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汶川大地震，震動的何止是山河大地，更震動著我們對大自然的怠慢之心。
讓生命走過意外，擁有明天。
前段時間，我們去了汶川的映秀鎮。
十年前，在中國土地上，這是一個悲愴的地名：汶川大地震的震中區，十多萬鮮活的生命消逝在這場大災難中。
首先看了三張航拍照片：
一是震前的映秀，如她的名字般，兩水環繞，青山掩映，如一個養在深閨的俊秀川女；
二是地震中的映秀，滿目瘡痍，遍地斷牆，忙碌的人群都是莫名的恐懼、驚慌和無奈；
三是重建後的映秀，房屋被重新樹起，白雲在山際遊蕩，鎮邊的河水恢復了清澈……
隨後，一位年輕的講解員姑娘帶我們進入了映秀中學的舊址，這裡仍然保存著地震中的原樣。
才踏進校門，映入眼中的是一面石頭刻制的鐘，鐘上定格的時間是2008年5月12日下午2點18分。
史無前例的大地震襲來的時刻，大地劇烈搖晃，屋房相繼傾斜、倒塌、沉陷，汶川百萬居民命懸一線，與此同時，中國懸心，世界震驚。
鐘的後面，是一棟已經倒塌的主教學樓，當時有1000多名孩子正坐在教室裡，傾聽他們的老師講課，大樓開始搖擺的時候，他們都不知發生了什麼，當他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這棟原來五層的樓房，只剩下三層了，頂層傾塌，底層沉陷。給我們講解的姑娘，當時就坐在四樓的教室，她講解了她自己逃生的經過，跑出教室，奔向樓梯出口，但樓梯已經擁擠不堪，上面破瓦像下雨一樣，大樓強烈地搖晃，而且感覺是向地下鑽進。
她跑到陽臺上，陽臺已塌了大半，再轉身順著走廊向後一棟狂奔時，那個走廊突然中間斷了，她和另外幾個同學又退回到陽臺上，幸好那個陽臺沒再塌了，而是隨著下沉的大樓碰到了一面廢牆上，他們爬過牆，踉踉撞撞地到了操場上，她回頭一望：學校不見了。
講解員姑娘的聲音變得激動了：你們知道嗎？現在這棟主教學樓下，還埋著有19個人的屍體，他們是我的一位老師和18位同學，他們永遠找不到了，找到了也辨不出了，他們永遠走不出這堆廢墟，天一黑，我就不敢走到這裡來，就是白天，我也彷彿聽到他們在裡面呻吟……
順著昔日的校園小徑，我們又在一片綠草中看到一堆廢墟，講解員剛平靜了些，介紹這座廢墟，原來是一棟四層樓的宿舍，幸好那時同學們已去教學樓上課了，只有一個懷孕七個月的老師，和同樣懷孕的妹妹在裡面，地震發生時，姐妹倆的媽媽跑進來喊她們，然後樓房轟然倒塌，她們——三個母親，和兩個沒有出世的孩子，永遠在裡面了，至今沒有出來。
繞著校園走一圈，腳步越來越沉重，心情也越來越悲涼，只想快點走出去，但又無法快起來，我們怕自己的腳步聲，驚醒裡面的亡魂，我們又怕廢墟中，突然傳來一聲呻吟，使大地再一次顫動。
回到操場，講解員跟我們講解一組浮雕，這組浮雕是根據一張照片製作的，呈現一個真實的場景。一隊人，包括武警戰士、醫護人員、志願者抬著一個傷員爬上岷江邊的山坡，準備把傷員送上直升飛機……浮雕主題當然是生死救護，是人間真情，是大愛無言。
我不知這幅浮雕中的傷員是不是這所學校裡的人，通過這個浮雕轉折，後面的講解重點就是舉國馳援，各界募捐，全天下的愛相繼趕來，悲哀轉化為感動，驚恐化解於愛心，有大災難，就有大英雄，就有人性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就有世界的愛與一隅的災難抗衡。
雨下得越來越大，我們被引到一所現代化氣味很濃的建築面前。這是災後建的一個青少年活動中心，到裡面一看，展覽內容還是汶川地震，設計者是世界著名的建築大師貝聿銘，建築的外形倒設計得不特別，四四方方，穩妥堅實，即使是貝聿銘，恐怕他也是第一次設計這樣主題的建築吧。
在一場如此悲烈的大災難面前，他也無法揮灑他的才華，只是不斷加大安全的設計，把它建的更堅固、更結實、更健壯。裡面空間不少，但走到裡面，還是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機械地挪動腳步，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講解員講述。
兩天前，我們去參觀過一組私人建的博物館群，裡面也有一個汶川地震博物館，感覺那個博物館設計得更平庸，只是進門時，發現有幾十根大柱子支撐著紀念館。
堅實而粗壯的大柱子，也許不是為一個造型，更不是建築結構，而是折射著設計者的心理：每繪完一張圖紙，就要回想一下那場災難，一想到那場災難，心中就會升起一股不安，有一點不安，就多安上一根柱子。
那幾十根密密麻麻的柱子，矗立的是人類對自然的敬畏，是人類心中的巨大恐懼：人類的心理結構，是不是一夜之間就被這場突如襲來的大地震給攪亂了，連平穩的大地，堅挺的山峰，清澈的溪流，都能變得面目猙獰，人類還有什麼可靠的東西呢？
這場大災難，當然需要一個紀念館，不僅值得汶川人、四川人銘記，更值得全中國人、全世界人銘記。在大自然面前，人類永遠沒有資格自以為是，在神秘的“天命”面前，每一個王朝，每一個族群，每一種生命都有其規律性走向，或者毀滅，或者倖存。
假如我來設計這個紀念館，該用什麼造型，用什麼主題，用什麼標識呢？
我現在，在一個星雨飄灑的夜晚，想到的是“顫慄”這個詞藻。（ 尹奇軍 ）
閱讀更多 新飛訊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