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7 駐村幹部自述:我是怎麼拒絕村民“賄賂”的

本文主人公王灑,系貴州省仁懷市三合鎮安居村駐村幫扶幹部。自2015年駐村以來,他以個人工資抵押貸款帶領村民發展產業、硬化道路,篤心為村民辦實事,先後獲得貴州省優秀村第一書記、貴州省優秀共產黨員、貴州青年五四獎章等榮譽。

幾斤雞蛋、一塊臘肉、兩瓶老酒……實幹贏得民心,善良質樸的山村鄉民,也以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這位駐村幹部的深情厚誼。面對這些“賄賂”,王灑堅定地予以拒絕,但拒絕掉的是禮物,拒絕不掉的是人心。

駐村幹部自述:我是怎麼拒絕村民“賄賂”的

我是怎麼拒絕村民“賄賂”的

王灑

1

良哥,良哥,良哥啊——

連呼三聲,張良仍不回頭,我只好超路到他跟前。

見我擋道,張良一臉舊社會,你了不起呀,把那點兒心意都給我退了回來,這是瞧不起我!

良哥,你且聽我解釋,有規定,我不能收群眾一針一線。

裝什麼正神?我一個開拖拉機的,又不求你辦事,再說,有事求你,怕你這個村支書也辦不成吧!看你東一頭西一陣,轉得像個陀螺,沒時間整可口的,才給你送點兒肉菜。可你倒好,給我划起了界線……

不由我分辯,張良一甩手,腳後跟打著屁股,溜得遠遠的。

杵在原地,我臉上堆著尷尬的笑,心裡也掛起五味瓶。

殺了年豬,張良把捨不得吃的豬肝、血旺,還有兩斤肉,給我送到村部宿舍裡,讓我打牙祭。見不到我,見門緊閉,張良將送來的心上味兒寄存在村部最近的農戶王華群那裡,要她轉交給我。

回到村部,王華群找到我,書記,張拖拉機殺了年豬要請你吃血旺子菜,可你不在,他腦筋死,非要給你送點兒肉菜表示心意。我提給你,你就收下。我們農村,殺年豬都得請左鄰右舍的人呢!吃年豬肉的人越多,來年氣運越旺。

舌頭什麼時候抹油了?你怎麼收的,就怎麼送回去!

啊!……

見我硬梆梆一句話,王華群喉嚨像塞了棉花。

不多時,王華群真將肉菜送還張良。鄉間,開拖拉機10來年的張良從未見過這種架勢,頓感面子丟盡,便狠狠甩給王華群一句話,這書記,不識抬舉!

張良氣火梗喉,我唯有向他解釋,唯有向他賠不是。然而,每次見到張良,他都躲避,都扯其他話把子,把我當成另一個老王,不讓面對面。

張良靠開拖拉機致富,為人處事靠譜,在村子是個有口碑的人。前些年鄉村路道全是泥巴路,開的拖拉機沒少遭罪,輪胎一陷進泥坑,整個車子就像跳進粘鼠板的耗子。脫貧攻堅政策,鄉村路道條條硬化,開著拖拉機,張良像在深山裡健步,車頭上哼起的小曲兒,路旁的農人都聽得悅耳。行路不忘修路人,張良一定要表達個心意,這不,給我送來禮物。

一腔熱忱被人拒絕,其滋味兒不言而喻,我多次找機會跟他“順氣兒”,但都無果。站在路頭,遠望張良飄去的背影,我忽然有種擔心,良哥與我是否產生了距離,他會不會為自己設置了自卑?我在農村長大,今又回農村工作,我懂得農民朋友質樸、善良的品格,以及謙恭的姿態。

我悔意加交,我又覺得無悔!

2

回到村部,我伏案工作,竭盡全力為貧困山村脫貧,一門心思幫助困難群眾。

陳發良,60多歲的老哥子,跟兒子長期在浙江打工,由於生重病,半年前回老家調養。見到我,老哥一肚子苦水向我傾倒。

兄弟書記,我在浙江生病花去三四萬,家都枯了。孫子還未上戶口,可馬上要進學堂,咋整?我這身子,像竹子編的,風一吹就倒。我只字不識,兒子兒媳又不在,你得幫我。

幫,必須幫!

