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 白居易絕句選讀(附評)


白居易絕句選讀(附評)


◎池畔二首

結構池西廊,疏理池東樹。此意人不知,欲為待月處。

持刀剿密竹,竹少風來多。此意人不會,欲令池有波。

集評

〔清〕徐增《而庵說唐詩》卷二十二:樂天作是詩,即用造廊法,最為窈窕。

◎晚望

江城寒角動,沙洲夕鳥還。獨坐高亭上,西南望遠山。

〔清〕《唐宋詩醇》卷二一:小詩極有氣勢,集中尤難得者。

◎招東鄰

小植二升酒,新簟六尺床。能來夜話否,池畔欲秋涼。

〔宋〕樓鑰《跋白樂天集目錄》:香山居士之詩,愛之者眾,亦有輕之者。山谷由貶所寄十小詩,如……“輕紗一幅巾,短簟六尺床。無客日自靜,有風終夕涼。”妙絕一時,皆香山詩中句也。

◎山下宿

獨到山下宿,靜向月中行。何處水邊碓,夜舂雲母聲?

集評

〔清〕《唐宋詩醇》卷二十二:律法整嚴,尚與盛唐相近。腹聯已開晚唐李商隱一派。

◎三月三十日題慈恩寺

慈恩春色今朝盡,盡日徘徊倚寺門。惆悵春歸留不得,紫藤花下漸黃昏。

集評

〔宋)吳可《藏海詩話》:白樂天詩云:“紫藤花下怯(漸)黃昏。”荊公作《苑中絕句》,其卒章雲:“海棠花下怯黃昏。”乃是樂天語。而易“紫藤”為“海棠”,便覺風韻超然 。

◎邯鄲冬至夜思家

邯鄲驛裡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還 應說著遠行人。

集評

〔宋)範晞文《對床夜話》卷三:白樂天“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語頗直,不如王建“家中見月望我歸,正是道上思家時”,有曲折之意。

〔清〕何焯評校《白香山詩集》:卻翻轉道,妙甚。“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見尹公亮新詩偶贈絕句

袖裡新詩十首餘,吟看句句是瓊琚。如何持此將干謁,不及公卿一字書?

集評

〔清〕何焯評校《白香山詩集》:持將干謁,恐便減瓊琚光價 。

◎同李十一醉憶元九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集評

〔唐〕孟棨《本事詩》:元相公稹為御史,鞠獄梓橦,時白尚書在京,與名輩遊慈恩寺,小酌花下,為詩寄元曰:“花時同醉破春愁,……”時元果及褒城,亦寄《夢遊詩》曰:“…忽驚身在古梁州。”千里神交,若合符契。

〔明〕唐汝詢《唐詩解》:樂天語尚真率,然淺而不俚,方是妙境。此詩得之。

〔清〕《唐宋詩醇》卷二十二:意淺情深,格調最近王龍標。

◎答微之

君寫我詩盈寺壁,我題君句滿屏風。與君相遇知何處?兩葉浮萍大海中!

集評

〔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三:元、白齊名,有自來矣。元微之寫白詩於閬州西寺,白樂天寫元詩百篇,合為屏風,更相傾慕如此。而樂天必言微之詩得已格律更進,所謂“每被老元偷格律”是也。

〔宋〕王楙《野客叢談》卷八:謝無逸詞“我共扁舟,江上兩萍葉。”出於樂天“與君相遇知何處,兩葉浮萍大海中。”

◎大林寺桃花

人間四月芳非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集評

〔清〕宋長白《柳亭詩話》卷二十五:白香山與元集虛十七人遊廬山大林寺。時已孟夏,見桃花盛開,乃作詩曰:“人間四月芳菲盡……”梅花尼子行腳歸,有詩曰:“著意尋春未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笑捻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二絕可謂得禪機三昧矣。

〔清〕查慎行《廬山記遊》:“上大林寺,樂天先生曾遊此,於四月見桃花。集中有詩序。今猶稱白司馬花徑。

◎竹枝詞四首

其一

瞿唐峽口水煙低,白帝城頭月向西。唱到竹枝聲咽處,寒狼暗鳥一時啼。

集評

[明]唐汝詢《唐詩解》卷四十二:冷煙斜日之景,即寒猿暗鳥尚不勝情,況可使人聽之耶?

