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隊30多人的行軍隊伍離延安後,在解放區有關部門的細心安排下,一路順利,經綏德到磧口渡過了波濤洶湧的黃河。這時,接到總部的通知,國民黨軍隊正向我張家口地區猛烈進攻,北線戰局嚴峻,令我們按第二條路線趕赴東北。由此,全隊調頭東行,沿著一條曲折迂迴的路線,經山西的離石、沁縣、長治,再過河北的涉縣、邢臺、邯鄲、南宮,向山東方向行進。
形勢緊張,使命召喚
進入山東境內後,我們於12月23日到達掖縣的牙前,受到了膠東軍區司令員許世友同志的熱情接待。航空隊有不少同志原是紅四方面軍的,和許世友同志熟悉,見面之後倍感親切。我們向許司令員談了在新疆學習航空技術,和被軍閥盛世才關押後在獄中同敵人鬥爭的情況,以及回到延安後中央關於航空事業的決策等等。他聽了後很高興地說:“你們快點去,好好飛,早點開飛機打老蔣他狗日的。到時候替我們多擲幾個炸彈。多掃他幾梭子,也讓他們嚐嚐頭上有人拉屎(轟炸)撒尿(掃射)的滋味!”許司令員還向我們介紹了抗日戰爭期間膠東軍民的英勇鬥爭事蹟和目前的形勢。他說,八年抗戰中,膠東人民做出了重大的貢獻和犧牲。這個地區的青壯年大部分參加瞭解放軍,哪個村莊都能見到父與子、哥弟幾個全當八路的,而且有不少為國捐軀的“抗屬”家庭。日本帝國主義投降後,老百姓渴望能過和平生活,可老蔣又打起了內戰。現在,膠東的大部分正規部隊,已按中央的戰略部署,渡海去東北戰場。另一部分,在膠濟鐵路以南作戰。許世友司令員還告訴我們,蔣介石撕毀和平停戰協議後,派重兵進攻我山東解放區,目前形勢緊張,戰鬥頻繁。你們不能在這兒耽擱,應立即去煙臺,渡海到大連,再轉到東北解放區去。按照他的指示,我們第二天就動身,於12月26日到達了煙臺市。
從延安到煙臺,我們走了3個多月,行程1500多公里。這中間,除了在山西的平遙與介休之間通過同蒲鐵路,屬於蔣軍控制的封鎖線外,其餘都是連成一片的解放區,因而行軍一直安全順利。使我們感受更深的是,沿途聽到、見到了大量的解放區軍民前赴後繼,同日本侵略者和蔣介石反動軍隊浴血奮戰的英勇事蹟以及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空軍狂轟濫炸、殘害人民的暴虐行徑的介紹,更激起了我們為革命戰爭的勝利,為人民空軍的崛起而奮鬥的使命感和緊迫感。
險象環生,終到大連
煙臺,是當時解放區最大的海港城市,約有5萬多人口,它位於山東半島北岸,與遼東半島的大連隔渤海相望。市區背山面海,風光秀麗。
重兵壓境的嚴峻形勢,和盤踞天津的國民黨軍艦在渤海航道上的頻繁襲擊,不允許我們在煙臺久作停留。許世友司令員指示:對航空隊到達的消息嚴格保密,第二天就送我們動身。讓我們渡海以前都換上便衣,化妝成老百姓,挑選忠實可靠、經驗豐富的老船員駕駛機器輪船,利用暗夜直送我們到蘇聯紅軍佔領的大連港口。為了防止國民黨軍艦可能的襲擊,保證渡海安全,又決定派一個步兵營並帶兩門小炮,分乘三艘機輪,在我們乘坐的輪船兩側和後方掩護,並一直送到大連港外。我們都非常感謝膠東軍區採取瞭如此嚴密的安全措施。
12月27日下午,我們化裝成老百姓,吃罷晚飯,利用朦朧的夜色,悄悄來到了碼頭。運載我們的是一艘載重量約150噸、由柴油機驅動的貨輪。這種海上常見的普通貨輪,顯然便於應付國民黨軍艦可能的襲擊或稽查。
我們從輪梯下到貨艙底後,由於艙口小,艙內又沒有照明設備,什麼都看不見。大家依次坐在艙底的糧食袋上,一時很難適應漆黑一團的環境。
從柴油機的隆隆聲中,我們感覺到輪船啟航了。離開碼頭,駛入渤海後,船身在浪濤衝擊下,劇烈地起伏搖晃,我們被晃得前俯後仰、東倒西歪。艙底的空氣無法流通,又從後面機艙裡飄滲進了柴油廢氣,使空氣逐漸渾濁,再加上發動機噪音的干擾,大家的胃腸像翻江倒海似的難受,“哇哇”地吐開了。我在新疆時,有時一個飛行日飛兩次螺旋課目,每次轉8圈,從4000多米轉降到1000多米,都沒有嘔吐過。但這次彎著腰一個勁地吐,幾乎把黃膽裡的苦水也吐盡了。