不久,他的部分醫療費得到報銷,孫子戶口得到落實。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發良哥念念不忘。

那天清晨,我還在熟睡,可發良哥已經叫醒了我的門。

好兄弟,你幫了我,我無好謝,就給你送只雞,自家養的。放下揹包,發良哥取出只肥碩的公雞,一心要送。

哥,這雞我收下,但我不會殺,也做不成。這樣,你揹回家去,過幾天我到你家,咱哥倆一同享用,再整杯小酒。我擔心傷及他心,就這樣勸話。

一天,兩天……兩個多月後,我突然想起發良哥,決定去看看他,沒準他真的在等我殺雞呢!

到他家門口,但見房門緊閉。透過玻璃窗,屋內冷清,光線照射下,桌面上的灰塵隱約可見。看樣子,已經多久沒人進出了。

發良哥人呢?詢問中,鄰居告訴我,一個多月前,發良哥想孫子去了浙江,還開心的打電話給兒子,說兒子的兒子能上學了。鄰居那裡我還得知,發良哥根本沒養過雞,那隻大公雞,是他選了十多家人後花貴錢買的。他把公雞從村部揹回家沒幾天,公雞不見了,發良哥邀上鄰居找了許久。興許,公雞被山貓或被小偷偷走了。發良哥好多天都在後悔,當時王兄弟的謊怎麼就沒聽出來呢?

站在發良哥門前,我難以釋懷,我告訴他的鄰居,等發良哥回來,我一定賠他只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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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隻雞能賠近與鄉親們拉出的距離,我寧願買上若干只雞。

村子裡,鄉親們覺得我工作賣力,幫他們點兒芝麻小事也總掛在心坎上,於是就想把內心的感激表達出來,便不斷送來土雞、土蛋、臘肉和蜂蜜。偏遠山區,這是最厚重、最珍貴的禮物了。

然而,駐村四個年頭,我都一一謝絕,我以頭上的清廉,一次次冰釋鄉親們熾熱的鄉情。我跟他們說,駐村幹部不能在鄉親手中收禮,不然要被處分。

小敖三,村裡的養殖大戶,兩年前豬羊突發傳染病全部死光,損失十多萬。見他陷入困境,我便為他申報臨時救濟從而獲得民政部門的兩千元救助,這跟他損失相比,算是杯水車薪,可小敖三銘刻於心。

乘著夜色,小敖三送來臘肉和雞蛋。小王書記,這是圈裡長的貨,不成敬意!

宿舍裡,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住他。背上禮物出門的那一刻,小敖三擦起雙眼,埋怨自己沒有文化說服我。見他掉淚出門和消失在夜色中的孤獨身影,以及背上沉甸甸的揹簍,我忙關上房門,任由淚水在眼眶打轉。

我是不是小題大做了呢?面對一個不善言辭、且又滿懷厚意的農民,我是不是太冷漠了?

確有些冷漠。有村幹部告訴我,對鄉親情分,得找合適的方法處理,不然會被誤會為冷漠無情、自視清高,而產生起距離。

確如此!

4

小王兄弟,在不在?我要找你反映問題。

夜深人靜,60多歲的梅姐,非來找我不可,說是有件拿命來交的事,要我幫助幫助。

什麼事這等嚴峻?我疑惑。

不一陣,梅姐頂住風雪,推門進來了,背上的揹簍裡,是兩塊凍硬了的鮮肉。

王兄弟,昨天我殺年豬了,給你嚐嚐。自己種菜餵養的,肉可香了,城裡不一定有。談清楚,你不可拒絕,不然我不走。

不是說反映拿命來交的問題嘛,怎麼是送肉?

是呀,殺倒一頭豬,是不是拿命來交的事?哈哈哈……我說給你送肉,你能讓我來嗎?

我沒轍!好好,梅姐,我收下。不過,你先拿回去幫我醃起來,我改天來拿。這麼多,一時半會兒吃不了,會變味。

行!醃好了我跟打你電話,你萬不可耍花招。

幾天後,梅姐的每個電話,我都不敢接;見她,我就藏。

梅姐60多歲,屬龍,冬天的。她說冬眠的龍命苦,所以丈夫英年早逝,自己又當爹又當娘,把個兒子養大娶妻生子。不曾想,兒子犯起病,好不了。兒媳呢?出走,把年幼的孩子丟給奶奶。

梅姐說,都是女人,都是孩子的母親,可自己與兒媳怎麼別如天壤?守著兒子、孫子和幾畝田地,梅姐不離不棄。

終於熬出了頭,孫子為奶奶娶回了孫媳。那天,我破例去梅姐家道喜。見我登門,梅姐激動開來,忙拉著孫媳介紹,孩子,這是咱村最大的官兒呢,對我們老好了!