近人俞陛雲《詩境淺說續編》:《竹枝詞》者,用其詞之格 調也。此詩乃專詠《竹枝詞》之聲。首句唱《竹枝》之地,次句唱《竹枝》之時,後二句言唱至最悽咽處,峽口之寒猿暗鳥,同時驚起而啼,異類皆為感動,極言其聲調之悲。王漁洋詩“斷雁哀猿和竹枝”,殆本此詩也。

其二

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靜山空歇又聞。蠻兒巴女齊聲唱,愁殺江南病使君。

其三

巴東船舫上巴西,波面風生雨腳齊。水夢冷花紅簇簇,江離溼葉碧萋萋。

集評

[清〕張謙宜《現齋詩談》卷二:《竹枝詞》,此樂府之一部,又與宮詞不同。意取諧俗,調宜鮮脆,然俚有媚趣,質帶潤色為佳。

其四

江畔誰人唱竹枝,前聲斷咽後聲遲。怪來調苦緣詞苦,多是通州司馬詩。

集評

[清〕毛奇齡《西河文集詩話》卷二:白樂天《竹枝詞》雲:“江畔何人唱竹枝,樂天善歌,每識歌法,觀第二句,則長年唱和之法盡之矣。其以調與詞分端,亦屬歌法。所謂善歌者須得詩中意耳。樂天又有《問楊瓊》詩云:“古人唱歌兼唱情。”即此意。

◎閨怨詞三首(選一)

其二

珠箔籠寒月,紗窗背曉燈。夜來市上淚,一半是春冰。

集評

(清〕《唐宋詩醇》卷二十三:二詩言在意外,有盛唐人遺音。

(清〕徐增《而庵說唐詩》卷二十一,雖然心中萬種思量,ロ中無數暗語,樂天心孔如絲,故能寫到。

[清〕潘德與《養一齋詩話》卷一:《唐人萬首絕句》其原本不為不富,漁洋選之,每遺佳作。…香山“珠箔籠寒月”,…皆天下之奇作,而悉屏而不登,何也?.....義山“向晚意不適”…......

◎後宮詞

淚溼羅中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集評

(清)宋顧樂《唐人萬首絕句選》:極直致而味不減,所以妙也。

近人俞陛雲《詩境淺說續編》:作宮詞者,多借物以寓悲。此詩獨直書其事,四句皆傾懷而訴,而無窮幽怨皆在“坐到明”三字之中。

◎紫薇花

絲綸閣下文書靜,鐘鼓樓中刻漏長。.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微郎。

集評

〔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六:白樂天作中書含人,入直西省,對紫薇花而詠曰:“絲綸閣下文書靜“……。”後又云:“紫薇花對紫微翁,名目雖同貌不同。”則此花之珍豔可知矣。唐人賦詠未有及此二事者。

〔清〕吳旦生《歷代詩話》卷五十:《天文志》:紫微,大帝之座,天子之常居也。與花何涉?唐中書省植紫薇花,後世舍人院紫微閣前輒植此花。雖循唐故事,要亦何義?後餘見《海錄碎事》雲:開元元年,改中書省為紫微省,改中書令為紫微令。則樂天入直西省,所謂紫微郎指此耳。

◎後宮詞

雨露由來一點恩,爭能遍佈及千門?三千宮女燕脂面,幾個春來無淚痕!

◎夜箏

紫袖紅弦明月中,自彈自感暗低容。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

◎閨房

遠壁秋聲蟲絡絲,入簷新影月低眉。床帷半故簾旌斷,仍是初寒欲夜時。

集評

〔清〕《唐宋詩醇》卷二十四:平平寫景,悽然欲絕。此種意境,非三唐以後所能到。

◎勤政樓西老柳

半朽臨風樹,多情立馬人。開元一株柳,長慶二年春。

集評

〔清】何焯評校《白香山詩集》:此刺穆宗荒怠厥政,不得見開元之盛也。公元和詩語多發露,此更蘊藏,抑所謂“匡諫者微,哀嘆而已”者耶?

