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5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我們的張必恭老師

(寫在尊敬的高中班主任張必恭老師逝世一週年之際)

張續輝


今天是二零一七年最後一天。一年前的今天,我們介休高中七二屆二排的班主任張必恭老師,因病醫治無效,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轉瞬一年過去了。清早一起床,心裡就忐忑不安、慌亂無著。老師的忌日,我能做點什麼呢?想來想去還是寫點東西,以寄託心中的懷念與悲思。

然而,我不想作蓋棺定論式的評說,只想找回當年的感覺。

那是一九七零年三月,介休中學經歷了長達四年的停課鬧革命之後,終於恢復了招生。我們在沒有經過文化考試,只有政治考核的情況下,就跨進了介休的第一學府——介中。

當時,全國都在響應毛主席:「備戰備荒為人民」的偉大號召,全面戰備、全民皆兵,以應對美帝蘇修的入侵野心。學校也沿用了軍隊的編制名稱,原來的「班」改稱為「排」,在學校的牌子背後,還設了一個民兵營的機構。

全校共收五個排,我們屬於二排,班主任就是張必恭老師,同時還是我們的語文教師。從此,我們與張老師開啟了一生一世、難解難分的師生情緣。

當時的張老師,只有三十七歲。一米八幾的身高,魁偉之中略顯清瘦。長瓜子臉型與身材構成了恰當的比例。雖然總戴著一副近視眼鏡,但難以遮擋後面那雙炯炯有神、充滿智慧、透著剛毅的眼睛射出的光芒。由於禿頂,頭上常年不離一頂藍色呢帽,讓人看起來有幾分與年齡不符的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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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的張必恭老師


學校課是復了,但是文革前那套教育體制已被廢除。學校再不是以傳授文化為主題,取而代之的是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即:「學生以學為主,兼學別樣,即不但要學文,還要學工、學農、學軍,還要批判資本主義。」

因此,當時的學校,學生程度參差不齊,教材改革斷章取義。學生在校大量的時間是用來參與一個接一個的政治運動,和從事各種名目繁多的勞動和訓練。在這種特殊年代的特殊教育體制下,學校已不是原來意義的學校,更像是無償的勞動力資源所。學生也不像學生,更像是田裡的農民、車間的徒工、部隊的士兵。

短短二年的高中生涯,我們所學到的文化知識寥寥無幾、支離破碎。更多的收穫是鍛鍊了體魄、磨練了意志,在運動中進步,在勞動中成長。最值得我們慶幸的是,在這裡我們遇到了一位值得我們一生一世敬重,對我們一生人生觀、價值觀、榮辱觀確立起決定性影響作用的張老師。

在我們各項勞動和訓練中,張老師本可以口頭指揮即可,但他卻總是身先士卒以身作則,和學生們同吃同住同勞動。再苦再累的勞動崗位或現場,都少不了他的身影。越是艱苦,越是危險的場合,他越是堅守到底。然而那些年,他卻是胃下垂四指的病患者!

翻開幾本塵封四十五年的日記,當年張老師和我們同處的情景,一幕接一幕地在我的眼前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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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 四月九日 星期四 晴

今天下午的勞動課還是繼續「愚公移山」,但這山不是太行山,也不是王屋山,是學校停課四年累積起來的「垃圾山」。

垃圾從校內運到校門外不遠處的小操場。路不算遠,但在進操場時有一段高約三米,長約十幾米的坡道。女生負責裝車,男生負責運輸,運輸工具就是人力小平車。三個男生一輛,一個架轅,兩個拉邊套。張老師帶幾個體力較弱的男生等候在坡下邊,等每一輛車過來,他們就在車後推車助力上坡。

