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與諸神的歡宴》（二）
蒲松齡的《酒人賦》說得很有趣，說美酒的作用跟掃把差不多，可以使人掃除煩惱，開心愉快，滋味香醇又可口：有一物焉，陶情適口;飲之則醺醺騰騰，厥名為“酒”。其名最多，為功已久：以宴嘉賓，以速父舅，以促膝而為歡，以合巹而成偶;或以為“釣詩鉤”，又以為“掃愁帚”。 所以，你既可以在“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中讓人們詩興大發來個流傳千古的《醉翁亭記》，如果還沒有吐乾淨，還可以在“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吟誦聲中，再來點“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缸酒水向東流”的愁情雅趣。
酒神是怎麼煉成的
飲美酒，願歡顏。希臘人很早就認識到無酒不成歡，無酒不成席的道理。希臘羅馬諸神只要是想要歡顏與歡宴，肯定離不開酒神和歡樂之神巴克斯。巴克斯不是西方最早的釀酒師，他的義父森林之神西勒諾斯(Silenus)可能最早發明了葡萄釀造技術，並教給了巴克斯。巴克斯又將葡萄栽培技術和葡萄美酒傳給了人類，所以被人類尊為酒神。然而，巴克斯將葡萄酒批發零售給了人類後，也將瘋瘋癲癲、東倒西歪、廢話連篇、見人傻笑、高歌狂舞、如醉如痴、縱情狂歡這些副產品一股腦打包塞給了人類，不要也不行。所以，酒神巴克斯是帶有強烈狂歡氣息和後現代解構風格的神靈，他是人類感性的象徵，與代表著人類理性和正統觀念的太陽神阿波羅恰好是一對。尼采曾有過著名的區分：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分別代表著人類精神的兩方面，即理智、秩序、道德與感性、狂放、個性自由不羈。其實，你要具體瞭解什麼是酒神精神，其實很簡單，去買瓶二鍋頭喝到熏熏然，估計就有體會了。
圖1－2雷尼：《正在喝酒的巴克斯》
酒神是怎麼煉成的?當然是要從小培養，這點就連酒神也不例外。作為一位要成為酒中之王的有志青年來說，小時候發誓喝光一大木桶的酒看起來很符合酒神的成長邏輯，對不對?就像意大利學院派畫家格維多•雷尼(Guido Reni 又譯圭多•雷尼1575-1642)的作品《正在喝酒的巴克斯》(圖1-2 Drinking Bacchus)描繪的那樣。這位嬰兒肥還沒褪去的小酒神巴克斯，頭戴著葡萄葉冠，倚在酒桶上，一邊喝著葡萄酒，一邊絲毫不害羞地公然開閘大放特放。雷尼是意大利最古老的波洛尼西亞學院的第二任院長，是意大利學院派古典美術傳統的繼承者，受拉斐爾的古典主義風格和卡拉瓦喬在人物造型技巧的影響。作為17世紀最偉大的畫家之一，雷尼的作品注重光線的明暗對比，色彩活潑充滿生氣，因為嚴謹的素描與光線和色彩的有機結合，使畫作中的人物造型顯得溫柔、細膩、圓渾。《正在喝酒的巴克斯》就充分體現了這一特點。
圖1－3雷尼：《小酒神巴克斯》
一對無雙正太小酒鬼
格維多•雷尼還有一幅表現小酒神的經典作品《小酒神巴克斯》(圖1-3 The Boy Bacchus)。這幅油畫作品充滿著勃勃的生氣。油畫中的小酒神頭戴著葡萄葉冠，帶著一位肥嘟嘟的可愛小天使，拿著酒壺、端著酒杯，笑盈盈地看著我們，似乎是正要給諸神的歡宴送上助興的美酒，又有一點小酒神帶著自己的小弟兼酒友先品嚐上兩口的狡黠。
圖1－4 傑羅姆 醉醺醺的巴克斯和丘比特
說到酒友，小酒神最有名的酒友當然是小愛神丘比特。正所謂酒色不分家，酒是色媒人。離開了酒的溫暖和滋潤，就連維納斯都要感到空虛陰冷，愛情無光。所以酒神巴克斯天生自帶半個媒婆的主角光環，自然和小愛神丘比特形影不離，難捨難分。他們倆一塊肩並著肩，醉眼熏熏，相互攙扶著唱著《我們都是一家人》的歌，搖搖晃晃地就走了過來，一對迷離無雙正太小酒鬼就此誕生。法國學院派畫家、雕塑家讓-萊昂•傑羅姆(Jean-Leon Gerome 1824—1904)創作的著名油畫作品：《醉醺醺的巴克斯和丘比特》(圖1-4 Drunken Bacchus and Cupid)描繪了這兩位情同手足的發小。這幅油畫曾為畫家贏得過一枚金質獎章。左邊拿著酒瓶的是小酒神巴克斯，他頭上和腰上都有葡萄葉環，低著頭，似乎正在傾聽。右邊醉眼朦朧笑意瀰漫的是小愛神丘比特，他右手拿著弓箭，左手還伸出來指向右後方一群正在縱酒狂歡的男女。
有著煙花般寂寞的酒神