〔清〕宋顧樂《唐人萬首絕句選》:語似率易,而“開 プ元長慶”四字中,寓無限俯仰悲感。

近人陳《石遺室詩話》:(柳宗元)“柳州柳刺史,種柳柳江邊”,不如白樂天之“開元一株柳,長慶二年春”

◎閨婦

斜憑繡床愁不動,紅銷帶緩綠鬟低。遼陽春盡無消息,夜合花前日又西。

集評

〔宋〕廖瑩中《江行雜錄》:白樂天詩云:“斜憑繡床愁不動,…”好事者畫為《倦繡圖》。

〔清)黃叔燦《唐詩箋註》卷八:上二句寫其態,下二句寫其情。“夜合花前日又西”脫得妙。此亦是白描手法。

◎採蓮曲

菱葉縈波荷颭風,荷花深處小船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

◎閨婦

斜憑繡床愁不動,紅銷帶緩綠鬟低。遼陽春盡無消息,夜合花前日又西。

集評

〔宋〕廖瑩中《江行雜錄》:白樂天詩云:“斜憑繡床愁不動,…”好事者畫為《後繡圖》。

〔清〕黃叔燦《唐詩箋註》卷八;上二句寫其態,下二句寫其情。“夜合花前日又西”脫得妙。此亦是白描手法。

◎王昭君二首

滿面胡沙滿鬢風,眉銷殘黛臉銷紅。愁苦辛勤憔悴盡,如今卻似畫圖中。

漢使卻回憑寄語,黃金何日贖蛾眉。君王若問妾顏色,莫道不如宮裡時。

集評

〔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一:《王直方詩話》雲:古今人作昭君詞多矣。餘獨愛白樂天一絕雲:“漢使卻回憑寄語,……”蓋其意優遊而不迫切故也。然樂天賦此詩,年甚少。

〔明〕瞿佑《歸田詩話》捲上:詩人詠昭君者多矣。大篇短章,率敘其離愁別恨而已。惟樂天雲:“漢使卻回憑寄語,不言怨恨,而惓倦舊主,高過人遠甚。其與“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者異矣!

〔明〕胡應麟《詩藪》內編卷六:樂天詩世謂淺近,以意與語合也。若語淺意深,語近意遠,則最上一乘,何得以此為嫌!《明妃曲》……“三百篇”、“十九首”不遠過也。

〔清〕徐增《而庵說唐詩》卷十一:此詩妙在冷敲。“黃金何日贖蛾眉”,忖量得妙;“莫道不如宮裡時”,又叮嚀得妙。

◎藍橋驛見元九詩—詩中雲:“江陵歸時逢春雪”

藍橋春雪君歸日,秦嶺秋風我去時。每到驛亭先下馬,循牆繞柱覓君詩。

集評

〔唐〕元稹《白氏長慶集序》:予始與樂天同校秘書之名,多以詩章相贈答。……是後各佐江、通,復相酬寄。巴、蜀、江楚間及長安中少年,遞相仿效,……然而二十年間,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書,王公妾婦、牛童馬走之口無不道。

◎聽曹剛琵琶,兼示重蓮

撥撥絃弦意不同,胡啼番語兩玲瓏。誰能截得曹剛手,插向重蓮衣袖中!

集評

〔宋〕孫奕《履齋示兒編》卷八:杜詩《戲題畫山水圖》雲“焉得幷州快剪刀,剪取吳松半江水。”即白樂天《聽曹綱琵琶示重蓮》雲:“誰能截得曹綱手,插向重蓮紅袖中。”(按:盧文招雲:“樂天在後,安得謂杜取其句?”)

◎白蓮池泛舟

白藕新花照水開,紅窗小舫信風回。誰教一片江南興,逐我殷勤萬里來?

集評

〔宋〕程大昌《演繁露》卷九:洛陽無白蓮花,白樂天自吳中帶種,乃始有之。集五有《白蓮泛舟》詩,……又有《種白蓮詩》。

◎期宿客不至

風飄雨灑簾帷故,竹映松遮燈火深。宿客不來嫌冷落,一樽酒對一張琴。

集評

〔清〕《唐宋詩醇》卷二十六:唐人七絕每著意前半,此詩上二句字字用意,已寫透冷落光景,下二句一拍即合。

◎青門柳

青青一樹傷心色,曾入幾人離恨中!為近都門多送別,長條折盡減春風。

◎暮江吟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集評

〔明〕楊慎《升庵詩話》卷三:白樂天《暮江吟》:“一道殘陽鋪水中…”,詩有丰韻,言殘陽鋪水,半江之碧,如瑟瑟之色。半江紅,日所映也,可謂工緻入畫。

〔清〕《唐宋詩醇》卷二十四:寫景奇麗,是一幅色秋江。

〔清)王土《帶經堂詩話):白古詩晚歲重複,什而七八。絕句作眼前景語,卻往往入妙。如……“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之類,似出率易,而風趣非復雕琢可及。