我和楊才孝、戴龍一輛車,我架轅,他倆拉套。

有一趟,我們從離坡道十幾米遠處就開始發力,小跑步衝向坡道,張老師他們也快速跟上。車爬至半坡,慣性耗盡,所有拉繩都繃緊。我使出在村裡拉平車的絕活,九十度大彎腰,轅杆壓低,屁股撅起來,全身的力氣通過拉繩沿著背部牽引到車上。

正在得力的時候,突然我的拉繩「嘣!」的一聲斷了,我像脫弦箭一般向前射出,本能使我將雙手快速放開轅杆,移向面部前方進行自保。轅杆插進地面,我重重地向前方撲倒,兩隻手掌和兩個膝蓋都擦出了血印。

說時遲那時快,張老師和幾個推車的學生立刻從後邊死死地挺住平車,不讓倒退。張老師抽身快速撿起兩塊磚頭,先把車輪支住,然後來到車前,麻利地接好拉繩,往自己肩上一搭,架起轅杆,一聲號令,大家一起使勁,車緩緩地爬上了小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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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休中學高中二排全體學生畢業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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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 五月十八日 星期一 陰

今天上午頭兩節課是語文,開講新課文「毛澤東去安源」。

按照以前的慣例,開新課張老師首先要把課文先朗誦一遍,這是我們每個學生最期待的環節。別看張老師平時說話用地道的介休鄉音,但朗誦起課文來,一點也不亞於廣播裡的播音員。隨著文章中故事情節的變化,他的朗誦語調也不斷起伏跌宕、揚抑相宜,把我們深深地陶醉在對朗誦藝術的享受氛圍當中。

講課開始首先是介紹課文中故事的時代背景。張老師講:「一九二二年,我們的黨才兩歲,還很年輕,革命走什麼路子?只有借鑑俄國的經驗,即依靠工人階級,一夜暴動,奪取政權。當時,江西省萍鄉縣安源煤礦和煤礦至株洲的鐵路共有工人一萬七千多人,是一股不小的無產階級力量。因此,黨組織先後派毛澤東等同志深入安源煤礦和鐵路工人中,發動工人成立俱樂部,舉行大罷工……」

講課結束後,有一個學生提問環節。我提了一個問題:『課文中說「黨先後派毛澤東等同志去安源」這裡的「等」還包括有誰?』張老師對我的提問十分驚訝,他反問我:「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明知故問?」我回答:「真不知道!」然後他說:「那你就按課文理解,安源路礦大罷工就是毛主席親自發動並領導的。」這個回答,顯然有些勉強和含糊其辭,這不是張老師的風格。我的疑惑和好奇心反而更大了。

轉入自習後,同學們在各自的座位上做作業。張老師巡迴在教室裡,當走到我跟前時,他拿起我的筆,在我作業本的背面,小小地寫了一個「劉」字。頓時我意識到,這就是我所提問題的答案,並默默地將這個答案埋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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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 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昨天是我們到義安公社西大期大隊支農的第一天。

生產隊長把我們帶到一塊棉花地前,地很大,一眼望不到邊。隊長首先把棉花整枝的要令講了一遍,又實際演示了幾顆,然後就讓我們一字形排開,每人兩行,開始作業。

隨著時間接近中午,太陽變得越來越火熱,加上當地地理環境下溼,那個悶熱,讓人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同學們個個都汗流浹背,上衣很快被汗水浸透了。我們幾個男生索性脫去了上衣,有的甚至連背心也脫了,光膀子上陣。

不一會,張老師走過來,看見我們脫了上衣,生氣地喊道:「真胡鬧!誰讓你們脫衣服的,脫了就不能再穿了,否則脊背就要起水泡!」其實,這種經歷我們以前都有過,怎奈何酷暑難耐啊!

