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奶奶的病今日突然好些了，撒著嬌說要吃爺爺做的糖人。
熬蔗糖，倒在大理石板上，爺爺畫了個女孩出來。
“這是奶奶年輕時候？”
“她哪長這樣。”
奶奶佯裝生氣的拿竹籤戳戳他，他笑呵呵的接了過來放到糖人上“你奶奶的太好看了我可畫不出。”
爺爺說他畫的是睡美人，用來給奶奶講故事的童話書裡頭看到的。
奶奶生平有兩大愛好，一是吃糖，二就是睡覺。
從他們倆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了。
二
那時候爺爺才十八九歲，是個推著小車賣糖人的俊小夥。
奶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穿著時興的淡黃色小洋裙，卻想偷拿他架子上的糖人，被抓了個現行。
她委屈巴巴的望著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原本伸出去打人的手生生收了回來，拿了根糖人遞了過去。
她一邊吧唧吃著，一邊解釋，她父親是軍官，要調到外地去，經過這裡的時候，她貪玩從隊伍裡偷跑出來，結果失散了。
“我帶你去警局吧。”
“我會還你錢的。”她害怕的癟了嘴，又要哭。
他拍了拍她腦袋“帶你找爸爸啦，要不把你扔街上啊。”
警察說已經聯繫到女孩父親了，不過趕過來要一兩個鐘頭的樣子。
女孩趴在沙發上睡著了，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一眨一眨。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指，輕輕，輕輕地把眼淚摘下來，像收集珍珠的漁民，
“小姐。”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了進來，他慌忙收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女孩醒來，跟著那人上了車，卻又猛地從車上跳下來到他面前，用手在他眼角蹭了蹭。
原來，她都知道。
他摸了摸自己面頰滾燙。
三
他沒有再賣糖人了，他去從了軍。
想著興許就有一天，能再見到那個穿淡黃色裙子的小姐。
有次在戰場上，他拼命救了個長官，被升了官，那人還非得把自己女兒嫁給他。
他沒敢說，是因為長官你的眉眼長得像我喜歡的姑娘我才撈你的啊。
長官脾氣爆，直接把他綁了塞洞房了。
新娘也是個急性子，自己掀了蓋頭。
睫毛很長，模樣很熟悉。
“嘿，呆子，你要先吻我的睫毛麼。”
他第二天起來還意猶未盡，想要。
新娘睜開一隻眼，瞅了瞅，一腳把他踹下了床。
“別的姑娘是仙氣，你娘子我是起床氣，特重。”
他就這麼被奴役了好幾年，到後頭都不用踹了，自己滾。
又過了幾年，岳父退了，他頂了上去，一時間風光無限，處處都是奉承討好的人。
一次的酒宴上，有人介紹了風月所的一個頭牌給他，眼神曖昧。
“哪個男人不偷腥呢。”
他乾了杯告辭，“我家夫人愛吃糖，聞不了腥。”他笑笑“而且她睡前要聽故事，沒了我會睡不著的。”
四
如糖似蜜的日子一直過到1957年，奶奶的父親過世，他被劃成右派，關進了勞改所。
“你改嫁吧，別為我吃苦。”
“我不吃苦，賣糖人呢，天天吃糖。”
她就那麼賣了十幾年的糖人，把孩子拉扯大。
他歸家的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身邊就已經空了。
熬糖，煮飯，做菜，她在廚房忙個不停。
孩子對他說，母親剛開始還會手忙腳亂，有次蔗糖不小心打翻，虎口處現在還有一小塊疤，不過後來就越來越熟練，也漸漸能夠平穩度日。
他走了過去，從後頭緊緊的抱住她，抓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親吻虎口處的疤痕，像是想撫平這些年的苦難。
五
“那一刻我想，剩下的日子，再讓你奶奶吃一點苦，我還算是個人麼。”
爺爺吧嗒抽了口旱菸，朝屋裡看了眼，奶奶好像趴在床上睡著了。
他笑嘻嘻的走進去，拾起床上的童話書，正好是《睡美人》。他便也學著書裡頭的，輕輕吻了上去。
我卻看著他的身影漸漸僵住了，臉上有什麼東西滑了下來。
奶奶！我慌忙想衝進去，被他攔住。
“噓，你奶奶睡著了。”
他的公主有起床氣，那就晚一點，等他過去那邊，再叫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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