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幽夢無人可訴,飄蕩無休無止,拿什麼去面對


幽夢無人可訴,飄蕩無休無止,拿什麼去面對

圖:戲文中的風華絕代

唐玄宗萬千寵愛楊玉環之前,曾萬千鍾愛過梅妃。

後來,偶然念及梅妃的唐玄宗心有所愧,特意派人送了一斛珍珠給對方,顆顆瑩潤飽滿的珍珠光彩閃耀,卻照不亮梅妃古井般深邃的眼神,她拒絕了唐玄宗的厚賜,卻賦詩一首作為答覆:

柳葉雙眉久不描,

殘妝和淚汙紅綃。

長門自是無梳洗,

何必珍珠慰寂寥。

梅妃的萬千心意,唐玄宗不可能不懂,可是有楊玉環珠玉在前,梅妃縱有再多哀怨柔情,又如何能使君王的心迴轉呢?

不過縱然如此,唐玄宗還是心情抑鬱,命樂府依詩配調,便是《一斛珠》。

這曲牌還有一個名字,更為悽婉——《醉落魄》,北宋詞人蘇軾選用此曲,在落寞地離開京口,也就是今天的江蘇鎮江之時,揮毫寫下了屬於他的一曲:

輕雲微月。

二更酒醒船初發。

孤城回望蒼煙合。

記得歌時,不記歸時節。

巾偏扇墜藤床滑。

覺來幽夢無人說。

此生飄蕩何時歇。

家在西南,長作東南別。

一、月朦朧,雲輕柔,酒筵歌時記心頭

才華過人的蘇東坡也曾少年得志,22歲便高中進士。

然而他的仕途之旅,絕難談得上順風順水,作為王安石變法的反對者,在對方當政之時慘被打擊,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特殊待遇”。

宋代為官者三年一任,任期滿了之後便會被調任,所以,調來調去也調不迴風雲中心的蘇東坡,實在說來,其實從踏上被貶之路伊始,便等於是踏上了漫漫全國各地遊遍的莫測又可測的旅途。

一次次到達,一次次離開,一次次眺望,一次次回首,箇中百般滋味,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才細味深曉。

詞作中所寫這一次,是蘇東坡在杭州任滿三年,即將要轉任密州太守的一次離別,看著漸行漸遠的京口,蘇東坡心中會想到什麼,又會有什麼感受,實在不難猜測。

輕雲微月,渺茫迷離的夜色本該讓人沉醉,然而離開的蘇東坡沉沉醉去的原因,卻並不是這美麗的月色,而是一場宿醉。

酒醒之時,已是夜深人靜,船聲水聲入耳,一切皆似真似幻,蘇東坡轉頭望去,京口已悄然甩在了身後,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模糊。

孤城回望蒼煙合,城市,從來都是孤單的,一座城市,又一座城市,每一座城市,都孤零零地立在大地上,找不到可以相伴相偎的另一座城市。

悵然之時,昨夜酒筵歡飲的畫面重又閃過蘇東坡的眼前,他努力地回想著酒筵和酒筵的一切細節,然後腦海中除了那些歡樂場景的記憶,其他的,竟然什麼也想不起來,包括他是怎麼離開的,也都全無印象,彷彿這一段記憶,被什麼巨大的力量憑空抹去了一般。

也好,也好,孤城回望的他,如果只記住了酒筵上的歌聲,記住了離開的歡樂,怎麼說也不是一件壞事。

幽夢無人可訴,飄蕩無休無止,拿什麼去面對

圖:城市,孤獨與燈火,盡在回首闌珊處

二、巾兒偏,扇兒墜,覺來幽夢可訴誰

夜半酒醒,蘇東坡發現頭巾歪在一邊,扇子也不知何時掉在了船板上。

至於身下所臥的藤床,溜光滑膩,人睡在上面,似乎隨時會掉下去。

睡覺的時候連頭巾也不解,看來當時蘇東坡真的醉得不輕,要麼他不勝酒力,要麼他真的喝多了。

對於後者,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對於當時的蘇東坡而言,他明知離別,所以索性貪杯,有意讓自己沉醉不起,正是這一原因,才導致了後面他巾偏扇墜而仍不自知,也正是這一原因,才讓他感覺到藤床滑膩難臥。

藤床,物如其名,床面穿藤而成,正常情況下,藤床本身的材質決定其不可能過於光滑,而是略帶有摩擦感,如此說來,蘇東坡所說的“藤床滑”又從何講起?

