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21 22:23 | 浙江新闻客户端 | 记者 何晟 盛伟 通讯员 虞童慧
这些天，一个话题正在缙云县的公职人员之间流传：县里第二季度的“蜗牛奖”评选，已经开始线索征集了。
相比“奔牛”“骏马”这样闪光的奖项，蜗牛的形象总是与迟缓拖沓联系在一起。在两个月前，3月20日召开的全县作风建设深化年活动动员大会上，表彰了综合考核先进单位后，还首次对怠政单位颁发了“蜗牛奖”。碧川小学和欣达城建开发公司由于负责的项目推进不力，成了首批“蜗牛奖”得主。
3月20日，“蜗牛奖”颁奖现场。
颁奖一个多月后，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再度走访缙云，当时的两位领奖人已能坦然地谈起这块画着蜗牛的牌子，两个一度停滞的项目也正迅速推进。但这只“蜗牛”在当地干部队伍中引发的震动和变迁，依然在持续。
别人拿先进我当“蜗牛”
有委屈，很尴尬
5月8日下着小雨，新碧街道碧川小学教学楼的门厅里，低年级的同学在上健美操课，一道围栏将他们和数米外的工地隔开，那是正在修建的运动场。正是这一工程的迟滞，让碧川小学成了“蜗牛奖”得主。
现在场地的平整已经完成了大半，碧川小学校长陈毅力告诉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学校向社会公开承诺，新操场将在今年9月投入使用，“按照现有进度，没有问题。”而在3月20日“蜗牛奖”颁发时，这里还是一片田野。
陈毅力是当天的领奖人之一。“‘蜗牛奖’有6个候选项目，我知道我们学校是其中之一。但是主管部门通知我去领奖时，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委屈。”陈毅力说，运动场扩建工程在去年10月18日完成招投标，但由于青苗补偿等一些政策性问题处理有难度，施工拖延了下来，而这一块工作其实主要是街道在负责。
“但是后来想想，其实也不委屈，至少自己处理农村问题的经验很不足，和相关部门的沟通能力也不够。”陈毅力说。
给陈毅力颁奖的，是缙云县委书记杨秀清。“接牌时，杨书记对我说了两个字：‘加油！’虽然就两个字，我却觉得有千钧重，脸上烫得不行。当时我就想，回去一定要好好干，决不能再拖拉了。”
和陈毅力一起领奖的还有壶镇镇建设规划办主任夏耀光，由于壶镇镇安居西路及市政配套工程烂尾了3年，他作为承建方欣达公司的代表也领到了“蜗牛”奖。“颁奖的李一波县长，平时接触很多，很熟悉。从她手里接过奖牌，脸上确实在发烧，很不好意思。”
尤其是同在领奖区就坐的其他人都捧着先进的奖牌，夏耀光说，49岁的他当时有种从未有过的尴尬。
县作风办：提效率转作风
正面引导之外也需反向警示
今年是缙云县的作风建设深化年。“作风过硬是真素质，真抓实干是硬功夫！”在当天的大会上，缙云县委书记杨秀清对参会的全县700多名副科级以上干部说：县委、县政府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通过设立“蜗牛奖”来倒逼政府部门提高办事效率，转变工作作风，“做得好的及时奖励，做得不好必须有人承担责任，做到奖罚分明。”
缙云县作风办副主任蒋晓勇告诉记者，在去年全县作风建设年推进过程中，县里发现一些布置下去的工作和项目，存在不同程度的拖拉，有的甚至一拖就是两三年。“去过问，不是强调客观原因，就是说一些政策问题难处理。加上别的工作也多就先搁一搁，一搁就耽误了。”
“遇事善推，干事很慢，如何根除这样的‘佛系’作风？”蒋晓勇说，过去正面导向的努力做了不少，但反向警示的尝试还不多——比如设立“蜗牛奖”。
今年3月，缙云县面向全县各乡镇（街道）、县属各单位及其内设机构和工作人员出台了《作风建设“蜗牛奖”认定暂行办法》，认定情形包括重要决策部署推进不力、交办事项未按时按质完成、 “最多跑一次”改革工作推进不力、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未及时处置造成不良影响等。
