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0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1988年5月10日,著名作家、歷史文物研究者沈從文因心臟病突發逝世,享年86歲。今天,沈從文離開我們已經整整三十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或許諾貝爾文學獎那一年就會頒發給他。

從逃學大師到文學大師

1902年12月,沈從文出生於湘西鳳凰城,排行老四。6歲那年,沈從文被送入私塾。因受不了私塾的呆板與嚴厲,他時常想逃出去玩。在其他頑童的影響下,他學會了種種逃學而又可以騙過先生和父親的辦法,從此也成了一名頑固的逃學少年。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少年沈從文

可好景不長,沈從文的逃學被父親發現了。父親將沈從文送往另一傢俬塾,那裡的先生打起人來毫不留情。有趣的是,沈從文倒是更喜歡這傢俬塾,因為表哥也在這傢俬塾,而表哥很會逃學,沈從文因此比以前逃得更厲害。

沈從文就這樣“變本加厲”地繼續自己的逃學生活,但也因此在私塾讀“小書”的同時,一直有機會“閱讀”一本用湘西的自然人情寫成的“大書”。

唸到高小畢業時,沈從文想去參加當地舉辦的軍事學校。家裡也覺得,與其讓他在外面撒野,不如讓他去受軍事訓練,便同意了。那一年,沈從文15歲。不久,沈從文便隨軍隊向沅陵開進,直到1921年,這支部隊“全軍覆沒”,沈從文又被遣回家鄉。

這三年,沈從文一事無成,只見青年夥伴一個個地死去,逐漸覺得人生沒有意義可言。眼看自己日益成年,生計卻無著落,沈從文不得不前往芷江投奔舅父黃巨川,在舅父掌管的警察所裡做辦事員,又在七姨夫熊捷三的引導下讀詩和寫小楷。

熊捷三的胞兄正是民國首任總理熊希齡。因這些雖曲折但確鑿的親戚關係,沈從文得以進入熊希齡的“現代相府”,迷上了“相府”裡收藏的林紓翻譯的西方文藝著作,從中獲得了一些寫小說的靈感。                

沈從文的警察所歲月雖然近乎於混日子,但終歸還是有點寄託。1922年,他到湘西巡防軍首領陳渠珍手下做文書同樣也是混日子。

1923年,沈從文來到北京,報考了燕京大學國文班。可他只有高小文憑,標點符號都不懂,面試時更是得了個零分,連報名費也被燕京大學退了回來。沒辦法,他只好去風氣自由的北大偷聽,去琉璃廠的書肆學東西。

1923年到北平開始闖蕩文壇的沈從文

1925年3月,沈從文在《晨報副刊》發表《遙夜》,訴說自己在北大的困窘與堅持,引起北大知名教授林宰平的注意。林教授不僅撰文讚揚沈從文是“天才少年”,而且主動約見,給予諸多鼓勵與幫助。多年以後,沈從文回憶起林教授的提攜,仍會感激得“熱淚盈眶”。                

也正是這一時期,沈從文迎來了自己生命的春天。林宰平、胡也頻以及老鄉丁玲,還有《京報》《民眾文藝》等期刊,都如及時雨一般向他襲來。連學界領袖級人物梁啟超都對他有了好感。

1925年秋天,林宰平趁勢又把沈從文介紹給“新月”派,使他結識了徐志摩、聞一多等人。10月,徐志摩接編《晨報副刊》,公開把沈從文列為約稿作者,還撰文稱讚沈從文的文學才華。

從1926年起,沈從文的散文、小說及戲劇作品又被商務印書館、北新書店、光華書局出版,他因此在兩三年之內成為京滬兩地文壇的新星。

1927年,京城學人紛紛南下,沈從文亦於年底遷至上海,並很快在葉聖陶主編的《小說月報》上發表了小說,關係網進一步擴大。雖說經濟上並沒有徹底翻身,但有這些關係,也足以讓他可以在文教界找到出路了。

與張兆和的愛情

1929年,經徐志摩推薦,沈從文去吳淞中國公學任教。

1929年沈從文兄妹四人與母親在上海合影

真正登臺的那天,沈從文很緊張,以至於前10分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呆呆地站在那裡。後來胡亂開講起來,在10分鐘內,把準備好可以講一個多小時的內容全講完了。有人把這件事反映到校長鬍適那裡,胡適卻說:上課講不出話來,學生不轟他,就是成功。由此可見胡適對於沈從文的信任。

不知道沈從文之所以10分鐘不說話,是不是因為他步入教室後看見臺下坐著一位讓其怦然心動的女學生?這位女生名叫張兆和,中國公學的校花。

實際上,張兆和對沈從文的第一印象很理性,絲毫談不上個人的好感,只是心想,既然他是胡適之校長請來的,應該不會差。等到聽了第一堂課後,連起初一點理性的印象都沒有了,變成“並不覺得他是位可尊敬的老師,不過是會寫寫白話文小說的青年人而已”。又過了一段時間,張兆和對於沈從文的印象更是進一步惡化成厭惡了。因為她收到了沈從文寄來的一封信,拆開後發現只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愛上了你?