梅姐重情重義,說孫子結婚那天我去祝賀,她臉上光彩得緊,所以殺年豬時非要送我肉。

把肉揹回去一段時間後,梅姐終不再電話,我的心也算落了地。我想,知情達理、笑對艱辛的梅姐應該理解了。

除了梅姐,還有明秀奶奶、友財大爺、正強三爺、黑子叔,還有三狗哥、金旁哥……每位鄉親,從我房間提回禮物返回家的那一刻,可能有過埋怨,可能有過難堪,但我深信,日子久了,他們會懂!

5

見我“油鹽不進”,鄉親們變起戲法。

那天清早,我起床推開房門,突見一隻口袋在門外不停的動。

老蛇怎麼鑽進去了?我嚇一跳。

我用木棍伸進口袋試探,只聽得裡面“咯咯咯”的雞叫聲。

我愣了,雞?誰放的雞,誰放的——

我大聲問,卻沒人知道,也無人承認。無可奈何,我將這隻雞送給村校師生。

相隔半月,門口的雞又出現了。

群眾跟我開玩笑,王書記,這雞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世界上,我聽說過天上掉餡餅的事,天上掉雞,頭一次!

怎麼辦才好?不久的群眾會上,我厲聲“責備”,不允許任何人再跟我送雞和其它禮物,不然我要被處分。

這下可好,送禮的方式就像變臉,令人防不勝防。

清明小長假,不知是誰把裝滿白菜、蘿蔔、蔥蒜、臘肉的口袋送到城裡我居住的小區的保安房。

我問保安誰送的,保安老彭卻反問我,怎麼,你不知道?沒留名字,走了!

提上那隻裝滿鄉情的口袋,我回到家裡。從保安房到我住的房子就百步之遙,那天我卻感受到從偏遠山區連接到城裡的路,是一條鋪滿鄉情的路,好長好長。

回到村子,我再次向群眾宣佈,城市小區人多,鄉親這麼老遠送去禮物,人家還以為我亂收群眾財物呢。如果有人反映,我這第一書記,當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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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可是,我的“恫嚇”難以奏效,鄉親們想表達心意的節奏更讓人意想不到。

姑姑居住銅仁,前不久為我家送來了臘肉。姑姑居住城市,不曾養豬,哪來臘肉?見我懷疑,姑姑不高興了,沒見過豬,就不吃豬肉了?嫌棄老子的東西是不是?

見姑姑生氣,我相信了她。

幾個月後,在銅仁的姑姑打來電話,小子,你那麼能耐,還是上當了。給你的臘肉,是兩個老百姓送的,可我不告訴你,人家要求保密!

這姑,真是我親爹啊!

防火防盜防小人,誰能防得了這種滾燙的鄉情?這世界上,有做好事不留名的,而在安居村,有送禮物不留名的。面對樸實無華的農民,我問自己,看得見的駐村,看得見的幫扶,能不能跟看不見的鄉情一樣,煥發出它藏富於民的光芒、力量與精神?

駐村四個年頭,有90%以上的時間,我是在村裡度過的,記的民情日記和臺賬60多本,記錄的文字也有百萬字。字裡行間的春夏秋冬,字裡行間的苦辣酸甜,都讓人看得見。

脫貧攻堅中,貧窮落後的安居村一天天發生著變化,農民收入越來越高,貧困戶越來越少,貧困村摘掉窮帽子。因脫貧攻堅,村民再也不用背水喝,再也不住危險房子,再也不用走泥巴路,再也不會拿起手機大呼小叫。地裡的水果,塘裡的魚兒,圈裡的牛羊,一天比一天茁壯,一天比一天歡暢。這一切,都讓人看得見。

看得見的駐村工作,看得見的扶貧成效,輕而易舉就能感受。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偏遠山區農民,他們表達摯愛、謝忱的鄉情,卻讓人看不見。

