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的“非常”加法:日產量或將兩億,仍會短缺還是飽和?

口罩的“非常”加法:日產量或將兩億,仍會短缺還是飽和?

口罩的“非常”加法:日產量或將兩億,仍會短缺還是飽和?

2020年2月18日,呼和浩特一家公司的員工正在趕製口罩。 (新華社/圖)全文共5770字,閱讀大約需要8分鐘。


  • 雖然是在生產口罩,楊洋自己家裡的口罩還是春節前儲備下來的。自從政府監管以來,日夜都有人駐廠巡邏,“廠裡一隻口罩都飛不出去”。


  • 廣西一個地級市工信局官員稱:“(口罩生產商)缺原材料還是缺人統一報上來,政府想辦法,該高價買回來就買,該補貼就補。”


  • 雷利民算了一筆賬,預估到2月底,每天能生產各類口罩近2億個,有望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口罩的短缺焦慮。


  • 中國醫療器械行業協會人士表示,政府允許企業擁有一個合理的利潤空間,在每一批生產的成本附加10%-30%的利潤。

文 | 南方週末記者 賀佳雯

南方週末實習生 任歡欣

“你那兒有口罩嗎?”

誰曾想在2020年開端,這句話會成為中國人之間,比“吃了嗎”更常見的打招呼方式。在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中,“一罩難求”成了這場大災難的真實寫照。

2020年2月14日,是楊洋領著工人加班的第20天。這是湖北一家醫用口罩企業,廠裡儲備的原材料撐不過三天了,作為一線生產負責人,楊洋一晚上打了“上百個電話”,想從外省採購原材料,無果。

口罩悲喜劇在不同時空中上演。此前一天,幾乎24小時沒閤眼的江濤總算看到了“五菱牌”口罩批量出貨,日產量達200萬個。在此起彼伏的跨界轉產企業中,汽車廠商上汽通用五菱也加入其中,江濤所在的公司為其聯合供應商。

被疫情驟然推開的社會複雜畫卷中,口罩市場成為非常之地。有人四處求索,有人行詐騙詭計;一些瀕死企業起死回生,一些企業尋機轉產;一些電商多次援助醫療物資,一些電商涉嫌蹭熱點;多地政府強力管控生產,而有些地方則鬧出了截留醫療物資的鬧劇。美好與醜惡,在一方口罩之中交織上演。

目前,在一線的醫院、在復工的企業,依然傳出口罩短缺的聲音。而在市場與管控之間,供需數字到底幾何,驟然提產之後,市場之路何往,至今還是未知數。

1

口罩商供不應求 朋友圈高價販賣

楊洋是在大年二十九那天接到當地政府收購、調配口罩的通知。但工人早已放假回家,一時難以召集。直到正月初二才以3倍工資,召回不到三分之一的工人,勉強開工。

1月29日,國務院緊急通知地方政府,迅速組織口罩生產商復工復產,並提出由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物資保障組統一管理和調撥口罩,向重點企業派遣特派員。

工信部數據顯示,截至2月13日,已有60名駐企特派員赴13個省份的41家重點企業駐廠。生產、發運到收貨的全過程形成可控、可追蹤的閉環,讓大批口罩及時送往武漢。

在淘寶、京東上的許多商家回應南方週末記者,大量已被拍下的口罩被徵用,所有口罩優先供應武漢,推遲發貨。

雖然是在生產口罩,楊洋自己家裡的口罩還是春節前儲備下來的。自從政府監管以來,日夜都有人駐廠巡邏,“廠裡一隻口罩都飛不出去”。

一面是政府緊急調撥口罩,口罩商供不應求,另一面是朋友圈口罩高價販賣。

家裡的口罩不夠用了,2月1日,楊洋在行業朋友裡問了一圈,都說沒貨。微信朋友圈裡,反而是以前賣衣服的、賣面膜的、做海外代購的在賣口罩。一個散裝的一次性口罩價位從四五元到十幾元,甚至數十元的都有,而且價格一天一個樣兒,“跟股票似的”往上竄。

實際上,楊洋心裡清楚,一個口罩的成本不過兩三毛錢,即使有疫情時期人工、物流費用提高等因素,也不至於溢價至此。

口罩生產需證照齊全,醫用口罩還需有醫療器械的產品註冊證、生產許可證。南方週末記者發現,不少朋友圈高價販賣的醫用口罩,醫療器械生產許可證是打過碼的,看不出廠家等關鍵信息;還有一些各種國家、各種品牌的民用口罩採取預售的方式。買家付款後,往往很長時間無法發貨。