一個老師怎麼能對學生說這樣的話呢?她決定儘量躲避沈從文。而另一頭的沈從文哪裡知道張兆和的反感與緊張,只是在那裡渴望能得到她的回應。

沈從文甚至痛苦得想自殺了,這才引起了張兆和的一點回應。因為張兆和的好友向她建議,快點去找校長說清楚,不然,沈從文真的自殺,就脫不了干係了。

張兆和帶著信去找胡適,希望胡適能出面制止沈從文的瘋狂舉動,沒想到胡適居然覺得信寫得蠻好,說接觸接觸也沒什麼。之後的張兆和繼續保持躲避,讓沈從文徹底絕望。但他不會因此自殺,他對胡適說自己打算離開傷心之地。

胡適聽後,又去找張兆和當說客,並說如果她家裡有什麼阻力,他可以去斡旋(注:胡適與張兆和父親是好友)。

沈從文終究還是離開了,只在中國公學待了一年。

1932年夏,等了近四年、在青島大學任教的沈從文終於迎來了轉機。沈從文先是贏得了張家大姐、二姐的同情,接著又在張府與張兆和的父親聊得很投緣,令未來岳父十分賞識,最後,於當年底,收到張兆和的電報,上寫: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1934年編輯天津《大公報》副刊的沈從文與夫人張兆和

那一刻,沈從文欣喜若狂。胡適也很高興,他當年的苦心斡旋終於換來了沈從文、張兆和的百年之好。                

婚後不久,好友楊振聲辭去青島大學校長轉赴北平,沈從文隨後也跟了去,寄居在楊家,並和楊振聲一起編寫教育部佈置的中小學教科書,生活穩定、甜蜜,同時,文學事業也是蒸蒸日上。

後來“盧溝橋事件”爆發,沈從文在昆明的西南聯大擔任教授。聯大時期的沈從文迎來了教學事業的頂峰。

晚年沈從文與張兆和

1948年,沈從文、朱光潛、蕭乾三個人被郭沫若在《斥反動文藝》一文中批判。沈從文宣佈封筆,中止文學創作,轉入歷史文物研究,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服飾。從此再無重要文學作品問世。如此具有靈性和才華的沈從文,毫無疑問成了中國文學的一大損失。

曾經離諾貝爾文學獎最近

1934年,沈從文回湘西路上,在寫給夫人張兆和的信裡,講了這樣一段話:“我想印個選集了。因為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文章,說句公平話,我實在是比某些時下所謂作家高一籌的。我的工作行將超越一切而上。我的作品會比這些人的作品更傳得久,播得遠。我沒有辦法拒絕。”

記者李輝曾說,如果不是突發疾病,沈從文或許可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種說法是有根據的。

諾貝爾文學獎18位評委之一、評委會前主席謝爾·埃斯普馬克曾說,離諾獎最近的中國作家是沈從文,但是沈從文先生於1988年5月10日離世,當時他已經進入評選的最終5人名單,由於他的去世,評選程序終止。

很多人問為什麼諾獎對於中國人來說來得這麼晚,謝爾·埃斯普馬克的回答是:“在二戰以前,你們有權力提名,但是沒有任何人給我們提名,魯迅還是我們派去的調查員發現了他。而沈從文先生,在評選過程中就去世了,對此,我們能做什麼呢?”

1949年8月香港《大公報》副刊發表沈從文長信《我們這裡的人只想做事》

1949年,沈從文寫了一封長信寄至在香港的表侄黃永玉。這封長信,很快發表在《大公報》副刊上,題目為《我們這裡的人只想做事》。收到這封信的第二年,黃永玉梅溪夫婦前往北京,時隔十幾年,與表叔重逢。

此次重逢, 影響黃永玉夫婦決定離開香港,一九五三年二月,他們夫婦攜剛剛出生不久的黑蠻,一起來到北京,從此,兩家人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在坎坷中從容,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就這樣延續下來。

晚年沈從文

1981年2月沈從文在美國斯坦佛大學講學

1982年,一直高血壓的沈從文突然中風,半身不遂。張兆和每天都會督促他走幾圈。記者李輝在文章《沈從文:行將超越一切》中寫道:“(他)從1982年開始接觸沈從文夫婦,每次聊天回來,都會記錄在筆記本上,還原了那些清晰的場景。”

1982年沈從文張兆和最後一次回鳳凰

1982年沈從文最後一次回鳳凰,在母校文昌閣小學母校聽課

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五日,人民大會堂

我(沈從文)剛從湘西回來,是和黃苗子、黃永玉一起回去的,最近才回來。我五幾年回去過一次,這是二十五年來第一次回去。

過去沒讀什麼書,現在可以好好讀些書。見的東西也多了。

我負責古代服裝研究工作組。已經在香港出版了《古代服飾研究》,有二十五萬字的說明,五百多幅彩圖,北京要出,還要再加一百多幅。主要是從實物出發,說明一些新的問題,是嘗試性的。

