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1 今天,我們需要怎樣的兒童文學

儘管兒童文學的讀者是兒童,然而談論和寫作兒童文學的卻大多是成年人。當很多成年讀者還沉浸在自己兒時的閱讀記憶中時,新時代兒童的閱讀需求、童書市場以及兒童文學的創作發展,已經在新的環境中發生了新的變化。我們今天的兒童文學創作應該是什麼樣?新時代的發展和全球化的背景,又對中國的兒童文學創作提出了什麼要求?或許今天的專題,能提供一些視角。

薛濤:

用滋味複雜的故事“冒犯”讀者

如果您關注兒童文學,多半聽說過現居瀋陽的作家薛濤。他出版過《隨蒲公英一起飛的女孩》等小說集,著有《精靈閃現》《廢墟居民》《滿山打鬼子》等長篇小說,各種兒童文學獎項拿到手軟。一向以小說著稱的薛濤最近出版了一套童話,他對之格外珍惜:“這十個童話是我用二十年時間陸續寫出來的,每一篇都是在狀態最好的時候完成的,它們就像我的‘小寶貝’。”

今天,我們需要怎樣的兒童文學

不久前,現代出版社在京為《薛叔叔哲學童話》舉行了新書發佈活動。十個童話,每篇一兩千字,都是用繪本方式呈現的。薛濤告訴青閱讀記者,儘管文字在先,自己寫作的時候也從未考慮過繪畫的事,但三位畫家桃子、夏盛、曹萌“充分尊重了這些文字”。也就是說,在寫作層面,我們可以把這套書視為一位作家的完整表達——實在是看起來有些“另類”的表達。

《看家狗的演出》寫一隻想當演員的狗,始終陪伴它的其實只有在鎂光燈下反而看不見的影子;《稻草人》寫一個固執的稻草人,在主人放棄稻田之際,甘願化作最後一縷炊煙,送給它的朋友烏鴉;《大嘴巴怪》寫一個渴望和孩子和小動物交朋友的小怪物,無論怎樣努力也得不到認可,最終它掏出了自己的心;《地鐵鼠》寫一隻運送巧克力的小倉鼠,道路被新修的地鐵和人群阻斷,信守承諾的它守著巧克力餓得奄奄一息;《兩隻相距四點五釐米的螞蟻》寫一隻青島的螞蟻小黑,歷盡艱險去看望蘭州的螞蟻小白,它們以為距離只有地圖上的四點五釐米……大多數故事都挺悲劇的,即便是結局比較完滿的《河對岸》《陽光的眼睛 月光的眼睛》《上樹猴子與上網老熊》,也縈繞著一絲莫名的憂傷。這十個故事,涉及死亡、衰老、犧牲、孤獨、隔膜,當然也有愛情、承諾、堅守、報答,文字雖然單純明淨,但內涵頗為豐富複雜——這是給孩子看的童話嗎?

薛濤說:“我所有作品都是比較複雜的,複雜的思想、複雜的感情。即便是那些看起來‘簡單明朗’的作品,你讀來讀去,還是會讀出複雜的東西。這些都與我這個人有關,所有作品中都有一個‘我’。”十篇童話,都是從薛濤的人生經驗中流淌出來的,每篇都有自己的來歷,背後都有一個更長的故事。比如《看家狗的演出》,靈感就來自他小時候養的一隻“不務正業”的狗,“它不管生人,總盯著我,希望我注意它。它喜歡給我表演,搖搖尾巴、晃晃腦袋,希望我配合它,扔個東西,它跳起來,姿勢特別優美,用東北話說就是整天‘得瑟’沒用的事。我小時候就想,如果我當作家一定要寫寫這隻狗。”

除了個人經驗,閱讀也往往會影響一個作家。不過薛濤說,對他的創作影響最大的,並不是文學書,而是青少年時代看的雜書。“歷史的、哲學的,像魏晉南北朝的故事、叔本華、盧梭、馬克思……我從這些人的身上得到一種力量——有人肯為一種形而上的東西奮鬥不息。讀著他們,我覺得我的體內也有類似的東西,這個東西被他們喚醒了。”滋味複雜的故事,形而上的追求,使得他的童話個人氣質鮮明。