傍晚,我們收工吃飯,天氣倒是涼快了一些,但蚊子出動了,成群結隊的,咬得我們顧頭不顧尾。尤其是白天脫了衣服的人,只能不停地用毛巾或上衣在身體周圍晃動,但時間長了,搖動的胳膊累得慌。最後實在忍受不住,就把上衣穿上了。

穿上衣服不久,後背就癢癢起來,再脫了上衣一看,滿背的水泡,一個挨一個。這可咋辦呢?正在我們束手無策的時候,張老師來了。不知他從哪個老鄉家借來了幾根針、一卷線和一把剪刀。他叫了幾個沒脫衣服的學生,先在我身上給他們做演示。他把針穿上線,在一個水泡的最下邊緣,用針刺破水泡,並把線帶過去,然後在保持針孔兩頭都留有線頭的情況下,剪斷線,再進行下一個水泡。

就這樣,那幾個學生每人拿了一根針,和張老師一起,一對一地給我們處理開水泡。

處理過的水泡,還不停地往外流水,我們只好拿毛巾墊在腰帶處吸水。由於水泡,我們不能平躺著睡覺,只好把被子抱在胸前,坐著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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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冬介休高中七二、七三界部分學生與張必恭老師留影於洪山源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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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 十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

今天勞動課是到本校「五、七」農場割玉米。女生們在前邊掰玉米穗,男生們在後頭割玉米杆。同學們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一上午就過去了。

中午,校食堂送來了午飯,每人一個饅頭一個窩頭,稀飯隨便打,素炒茴子白盛在六、七個塑料盆裡分佈在地裡,自動分組圍著菜盆蹲著就餐。

張老師最近胃病又犯了,飯不能多吃,也不能少吃,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熱。然而,飯是從四、五里以外的學校送來的,路上至少需要半個多小時,等飯到了地頭就涼得差不多了。他勉強吃了半個饅頭,喝了些稀飯,就把剩下的半個饅頭給身邊的我遞過來。我急忙推辭說:「我飽了,不要!」但他似乎沒聽見我的話,把那半個饅頭硬塞到我的手中。然後又把屬於他的那個窩頭,一分為二分給兩個飯量比較大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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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年) 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多雲

今天在城西堡牆外的公路兩側植樹。

開始不到一個小時,不知是什麼原因,幾個男生就和附近的西關農民打了起來,我們所有的男生立刻都跑過去參戰。雙方扭打在一起,暴力動作不斷升級。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有人大吼一聲:「都給我住手!」這聲音尤如雲中驚雷、雄獅怒吼,雙方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鎮住了,博鬥瞬時停息。原來正是張老師的聲音。

緊接著,張老師沒給對方更多反應時間,接著說:「我是他們的老師,你們誰是領導?」對方一箇中年男子站出來說:「我!」張老師立即又接著說:「師傅,咱倆到那邊說去!」說著,用手向十幾米外的堡牆垛口拐角處指了指。那人在張老師毋庸置疑的提議下,不由自主地跟著張老師走了過去。只見張老師掏出紙菸,先遞給對方一支,自己點燃一支,然後就比劃著說了起來。至於說什麼,我們誰也聽不見。

經過短短几分鐘的交涉,只見那人向張老師點了點頭,走了回來,向他們的人一甩手:「回去!」一場即將發生的流血事件就這樣平息了。其中奧秘誰也不敢去問張老師,只是為平時溫文爾雅的張老師,今天卻表現得如此威猛彪悍而感到驚訝和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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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休高中七二屆二排全體學生畢業四十二週年首次聚會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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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年) 五月十七日 星期一 陰

今天是在水泵廠鍛工車間學工第二週。經過上一星期的鍛練,我在攏大錘時,臂膀和手腕的疼痛感已基本消失了,錘頭起落的頻度、力度和準確度也有很大提高。

上班不一會,張老闆從其它車間巡查進來,看到我和師傅合拍的動作節奏,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環顧了一次車間裡的其它同學,突然轉身過來問我:「馬成奇呢?」我告訴他被按排到車間外的衝壓床上去了。