为确保奖项“名副其实”，缙云还专门成立了“蜗牛奖”认定小组，在经过县作风办核查筛选后，最终由认定小组综合讨论决定。被认定为“蜗牛奖”的单位和相关责任人，除了“颁奖”给予警示并在新闻媒体上公开曝光，还将扣除综合考核分和月考核奖金。同时，该县作风办还将对其整改落实情况进行全程跟踪督查，对整改不力或没有明显成效的进一步严加问责。
“包括对奖牌上蜗牛的形象，也设计了好几稿。”蒋晓勇说，一开始蜗牛是面带微笑的，总觉得“不对味”，后来改成了触角下垂、疲惫沮丧的模样，“我们希望通过鞭打‘蜗牛’、‘慢牛’，改变个别党员干部不担当、慢作为的问题，形成立说立行立办的风气。”
“蜗牛奖”每季度评选一次。蒋晓勇告诉记者，第一季度由于时间比较紧，候选名单是由主管部门推荐的。“接下来，除了乡镇、直属单位提供推荐以外，我们还将采取通过媒体公开征集、接受群众举报的形式收集‘蜗牛奖’线索。”据悉，第二季度“蜗牛奖”问题线索的征集，将在5月中旬启动。
领回“蜗牛奖”后
“烂尾”工程迅速推进
这样的转变，在大会当天就已经开始。
陈毅力告诉记者，领奖时自己虽然下了决心，事情的难度毕竟还在，心里还是有些犯愁。“但随后县教育局和新碧街道的领导都上台作了表态发言，我就吃了定心丸：学校的操场应该可以顺利推进了。”
会后，新碧街道立即组建了由街道主要领导负责的专项小组，陈毅力原本以为至少要一个月才能解决的政策落实问题也进行得很顺利，5天后，这一包含操场、篮球场、网球场在内的工程就正式开工了。
操场的工程开始动了，最开心的是碧川小学的师生们。体育老师高银霞说，学校有1200名学生，由于缺少体育场地，60米测验这样的项目只能借校内一条不宽的通道进行，如果两个班都要上课就没办法了。“特别是运动会时，同学们经常问我操场什么时候建好，过去真没办法回答。现在操场开工了，大家都很高兴。”
同样高兴的还有项目承建方负责人、缙云汇众建设工程有限公司的应江剑：“去年签了合同后，由于种种原因一直开不了工，工期又很紧，真是着急。”他说自己在电视里看到陈校长领了“蜗牛奖”，也替他觉得委屈，但三四天后县里和镇里几十名干部来到了现场，遗留的问题很快解决，工程车辆终于得以进场，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而夏耀光告诉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那天大会11:36一结束，镇里就借了县政府的一间会议室，商讨安居西路的问题。“主要环节一一分解，主要干部分头领办。下午项目所在的镇西管理区又开了会，定下了分工和完成节点。经过前期准备，4月8日正式进场施工。”
5月8日下午，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在安居西路项目工地上看到，原先的田野已经铺上路基，填上砂石。远处挖掘机正在作业。离工地不远的田埂上，我们遇到了坑沿村71岁的村民陈立德，工地上又响起了久违的机器声，让他感到很欣慰。
“没大路，车子都从村子中心穿，经常堵，孩子也不安全。有了这条路，去镇里办事也好，平常散步也好，就都方便了。”陈大爷说。
壶镇镇常务副镇长陈大亮告诉记者，安居西路是壶镇镇通往丽缙产业园的主干道，按照420天工期，本应于2016年完工，但因沿线涉及的坑沿村30余户村民思想工作一直没做通，2015年10月停工后就一直搁浅。“‘蜗牛奖’是一记棒喝，镇干部分头领办做村民的工作，讲政策，讲路通了以后对村子的好处。一次不行继续跑，直到做通为止。”陈大亮说，“蜗牛奖”认定小组来督查了几次，对工程进展情况予以了肯定。
“蜗牛奖”得主：
会一直留着奖牌，它是最好的鞭策
“蜗牛奖”带来的变化，不仅体现在工程进度上。
碧川小学是因操场的问题拿的奖，但学校借此机会在教职员工进行了一次“整风肃纪”，各项工作力求高质高效，力戒拖拉迟缓。每位副校长每周都要对巡视分管的条线进行巡视，发现问题先内部商讨解决，解决不了的及时上报。此外，每间教室、会议室都新装了手机保管箱，过去个别老师上课时还会偷偷看一眼微信，在这以后也杜绝了。
