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心想；整理：莫莫
心想，河南新鄉人，喜愛看書，聽歌，愛好運動，性格活潑、積極樂觀向上。最喜歡的一句話：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是新的開始，只要有信心，堅持到底，一切皆有可能。
在我的印象中，姥姥和藹可親、堅強樂觀、善良慈祥，她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整天面帶微笑，從來沒有生氣過。
從我記事兒時起，最開心的就是去姥姥家串親戚了。
六月十二、八月十六、正月初二，每年的這三個日子都是我期盼已久的，因為只有在這幾天，我才能穿上放了好久的新衣服，和媽媽、弟弟、妹妹去看姥姥。
去姥姥家時，如果爸爸沒有時間，媽媽就自己用拉車拉著我們去。
去姥姥家有十多里路，媽媽用車子拉著我們走到王樓就會停下歇息片刻，然後再繼續趕路，我稍微大一點兒之後，就不坐車了，媽媽在車把前面綁一根繩子，我就把繩子掛在肩上幫媽媽拉車。
遠遠的，會看見場邊那兩棵大棗樹，還有村邊的那座高高的大土窯，到村口後，我就能望見姥姥家門口左邊停放的那個碾場用的大石滾了。
姥姥看見我們來了，笑容滿面，從我肩上把繩子取下，然後和媽媽就開始了說不完的親熱話。
那時候，我們去姥姥家，看見妗和表姐她們總是害羞，姥姥看到我們總是高興得合不攏嘴，把我們拉到她屋裡不停地說：好，好，都長高了，都長大了，你看二妮兒這雙眼皮兒多像她媽媽，然後扭頭又對媽媽說，閨女啊，過了一大家子人了，多好，再難再苦也值啊。
我們聽了姥姥的誇讚，心裡都美滋滋的，媽媽和姥姥說著話，我們就靜靜地站在她們身邊聽著。
可是她們說不了一會兒，媽媽就要開始忙了，補房子，拾柴火，生火做飯，時間過得真快，吃了飯，我們就得準備回家了，因為家裡還有好多事等著媽媽去做呢，而媽媽步行拉著車子回到家是需要一段時間的，每次，姥姥都依依不捨地把我們送出村子很遠很遠，還站在那裡望著我們不肯轉身回去。
至今仍清晰地記得，那次臨走時，姥姥偷偷塞給我八毛錢，還一再囑咐我，不讓我告訴媽媽，回到家再把錢給媽媽，讓媽媽給我做新衣服，回到家當我把錢給媽媽時，媽媽流著淚自言自語地一個勁兒說：要她的錢幹啥呢？她哪裡有錢啊，已經夠苦的了……
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似的，好為難，我知道其實媽媽也很難，沒有錢，但是媽媽仍然不情願要姥姥的錢。
那時候，我是家中的老大，下面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爸爸常年在外教書，很少回家，家裡只有媽媽一個人在生產隊裡幹活兒掙工分兒，因此總是很忙，很少有時間去看望姥姥。
過一段時間，姥姥想我們了，已經七十多歲裹著小腳的姥姥就會一個人拄著柺棍來看我們，十多里的路，硬是走走歇歇，一步一步走到我們家。
姥姥來到後，我們比媽媽還要歡喜，經常會圍在她身邊說東說西，可是姥姥看自己也幫不上家裡什麼忙，又怕拖累了媽媽，住幾天後就要走了。
每當姥姥要走時，我們是那樣的不捨而又無可奈何，每次得知姥姥要走時，我只會偷偷地在一旁抹眼淚，弟弟比我勇敢，他不想讓姥姥走，就會拉著姥姥的衣服大哭。
記得那一次，姥姥都走到南地快出村子了，弟弟回家發現姥姥走了，就一路小跑著追上了姥姥，哭著硬是把姥姥拽了回來，讓姥姥多住了一天。
和奶奶相比，姥姥沒有奶奶幸福，她是一個苦命可憐的人。
姥姥共養育三個子女，後來我唯一的舅舅，還有唯一的一個姨都相繼離去，姥爺也去世得早，因此家裡除了妗之外，姥姥就只剩下了我媽媽一個親人，姥姥內心很苦，卻從來不說，生活很難，也從來沒抱怨過。
她住的是半露天的土坯房，下雨時，連個存身做飯的地方都沒有，每到下雨天，媽媽都會坐在屋門口盯著外面的雨皺緊眉頭呆呆地念叨：你姥姥屋裡肯定又存好多水了……