張老師立即走出車間,然後很快又回到車間,找到車間黃主任,毫不客氣地說:「主任,以後再不要往衝壓床這樣的危險崗位派學生了,他們還都是娃娃,萬一有個意外,怎麼向家長交待!」黃主任一臉的不高興,但看到張老師堅定的態度,只好答應了。

原來這衝壓床,是一種要在十毫米厚的鋼板上,冷衝出螺絲上六角螺帽來的機器。百十公斤重的重錘,用摩擦提升到五、六米的高度,然後自由落下,其速度之快,慣性之大可想而知。操作員必須頭腦清醒、注意力集中、動作敏捷,毫秒之差都可能釀成重大人生傷害事故。

張老師為了學生的安全,不惜付出冒犯領導一切的「工人階級」的政治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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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年) 九月十六日 星期四 陰

昨天是全校為期三天到汾西礦務局富家灘礦野營拉練的返回日。

上午九點多鐘,隊伍開出富家灘不遠,已感冒兩天的梁振華同學,突然跌倒在公路邊上。張老師和同學們都圍了上去,張老師用手摸了一下振華的額頭,眉毛立刻皺起來。這時恰好有一輛卡車從後面駛來,張老師果斷攔下卡車,經盤問,正好是汾局往富礦送物資返回介休的車。張老師請求司機把病號捎回去,司機爽快地答應了。張老師還讓我陪同振華一塊先回。

一個多小時後,車回到介休,好心的師傅把我們直接送到學校門口。

下車後,我們先到校醫室,正好校醫吳老師在。吳老師先給振華量了體溫,三十九度五。吳老闆立即給他打了一針,又給了幾片ABC。

回到宿舍,我先鋪開被褥,讓振華躺下休息,又打回開水,讓他服了藥。

下午四點多鐘,振華病情加重。高燒使他昏昏沉沉、胡言亂語,並且劇烈咳嗽起來。我跑到校醫室,校醫室無人。該怎麼辦呢?我沒有了主意,只有盼著張老師他們早早歸來。

將近下午六點多鐘,拉練隊伍陸續返校。張老師不顧長途行軍勞累,第一時間來到我們宿舍。他一看振華病情,二話沒說,讓我再去叫幾個男生來,他到民兵營取回一付擔架,不到半小時,我們把振華抬進縣人民醫院急診室。

經醫生診斷,振華是重感冒引起大葉性肺炎。

很快,在振華的身邊吊起了兩三個輸液瓶,還在他的頭部、腋部放了好多冰袋。

其他同學先回學校去了,張老師和我繼續守候在病人床前。

大約八點鐘,夜幕降臨,病人的情況有所好轉,這時我們才想起晚飯還沒吃呢。張老師到醫院門口買回來幾個餅子,我倆對付了一頓。

晚上十點多鐘,護士換了藥瓶和冰袋。病人的情況好多了,偶爾咳嗽一兩下,睡得挺穩,臉上泛起了紅潤,我和張老師終於鬆了一口氣。我對張老師說:「張老師你回家休息吧!我白天沒行軍,能挺得住。」張老師點了點頭,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離開了病房。

張老師走後,我盯著輸液管裡的液滴有節奏地落下,好像是催眠鍾似的,睡意一波接一波地襲來。我只好起身走到院子裡活動活動,等睡意消除了,然後再回到病房。就這樣,我不停地在病房和院子裡來回循環轉。

深夜兩點多鐘,輸液結束了,護士進來拔了針頭,我如釋重負,倒頭爬在病床沿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聲響動驚醒了我,睜眼一看,天已大亮。張老師又來了,振華也醒來了。張老師把從家裡帶來的一飯桶掛麵湯麵遞給振華,振華一邊吃,眼淚不停地落在飯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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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休高中七二屆二排張壁古堡聚會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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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年) 十月九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是週末,是我們第三次利用假日揹著學校自行組織的勤工儉學勞動。事先聯繫好的活是到電杆廠鐵路專用線為部隊轉運打垛木材。

好不容易等到放學,我們八、九個男生就秘而不宣地聚集在校門外,分乘四、五輛自行車,一帶一地出了南寺堡牆豁子,向電杆廠駛去。

來到目的地,在一個簡易門房裡,我們見到了接待我們的王班長。我們剛剛和王班長說了幾句話,張老師推門進來。我們都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是誰走漏了風聲?這下勤工儉學的計劃泡湯不說,說不定還得挨批判!

