俠這樣一個超級英雄而受到觀眾的喜歡和崇拜,後來,因為一場小矛盾引發的爭吵,和自己的妻子離婚,事業也一落千丈。走在人生低谷的里根,迫切的希望通過在百老匯上演一場舞臺劇來挽救自己的演藝事業,重獲大家的關注和喜歡。

但是,一切卻遠非想象中的那樣順利,因為不滿自己的合作對象,他眼睜睜看著屋頂上掉下的道具將他砸傷。重新換來的合作對象邁克,雖然演技得到認可,卻是一個在現實和舞臺上隨意發揮、難以控制的角色。同時,自己的女兒因為毒癮,剛剛從戒毒所出來,在自己身邊做助手。愛情、事業和親情混亂的交雜在一起,考驗著里根的人生。

影片採取了多重互文敘事結構,“互文性”按照法國符號學家克里斯蒂娃的說法:每一

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鏡子,每一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與轉化,相互參照,彼此牽連,構成巨大的開放體系。

隨著電影的發展,越來越多的文學作品和真實人物的經歷完成了“字到圖”的轉化,對於這種轉化,吉爾·內爾姆斯的《電影研究導論》認為:狹義上說,互文是一部電影與另一部電影直白或隱晦的參照方式,廣義上來說,是一部電影與另一個文本之間的內在或外在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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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鳥人》來說,主角邁克爾·基頓的真實經歷提供了極具參考價值的素材,這是他從2008年以來首次擔任影片主演,上一部主演的電影是由他自己主導,這部影片和邁克爾·基頓《第6場》的背景高度相似。而《鳥人》中的主角里根,拍攝了前三部《飛鳥俠》之後,拒絕了第四部的拍攝,從此自己的生活和事業一落千丈,這是對邁克爾·基頓好萊塢生涯的映照。

里根的角色,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小說家雷蒙德·卡佛投射,這個被美國保守主義者視為“異類”的人。現實中的雷蒙德·卡佛不喜歡飲酒,自己的老婆是高中老師,他曾經說:“發現生活中有比寫書更重要的是,對自己是一種折磨。”心想事不成,被生活和文學分裂開的人生,這些我們都可以在影片中里根的身上看到。

互文性所具有的雙重涵義:暗合和悖離,對電影中的里根和現實的邁克爾·基頓來說,暗合的是他真實的生活經歷和困惑,悖離的卻是他憑藉此片重獲男主身份。

影片中,另一個具有“互文性”關聯的是改編自美國著名小說家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說《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的舞臺劇,這場“戲中戲”,採取了和原著相反的敘事結構,利用倒敘的方式,呈現在觀眾面前。在雷蒙德·卡佛的同名短篇小說裡,開始就提到了艾德自殺,爭論也是圍繞艾德自殺證明愛情開始。在電影中,艾德自殺卻放在了舞臺劇的最後,自殺雖然暗合了小說的情節,卻悖離了原有的意義,引發了人們另一層面的思考,同時,這也是對劇中人物里根處境的映照,起到了三重作用。

多重互文敘事架構,強化了影片中人物的生存狀態,加強了真實度,賦予了影片更多的思考,也讓我們對故事和人物有了更復雜的認知。


《鳥人》:鏡頭語言與象徵符號下,魔幻現實主義凸顯出的人生困境


二:長鏡頭和象徵隱喻符號的運用,體驗魔幻現實主義帶來的極致“另類美感”

在《鳥人》中,導演亞歷桑德羅·岡薩雷斯採用了大量長鏡頭,讓人體驗到“一鏡到底”技術所帶來衝擊和酣暢的觀影快感,也被攝影師高超的拍攝技術和演員的表演功底所折服。

法國電影理論家巴贊認為:長鏡頭是保證電影真實性的重要手段。

長鏡頭提供了時空上的連續性,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痕跡,讓影片具有了不容置疑的真實性。

在《鳥人》中,鏡頭從里根懸空打坐的開始,跟隨著他的移動而運動,同時,變換著的鏡頭角度,完成了蒙太奇鏡頭所承擔的“人物面部表情捕捉”的任務,在觀看過程中,我們的眼睛替代了鏡頭,呈現出一個“上帝視角”,就像是一個旁觀者,見證著人物的表情、動作,對人物的情緒也有了更直觀的感受。

同時,鼓點的音樂和實時的特寫鏡頭的衝擊,避免我們陷入到眩暈和枯燥的觀影過程。

當我們跟隨里根從房間出來去參加排練時,鏡頭圍繞著坐在方桌上的四個人物旋轉兩週時,明顯感覺到一種眩暈感,鏡頭適時切換到里根的面部表情上,阻止了眩暈感的繼續,讓我們將注意力轉移到表情所引發的猜測上來。

類似的運動長鏡頭充斥了整個影片,加上頻繁出現的鼓點打擊樂,既保證了影片的真實性,也讓我們對人物的生存狀態有了一種更真實的體驗。

從拍攝的範圍看,整部影片的長鏡頭,大多是在一幢話劇院的建築裡完成,堆滿化妝品、鏡子和床的小房間、狹窄的幾乎只能容忍一人走動的通道,昏暗的燈光,都和外面的世界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封閉和包容、侷促和自然,讓我們不禁思索里根身體在哪,心又在哪。

事實上,里根就像我們從鏡頭中感受到的一樣,對生活和事業充滿了眩暈的掙扎和壓抑的侷促。

除了鏡頭所帶來的美感,影片中還充滿了象徵隱喻的符號。

影片開始時,一個燃燒的物體從天空隕落,緊接著鏡頭快速切切換成躺在沙灘上的海洋動物屍體,它們是對希臘神話中伊卡洛斯的隱喻。

在希臘神話中,代達羅斯用蠟和羽毛為自己的兒子伊卡洛斯製造了羽翼,兩人藉此逃離克里特島,臨行前,父親告誡他:“必須飛在半空中,不要飛的太高,不然會因為靠近太陽而著火;也不要飛的太低,羽翼沾水,你會被拽進大海。”驕傲的伊卡洛斯不聽勸阻,越飛越高,最終跌落海中。