每次和媽媽去串親戚，媽媽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姥姥補房子。
記得那年冬天，我和媽媽去姥姥家，到家後沒有找到人，那麼冷的天，又颳著大風，姥姥會去哪裡呢？
後來我們在地裡找到了姥姥，原來她一個人在地裡拾柴火呢，是啊，不拾柴火用什麼東西做飯呢，現在我不禁想，姥姥即使有了柴火，又吃些什麼呢？
後天有一天，媽媽把姥姥接到我們家來了，放學後，看到姥姥坐在家裡，我欣喜地跑過去，叫道：姥姥！姥姥！
可是我驚奇地發現，姥姥沒有反應，只是用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盯著我，不說話也不笑，我當時怎麼也想不通姥姥怎麼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那個冬天，姥姥就一直住在我們家，她看得見，聽得著，也會說話，就是不認識我們是誰了，吃飯需要有人喂，上廁所需要有人陪。
媽媽當時懷著身孕，幫姥姥上廁所總是抱不動，氣得直流淚，有一次，家裡沒有人，姥姥自己下床去廁所，結果回不到屋裡了，媽媽回到家可嚇壞了，媽媽不清楚姥姥一個人是怎樣下床去廁所的，又是怎樣一個人摸到廁所的，難道是她在那一刻突然清醒了，不想再連累誰嗎？
我那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喂姥姥吃早飯，有時快上課了，我也會耐心地等姥姥吃完再走，姥姥的牙齒已經一顆也沒有了，吃起飯來好慢哪，有時我會趁著身邊沒有人，偷偷地問她：姥姥，姥姥，您知道我是誰嗎？
她仔細地端詳我，好大一會兒才說：知道。
我心裡一陣歡喜，期待著。
她笑了笑，說出了一個名字，不是我的。
我知道，姥姥真的是已經不認識我是誰了，不認識家裡的每一個親人了。
姥姥雖然認不出我們是誰，也總是答非所問，可是，我卻能天天看到她，握住她溫暖的手，媽媽也會在沒事的時候像以前一樣和她說上一會兒話，那段日子，永遠是我心中最珍貴的記憶。
因為在我心裡，姥姥和正常人一樣，她能吃能睡，雖然頭髮全白了，可是七十多歲的人，眼不花，耳不聾，背不駝，從不發脾氣，高興時還會笑出聲，至於她認不出我們，我老想著這或許是她在做夢，也老想著有一天她會突然清醒過來。
臨近春節，妗和表姐來接姥姥回家，我們都捨不得她走，媽媽更難受，妗說過了春節再送過來，就這樣，姥姥在我們家住了一個冬天後回去了。
可是接過去沒有多久，突然有一天，姥姥家那邊來人讓媽媽去一趟，當時妹妹還沒有滿月，媽媽正在坐月子，按說這時媽媽是不易出門，也不易回孃家的，可是他們非要媽媽去，媽媽問什麼事，他們也不說，只是說讓媽媽去。
媽媽就猜想難道是姥姥的病嚴重了？可是有多嚴重呢，非要在這個時候來叫，來的人怕媽媽哭，就安慰媽媽說沒事。
可我分明看見媽媽一邊往拉車上坐，一邊流淚，還不停地說：娘啊，您這是咋了，不等我出滿月？
當媽媽到了姥姥家，看到屋裡停放的棺木時，才知道姥姥已經不在了……
就這樣，姥姥走了，我們誰都沒有和她見最後一面……
姥姥走後好長時間，我還是會習慣性地向西南方向張望，明知道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會再出現，可還是會停下腳步去看一看。
後來的後來，每當路過姥姥的那個村子，我就會想起去姥姥家串親戚的日子，每當在街上看到滿頭白髮的老人，也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姥姥。
後記：姥姥伴隨我度過了十三個春秋，時間雖不長，但那種血脈相連的陪伴，在我心底，卻是永遠，如今，姥姥離開我們已經四十餘年了，對姥姥的思念，卻絲毫未減，姥姥，清明節就要到了，您在那邊還好吧，願您從此再不用為吃、穿、住作難，您的親人們懷念您，永遠，永遠……
《懷念姥姥》一文的臺前幕後
在《永遠的想念》一文中，我提到了姥姥，大姐給我發微信來說，那篇文章她都不敢仔細看了，因為裡面提到了姥姥，因為一想到了姥姥，除了流淚就是心疼。