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張老師不但沒有責怪我們,反而主動和王班長說:「解放軍同志,我是他們的老師,你直接和我說吧!」

王班長把張老師和我們帶到作業現場,只見高高的鐵道路基斜坡上,堆滿了橫七豎八的圓木柱,長約八、九米,直徑都在五、六十公分以上,任意抽出一根足有一噸多重。看著這些龐然大物,我們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

王班長把如何將木材裝上小平車架,如何運送到垛放場地和如何碼垛等工序和要求向張老師一一作了交待。

張老師轉身把我們都叫到跟前,語重心長地說:「我都帶你們一年多了,你們怎麼就信不過我呢!上週末我就發現你們神神叨叨的,背後必有文章,今天我早早的就操上你們的心了!我知道你們生活有困難,為減輕家庭的負擔而勤工儉學,出發點是好的,但無組織無紀律是蠻幹!是十分危險的!今天這活,你們也看見了,萬一有個閃失,是要出人命的!」說到這裡他緩了緩,點了一支菸思索著說:「我看今天就不要乾了,都回去分頭叫人,明天一早再幹!」

張老師一席話,說得我們心服口服。大家紛紛自報自己可以聯繫到的同學,很快十幾個補充人員名單就落實了。然後就分散在各自回家的路上,或順路、或繞路去聯繫各自的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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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年)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多雲

馮文銳同學已經兩週沒來學校上課了。

早讀結束後,同學們圍在一起議論紛紛,對文銳做著各種各樣的猜測和假設。但我最瞭解他的情況,他是家裡的老小,哥們都結過婚出去單過了,父親年紀大,身體也不太好,在生產隊裡缺勞動力,是免不了受隊幹部刁難和歧視的。

同學們正議論得起勁,文銳走進教室,大家喜出望外地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問這問那。

「這些天你幹啥去了?」

「為什麼沒來上課?」

文銳同學見大家這麼想念他,未答話眼淚就「刷!刷!」地流出來。過了一會才哽咽著告訴我們:「我本來不打算上了,生產隊因我家沒勞動力,扣住口糧不給。可張老師昨天去了我家,他問我們隊裡的幹部都有些誰?我給他數了數,原來,我們隊裡的政治指導員就是他曾教過的學生,張老師就去找了他。」有的同學急著問:「結果怎麼樣?」文銳笑著說:「口糧照發,學照上!」教室裡響起熱烈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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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年)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小雪

昨天晚自習後,我們宿舍裡又和往日一樣,在火爐上用銅臉盆煮從學校防空洞裡偷來的白菜和蘿蔔。突然,張老師推門進來,沒等我們反應過來,他以最快的速度從火爐上端起正煮著菜的臉盆,就近塞在一張床的下邊。然後站起來大聲訓斥我們:「這麼晚了,還不睡覺!晚上不睡,上課瞌睡,這學還想不想上啦!……」

我們被張老師訓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時校長、教導主任帶著五、六個老師也走了進來,看見張老師正訓得我們起勁,稍微停了一會就轉身出去了。

等校長們走遠點以後,張老師壓低聲音說:「我知道你們餓,但還不至於逼到偷的份上,人窮可不能志短,這次算你們幸運,下次誰也救不了你們!」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張老師走了,我們躺在各自的被窩裡,久久不能入睡。張老師雖然包庇了我們,但他的話卻狠狠地擊中了我們的弱點,震撼著我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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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國慶節,作者與張老師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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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慢慢地合上了文字漫漶、紙質酥脆的日記本,太多的故事因篇幅的限制不能繼續轉登。我輕輕地撫摸著它們,打心眼裡感激它們,是它們將我們一生中最芳華的生命段承載記憶了半個世紀,是它們讓我們把和張老師的那段刻骨銘心的師生情緣能夠還原如初。