7

駐村幾年,今年的夏天似乎很特別,隨著氣溫上升,宿舍裡漫遊起一股道不明的味道,開始我以為是氣候變化原因,可後來,怪味兒越來越濃,直刺鼻子和心臟。

翻箱倒櫃,我終於在一個封閉的木質碗櫃裡發現兩塊腐爛的肉,肉上佈滿的蛆蟲和散發出的難聞氣味差點兒令我吐了一地。

又是誰送的?我翻遍腦海裡的日曆,終於,王國泰的身影呈現出來。

冬季枯水,我約上民工,在水源地為村民另行安裝水管。水管接通後回到宿舍,我見國泰哥端坐房間抽旱菸,門外還放了個揹簍。

兄弟辛苦啊,這麼冷的天呢!我在山坡背柴火,見你開著門,便來和你吹吹牛。見我進屋,國泰哥忙站起來。

國泰哥在村子裡算是個文化人,寫對子、擇日子、安神龕、看路口、做道場,樣樣拿手,鄉親們要有紅白喜事,準找這位先生。

坐在屋裡,泰哥與我聊上了。

有酒沒,兄弟,整杯,這樣吹牛才來勁兒。

滿上酒後,國泰哥的嗓門兒連趕羊歸圈的鄰居都聽得清楚。兄弟,咱們都姓王,同一個老祖宗是不?我們從四川搬到貴州,20代了,有過輝煌,也有過苦難。我們王家,人才濟濟,在農村,大家都是手藝人,石匠、木匠、泥水匠、剃頭匠,還有殺豬匠,任你挑!這不,我殺了一頭500斤的年豬,就是我們王殺匠殺的,單手擒拿,一刀封喉。那種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感覺,不擺了。要不,改天我給你送塊肉來,你品嚐品嚐?

國泰哥話峰一轉。

不行不行,千萬不行……

知道知道,可你嫂子硬要送你一塊,我說你這婆娘覺悟低,人家書記兄弟要你一塊豬肉?多虧沒給你背來,不然我又得揹回去。你說,這種沒面子的事兒,我泰哥能幹嗎?

當然當然。感謝泰哥理解。泰哥是個文化人,想事處事與眾不同!

那是那是。舉起酒杯,國泰哥品一口道,要不,你哪天到我家,我讓你嫂子整最好吃的。

行!

不覺,已是半宿。酒杯見底,睡意上升,國泰哥動身告辭……

回想這裡,我心頓悟。這肉,定是國泰哥送的,那天見我在山坡上幹活,見門開著,便趁機將肉背來偷偷放在櫥櫃裡了。我當時沒意識到,完全沉浸於他吹的牛皮裡。由於很少在宿舍裡做飯,肉未被發現,時間一長,壞了。

回到城裡,我對母親說,村裡的王先生在城裡買了房,過些日子要搬家,老孃去看看吧,為他敬個財!

為啥?老孃問。

我請王先生幫忙擇了個好日子,當時他不收費,只能在他搬家時彌補彌補。一個有情,一個有義嘛!

對對,做人得厚道得義氣。母親應承著。母親面前,我不敢講年豬肉壞掉的消息,不然她會心痛,會罵我。

8

鄉情無聲,潤我心靈——這是鄉親們送給我的最大禮物!

去年3月,得了肺癌的農民王國海,要我找銀行幫他貸款治病。他不想死,想把好日子過下去。人命關天,我沒敢懈怠,立即找銀行為他擔保貸款20萬元。

10來天后,我出差結束回到村子,王國海的鄰居淚流滿面告訴我,王書記,你可回來了,王國海等你好幾天哩,他一直想跟你說一句話,可現在,他已經鑽進泥土堆了!

頓時,我眼前一切,彷彿凝固了,唯有淚水才變得輕盈。這個40多歲的漢子,怎麼說走就走了呢,想跟我說一句什麼話?20萬元貸款加之農民合作醫療報銷,怎麼就拉不回他?

原來,王國海拒絕貸款,他擔心20萬元治不好病,他擔心這些錢家人還不上,最後由王書記來承擔。於是,他放棄了治療,放棄了生命。

我仰天長嘆,誰願意儘早放棄生命,換20萬元貸款所產生的麻煩與負擔呢?邊遠山區,一個農民淡定厚實的愛,重若大山,悄無聲息。

王國海走那天,無數村民都去送他,都禁不住落淚。王國海平時不愛語言,他表達愛的方式就是用手藝和使不完的力氣幫助左鄰右舍,出工他第一個到,收工他最後一個走。他當廚子,清潔工掃在垃圾簍裡的兩隻辣椒,他要為主人撿回來;他當磚工,不小心弄壞一塊瓷磚,他後悔半天,說這是房主血汗錢換來的,求房主從工資里扣除。

誰說窮人無匠心?!王國海,這個總替他人著想,總把鄉情深埋於心的傢伙,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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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還有一個回不來的人,至今令我懷念。

92歲老人陳聖剛,在村裡入黨時間最長,僅黨齡就63歲,耳朵失聰,腿腳不靈,走路靠柺杖,可每次黨支部組織生活會,他都參加,雷打不動。

擔心他摔倒,我在會上提出,陳大爺,今後你就不來了,有會議精神或學習活動,我們到你家單獨為你開展。

他聽不清楚,我又調高嗓門重複一次。

聽明白後陳大爺一臉不快,哪能行?黨員不能搞特殊,只有老的農民,沒有老的黨員。我不給組織添麻煩!