今天,我們需要怎樣的兒童文學

在發佈會上,薛濤的一番話令記者印象深刻。“讀書的時候不要由淺入深,直接就深。你由淺入深,永遠也不會深,因為你的口味定型了。閱讀的起點越高越好、越深越好。童話是被寫小,也是被讀小的。童話是被寫大的,也是被讀大的。” 他認為應該拒絕“淺閱讀”,“從出生到長大,其實我們人的靈魂大部分時間是在睡覺。只有深閱讀能夠真正喚醒一個人,淺閱讀是讓靈魂繼續睡覺。”這種態度顯然影響到他的寫作,他的童話在題材和表達上似乎溢出了一般兒童文學的範圍。“人類當初絕不是為了簡單的好玩才去觸碰文學,兒童文學更不是在單薄的土壤上結出的乾癟小果。它應該立足於深厚的現實土壤,讓作品‘自然生長’,少些忌憚,少些過濾,讓它含有各種人生的滋味,甜的、酸的、苦的、澀的……”薛濤覺得,孩子吃壞了胃口並不可怕,只讓孩子吃一種滋味的果子才是最可怕的,那無助於他們迎接未來的人生。“對於讀者來說,這些果子沒有‘惡果’,都應該嚐嚐,嚐了才知道生活的真滋味。”

薛濤曾經把這樣的果子交給自己的女兒。在女兒小的時候,他帶她去山區,遞給她一個野梨,女兒舔了一下,說太酸太澀,但他讓孩子一定吃一口。“天底下的瓜不都是甜的,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吃苦味的瓜。另外,萬一天底下所有的甜瓜吃光了,這種苦瓜也能救你的命。”在寫作中,薛濤不介意用適當的苦味“冒犯”讀者,“這十本童話,甜味的不多。我只想告訴讀者,我的小店賣各種滋味的瓜,就是不賣甜瓜。你若只喜歡吃甜瓜,就去旁邊的小店買,那樣的小店多的是。我寫兒童文學少有顧忌,我甚至喜歡有一點‘冒犯’,可是我不怕誤了讀者。心中有大愛、關懷和悲憫,我不必患得患失、卻步不前。”

一談兒童文學,人們常把“教育意義”或“寓教於樂”掛在嘴邊。然而對“甜味”的拒絕,對“各種滋味”的熱愛,使得薛濤的童話在教育和啟發層面遠離了確定答案。他相信文學無形中的力量,“高級的文學不給答案,只給讀者尋找答案的心靈力量。一部作品如果還停留在教育、教化的層面,那麼至少說明它的情懷是欠缺的,藝術性也是欠缺的。好的文學應該化有形為無形。”

如今的童書,非常講究市場細分,什麼樣的書適合多大年齡的孩子,常常有明確的標識,很多作家也會瞄準不同的年齡段進行創作。然而薛濤說他創作的出發點是“自我”而非讀者,他相信“掏心掏肺”的表達遲早能打動人心,“我寫作的時候無法想到讀者,只想著怎麼把一個故事寫得充分,寫得精彩,寫得酣暢淋漓、蕩氣迴腸。我最先考慮的是自己滿意,幾乎沒想過它們是給多大的讀者看的。9歲?還是99歲?也許都適合呢。”

薛濤的童話的確能跨越年齡,成年人讀了也能有所收穫;而且它們也能跨越地域,不同國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讀起來應該都沒有障礙。實際上他的童話已經“走出去”了,在今年的博洛尼亞國際童書展上,不少國外的出版商注意到了這套書,智利一家出版社決定出版其中的六本,還有數家出版社在商談中。“國際安徒生獎”評委會主席帕奇·亞當娜甚至主動表示,希望能給薛濤新的作品做編輯。國際兒童讀物聯盟副主席張明舟出席了《薛叔叔哲學童話》在京的發佈會,他說薛濤的作品“太拿得出手了”。他相信,繼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之後,在不遠的將來,中國將會有更多的兒童文學作家以及插畫家陸續獲得這一榮譽。