張老師從十八歲參加工作,一直到退休,把畢生的精力奉獻於祖國的教育事業,可謂是桃李滿天下。但對於我們這批在特殊年代的特殊產物,在他的桃李園中,可能算不上是桃,也算不上是李,或許僅僅是他園中某邊緣地帶的一簇花椒,或幾枝酸棗。然而正因為我們的異樣別類,才倍受張老師的關注和呵護,才使他採用了不同於桃和李的培育方案,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和汗水。

正因為我們和張老師之間存在的這種特殊的師生關係,使我們離校之後,仍然與張老師保持著密切聯繫和頻繁的往來。我們在工作中獲得成就和進步,會去向張老師報喜和分享;若遇到困難或遭受挫折,也會找張老師訴說和求解。我們在張老師家中感到很隨便,有活就幹,有飯就吃,張老師和他的家人也從不把我們當外人。這種關係幾十年如一日,直到他老人家去世。

二零一四年四月十二日,我們排實現了畢業四十二年後的首次全聚。那年,張老師八十歲,有同學提議為張老師慶賀八十壽辰,但張老師以家有高堂老母健在,為兒不能做壽為由,謝絕了學生的提議。

二零一六年四月十二日,我們再次相聚張壁古堡。座談時我們得知張老師的母親不久前逝世的消息,又有同學提議把二零一九年張老闆八十五歲生日作為下次聚會的時間,這次張老闆欣然答應。然後,誰也沒有想到,這次張老師失約了!

二零一六年的最後一天,從張老師家中傳來了張老師逝世的噩耗。這對於我們七二屆二排的每個同學都是難以接受的現實。悲痛之餘,我們唯一還能為張老師所做的,就是盡我們之所能送他老人家走完人間的最後歷程。

二零一七年元月二日,我們一行十三人,先期到達殯儀館瞻仰張老師遺容。我們走到靈柩前,目睹張老師安詳地睡在冰棺裡,頓時千般話語哽再喉,萬縷悲愁染於膺。孝子們的哭聲中夾雜著我們的啜泣,撒落在柩側的淚痕中有我們的幾滴。

元月五日下午四時,張老師的追悼會在殯儀館舉行。殯儀廳內外人山人海,院子裡的各個角落都塞滿了花圈、花匾。我們二排實有四十六人,到會三十三人,有幾位同學是從太原驅車趕回來的,有兩位女同學是帶病參加,段益民同學在母親病危的情況下,仍然抽身從石屯村坐公交車趕到會場。身在異鄉的同學也都在網絡的那頭髮回唁電。

在殯儀廳門口,左側擺著孝子們的「祭父文」,右側擺著我們二排的「祭張老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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殯儀廳內靈堂兩側,掛著兩副巨幅輓聯,一副是孝子們的家輓聯,另一幅是我們二排全體敬獻的輓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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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追悼會議程中,治喪組為我們按排了宣讀「祭張老師文」一項,郭雅娟同學用飽滿的師生情感,標準的普通話語音宣讀了祭文。我們是追悼會中唯一以「排」集體名義出現的學生代表。

次日清晨,我們一行十幾人準時到達殯儀館送張老師出殯。我們靜靜地佇立在火葬場的院內,凝望著那縷縷青煙飄向天空,漸漸地與藍天下的雲彩溶匯,心裡默默地祈禱:「張老師,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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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張續輝,筆名續飛,男,65歲。山西省地震局退休技術幹部,現住介休市洪山村,退休後喜歡上詩詞散文等文學創作。

來源|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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