亂象不僅在小規模的微商,一些電商平臺也無法保證到貨。2月14日,中國消費者協會就宣佈對電商平臺海豚家的“砍單”行為進行調查。

不少消費者均向南方週末記者反映,海豚家原本不賣口罩,借疫情之際,稱有口罩銷售,誘導消費者下載其App、註冊下單、套取消費者個人信息。更有甚者還以“運費”等名義扣除消費者費用。

同一天,海豚家通過微博回應稱,口罩訂單已全部退款。但對於“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消費者而言,無疑浪費了時間和精力。南方週末記者致電海豚家詢問,截至發稿未獲回覆。

阿里巴巴、拼多多等電商平臺上也出現多家店鋪銷售假冒偽劣口罩的事件。截至2月4日,阿里巴巴稱已截留、刪除可疑問題口罩57萬件,15家違規口罩類店鋪被永久清退。2月6日,該電商宣佈將對10家違規商家發起民事訴訟。

口罩作妖也成了各地政府懲戒的重中之重。2月7日,江蘇省南通市港閘區法院網絡“隔空”審理全國首起防疫物資詐騙案,因在網上發佈銷售口罩虛假信息詐騙近萬元,被告人張某被判刑1年半,罰金1萬元。審判員王馮告訴南方週末記者,速裁程序可用於判處三年以下的案件,量刑比慣例重,正是考慮疫情期間,對防疫物資的詐騙要從重處罰。

此後,不惟江蘇,浙江、黑龍江、新疆、四川等地也有多人因口罩詐騙罪或銷售偽劣產品罪被判刑。截至發稿,最新的一例發生在四川。2月19日,資中縣法院判處被告人何某有期徒刑5年,並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

2

政府竭盡辦法 企業起死回生

“春節復工,上游原材料供應不上是個大難題。”中國醫療器械行業協會負責對接口罩商的相關人士告訴南方週末記者,還可能面臨人工成本翻倍、物流不暢等問題。不過,“缺哪根線,政府都盡力調配”。

廣西一個地級市工信局官員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口罩生產商)缺原材料還是缺人統一報上來,政府想辦法,該高價買回來就買,該補貼就補。”

政府部門絞盡腦汁讓口罩生產商復工,間接讓一批早已停產或瀕臨破產的口罩企業起死回生。

北京市昌平區市場監管局醫療器械科的相關人士在大年初一接到指示,摸底排查具備防疫物資生產能力的企業。最終找到一家企業能生產口罩,但已經停產5年。然而,僅用了12天就重新恢復生產。

蘇州剛松防護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員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公司原本於2019年12月進入破產清算程序。但在2020年2月3日,公司又恢復產能,第一條生產線日產KN95口罩2萬個,其他三條生產線還將陸續投產。同日,在1600公里外的四川巴中,已倒閉10年的一家口罩廠經過96個小時的準備,生產線又重新運轉起來。而在山東威海,威海鴻宇無紡布製品有限公司於2016年4月進入破產重整程序。1月27日,威海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緊急撥付資金300萬元,協助這家公司迅速復工。

2月3日,這一天也是A股開市第一天,科創板的潔特生物股價漲幅108.54%。鮮為人知的是,潔特生物生產口罩的子公司拜費爾早已處於虧損狀態。潔特生物董事長袁建華此前向媒體介紹,該公司生產口罩的原意是對抗霧霾,因霧霾天氣減少,母公司本已決定走註銷流程,如今已撤回註銷申請。

3

跨界轉產 自產自救

原有口罩商不夠,一些地方政府鼓勵企業通過擴產、轉產、新建等方式,加快生產口罩和防護服。

福建省莆田市便是典型樣本。

該市市長李建輝呼籲莆田企業“自產自救”。莆田市常住人口近三百萬,面對復工、開學高峰,一天的口罩用量在150萬個以上,靠外面調配、社會捐贈是杯水車薪。

2月1日,莆田工信局發出了“轉產召集令”,給出了補貼時間表。對於2月6日前購置設備安裝到位並生產的,按照設備購買金額60%給予補助;2月15日前的,按50%給予補助。