不過,無論怎樣跨越地域,薛濤的童話依然是中國的故事,這並不是因為故事裡出現了蘭州或青島,而是由於某種更內在的東西,它或許來自薛濤格外看重的——故鄉的滋養。“故鄉會奠定一個作家的語言腔調,故鄉也圈構了作家的文化歸屬。故鄉,更是提供了作家的寫作細節和想象空間。故鄉,從來沒有限制過一個作家,相反是為作家落實了一塊文學疆域。如果沒有這個疆域作家將是沒有根的,沒有根的植物很快就會枯萎,沒有根的文字同樣沒有生命力。”

薛濤的“根”在東北,他出生在遼寧北部的昌圖,“那裡躺著我的祖先,也站立著我童年時親手栽的樹。當我的筆一指向那裡,我就心潮起伏、萬語千言。那裡是我的生命故土精神故鄉,更是我的文學福地藝術疆域。”強烈的故鄉意識使得薛濤對作品的“中國風格”有了更具體的理解,它不是某種概念,也不是習俗節日之類的文化符號,“它是秋天飛過頭頂的雁陣,它是童年的一座橋的樣子,它是夕陽裡父親躬耕的背影。”

如今,我們的童書出版市場一片繁榮,在大量引進的同時,非常渴望原創作品能夠“走出去”,能夠被國際大獎加冕,於是對民族文化和中國風格的追求,就成了題中應有之義。在這個背景下,薛濤的童話所展示的某種普適性,可以為兒童文學的創作帶來更深入的思考。正如他所說的:“如果非要講好一箇中國故事的話,那麼就請忘記那個抽象的中國,你只須深情回望故鄉、打量大地、書寫刻在生命裡的時光。”採寫/本報記者 尚曉嵐

白冰:

“寫實”是時代提出的寫作要求

幾年前,在一次出差回京候機的閒暇,曹文軒先生和兒童文學作家、同時也是童書出版人的接力出版社總編輯白冰先生聊起兒童文學的寫作現狀,他感慨,現在很多年輕人不寫中短篇,直接就寫長篇,功力水平不夠,寫出來質量不高。反應敏銳的白冰覺得“我們應該引領年輕人來寫中短篇”,立刻建議以曹文軒的名義設立一箇中短篇兒童小說獎,鼓勵年輕人多從中短篇練起。然而曹文軒覺得獎項可以設立,卻怎麼也不同意以自己的名字來命名。艱難的說服工作一直持續到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之後,最終,他鬆口的一句話是:“文學是有邊界的,只要我們固守這個邊界,還是可以做的。”

同樣艱難的說服工作也出現在白冰和金波之間,最終讓金波先生同意貢獻出自己的名字做獎項的,是他希望為幼兒文學設立獎項的意願,因為作為人生第一啟蒙文學、作為對幼兒成長具有特殊作用的幼兒文學,不僅重要、而且寫的人很少,“如果能讓更多的人來關注幼兒文學並參與寫作,那你們可以用我的名字。”金波說。

這就是“接力杯”金波幼兒文學獎、曹文軒兒童小說獎誕生的故事。上個月首屆“接力杯”雙獎舉辦了隆重的頒獎禮,從海內外上千名作者的參選作品中甄選出了分獲金銀銅獎的16個作品。獎項的設立和評獎的原則,體現著主辦者們認定的、當下的中國少兒文學應該是什麼樣的標準:旨在培養出具有全球視野、創新精神、創作實力的幼兒文學、兒童小說新人。

在接受青閱讀記者採訪時,白冰說:“當前是中國兒童文學繁榮發展最好的時期,但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冷靜,實際上還存在很多問題。我們設立這兩個獎就是要在兒童文學發展應該扶植的兩個品類上下大力氣做好。”他認為當下的時代,最需要的兒童文學首先是接地氣兒的,“一定是反映當下的兒童生活現實和心理現實的作品,只有這樣才能打動人、感染人。它一定得是基於童心、基於人性創作出來的作品,這樣才不光為中國的少年兒童所喜愛,而且為國外的少年兒童所理解。”顯然,當下的中國少兒文學作家們的創作視野,已經不僅僅是中國孩子,而是面向世界了,這就是接力雙獎裡首先強調的“全球視野”。

