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虛假的黃金時代

今天距離我去世77年。

一切如我所料,我的緋聞比我的文字更加流傳。

無數的人研究我,對我又愛又恨,在這個女性追求自由,憑著一己之力買車買房的時代,他們看我更多的是哀不幸怒其不爭。

還有一派挺我,為我灑下同情的淚水,哀嘆我的才氣我的命運。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一個叫許鞍華的導演,還有一個叫湯唯的女演員,他們把我的苦難描繪成我的黃金時代。

湯唯還在我的故居,把自己的一縷頭髮放在我曾經睡過的席子下面,以表理解。

她為了演戲而捱餓在冰天雪地裡穿著單衫,試圖呈現包裹著,我的飢餓和寒冷。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湯唯在《黃金時代》裡飾演的蕭紅

但那只是表象,我的一生從內裡到外在都是飢餓和冰冷的。

美麗風情的文藝女神湯唯,她的神韻,她真實的幸福,真讓人羨慕,命運如過山車般在最高點崩盤,然後還能絕地逢生,她真的是趕上了一個黃金時代。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我的黃金時代呢?

我不能選擇怎麼生,怎麼死,但我能決定怎麼愛,怎麼活。這是我要的自由,我的黃金時代。

這話是我用來自欺欺人的平生,平生盡遭白眼漂泊流浪,飢餓,寒冷,唯一讓我覺得活著還有一點意思,那就是愛情。

我的黃金時代,是在籠子裡過的。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愛情那是火我是光,我是飛蛾,我一生都在向著光飛去直到被火燒焦燒死。

一個缺愛的人才會如此,渴望愛,沒想到越是對愛的飢餓越會被愛吞噬。

弗洛姆在《愛的藝術》裡說過:

不成熟的、幼稚的愛是:“我愛你,因為我需要你。”而成熟的愛是:“我需要你,因為我愛你。”

他認為要想愛得幸福,必須要有健全而成熟的人格。

“如果不努力發展自己的全部人格並以此達到一種創造傾向性,那麼每種愛的試圖都會失敗,如果沒有一種愛他人的能力,如果不能真正謙恭地、勇敢地、真誠地、有紀律地愛人,那麼人們在自己的愛情生活中永遠也得不到滿足”

可是我不懂,我只固執地認為,只要我要,只要我去抗爭,我去爭取,命運會對我網開一面。

那些讀我文字的人,尤其是女讀者,她們對我不齒,說我像藤蔓,從一個男人跳到另一個男人,而且每次懷著上一個男人的孩子。

想想我也真是任性,張家被我羞得無臉見人,恨不得要殺了我。

我把一手好牌打成爛牌,而且爛到不能再爛。

可那時我只有19歲。

年少荒唐。反抗包辦婚姻,我要自己尋找幸福,帶著一個女孩對未來的憧憬與表哥以求學為名私奔到了北京。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蕭紅

如此天真以為愛情可以對抗一切阻力,沒想到在現實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我們雙雙被家裡斷了糧。沒有錢,沒有衣服,大冬天還穿著單衫,在寒風裡發抖。

表哥妥協了,我還在固執地對抗著。

說實話,自從爺爺去世,我對那個家沒有半點留戀,我身無分文忍飢挨餓流浪,像一隻骯髒被人驅趕的流浪貓。

汪恩甲來找我,我向命運妥協了。

但他們家人從骨子裡鄙視我。他家人破壞我們的複合,我天生愛反抗,越是被壓制,我越勇猛,與汪家大哥對簿公堂,結果因為汪恩甲的反水而敗訴。

我們只好住旅店。我孕七月,他竟一去不回了。

汪是我命運的楔子,沒有他也許就沒有這場與家庭不體面的決裂,我為自由而抗爭,但每一次都拖泥帶水,半途而廢,一步錯步步錯,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只好硬著頭皮往前走。

遇上蕭軍,我一直愛他,到現在還愛,只是在他心裡早已沒有我。

在我死後很多年,他去過我的故居,他也曾寫下懷念我的文字。但那不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愛的懷念和生命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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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和蕭軍

蕭軍後來回憶裡這麼評價我“作為一個六年文學上的夥伴和戰友,我懷念她;作為一個有才能、有成績、有影響……的作家,不幸短命而死,我惋惜她;如果‘妻子’意義來衡量,她離開我,我並沒有什麼‘遺憾’之情!”

“也可以這樣說:在文學事業上,她是個勝利者!