輪船頂風斗浪走了約3小時,眼看要越過天津至上海、青島的主航道時,突然,遠方出現了高高矮矮的一片燈光,向我們4艘輪船的前進方向攔截過來。
“國民黨軍艦!”老船長首先發現,沉著地大喊一聲,馬上向其他3艘輪船發出了敵情信號。我們的輪船編隊立即180度調頭,開足馬力轉向煙臺方向,離開航道後,又關閉了所有燈光,在黑漆漆的海面上,停留飄蕩,隱蔽起來。
我們遇到的是一艘敵人的大型軍艦。艦上強烈的探照燈光劃破夜空,照亮了周圍幾百米的海域,大概是狂風大作,巨浪滔天的惡劣天氣,國民黨海軍不願吃搜索之苦,也可能是看到往煙臺方向消失的燈光,以為我們走遠了,只見軍艦上的探照燈光往我們隱蔽的海域方向懶洋洋地劃了幾下,在航道上慢悠悠地轉了兩圈,軍艦就往天津方向開走了。
這次驚險的遭遇,若沒有老船長的及時發現,果斷處置和隱蔽得當,我們很可能犧牲於敵艦炮火,葬身海底了。
待敵艦走遠後,我們又向北行駛。可是禍不單行,剛越過渤海主航道不遠,船上的柴油機油管破裂,突然起火。等到船員們奮力把火焰撲滅後,發現柴油機不能工作了。失去了動力的貨輪,隨著風浪漂流打轉,處境十分危險。老船長要大家鎮靜,說可以用護送輪的繩索拖到大連去。只見他,找根麻繩綁在腰上,像座鐵塔屹立在船頭,面迎7級風浪的襲擊,高舉馬燈,左右搖晃,向護送輪發出求救信號。不久,右側掩護的那條輪船向我們駛來了。
老船長需要把胳膊粗的纜繩甩到那艘船上。兩船的距離慢慢靠到了10米左右,再近就有互撞的危險。可是,在大風大浪的海面上,把這麼粗重的纜繩甩出10米遠,談何容易!船員輪換甩了十幾次,均被風浪吹到海里,失敗了。
我們有的同志在甲板上目睹了這一扣人心絃的場面,既感動,又焦急。感動的是,為了保證幾十名航空人員的安全,老船長帶領幾名青年船員,冒著掉進大海的生命危險,拼命地甩繩掛船。十幾次失敗了,手凍僵了,臉凍腫了,溼透的衣服凍成了冰盔甲,仍然接著甩!焦急的是,眼看要天亮,纜繩掛不上,我們有可能被巡邏的國民黨軍艦發現,成為俘虜,也有可能被風浪衝翻,墜入汪洋大海。
經過多次嘗試,最後,還是飽經風浪磨練的老船長,指揮船員將纜繩穩穩地拴上護送輪並繃緊了。護送輪吐著濃濃的黑煙,拽著我們乘坐的輪船向大連疾進。
大家都深深敬佩老船長指揮得當,敬佩他和船員們的獻身精神!我們的同志跑上前去,熱烈地擁抱渾身掛滿冰塊的老船長,向他表示謝意。他卻很內疚地向我們說:“出海以前,沒有檢查出管子老化,中途出故障,著了火,差點全船覆沒,這是我的失職。挽救危難,是我們船員應盡的責任。”老船長謙遜樸實的話,令我們非常感動。
當鮮紅的太陽從遠方的海平面升起時,猖獗了一夜的大北風,終於平靜下來。我們紛紛從艙底上到甲板,欣賞海上日出和大海美麗迷人的晨景。
原來計劃一個晚上就能到達大連港,由於夜間停航兩次,加上逆風航速小,預計得到下午兩點左右才能到達目的地了,出發時準備的乾糧和淡水不夠充足,此時,大家只能忍耐一下飢渴了。
為了分散又飢又渴的注意力,我們都圍坐在甲板上,邊曬太陽,邊請老船長講大海的知識。當聽了老船長繪聲繪色地講了許多海里捕魚、海底撈貝的有趣經歷,以及降服兇殘的鯊魚、戰勝狂暴的風浪等驚險遭遇之後,大夥都像來到了另一個奇異的世界,聽得入迷了。在和老船長說說笑笑中,不知不覺已過了晌午,海平線上露出了雄偉的大連港輪廓。
前面就是北隍城島,再往裡屬於蘇聯紅軍的海上警戒線。護送我們的輪船拉響了汽笛,向我們告別後就轉頭向煙臺返航了。我們聚集在甲板上,頻頻地向護送輪上的步兵營和船員同志們揮手,高喊著:“謝謝你們!辛苦你們了!”
換乘蘇軍的駁輪上岸後,我們同老船長依依不捨地握手告別。十分遺憾的是,在海上光尊稱他“老船長”,竟忘了打聽他的姓名。
我們登上碼頭,住進大連飯店,已經是1946年12月28日萬家燈火的時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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