陈毅力笑言，作为“蜗牛奖”得主，自己还有个“意外收获”：“县里、市里的媒体都来采访过我，‘蜗牛奖’让我出了名，也让碧川小学出了名。到其他部门办事，他们都认识我，也知道我们学校的事不能拖。”夏耀光说，拿了“蜗牛奖”后去村里做工作，开始各种声音都有。“有的说，你们是‘蜗牛’嘛，慢慢来好了，干这么快还叫蜗牛？但是渐渐的这样的论调就少了，因为老百姓看到，干部们的工作作风确实有了变化。”他把“蜗牛奖”奖牌放在了会议室，“开会时大家都会看到，就能想一想，这个奖是怎么来的，今后该怎么做。”
而陈大亮最直观的感受是，自从“蜗牛奖”来到镇里，干部们下乡村、跑工地明显比过去勤了许多，抓项目也实了许多。“壶镇镇是项目大镇，人手又不足，安居西路进展不顺利有客观因素，但事实证明只要逼一逼自己，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从这个意义上，我挺感谢这个奖的。”
对此缙云县作风办副主任蒋晓勇也有体会。“我们有时候去一些单位了解工程进展情况，对方最关心的就是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蜗牛奖’得主。”
奖勤罚懒，自古已然。正如电影界有“奥斯卡”也有“金酸梅”，缙云县设立“蜗牛奖”，其创意正是出于完善惩戒机制、反向警示“庸懒散”的考量。负激励的效用，不仅在于唤醒道德层面的耻感，更在于以对等权责的关系，促进当事人勤以追赶。蒋晓勇对记者表示，从这个意义上说，“蜗牛奖”虽有戏谑调侃之意，更有激励问责之心。
不过，具体到“蜗牛奖”得主个人，这只“蜗牛”多少还是有些微妙。
虽然陈毅力坦言委屈已经过去了，亲朋不明白底细的或许还有误解，他也不介意，但老丈人的看法却让他挂怀。“岳父是个老艺术家，对子女的要求向来严格。我拿了蜗牛奖后，他一直没提起过，但每天看新闻的他肯定知道，会认为我的工作没做好。可是老人不提起，我也无从解释……”
但他还是把奖牌摆在了办公室最醒目的位置，每个来访者一眼就能看到。
“我会一直带着它，哪怕将来换了岗位也是。余生里，它对我都将是最好的鞭策。”陈毅力说。
专家观点
服务型政府建设的创新与尝试
浙江省政府咨询委员会委员、省社会学学会会长杨建华
缙云县推出“蜗牛奖”，可以视之为建设人民满意的法治政府、创新政府、廉洁政府和服务型政府过程中的一次创新与尝试。
《论语》中，子贡问孔子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士”，孔子说“行己有耻”是第一要。它的意思，就是对自己的不良行为要有羞耻之心。有了这种羞耻感，自己才能在为与不为之间做出选择，才能老老实实做人、堂堂正正做事、规规矩矩做官。两千多年来，这句话一直激励着中国人改进缺点，力求上进。颁发“蜗牛奖”，正是为了让那些“庸、懒、散”的干部们，为自己身上的不良习气而愧疚。
人民将权力交给你，同时也把责任交给了你，身为公职人员，理应敢于做事，为群众多做事，做好事。尤其像道路、操场这样事关百姓福祉的民生工程，更应该挂在心头、加快推进。通过“蜗牛奖”的形式，激励当事人知耻而后勇、而后进、而后改，同时对有所抬头的公职人员中庸政、怠政、怕担当、慢作为的风气也将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
作为制度建设中的创新尝试，“蜗牛奖”也需要注意确保其严肃性、科学性和规范化。它不应该是某位主政领导的心血来潮，而应该成为一项长期的、规范的制度延续下去。它的遴选、认定、处置及跟踪都应该在实践中不断完善，避免不科学、不恰当的做法。包括所涉及项目的性质，我认为也宜有所区别，应该更偏重对群众呼声高、反映强的民生项目。总之，既要让得奖者心服口服，对政府部门的其他公职人员也能起到鞭策和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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