在個人生活意志上,她是個軟弱者、失敗者、悲劇者!……”

他是我的愛人,我的恩人,真正讓我靈魂震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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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與蕭軍

他救我於水火,鼓勵我寫作,我們在貧窮和苦難裡相濡以沫。

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一個天涯孤女會有怎樣的命運,沒有謀生的手段,只有凍死,餓死或者淪落風塵的結局。

可是做他的妻子又太痛苦,軍旅出身的他喜歡薛寶釵,而我是升級版的林黛玉。

有爭執有矛盾的時候,他甚至拳腳相加,甚至對我拿幌子遮掩的淤傷,也不留情面地在外人面前揭穿。

我們後來成了不能靠近彼此的刺蝟,這段感情走到最後還是分道揚鑣。

我以為端木蕻良會是我最好的歸宿。這個人雖然溫和的懦弱有自私。

我一輩子渴求普通溫暖安心的愛,卻一生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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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來,飢餓寒冷如影隨形,甚至看見桌子都想問一句,桌子能不能吃,褥子能不能吃。

我生過兩個孩子一個被我送走,一個夭折,沒有坐過月子,捱過男人的拳頭,遭遇男人的背叛,羸弱又受氣,把個身體糟蹋得不成樣子。

端木已經撇下我,另擇出路。

那時香港已經淪陷,庸醫切開我的喉管,喉管的傷口遲遲不能癒合,那傢伙竟然棄我於不顧了。

等待我的只有死亡。

陪著我的只有青年作家駱賓基。

我已說不出話,我只能用紙筆和著血淚寫下這樣的遺言:”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得半部《紅樓》給人寫了。一生盡遭白眼,身先死,不甘!不甘!!”

1942年1月22日,一個筆名蕭紅,原名叫張乃瑩的女人,病逝於香港,享年31歲。

屬於我的黃金時代徹底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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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謀生再謀愛,有能力生存,有本事自愈,女人才能活得自由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

我生命最重要的十年,都沉溺於感情,那幾本被讚譽有加的作品也是愛情的產物。

當我跳出來回望我的情感之路,我才知道我有多天真,我是一個不徹底的革命者,我的悲劇就在於我的不徹底。我的不徹底在於我的沒根基,沒有物質和精神支撐。

芥川龍之介說過自由和高山上的空氣一樣稀薄,弱者是吃不消的。

我是沒有支撐的弱者,從家裡出走,在亂世當中我的命運,早已被魯迅先生言中:娜拉出走之後,不是墮落毀滅就是傷心後悔。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我一輩子追求獨立和自由。可是每次被感情灼傷,都沒有想過自己去療傷,迅速找到下一個人來療傷。

我帶著原生家庭給的內傷,帶著愛過男人給的內傷外傷,在這個世界跌跌撞撞。

我沒有丁玲活得硬氣,沒有蘇青的自立,沒有張愛玲的孤傲,在亂世裡她們能活成一杆槍,而我活成一隻搖尾乞憐的小哈巴狗。

到現在我才明白,對於女人,只有先謀生再謀愛,如此才能活出氣象,如此才能有真正的自由可言。

妄想通過男人的愛來治癒內心的傷,治癒原生家庭帶來的傷,那隻會讓感情更加沉重。

帶著傷口愛人,只會把情感病毒感染到別人。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否則會因為恐懼失去而緊緊抓住對方,讓對方也喘不過氣兒。這叫什麼?哦,情感勒索!

要想根治這種不安,這種敏感情緒,必須正視自己,必須重新理性評判自己,與過去和解。

我需要一種復原力,可是我沒能做到。

有一本書,叫《復原力》,裡面提到3種自我療愈的方法。

1、 察覺、接納情緒及時察覺我們自己內心的不安。

不要像我一樣忽略,漠視,逃避而深深淪陷。當我們察覺到不安情緒時,要及時地關注它、正視它、接納它。學會與問題和平相處。

2、拋棄主觀臆斷。

心理學上稱臆斷為“歪曲的認知”。一旦受到臆斷影響,我們就難以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做出合理判斷,從而喪失理智。我固執,倔強,又臆斷,我的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落差越來越大。

3、身心合作排遣消極情緒。

當內心消極鬱悶的時候,不沉溺於悲傷於眼淚中,運動,寫作,做其他讓自己能長久快樂且成長的事,而不是一時歡愉放縱而後只能後悔的事。

如果當時我意識到這個問題並且做出改變,是不是我和蕭軍也不會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我又熱情又冷漠,又獨立又依賴,又開朗又敏感,我是一個矛盾複雜體,這種矛盾,讓我的生命像清杏一般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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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蕭軍許廣平於魯迅墓前

一個總是關注自己情緒體驗的人,是自私的狹隘的,我的視野太窄,我的世界只有文字,男人。我寫苦難,我揭露苦難,鞭撻罪惡,可我無能為力,成不了救世主,也成不了自己的救世主。

如果我能夠像丁玲一樣投入革命,像蘇青一樣成為亂世佳人,離婚後自己寫文辦報撐起她和孩子的家,如果我能夠像現代女性一樣有份可以餬口可以安放熱情的事業,我的人生也許就沒有那麼可悲了。

女人啊,把愛情當全部,一開始,你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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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缺愛的女人,生命裡盡是殘缺

總有人指責我心狠,對孩子無情。

第1個孩子,汪恩甲的骨血,是個女兒,生下來5天,她一直哭,我卻不曾正眼看她,催促著護士將她抱走,最後送了人。

我尚是亂世裡的一蓬枯草,又怎樣照拂她?

她跟著我,會傳染我的冷漠和不幸吧?