我驚奇地問：“你瞭解姥姥？關於姥姥你知道多少？”
她說：“當然，我知道的不比媽媽少多少。”
於是，我就要求大姐給我講關於姥姥的事，一開始，大姐不想說，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怕媽媽知道了又要傷心；二、太心疼，會流淚。
我說流淚心疼過後也是一種解脫，心裡會更舒坦釋然，在我的再三央求並保證不告訴媽媽的情況下，大姐終於打開了話匣子。
像當時講奶奶的事一樣，我不打斷她，有時，很晚了，以為她不會講了，我就把手機設成靜音睡下了，誰知到第二天早上，打開手機一看，都是四五十條的微信，最後一條微信顯示的時間是十二點半，最後一條微信都是以流淚結束，想來她是實在說不下去了。
每次姐姐開始講之前，都會說：今天心情不錯，應該不會流淚，可是到最後，還是會以流淚結束。
大姐每說一些關於姥姥的事，我都把它整理在本子上，到最後，在稿紙上整理了滿滿的六張，她在講的過程中，提到“媽媽懷著妹妹”，這“妹妹”指的就是我，大姐是我們姊妹五個中最大的一個，我則是最小的一個，大姐說和媽媽弟弟妹妹去姥姥家，指的是我的大哥二姐二哥。
我曾經聽媽媽說姥姥是在我還未滿月時就去世了的，對於姥姥，我印象裡只有那一堆高高隆起的土丘，每次步行和媽媽去姥姥家，來到姥姥的村子，媽媽從不先回家，而是到村後面的一塊雜草叢生的墳地裡，坐在一個土丘前，放聲大哭，年幼的我，不知勸媽媽，也不知媽媽為何那般傷心，只是靜靜地看著媽媽哭，等媽媽哭夠了，哭累了，就站起身，擦擦臉，往姥姥家走，我就跟在媽媽身後。
大姐說的姥姥家門前的石滾我也記得很清楚，棗樹的印象不深刻，深刻的是姥姥村外的那個燒磚的土窯，像姐姐一樣，每當從姥姥那個村子經過，我都會想起姥姥家門前那個石滾，還會刻意找尋一下那個土窯。
我沒有見過我的姥姥，可是姥姥的那個家我和媽媽也是經常去的，我也像姐姐哥哥們一樣害羞，見了妗和表姐們不敢說個話。
我有五個表姐，沒有一個表哥，表姐們一個個出嫁後，家裡就剩下妗一個人了，後來妗的年齡大了，就在她的女兒家裡輪流著住，妗離世後，姥姥家就徹底沒有人了，現在聽說，姥姥家的那個院子已經賣給了別人，姥姥的家從此再也沒有人了。
答應過大姐，不和媽媽說寫姥姥一事，那天見了媽媽，我裝作不經意地問她：“那天，我一提到姥姥，你怎麼就哭了呢？”
媽媽說：“那你光說嘞，那是自己最親最近的人啊，一說，觸到痛處了唄。”
我悄悄地看向她，她的臉又紅了，眼睛也似乎溼潤了，於是我趕緊轉移話題，看來，寫姥姥的事，還是真不能給她說了，更不能讓她看了，這注定永遠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有時候，我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殘忍，因為我知道大姐和我一樣是一個感性的人，和姥姥有關的任何一件事，無論是歡喜還是悲傷，無論是高興還是心酸，她都會深深地陷進四十多年前的過往裡去，而過去越是歡喜，現在就越是會懷念，曾經越是心碎，現在越是會流淚……
我也在想，雖然我從未見過姥姥，可是血脈相連的親情絕不會因為陰陽兩隔就會被漠視了，我定會在整理成篇的過程中淚流滿面。
靜下心來，我開始整理了，我努力剋制自己的情感，不敢讓自己陷進姐姐的感情裡，可結果是，淚水還是溼潤了我的雙眼，因為在寫姥姥的同時，我總是會想到我的媽媽，因為那是她的媽媽啊，姥姥有多可憐有多命苦，我的媽媽就有多傷心有多難過。
不敢多言，不敢多想，就此擱筆。
又：寫完這篇後，先發給了大姐看，大姐說：“我這是咋了啊，看著看著又流淚了······”
作者簡介：莫莫，河南新鄉延津人，是個喜歡在文字中穿行，用細膩的筆觸抒寫內心感悟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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