老頭子犟。拗不過他,我便找年輕黨員與他同行,好歹有個照應。

陳聖剛老人堅持參加黨組織活動,成為我們基層黨組織學習的榜樣。在開展城市企業黨支部與農村黨支部手挽手活動中,我帶黨員去他家裡慰問,並請他講苦日子的親歷故事,以激勵年輕黨員。

家裡一下子來了10多名黨員,老陳興奮得不知所措,連忙翻身下床招呼我們坐下。

家裡就茶水,再沒其他混嘴巴的,真對不住。我這裡有酒,你們潤潤喉嚨吧!說完,陳大爺就去櫃子取酒。

我阻止了他。陳大爺,今天我們是來聽你講故事的,你只管坐下,酒就不喝了。

不喝?我這裡是酒下故事哩。陳大爺幽我一默。

一晃,日頭偏西,大家都感覺老人有些吃力,於是與他匆匆道別。夕陽下,透過駛離的車窗,我見他站在老屋前的單薄身子,逾發孤單,又似一棵滄桑老樹,閱盡朝陽與晚霞。

老黨員的故事就發生這裡,可好?非也。這一生,註定欠他。

那天傍晚,銀霞大嫂興沖沖跑來告訴我,王書記,陳聖剛大爺,路過我家門口,摔倒了昏迷了,我要是來遲一步,肯定斷了氣。他是來村部感謝你的!

什麼?感謝我?怎麼摔的?沒人陪?

原來,因我那天帶企業黨支部慰問他,老人便掛念在心,一定要到村部致謝。可兒子兒媳不準,你年紀大了,路又遠,摔了咋辦?王書記用得著你感謝?

好,聽你們的。老陳嘴裡應承著,可心裡打起算盤。乘著兒子兒媳上山幹活的時間,老陳佝僂起身子出發了。

走了三里地,又無人攙扶,老陳體力不支,眼前一黑,倒在銀霞嫂房前。

天老爺,這是誰啊?幹完農活的霞嫂回到家裡,發現眼前躺個人,即刻驚呼起來。身子還是熱的,還有氣兒!扶起老陳,霞嫂不停的按人中、順氣、呼喊、喂水……好一陣子,老陳甦醒了。

陳大爺,好久摔的,你這是往哪裡走?家人怎麼沒陪你?

都忙!我……我……是到村部反映問題的。

霞嫂與丈夫將老人扶到沙發上坐定不久,接到通知的老陳兒子罵罵咧咧來接父親了。叫你莫來莫來,你偏不聽。王書記不圖你感謝!

我沒感謝,我是反映問題。

有什麼問題反映?我不孝?

你就是不孝敬我啊!

兒子不吭氣兒,在一旁的霞嫂夫婦卻笑了,這老頭,盡吹,誰不知你兒子是孝子?!

兒子正準備背父親往醫院趕,可發現他提來的包裡塞了一瓶酒。

不是說反映我問題嘛,那你提酒幹什麼?

紙包不住火。老人撓了撓頭,抿嘴一笑,給王書記送的!這是瓶老酒,你沒資格喝,怎麼了?

你這身子骨,要是能像嘴巴一樣硬朗,就好了。兒子邊埋怨邊掏電話聯繫醫生。

……

聽完霞嫂描述,我決定,再去看看老陳。

來到他家,老陳已經躺在床上。見我,他努力的想爬起來,可怎麼也翻不了身,儘管這樣,他依然不服軟:不礙事,睡幾天就好了!可他兒子悄悄告訴我,醫生查過,讓準備後事。

握住老陳手,我淚珠在眼眶裡打轉,我說,過陣子再去看你。

感謝小王書記,等病鬆了,我一定發揮老骨頭作用。我心頭,還有好些個建議要在會上提呢!

辭別老陳十多天後,老陳——走了!出葬那天,遠在他鄉的我,懇請村班子送陳老最後一程,並以村委的名義為擁有花甲黨齡的老黨員開一個簡樸的追思會。

回到村子,老陳兒子告訴我,父親當初要送我的那瓶酒,還存在家裡的。老陳是一個好酒之人,就給他“喝”吧!我說著,他兒子點起頭。

10

書記,書記,如何是好?