關於“藤床滑”,可能的原因有如下幾點:

  • 藤床被太多使用,因著藤面和人體皮膚日久天長的磨合,床面變得越來越光滑;
  • 詞作者睡眠過程中身體有排汗現象,所以半夜醒來之時,感覺藤床出現滑的現象;
  • 藤床本身不滑,但是此刻的藤床是被安置上船上,隨著船行的顛簸搖晃,所以讓詞作者產生了“滑”的感覺;
  • 詞作者醉酒,半夜醒來之時,酒意尚未完全退去,對身體的控制能力有所減弱,甚至有頭重腳輕的漂浮之感,在這種情況下,有藤床滑的感覺,實屬自然。

綜上所述,不管真正的原因為何,詞作者主觀感受到藤床滑,確是事實。

可是肯定了這個主觀上的事實,對於整首詞作來說,意義又何在呢?

當然,我們有理由相信,蘇東坡口中所說的藤床滑,和詞作下片有著密不可分的關連,先不說正是藤床滑的不適感覺造成或加速了詞作者的夜半醒轉,更為重要的是,“滑”和“此生飄蕩”可謂一山之石——兩者都精準傳達出詞作者面對仕途不遂人意而又無法可想之時的無奈與無力之感。

如此,家在西南長作東南別的感嘆,就極為順暢自然了——半夜醒轉的詞作者,巾偏扇墜,名滿天下的蘇東坡如此模樣,自然很是狼狽,甚至不無落魄之感,而這一切,詞作者本人毫不在意,他感受著身下藤床的滑意,想著自己如這搖晃顛簸的行船般,飄飄蕩蕩,不知何時是個頭,而每一次飄蕩,似乎都反著家鄉的方向,和家鄉漸行漸遠,此情此景此心,怎不讓人頓生唏噓之意呢?

還有他醒轉之前的那個夢,幽深復深幽,卻無人可訴無處可訴,只能自己獨自悵然,一念及此,蘇東坡的唏噓之感,想必定會再深上幾分吧?

幽夢無人可訴,飄蕩無休無止,拿什麼去面對

圖:星空璀璨,夜深,人未靜。

結語

蘇東坡躺在藤床上,床在船中,船在水中。

這一路飄蕩,這一夢飄蕩。

趕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在路上,而且還是飄蕩之路,這種一路飄蕩永無休止的感覺,任誰也從容不起來。

客觀說來,蘇東坡的性情是豪放而又豁達的,些許小事,實在不足以侵擾他的清夢,也不足以使他勞心煩神,然而詞作中家鄉與現實的漸行漸遠,船行飄蕩之感的漸興漸盛,都在在塑造出一個憂傷嘆息的詞作者形象。

還不是無病呻吟式的虛假嘆息,而是至深至重的真正嘆息,這樣的一份嘆息,因著詞作者覺來幽夢無人可訴的無奈現實,直接入骨入心,讓人悵然到了極致。

當然,整首詞作中,不是沒有一抹亮色的——記得歌時,不記歸時節。

只是,這抹亮色,亮是亮,但它真的能撐起詞作中幾乎通篇的沉重抑鬱底色嗎?

或許,答案如何,真不僅僅關乎詞作者的事,也同時是關乎眾生的事——人生,總有飄蕩之時,若這樣的飄蕩無止無休,我們,可以拿什麼去面對?

渺茫回望中,或許,我們也只能如蘇東坡那般,一邊記住曾經的歡樂,一邊直麵人生飄蕩而又無奈的現實。

歡樂或無奈,璀璨或陰暗,在無盡歲月的罅隙中,這,便是存在,無數人的存在。

眾生,在此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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