里根一直將自己標榜為“伊卡洛斯”式的人物,它象徵的是一顆不向現實屈從的心,相對於普通民眾和記者、好萊塢的規則來說,里根是弱勢的,也是引人同情的,他想要證明自己,卻總是被人誤解和打擊,成為了加繆筆下“西西弗斯情結”的戰士。對他而言,要麼違背真實的內心,屈從於外界種種規則,成為一個無知卻充滿魅力的“上帝”,要麼成為一個為藝術和哲學獻身的殉道者。

在影片中,里根被分裂開,一個是已經獲得公眾認可的“飛鳥俠”,另一個是自己真實的內心。他從好萊塢來到紐約百老匯,本意上就是想要摒棄過去的名人身份,成為一個獲得認可的演員。所以,飛鳥俠就像一個標籤一樣貼在他的身上,想撕卻撕不掉,在他追隨自己演員夢想的路上,不時出現打擊他、誘惑他。

無論是伊卡洛斯還是飛鳥俠,還有里根想象的御空飛翔,都讓我們見到了建立在現實主義上的魔幻,而長鏡頭所帶來的上帝視角,更是將這兩種狀態推向了極致的美。


《鳥人》:鏡頭語言與象徵符號下,魔幻現實主義凸顯出的人生困境


三、多重審視劇中人物所折射出的人生困境

影片中,每個人物都折射出了不同的人生困境,同時他們的人生困境因為各種關係的連接而揉雜在一起,產生了摧毀性重構的力量。

心理學家埃裡克森將人生分為八個階段,每個階段都有需要解決的衝突,對於里根來說,他處在成年期,面臨著生育和自我專注的衝突,中年危機的典型特徵恰恰是急需別人的認可,來獲得自我認同。

對里根來說,事業一落千丈,因為將崇拜和愛情混為一談和妻子離婚,女兒因為吸毒進了戒毒所,一次從洛杉磯到紐約的航班上,他和喬治·克魯尼同機,飛機遇到了強烈風暴劇烈震動,喚醒了他那顆已經被社會邊緣化的孤獨的心,他忽然想到,如果現在飛機出事,自己就成法拉·福塞特,報紙上不會提到任何關於自己的消息,因為他們都去報道邁克爾·傑克遜的死亡。

自我專注讓他忽略到了關心自己的女兒,不惜賣掉留給女兒的房子來拍攝舞臺劇,以便獲得公眾的認可和尊重,滿足自己的自戀心理。

可是,卻總是被外界所誤解,被娛樂記者選擇性的解讀,被自己的搭檔邁克當作笑話,被批評家迪金森貼上無知的名人標籤,被女兒嘲笑,種種的一切,都在訴說他已經是一個過時了的名人,他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這些外在的壓力。還有自我內心的衝突,是選擇投降重回過去的生活,還是不顧一切的去追尋真實的自己。

對邁克來說,他是一個不能見光的演員,自以為是卻缺乏安全感,他和薩姆玩真心話大冒險,每次都是選擇真心話,不敢選擇大冒險,他帶著虛偽的面具應對現實生活,只能在舞臺上才敢表現出真實的自己。


《鳥人》:鏡頭語言與象徵符號下,魔幻現實主義凸顯出的人生困境


萊斯利則從小女孩時期就夢想成為演員,在百老匯舞臺上演出,成為一個有自尊的女性,可是,卻被邁克當著八百名觀眾的面羞辱,一直被當作一個小女孩去看待。

對薩姆而言,自己的父親里根從不關心自己,只是被不斷的告知自己是特別的,事實上,對她而言,一直是脆弱、無助的。正如埃裡克森所言,她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只能通過對生活的背叛、用近乎燃燒自己生命的方式去證明自己的價值。

對他們每個人而言,處境都是完全不同的,可是所面臨的人生困境卻是相同的,他們都想要通過自己的方式證明自我的價值、證明自己是一個被值得尊重和關注的對象。

只是,就像自卑和自負只不過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一樣,他們每個人都面臨著正反兩面的選擇。對里根來說,要麼選擇妥協,成為一個無知卻高高在上的上帝,要麼成為一個隕落大地的伊卡洛斯;對邁克來說,是選擇繼續逃避,在戲裡面演繹真實的人生,還是勇敢面對,在生活中重塑自我的價值;對萊斯利來說,是選擇正視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勇敢打破,還是被生活擊敗,回到小女孩的狀態;對薩姆來說,是選擇向父親坦誠自己的脆弱無助,還是繼續以極端的方式來隱藏自己的心思。

一幕舞臺劇,將他們所有人的命運緊密聯繫在一起,產生了不同的化學反應。薩姆和邁克,相同的處境,讓他們彼此相擁,彼此治癒,萊斯利也因為舞臺劇的大獲成功得到了觀眾和同行的認可,而對於里根來說,這場舞臺劇成為了一場尋求真實自我的過程,雖然最後仍然不可避免的被貼上了“超現實主義”的標籤,最後的結局無論生與死,他都獲得了一次重生。

事實上,對我們每個人而言,不管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裡,我們都會面對屬於自己的困境,不被理解,不被尊重,讓我們時刻感受著自我與外界衝突所帶來的異化感受。

當我們面對這些困境時,是選擇妥協還是堅守,或許就像是片中所提供的開放式結局,沒有確定的答案。實際上,我們需要終其一生,去尋找那個在階段性的困惑中總是迷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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