◎送考功崔郎中赴闕

稱意新官又少年,秋涼身健好朝天。青雲上了無多路,卻要徐驅穩著鞭。

集評

〔宋〕黃徹《碧溪詩話》卷八;白公《送崔考功》雲:“稱意新官又少年,……”餘謂新進少年,躁銳不已,往往自取傾覆,此詩可謂忠誨矣。

◎池上二絕

山僧對棋坐,局上竹陰清。映竹無人見,時聞下子聲。

小娃撐小艇,偷採白蓮回。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

◎新小灘

石淺沙平流水寒,水邊斜插一漁竿。江南客見生鄉思,道似嚴陵七里灘。

◎月二日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牙菜甲一時生。輕衫細馬春年少,十字津頭一字行。

集評

〔清〕錢大聽《十駕齋養新錄》:白樂天詩“十字津頭一字行”,即古人所云午貫也。…劉禹錫詩:“十字清波繞宅牆,

◎西樓獨立

身著白衣頭似雪,時時醉立小樓中。路人回顧應相怪,十三年來見此翁。

◎池上寓興二絕

濠梁莊惠謾相爭,未必人情知物情。獺捕魚來魚躍出,此非魚樂是魚驚!

水淺魚稀白鷺飢,勞心瞪目待魚時。外容閒暇中心苦,似是而非誰得知?

集評

〔明〕謝榛《四溟詩話》卷二:莊子雲:“修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白居易曰:“獺捕魚來魚躍出,此非魚樂是魚驚。

翻案莊子而無趣。

〔清]何焯評校《白香山詩集》:最有味,但似偈耳

◎池鶴八絕句並序

池上有鶴,介然不群。鳥、鳶、雞、鵝次第嘲噪,諸禽似有所謂。鶴亦時復一鳴。子非冶長,不通其意因戲與贈答,以意斟酌之,聊亦自取笑耳。

雞贈鶴

一聲警露君能薄,五德司晨我用多。不會悠悠時俗士,重君輕我意如何?

鶴答雞

爾爭伉儷泥中鬥,吾整羽儀松上棲。不可遣他天下眼,卻輕野鶴重家雞!

烏贈鶴

與君白黑大分明,縱不相親莫見輕。我每夜啼君怨別,玉徽琴裡忝同聲。

鶴答烏

吾愛棲雲上華表,汝多攫肉下田中。吾音中羽汝聲角,琴曲雖同調不同。

鳶贈鶴

君誇名鶴我名鳶,君叫聞天我唳天。更有與君相似處,飢來一種啄腥羶。

鶴答鳶

無妨自是莫相非,清濁高低各有歸。鸞鶴群中彩雲裡,幾時曾見喘鳶飛 。

鵝贈鶴

君因風送入青雲,我被人驅向鴨群。雪頸霜毛紅網掌,請看何處不如君?

鶴答鵝

右軍歿後欲何依?只合隨雞逐鴨飛。未必犧牲及吾輩,大都我瘦勝君肥。

◎楊柳枝詞八首

六麼水調家家唱,白雪梅花處處吹。古歌舊曲君休聽,聽取新翻楊柳枝。

陶令門前四五樹,亞夫營裡百千條。何似東都正二月,黃金枝映洛陽橋。

依依褭褭復青青,句引春風無限情。白雪花繁空撲地,綠絲條弱不勝鶯。

紅板江橋青酒旗,館娃宮暖日斜時。可憐雨歇東風定,萬樹千條各自垂。

蘇州楊柳任君誇,更有錢唐勝館娃。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

蘇家小女舊知名,楊柳風前別有情。剝條盤作銀環樣,卷葉吹為玉笛聲。

葉含濃露如啼眼,枝嫋輕風似舞腰。小樹不禁攀折苦,乞君留取兩三條。

人言柳葉似愁眉,更有愁腸似柳絲。柳絲挽斷腸牽斷,彼此應無續得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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