我是母親,可是母親這個字眼,我是陌生的。

我是有母親的,母親的印象模糊而冰冷。

她看見我總是陰沉著臉,也許是因為算命說我是個不祥之人的緣故吧。

父親我也是有的,但他給我的印象是冷靜又刻薄,自私又吝嗇。

我小時候起夜上廁所,害怕黑,喚父親母親陪我,他們總說怕什麼。

只有已睡下的祖父會赤著腳,趿拉著鞋子,散著釦子,在黑沉沉的冬夜裡在茅廁門口陪我。

後來母親死了,父親半年不到又續娶,繼母對我也很冷淡。

不過這沒關係,有祖父就好,祖父伴著我,教我背唐詩,帶我去自由自在的後花園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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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祖父

我的生命裡一半是冷,一半是暖,一半是自由,一半是依戀,只因我生活在這樣畸形情感的家。

聽說張愛玲也是一身荒涼,爹不疼娘不愛的人,生命裡都是蒼涼。

我不會成為一個好母親,我一直知道。

悲劇會遺傳,尤其是母女,只因為困住母女命運的東西沒被解除掉。

只有一環被打破,這種輪迴才不會被繼續。

我寫下千千萬萬貧苦裡掙扎的生命,我的悲憫力透紙背,我寫他們的麻木,逆來順受,我何嘗不是?

因為《呼蘭河傳》《生死場》,魯迅先生的青睞,我成了所謂的的民國四大才女之一,成為三十年代的文學洛神。

他們太抬舉我了,我只是一個渴望愛的小女人,那些苦難滋養出來的文字是要拿經歷來換,我統統給他。

我的原始生命裡有一個大窟窿。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我的反叛與倔強,我的半生流浪,渴望愛尋找愛,全拜那個家庭所賜。

歌德說過,孩子應該從父母那裡得到兩樣東西:根和翅膀。

我沒有根,血淋淋的翅膀也折了。

後來的親子教育專家林文采博士也說:

如果孩子得到的心理營養充足,生命的五大天性便會自然得以良好生長,它們猶如生命的五朵金花在人生旅途中悄然綻放。

第一朵花是:愛的能力

第二朵花:獨立自主

第三朵花:聯結

第四朵花:價值感

第五朵花:安全感

這五種能力,我都被剝奪了,我成了一個又天真又勇敢的傻女人。

抱怨原生家庭沒有用,要做的只能是修復自己。

成年人必須要對自己的性情和選擇負責,原生家庭帶來的自卑敏感,需要我們重新評判自己,認識自己,肯定自己,和過去握手言和,才能真正獲得心靈的寧靜。

讀書,修心,遇見讓自己成長的愛,都能找回破碎的自己。

父母在等兒女一句愛的表達,兒女在等父母一句對不起,這橫亙的隔閡,讓多少親子之間一生痛苦,我成了女浪人,出走十年,再也沒有回去過,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偶爾想我,或是默默關注我,或者一聲長長的嘆息……

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自由,需要勇氣,魄力,資本,否則註定頭破血流。

我一生想要自由自在的活著,自由自在的愛就像童年時期爺爺的後花園,玉米黃瓜想開花就開花,不想開花就不開花,想結果就結果,不想結果就不結,蝴蝶自由自在地飛。

我的一生都是搖擺,妥協,抗爭,帶著鐐銬一般生活,我一生被人輕看,被人罵賤骨頭,但我的內心是雪白而純真的。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蕭紅與端木蕻良

端木蕻良按我的遺願,用雪白的毯子裹著我的遺體,將我燃燒。

他把我一半的骨灰埋在香港淺水灣,讓我實現與碧水藍天同在的心願。

後來這一半骨灰被遷到廣州銀河公墓。

蕭紅:沒有健全人格的人,愛,註定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蕭紅銀河公墓

另一半骨灰被端木蕻良埋在聖士提反女校土崖的一棵樹下,多年以後這裡樹木森森,他再也找不到具體位置。

他在我死後17年才續娶鍾耀群女士。

1996年,他去世,他的遺孀按他的囑咐,把他的一半骨灰撒在女校後坡大致估略埋我的地方。

這是愛嗎?有些諷刺和滑稽。

我一生渴望愛,生而不得,死後方得。

我的一生,是追求自由的一生,卻被碰得頭破血流。

自由是要有資本的,沒有資本的人只有流血和悲劇。

我絮絮叨叨,像夢囈,詞不達意,這樣的文字沒辦法和《呼蘭河傳》自在清新的文字相比,這樣淺薄的文字,比起那些把我研究得透透的人,不足為道,但是,我真切希望,那些童年受傷的女人,那些沉溺愛情的女人,從我的文字裡,獲得一絲清醒。

我拿我的悲劇示眾,但願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古代有我這樣的女人,過了70年,還有我這樣的女人。

任何時代的女人,都需要一種清醒的抗爭。


附註:

冒昧借蕭紅的口,寫出一段我對蕭紅的認識,文筆稚嫩,自然比不過蕭紅的清新和彷彿從土地冒出來的淳樸,謝謝身為讀者的你的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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