安居小學校長趙一,一天要給我好幾個電話。學校還有十來天就開校了,可操場上建築材料堆積如山,操場破敗不堪,這如何是好,孩子怎麼上學?

我跟趙校長一樣急得團團轉,弄不好家長要反映問題,領導要批評問責。

好事怎麼就辦成了壞事呢?

安居小學100多名學生,沒見過足球,沒見過塑膠運動場,於是我爭取到一家企業的幫扶。企業慷慨,願意為學校捐資17萬元,答應先期支付10萬元讓我們開建塑膠運動場。然而,開工一個月後,這家企業食言了,工程幹到一半被迫停工,可眼前正面臨開校,怎麼辦?

那幾天,我跟小學校長慌得四處籌款,我也懊惱,當初為什麼就信了這家企業的話而動工修建運動場呢?

走投無路之際,送禮時遭我謝絕的小敖三為我送來兩萬元現金,要借我支撐一下。我不明白,小敖三家境也不寬裕,還遭過災,哪來這些存款?書記小瞧人吧,俗話說財不露白、貴不獨行,這點兒小錢兒我還是有的,你放心用。

烏龜有肉藏在肚裡!我當時犯嘀咕:小敖三,不簡單!找不出其它對策,尋不到其它路子,熱鍋的我,和老校長,只想儘快把操場打平。

我給小敖三出借條,然而小敖三拒絕了。你這借條一打,我就相當於是銀行了。是個單位,就不是一個人了!

你就信得過我?萬一忘了不認賬呢?

忘了就算了,兩萬塊錢,好大個事兒?

不讓打借條,小敖三推辭著走了。拿起兩萬元現金,我與小學校長奔向已經停工好多天的施工隊。

孩子如期開學未受影響,我和校長也未受到家長和上級部門的埋怨。然而,小敖三卻受到家人的埋怨,有鄰居告訴我,小敖三根本沒有錢,是向親戚借的!

企業捐資,敖三借錢,前者看得見,後者靜無聲。一個坐擁上億資產的企業,與山區普通農民,行事態度為何有區別?感受小敖三篤定的情誼,有什麼力量能阻擋第一書記駐村脫貧的步伐?

11

以工資抵押貸款發展脫貧產業的幹勁兒,我們在一個深山溝裡建起水產養殖場。蹦出水面的魚兒,惹得農人一樣蹦,參觀、釣魚的遊人絡繹不絕,當然也獲得媒體的關注。

這天時過晌午,一家媒體記者在山溝裡採訪養殖場和養殖戶,由於忙工作,我們一行錯過了村部食堂的飯口。這飯,怎吃?

就在山溝裡吧,方哥家,喜客呢!同行村幹部坤哥說。

行。不過,得給方哥錢,七八個人哩。如果不收,就到集鎮上解決。

坤哥與方哥的電話裡,我聽到方哥的聲音,王書記給錢,肯定要收了,必須的,每個人30塊算。

約40分鐘,方哥呼我們吃飯了。一桌豐盛的家常菜,滲出深山厚實鮮美的滋味,七八個人吃得可開心了。飯後,我們回到村部,坤哥卻告訴我,方哥不收錢!

不是說要收嘛,怎麼搞的?怕是你沒給吧?

怎麼可能。我給他了,他又悄悄塞回我衣兜,說這飯菜都是些土圪塔,不稀奇。還說他不是煮飯賣的,不能壞了門規。吃不窮,穿不窮,讓人閒話才叫窮。方哥是個講究人。

可他說過要收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你土老冒啊?他說不收,你要去嗎?人家不是虛情假意。你把農民想成什麼人了?我發現,你這人酸。

我聽坤哥的,可坤哥哪裡知道我在思考什麼。

12

幾年駐村,清廉有痕,鄉情無聲。

可親可敬的鄉親和看不見的鄉情,把你裝進心底,成為我的行走,門檻最低的高貴之舉!不敢保證今後是什麼路程,但我肯定,駐村的青春歲月,是我閱歷豐盈的人生!

厚土安居,你是春光,我是你的綠葉;你是泥土,我是你的種子;你是史書,我是你的書籤;你是母親,我是你的思念;你有希望,我就是你的明天——我有諾言,尚待實現,還要奔行百里,方可停歇!

END

來源 | 人民日報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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