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0 武松列傳之殘酷月光

武松列傳之殘酷月光


在飛雲浦邊,武松沒有留一個活口。殺盡四個被買通的刺客之後,他又從死屍身上選了一把好刀。這是一個危險、可怕的訊號,這意味著他不僅要殺人,更要殺不少人。

趕到孟州城時,早已是黃昏時分,千家萬戶,門扉緊閉,真是個殺人作案的好時候!武松更不稍停,徑直奔到張都監府上的後花園。因為鴛鴦樓是在後堂,因此走後門更近,也不會引起注意。但是,他先得闖過一個「馬院」,就是馬匹和馬伕的住所。


武松列傳之殘酷月光


這裡顯示出武松決心要做一件事後擁有的超強耐心與鎮靜。武松就靜靜地在牆外「伏著」,等那馬伕回來,又看著他慢吞吞地餵了草料,脫衣裳要睡的時候,武松上去將門弄出窸窸窣窣的響聲。這是武松的心機,讓馬伕誤以為是個小賊。等馬伕喝罵著打開門,武松「搶」進去登時將他制服。

武松問明馬伕張都監等人所在後,又說了一遍那句殺人前的口頭禪:「恁地卻饒你不得!」「手起刀落,把這後槽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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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我能理解武松殺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這些小角色他不殺,轉眼他們就會通風報信或者驚動官府,武松不光殺不了張都監,還會自身性命難保。

可是武松此時殺人已經不僅是這方面的考慮了,他心中挾雜的對張都監等人的憤恨,已經牽連到了無關人的身上,心理已經扭曲了,他要通過不斷地殺人來宣洩、衝蕩這入骨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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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殺馬伕,殺了就殺了,何必再「砍下頭來」呢?如果一個人不是像《行屍走肉》中一樣,死了會成為行屍,那麼我覺得,砍一個死人的頭,多半是在發洩,就像伍子胥掘墓鞭屍一樣。

殺完馬伕之後的一段細節描寫真的很精彩。武松沒有一股腦衝進去馬上到鴛鴦樓,而是停下來,慢條斯理地換了一套新衣裳。這不是很反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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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換衣裳的舉動,至少有兩個原因。一來,是一道莊重的儀式,猶如古人獻祭之前要整束衣冠,如同西門吹雪殺人之前要沐浴更衣。

二來,是很實際的考慮,武松是個很實際的人。新衣服一是方便掛刀,二是好裝銀子,他將馬伕身上和屋子裡的銀子都蒐集來裝進了腰包裡,暫時掛在門邊。蒐集銀子的舉動,可見武松一路趕過來的中間,已經想好了之後的打算,或者至少他知道自己要跑路了,而跑路需要銀子。這件事常人都能想到,關鍵是做起來難,因為常人沒有武松這麼好的心理素質。武松此時已經殺了五個人,屍首隨時可能被人發現,而且他自己就在張都監家後院,隨時可能暴露行蹤,這種情形下武松還能按部就班地做好這些準備,就很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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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武松的細緻入微,到了恐怖的地步,他一分一毫都要做對。他包好了銀子之後,「把來掛在門邊」。為什麼不是放在床上,也不是放在角落裡?因為門邊是最順手的,這種細節他都不會漏掉。而且這個動作也說明武松將撤退的路線也算好了,那就是原路返回。

做完這些,武松才繼續下一步。這裡我們要注意一個細節了,那就是武松接下來為什麼還要搬了門板去爬牆呢?首先,馬伕住的這個地方,和內院並不是一體的。你想哪個大戶人家會讓馬房和內院一體,那樣馬糞馬尿的味道豈不是熏天?因此馬房會被設在角落裡,中間還要加一道牆攔著。文中也體現出來了,馬伕回來的時候是從「角門」後出來的。角門,就是偏門、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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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武松要爬牆是因為角門是鎖著的,裡面顯然有人專門負責鎖門,因為馬伕一出來,「裡面便關了角門」。這樣,武松也就只好翻牆了。

此時,月光雪亮,「照耀如同白日」。這月光,將是這場血腥之夜的見證者。作者善於用環境渲染故事氛圍,比如「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一節中的雪,比如「景陽岡武松打虎」一節中的暮色,「血濺鴛鴦樓」這一節的月色也是起到氣氛渲染的作用。渲染什麼樣的氣氛呢?血腥、肅殺、殘酷、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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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跳進門牆後,還是沒有急匆匆地衝進去,而是像一個善於野外作戰的特種兵一樣,隨時前進,隨時掩飾自己的行蹤,隨時為自己留好後路。武松先打開角門,然後將門板撤掉隱藏,再走進角門,將角門的門閂提起,保證不會關上,方便作案完畢後迅速撤離。做完這一切,武松才真正開始深入敵人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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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經過的是廚房,有兩個使女在說些閒言碎語,注意此處,武松有一個細節動作,他將朴刀倚在了廚房門外,這是一把備用刀。一如前面飛雲浦從死屍身上解刀一樣,作者用的都是草蛇灰線的筆法,讀者一定要細看,施耐庵的文字絕不是可以略看的文字,雖然《水滸傳》不薄,可是沒辦法,因為這的確是施公嘔心瀝血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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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廚房這兩個使女是必須要滅口的,可是武松沒有絲毫猶豫,衝進去,用腰刀將她們都殺了,十分冷血。《水滸傳》的電視劇翻拍過幾個版本,優劣各有,但是不論哪個版本,其實都有美化主角之嫌,武松在電視劇中心狠手辣的一面展現得很有限,過分溫厚了些。細看「血濺鴛鴦樓」一節的話,會發現武松的黑暗面也是很濃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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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之前在張都監家裡可以隨意進出,因此路徑很熟,過了廚房,馬上可達鴛鴦樓。武松「捏手捏腳摸上樓」來,隱隱約約已能聽到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三人的對話。這三個人的對話,說的正是如何謀害武松的陰損計策,這段對話的作用就是實證他們的陰險歹毒,因為這是武松親耳聽見的,比先前從施恩口中得知的更為真切可信。因此,這段對話更催化了武松的憤怒,讓他狂性更熾,後文的殘忍嗜殺之舉也變得更為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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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武松「心頭那把無明業火高三千丈,衝破了青天」,持刀衝進了樓中。作者又是一筆月色的描寫,令至為血腥的場面一直被至為皎潔的月色照耀著。這裡,月光彷彿成為了一個旁觀者,類似上帝,似是有情,似是無情,難以名狀。卻是很高明的手法。