自傳是五十年前寫,今年出了二十多本書。四川出五本,北京四本,湖南出兩本,上海出一本,廣東出十二本。還有香港和日本也出版了。現在的文學不大懂,實事求是的工作也可以做。

一九三二年在青島大學時巴金來過。西南聯大時,蕭珊是學生,我在中文系當老師。一九七二、七四、七六年,我每次到南方都去看看他。

古華的作品不錯。現在的人寫得比我們好多了。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李輝聽巴金談沈從文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黃永玉1947年為沈從文小說《邊城》所作木刻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黃永玉畫沈從文故居速寫

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日,上午,沈家

(窄小的房間,四周書架排滿了書,一張窄窄的單人床靠牆放,與沙發、桌子擠在一起,過人都很難。窗外是前門大街,工作環境很差,效率低。)

沈:蕭珊沒考上西南聯大前,住我家租的房子。那時,傅雷也在那裡,傅聰剛生。

我一九二八年到上海,一九三一年到青島,一九三三年到北京結婚。巴金來就住我的外屋。後來我妹妹來,他才搬到三座門大街。他還幫我印書。我那時還替《大公報》編文學副刊。

一九七四年到上海,我讓一個學音樂的親戚去找他,打聽是否可以去看他。打聽到他的電話。我打電話去時,正好他女兒生小孩。一九七六年我去,小孩已長大,到處跑。

我是一九七二年從丹江回北京。

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七年,我的文字成熟期,精力多,寫得比較多。

汪曾祺是我的西南聯大最好的學生。給學生不出死作文題,讓他們發揮。

(居然還查到了這天的日記)

上午十時,到沈從文先生家,談起三十年代巴金住在他家時,關於藝術技巧的爭論。沈先生說,作品還是得有技巧,《三國演義》《水滸》沒有技巧怎麼行?

快八十歲的人了,他的身體依然硬朗。滿頭銀髮,個頭不高,湘西口音,講話非常認真,不掩飾自己的觀點,可見是個老實正直的知識分子。

房內擺的都是幾十年前的老傢俱。櫃子上還刻有非常好看的裝飾畫,可惜房間太小,傢俱也破舊了。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沈從文畫作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沈從文畫作

沈從文書古詩十九首之一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四日,下午,沈家

沈:一九三二年在青島,我用小方桌寫《邊城》,巴金他在裡屋寫《電》。我和他什麼時候認識,不記得了。是在上海,大概是在鄭振鐸那兒吧。我和巴金在文藝觀點上有不同,喜歡爭論。但爭歸爭,還是好朋友,幾十年了,我們還很好。

(夫人張兆和扶沈老在房間散步,有時讓他自己走。沈老拄著柺杖來回慢慢走。房間一半鋪著草蓆,空出約一米寬的水泥地,上面有紅漆。)

張兆和(簡稱“張”):這是他每天的散步道。每天走五個來回。

沈:(走了兩個來回)夠了吧?

張:沒有,剛剛兩次,他就愛偷懶。

(沈老笑。剛走一次,便說:這是第四次了。)

張:別騙人,剛剛三次。他每次都想哄人。

(最後走完五次,沈老沒走到頭,便噓了一口長氣。“唉,完了吧?”便往座位上走去。)

張:你總愛偷工減料。(二老笑。)

(沈老步履蹣跚,右手時而顫抖一陣。兩隻腳幾乎是拖在地面挪動。剛從座位站起,就要常常由張捶捶左腿。在閒談中談到湘西風俗,張說香港有本女性雜誌,在“男人世界”專欄中登沈老的照片和寫他的文章。文章談到沈老一聽到家鄉儺戲,就掉眼淚。剛說到這裡,沈老又掉出眼淚,轉而大笑。一副“老天真”的神情,實在令人可敬可愛。閒談時,放意大利民歌演唱家的錄音,沈老不時發表議論。)

1984年張兆和為病中的沈從文洗手,李輝 攝

沈從文生前有一個願望,死後迴歸故里、守望家鄉。1992年,沈從文的骨灰在家人的護送下魂歸古城鳳凰,他的骨灰一半撒入沱江之中,一半安葬在聽清山的五彩石下。沈從文為人低調、不事聲張,一生恪守自由主義立場,不黨、不群。對待名利沈從文一貫的態度是——“戒之在得”。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家人回到鳳凰,將沈從文先生骨灰撒入沱江,魂歸故里

沱江邊沈從文的墓,能看見黃永玉為他題的字:一個戰士,不是戰死沙場,就是回到故鄉。他的墓很簡樸,只是一塊碑,還有碑前不知誰放的一束盛開的菊花。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黃永玉先生在沈從文墓地題寫碑文: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李輝 攝

沈從文離開我們已經三十年了,他的文學經典作品卻從來沒有離開。一次又一次的閱讀,彷彿總能感受到沈從文在用他那溫暖的目光注視著他的讀者……

沈從文逝世三十週年:如果不是突發疾病,他或許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晚年沈從文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