這是一場自上而下的總動員。

從1月下旬起,中央應對疫情工作領導小組會議就號召,要求各地迅速組織醫用防護服、口罩、醫用護目鏡、負壓救護車的生產,併為這些轉產企業提供稅收、金融等支持政策。

莆田以鞋業聞名。在莆田市政府直接指揮下,莆田工信局聯合鞋業協會,以及當地生產紙尿褲等企業,共同組建“口罩生產攻堅小組”。力奴鞋業總經辦負責人許蔚靜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在內部大家戲稱“小組”為“口罩研究院”,莆田工信局局長張志宏則成了“口罩研究院院長”。

企業轉產並不難。正常情況下,根據生產品種和自動化程度不同,一條口罩生產線建設成本在10萬到40萬元之間。一條生產線24小時不停的話,產能在5萬個左右,自動化程度高的,最多可達到10萬個。

生產原材料由政府提供,鞋業協會負責物流,邊生產邊走資格審批程序。儘管如此,生產也一度因為復工限時令陷入僵局。莆田企業工人在2月10日之前不得復工,於是只能召集留廠和周邊職工復工。

而在目前,面臨較大的問題就是生產車間人員的防護服、頭套、腳套等短缺。

“一般民用口罩生產,事實上門檻並不高,自動化程度較高,整體轉換速度是很快的。五菱只用了三天就下線了。”江濤解釋。

首先要保證無塵車間,這對於很多鞋服、嬰幼兒用品或女性用品等生產企業來說,都是現成的。

即使醫用口罩的生產環境要求10萬級潔淨(即每立方米大於0.5微米的顆粒不超過10萬個)車間,而紙尿褲的生產車間要求是30萬級潔淨。於是,生產紙尿褲的莆田企業樂澄生活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樂澄生活)也轉產了,不過暫時只生產民用口罩。

除了10萬級潔淨車間,還需要環氧乙烷的消殺滅菌。環節更繁瑣,時間更長。根據消殺設備的不同,生產週期比民用口罩要長一週左右。因此,大多數轉產企業生產的均是民用口罩。

其次是原材料充足和設備到位,如無紡布、熔噴布和口罩機等。

此外,生產民用口罩要辦“生產許可證”“營業許可證”“衛生許可證”“產品合格證”等,生產醫用口罩還要向省級相關部門申辦“醫療器械產品註冊證”“醫療器械生產許可證”,在政府強力支持下,辦證開綠燈,產檢同步進行。

不少業內相關人士表示,隨著越來越多企業恢復生產、跨界轉產尤其是大型工業企業的加入,原料、設備供應變得十分緊俏。

4

缺口究竟有多大

2月13日,就在“五菱牌”口罩批量生產的當天,國家發改委數據顯示,湖北的口罩日產量從2月2日的4.5萬個大幅增至2月11日的15.8萬個,河南、浙江等地則從零產量分別增至1.4萬個、10萬個。

不過,沒人能算得清中國的口罩缺口究竟有多大。

世界衛生組織2月7日表示,由於新冠肺炎疫情,世界正面臨口罩、手套等個人防護用品的長期短缺,目前的需求量是正常水平的100倍,而價格則是正常水平的20倍以上。

次日,華創證券根據全國的復工需求分析,中國第二三產業就業人口總計5.3億,如每人每天一個,則每天需要5.3億個口罩。極端情況下,僅第二產業、醫療行業和交通運輸業,每天也需2.38億個。

但中國紡織品商業協會副會長雷利民認為,因為實際情況每天都在變化,中國口罩的需求和缺口難以給出一個精準的數字,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個需求和缺口都非常大。

一位不願具名的業內人士告訴南方週末記者,目前中國口罩每日需求量已經超過1.5億個。隨著復工潮的到來,需求量可能翻一番。但具體測算方法,他並未詳細說明。

可以預見的是,一方面醫院等抗疫前線口罩用量不會減少,另一方面企業復工口罩會大幅增加,加之普通市民的日常出行需求,口罩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需求量將只增不減。

中國是全球最大的口罩生產國和出口國,年產量可佔全球“半壁江山”。1月23日,國家工信部公佈中國口罩最大產能為每天兩千多萬個。

春節期間,1月25日(大年初一)時口罩實際日產量僅為800萬個。而截至2月3日,全國22個重點省份已達1480.6萬個,產能利用率達67%。截至2月11日,全國口罩生產企業產能利用率已經達到94%。

雷利民算了一筆賬,根據目前協會掌握的數據,口罩產能正在逐步釋放,加上各地新增的產能,預估到2月底,每天能生產各類口罩近2億個,有望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口罩的短缺焦慮。

