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向少雨，像我這樣的南方人久居京城裡，自然是渴望能多見一些雨水。終於，今天落了小雨，雖然沒好意思傾盆地往下落，但那嘩嘩啦啦的雨滴聲，也別有一番意境。淅淅瀝瀝的小雨，就像是天幕中飛針走線，不僅痛快了我久旱的耳朵，而且還牽引著我的思緒回到故里，彷彿又讓我再見了南方的雨。
南方的空氣比北方溼潤，因此緣故而多雨，且一般都是暴疾大雨，一落便是十天半月不停住。如果說北方的雨像一張薄薄的紗，使人感到朦朧而又略為羞澀，那麼，南方的雨則是一層厚厚的簾，灑脫地往下垂落，汩汩滔滔，絲毫不覺疲倦，也絲毫不顧人的情緒。尤其是秋冬天多雨，閃閃爍爍的雨簾將天空遮住，呈灰濛濛一片，那時，當自己的身影在雨幕中踽踽獨行時，確有一種莫名的孤獨感。少時的我，就特別喜歡體會那種孤獨，感受生命中那些不可名狀的哀慼，由此，也就養成了我作為南方人特有的憂鬱性格。
正是這麼一種落雨流潺，帶給人韶光似箭、稍縱即逝的感懷，叫人不免有些惆悵，才對生命有了酸楚的滋味。或許，這便是“美麗總是愁人的”道理吧。
若是在夏季，細雨霏霏，又會是另一番景緻。南方的夏天特別悶熱，只有在落雨時，才會感到爽朗輕盈。飄灑的雨珠和著絲絲涼風，拂面掠額，帶來一縷似水柔情，在炎炎酷暑，實在是難得的舒暢，不免叫人盡情忘我，不顧一切地投入其中。於是乎，街上便會有許多小孩子在風雨中出沒，來回奔跑於雨水浸溼的街巷。那時，雖有大人們的喊話聲不時從遠處傳來，但孩子們卻若無其事，依然嬉戲於雨水之中，完全陶醉進自己的世界了……
雨水洗過的老街。
當然，最令人緬想的還是春雨，是冒著春雨去郊外踏青。那是一次心靈的放飛，是一場穿越自然的旅行。剛剛抽出嫩芽的樹木與青草，經雨水沖刷之後更顯翠綠，遍佈於村野田間，仿如仙境，令人心曠神移；再加上徐徐拂來的春風，把泥土、花草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瀰漫於空氣之中，也滲透到了內心深處……
南方多雨，所以才多江河，我的故鄉小城——益陽，就依偎在資水河畔。在我幼小時，交通尚不發達，我們出行基本都是走水路，依靠水上的交通工具。於是，資江上長年四季就會漂流著各種船舫、木筏和竹排，載客的，運貨的，打魚的，擺渡的，大大小小，在雨幕中浪漫地遊動，悠悠而來，緩緩而去，構成一幅意境深遠的水墨畫，真是目不暇接，美不勝收。難怪從我們臨江沅水走出來的沈從文先生，會對水上人家情有獨鍾；也難怪與沈從文先生同一時期，在我的故鄉會湧現出三週一葉(周揚、周立波、周谷城和葉紫)等文人才子，我想，這多半都是因了水的緣故吧。
資水舊影。
南方人對雨水的感情之所以比北方人更加豐富，是因為雨水給他們帶來過無數好處。然而，這些年我寄居在京城裡做藝術，忙忙碌碌，卻是很少感受南方的那番清波景緻了，都市生活的紛繁複雜與物質誘惑，大有要欲滅我的情趣之意。在這樣一種乾燥的環境下，我真的很懷念南方的萬千氣象，當然，也很感謝她在我記憶深處播下的種子。因為有這顆溼潤的種子，我的生命之芽還能不時地展開，也還能在這樣的一個雨天，承接起南方人賽龍舟的那股精神，於現實的風風雨雨中繼續爭取下去，從而頓感到日子並非那麼平淡無奇。
2018．6．13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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