武松對這三個傢伙有多恨呢?看他一系列殺人的動作就可見一斑。跟武松最先照面的是蔣門神,武松迅猛無比,蔣門神還沒做出抵抗,他「早落一刀,劈臉剁著,和那交椅都砍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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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回過頭來,張都監正要起身,被武松「當時一刀,齊耳根連脖子砍著,撲地倒在樓板上」。

蔣門神和張都監都還沒死,但是武松來不及補刀,得將張團練先解決。為什麼呢?因為「張團練終是個武官出身,雖然酒醉,還有些氣力」。他也的確反應了過來,舉起一把椅子,掄了過來。武松接住,就勢一推,張團練就倒了。「武松趕過去,一刀先剁下頭來」。宰割了張團練,武松轉身將掙扎的蔣門神和張都監通通割了頭。這三個“享受”了和西門慶、潘金蓮同等的待遇,可見武松對他們的憤恨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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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殺完人,割完頭,突然覺得胃口大開,「拿起酒鍾子,一飲而盡,連吃了三四鍾」。痛飲一番之後,從死屍身上割下一片衣襟,蘸了血,在白牆上寫下八個血字:「殺人者,打虎武松也!」從正面說,這是表現武松報仇洩憤之後的快意。從另一面來說,武松狠絕的形象躍然紙上。

武松為什麼要留名呢?因為他就是要向全天下宣告,殺人的就是我武松,頂天立地的武松,任何人也別想冒取我的英雄偉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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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驚心動魄(驚險刺激)的行為之後,武松還是能夠冷靜地將桌上的銀酒器踩扁了,再攢了一筆跑路費,而後下樓去了。

本來,復仇故事就應該就此結束了。但是施耐庵說:不,這還不夠。武松與這個社會的決裂程度還不夠徹底,武松心底的“惡”還沒完發揮到極致。因此,施耐庵再添了兩筆尾聲,但同樣波瀾壯觀,有聲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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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下樓時,正好遇到中秋那夜張都監府上捉他為賊的那夥下人,武松冷靜地閃在一旁,讓他們走上樓去,他再出來,「隨在背後,手起刀落」,殺了一個。另一個跪地求饒,武松再說了一遍那句殺人名言:「卻饒你不得。」說完砍了腦袋。

寫到這裡,作者也忍不住感慨:殺得是「血濺畫樓,屍橫燈影。」這就夠了嗎?施耐庵說:九成了,但是還差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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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武松心道:「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一百個,也只是這一死。」當下提了刀主動去找人來殺。

從道德上,我們必須要嚴厲譴責武松的惡行,他已經是在做反人類的事了。之前的一切被殺之人,不論有罪還是無辜,都能算得上是殺之有因,但此時武松要去殺的那些人,就沒有一丁點說得過去的藉口了。不過這是文學,施耐庵這樣寫,不是指導讀者反人類,而是通過這種寫法,真正地、完全地、徹底地讓武松這個人與先前的世界和自己決裂,作者要用最後這無理而決絕的一筆,使武松完成蛻變。蛻變成什麼呢?——行者。這個行者,可不僅是宗教意義上的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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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有了這道惡念,便闖進了張都監家眷房中,剁殺了張都監夫人,下手去切頭時發現「刀切不入」。武松抬起刀刃,「就月光下看那刀時,已自都砍缺了。」這個細節相當有震懾力,殘酷的震懾力。

讀到這裡,讀者也就知道為什麼作者讓武松帶兩把刀了。撇開作者的有意為之,從人物出發,也可見武松的意圖了,他就是要來大開殺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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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錯,腰刀缺了,武松並沒有就此罷手,他去廚房後門邊將朴刀拿到手,再翻身轉了回來。這下,他遇到了一個人,不恰當地說,這個人幾天前,還是他的未婚妻。這個人就是玉蘭。當然玉蘭只是害武松的一個棋子,兩人也沒有相處過一分一秒,只是憑張都監一句做不得數的話產生了一點微妙的聯繫。武松沒有猶豫,「握著朴刀,向玉蘭心窩裡搠著。」另兩個跟著的女僕也被順手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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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跑到前門,將門閂栓上,這裡可見他的心細,他是在為自己爭取更多的逃亡時間。回到後門的途中,他又搜出幾個婦女,也全都殺了。

武松道:「我方才心滿意足。」回到馬房,將銀子與酒器纏好,栓在腰上,「拽開腳步,提了朴刀」,翻牆涉濠,逃出了孟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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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不僅是那座城樓,也是昨日的鐐銬,和曾經迷茫的自己。眼前,他被逼無奈卻也是自主踏上的這架獨木橋,驀然變得從未有過的寬廣與敞亮。

將水滸翻過來,從下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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