而一位接近國家工信部的相關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透露,實際產能比這一數據更高。一方面,因為口罩生產商中有不少民營中小微企業,甚至還有一些“一戶一廠”(即小作坊)的靈活形式,此前並不在工信部統計範疇內;另一方面,可能存在瞞報、少報產能的現象。

前述市級工信局官員稱,所幸這時期轉產的企業,有政府備案,其產能可以儘可能真實計入官方統計。

“統計產能,企業會想著向當地工信部門少報一些,自留部分供給市場;當地政府又會想著地方自己,少報一些,留給自己。”

前述工信部相關人士說,這對政府統一調配資源十分不利。

5

一個口罩的利潤多高

在政府管控下,多家企業均表示,口罩生產成本因各家渠道不同,高低起伏很大,利潤也難以測算。

楊洋說,政府收購價格中,允許企業加收的利潤很微薄。企業須上報這一批貨原料價位、人工成本等,並彙總財務報表上報政府部門核算。“如果這批口罩生產出來成本是1塊一個,政府也就允許可能20%的利潤,1塊2一個收走。”

力奴鞋業、樂澄生活等企業均表示目前生產成本大漲,但具體數據還未測算。

現由政府統一收購後,樂澄生活生產的口罩收購價為1.7元/個,而其他地區口罩收購價也普遍在0.5-1.5元區間內。

中國醫療器械行業協會前述負責人表示,政府允許企業擁有一個合理的利潤空間,在每一批生產的成本附加的利潤。“現在對這些生產口罩的企業來說,還是盈利的。至少這半年或者這一年都是生產盈利的機會。”

各地售價不一。以政府定點售價來說,上海統一定價0.45元/個,河南許昌1.3元/個,湖北仙桃一次性醫用口罩價格不得高於1.20元/片、非醫用口罩價格不得高於1.00元/片,黃岡每隻口罩零售價0.65至0.80元。

南方週末記者走訪北京市一些藥店和商超,不少負責人表示,相比一些不靠譜的微商,真正在銷售口罩的零售商都不願賣口罩了。進貨難、進貨貴、物流慢,還要承擔市場風險,讓它們對一個口罩僅幾毛錢的利潤望而卻步。

疫情發酵之時,儘管1月21日當晚,淘寶官微發佈了不允許口罩漲價的申明,依然難以控制價格上浮。

高溢價的口罩也並不一定都是假口罩。一位業內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透露,通常口罩生產商還是會盡量留一部分給經銷商。一旦疫情結束,政府不再統一收購口罩,還是得靠經銷商來銷售口罩。“這也是為什麼有的企業會虛報產能,市場上的口罩還有溢價空間。”

北京一位超市採購負責人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正規商超不會沒來由地漲價。“供應商漲多少,我們不漲那麼多豈不就是虧本。政府也不會給補。”

北京市豐臺區和天津市津南區的市場監管部門,都曾經對轄區內藥店哄抬口罩價格違法行為開出300萬元罰單——這兩個案件都是依法頂格處罰。

也有引發爭論的罰單。2月5日,湖北省洪湖市華康大藥房,因為所銷售的一次性口罩進貨價0.6元,賣1元,購銷差價額高過該市相關規定15%的標準,被罰4萬餘元。

不過,在網友為其叫屈的輿論氛圍下,該案重新調查後不再執行處罰。

“正常的漲價不應該被禁止,也不宜一刀切式地以某個漲幅作為處罰標準。”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陸銘在“1元口罩”事件時對媒體如是評價。這也引起了部分經濟學家對市場機制的看法。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教授李輝文為此發文稱:市場是一種高效的信息交流的協調機制,並且非常強健。在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快速蔓延的時候,尤其應該充分認識、尊重市場的這一價值,並且保護好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環境。

2月15日,楊洋終於找到一家外省的上游供應商,但物流成本比以往高出三倍。儘管如此,截至發稿前,楊洋還是未收到發貨的通知——當地政府又將這家上游供應商的所有原材料都徵用為防疫物資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楊洋、江濤為化名)

戰“疫”專題:

口罩的“非常”加法:日产量或将两亿,仍会短缺还是饱和?口罩的“非常”加法:日产量或将两亿,仍会短缺还是饱和?
口罩的“非常”加法:日产量或将两亿,仍会短缺还是饱和?口罩的“非常”加法:日产量或将两亿,仍会短缺还是饱和?
口罩的“非常”加法:日产量或将两亿,仍会短缺还是饱和?口罩的“非常”加法:日产量或将两亿,仍会短缺还是饱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