如果自家有一位泡在酒缸里長大的混世魔王，又長期和小愛神丘比特這種無賴為伍，嗜酒加上早戀薰陶，恐怕攤上哪位家長都要瘋掉，誰敢想象這種孩子長大後會成什麼樣?我們可以試著做點無責任猜想。如果是世人皆醉我獨醒，酒量這麼大又能出淤泥而不染，不用猜，百分百會成為酒徒，有很大機率會成為酒鬼;如果是饞到連酒糟都挖來吃，還跟著一塊喝花酒，然後還信奉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一真理，那在酒鬼的基礎上最有可能成長為一名酒色之徒。不幸的是，連藝術家也和我們一樣認為成年後的巴克斯先生肯定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酒鬼兼色鬼。所以，就讓我們欣賞一下巴克斯先生縱情聲色時的英姿。
圖1－5埃弗丁恩 巴克斯與阿里阿德涅
17世紀荷蘭歷史和肖像畫家凱撒•範•埃弗丁恩(Caesar van Everdingen 1617-1678)創作的作品《巴克斯與阿里阿德涅》(圖1-5 Bachus and Ariadne)，如果按照繪畫主題來說，這幅畫表現的是巴克斯和自己的女友之間的親密愛情故事。戴著花環的女子應該是巴克斯的正牌女友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Ariadne)。但是，也有人認為繪畫中的女主角不是阿里阿德涅，而是兩位寧芙仙女，所以有的人把這幅畫取名為《巴克斯、兩位寧芙仙女和丘比特》(Bacchus with Two Nymphs and Cupid)。但不管這幅畫的主題如何，整個畫面的氣質都傾向於描繪某種傾頹輕佻的場景。畫家用近似燈光效果的渲染技術和黑白分明的繪畫手法表現出巴克斯與女友之間縱酒歡樂的場景。巴克斯喝著淺紅色的葡萄酒，酒後雙頰微紅，心滿意足地倚靠在座位上，似乎在享受著此時此地，回味著美酒、美景與佳人。巴克斯的女友被誇張地放置在畫面的中間，她頭上的花環與身後擺放的鮮花相互呼應，微含著笑意扭頭斜視，散發出如紅酒般醇美可人的氣息。他們旁邊的小孩應該是充當酒色媒人的好事之徒丘比特，他拿著兩個大酒杯，似乎還要為這香豔場景再增添醉人的迷離。
圖1－6 卡拉瓦喬：酒神巴克斯
但是，歡聚終有離別，佳人終有離去的一天。在燈紅酒綠中長大成人的酒神，雖然青春逼人，肆意胡鬧，但青春是一道明媚的憂傷，也許暗藏著堪比煙花的寂寞。正如17世紀意大利現實主義畫家，巴洛克藝術的先驅米開朗基羅•梅里西•達•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1573-1610)創作的著名油畫作品《酒神巴克斯》(圖1-6 Bacchus)描繪的那樣，這幅畫有著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的意境，給人一種曲終人散的悽清感覺。在這幅畫中充當模特的據說是畫家的同性朋友。他在畫這幅畫時，給模特隨便塞上了一個酒杯。這幅畫的感覺是如此讓人回味深長。在充滿陰鬱的黑色背景中，頭戴葡萄葉冠的酒神，裹著看起來像是羅馬式長袍但實際是用白色桌布充當的衣服，裸露著一半身體，散發出一種撩撥人心的感官寓意。他的臉部被畫得很古怪，臉型圓潤，嘴巴小巧但充滿肉感，白裡透紅的臉如同塗抹過胭脂一般，尤其是那兩道用畫筆勾勒出來的細眉更是加深了女性化的氣質。這位女性化的酒神端著酒杯，神色憂鬱，他面前擺著的水果，似乎也在陰鬱的氣氛中一點一點腐爛。我們能看到籃子前面兩隻木瓜上已經有斑點，蘋果上也有蟲蛀過的痕跡，石榴已經裂開，表明這些過分成熟的果子已經開始腐敗，也暗示著青春、歡愉與樂趣的稍縱即逝。之所以會在原本是極為歡樂的酒神這一主題上表現出這種陰鬱的氣質，主要在於畫家卡拉瓦喬本人是一位對自己所處的社會抱有批判和懷疑態度的畫家。他的現實生活極為不穩定，充斥著下層社會的嘲弄、咒罵、賭博、決鬥，所以他的許多作品以極寫實的筆法來描繪下層社會，蘊含著對陰暗人性的思考。他雖然眷念美，用畫筆描繪了美麗青春的少年，但他又看到了青春後面的空虛與墮落。所以，在《酒神巴克斯》這幅油畫中，蘊含著畫家對美麗與墮落、豐饒與腐爛的思考。“他以極精熟的筆法描寫了青春背後的虛空，如同那些豐饒果實上蟲蛀之後已開始腐敗的斑點。”(蔣勳：《寫給大家的美術史》)
圖1－7 魯本斯《酒神巴克斯》
不忍直視，酒鬼大叔上場
酒喝多了，又沒有毅力每天繞著三環走上十萬步，不好好鍛鍊，結果就是長成酒神大叔這樣。魯本斯筆下那臃腫不堪的酒神巴克斯實在像是勵志減肥失敗的產物。《酒神巴克斯》(圖1-7 Bacchus)這幅油畫描繪了一位沉湎於酒色之中的中年大叔形象。左邊的侍女正在給他倒酒，酒杯底下的小天使仰著脖子張著嘴偷喝著溢出來的酒，右邊的小天使一看就是喝多了，醉眼朦朧正在放水。右邊站著的侍從乾脆端起了酒缸狂喝不止。最喜慶的是坐在中間的酒神巴克斯，雖然腳踏著地上正在吃葡萄的老虎，看起來非常威武，但那一身喃喃肉還是讓人不忍直視。（本文節選自美柔汀：
《酒神巴克斯與諸神的歡宴》，未完待續）閱讀更多 美柔汀閒話美術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