“因為中國兒童文學和童書出版現在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中國對世界而言,是一個圖書大國,但還不是一個圖書強國。如果從圖書大國走向圖書強國,要依賴我們的作家拿出更高品質、更高審美追求的兒童文學作品。要提高我們的作品水準就要有全球視野,我們就要知道國外的作家在想什麼,在寫什麼,他們用什麼樣的創作手法和理念寫出全世界孩子喜愛的作品?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把兒童文學的創作提高一大步,我們的作品才能走向世界,為世界所接受。”白冰這樣向青閱讀記者解釋為什麼中國兒童文學創作需要“全球視野”。

作為一個頻繁與國際間進行合作的童書出版人,白冰深切體會到國外出版界對中國兒童文學創作越來越多的關注,他認為這種關注首先是因為中國國力的逐漸增強,引起世界對中國越來越大瞭解的興趣,同時,近年來從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以及很多圖畫書頻繁獲得國際大獎,說明我們兒童文學的品質不比國外低,也更會吸引到國外對中國兒童文學創作的興趣。這就更加促使中國要提升整體創作水平:“這也是一個時代的要求,或者說我們兒童文學發展的要求。越是這樣越需要我們有全球視野,越需要我們在全球的文化格局中去判斷:我們是誰?我們創作到了什麼程度?我們的童書出版到了什麼水平?在這個時候特別清醒地看到我們的弱點和不足,努力提升我們作品的評價標準,那麼我想中國的兒童文學和童書出版可能才會再進入一個新的階段,進入一個新的發展水平。”

來自世界的關注,會成為照射中國兒童文學創作的一面鏡子。白冰說他曾和“哈利·波特”系列圖書的責任編輯伊文聊天,對方表示了對中國作品的濃厚興趣,“我向他推薦了中國的很多奇幻作品,結果他說:‘白先生,我更感興趣的是你們寫實的、反映你們少年兒童真實生活的作品。幻想小說我們已經有很多了。’他希望看到我們寫少數民族少兒生活或是寫都市兒童生活的作品,他更關心我們當下兒童的生命狀態。”白冰說,這可以帶來很多的啟發:“國外覺得中國最可貴的還是寫實的兒童文學作品,而我們好像倒是不大關注,自己老去模仿西方的奇幻、玄幻、懸疑小說。”

寫當下少兒的真實生活,不僅是接地氣兒,還是白冰想強調的“創新精神”,“首先就是要寫別人沒寫過的題材和領域,二是要有帶著鮮活露珠的、活靈活現的人物形象,三是我們中國原創的兒童文學,要有自己獨特的語言系統、獨特的語言風格,再就是要有時代精神。”白冰列舉了這次“接力杯”雙獎的兩個獲獎作品,“一個叫《安和小美》的作品,寫了少女性侵的問題,它完全用心理描寫的手法寫了兩個苦難當中的少女相互的心靈撫慰,其中有警示,在遇到性侵時如何在生理和心理上來保護自己。過去沒有人寫過這個題材。還有這次得了曹文軒兒童小說獎一等獎的《給我一個太陽》,寫了留守兒童面對校園欺凌的問題,非常細膩地描寫了他們面臨這種重壓的狀態和那種孩子式的反抗,描述孩子對校園裡的學生之間的平等、關愛、正義的呼喚和渴望。”他認為,好的少兒文學作品,不僅能讓當下的孩子喜歡,若干年後,還能成為了解今天這個時代的一個文本。

儘管在網上我們還能經常看到很多中國媽媽表示不願給自己的孩子看中國作品的偏頗觀點,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今天的時代,中國的兒童文學創作已經站在了面對全世界的舞臺上,開始講述中國故事。“要講好中國故事,那一定是外國少年兒童讀者能讀懂能理解的。”白冰說,“要有國際視野,但是要保持自己的特點。要基於中國孩子活靈活現的生活寫出中國的故事,中國作家寫的一定是屬於自己的、不同於歐美作家的感受,流淌在作品中的韻味、格調一定是屬於我們自己的。”

今天,我們需要怎樣的兒童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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