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1 微小说|红尘路漫,风月枉然,旧梦一别已参商……

微小说|红尘路漫,风月枉然,旧梦一别已参商……


夜色如墨,一只瘦削的手轻轻推开房门,如影子般快速闪到墙角。

“谁?”屋内的啜泣声略略止住,少女哑着嗓子问道。

不待影子回答,走廊上已是一片人声嘈杂,火把将漆黑的小屋照得昏黄,家丁们直嚷着:“抓贼”。

“快,那小子往后廊跑了,北院的屋子全都搜一遍!”护院命令着,墙角那瘦弱的身影瑟瑟发抖。

“求你救救我……我不想的,可那群地(痞)流(氓)逼着我交保(护)费,我被痛打的受不了……”少年呜咽着,外边已传来破门声,屋内主人的善良和怜悯,是他最后的一丝期冀。

“你到床上来吧。”少女黯然叹息。

少年甚是踌躇,他本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识礼,只因家族落难才流落至此,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从小就知,深夜到姑娘的绣床,简直为人所不耻。

“只要在我房里被发现,你所担心的罪名就背定了,那帮人正愁找不到机会辱蔑我呢。”少女冷哼一声:“男子汉无愧于心便好,执着些虚礼做什么。”

“哦……是。”隔着床幔,少年只看到个朦胧的侧影,却被少女清冷的语气绕了心弦,懵懵地应声,走到床边:“对不住,失礼了。”

才拨开帷幔,血腥味便扑鼻而来,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幽柔火光,少年愕然看见少女(纤)细的身体已被鞭笞得伤痕累累,她倦怠地靠着墙,墨发凌乱地披散着,比他这个正被瓮中捉鳖的窃贼还要狼狈悲苦。

“快躺下。”少女扯了扯少年的衣袖,用被子蒙住平躺的他。

“大小姐,我们在抓贼,你方才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家丁敲门问道,嘴上虽喊着大小姐,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

“什么,我不知道……”依旧是带着哭腔的声音,家丁似乎对她的处境十分了然,推门用火把在小屋里照了一圈,便纷纷走了。

唯有一个脚步慢些,趁众人走后悄悄上前,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放了点什么,语气沉痛:“大小姐,我问李婶讨了些药膏,你赶紧抹上,千万别挨延出病来,夫人在泉下如何能放心。”

“谢谢赵伯。”少女声音低微,似冰雪落在指尖般泛起丝丝寒意。

家丁叹了口气,关上了门扉。

半个时辰后,嘈杂声渐渐远去,少年轻轻坐起身:“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实在、”

“你窃到东西了吗?”少女打断他的话。

虽说幽暗的光线中什么都看不分明,但凄苦的血腥味合着少女清冷的气息,少年忽然忆起多年前的暮春,秾艳的杏花在枝头黯黯萎谢、寂寞凋零……残瓣落入泥土中,仿徨挣扎的美丽与哭泣。

“没有,才推开窗,就被发现了。”

少女并未疑心,反而抬手摘下自己发髻上的钗饰、腕间的手镯,轻声道:“有些都磕坏了,但应该能换几个钱,你拿着离开暮阳郡,奔前程去吧。”

方才那位家丁提到她泉下的母亲,少年闻着血腥味和清冷苦涩的气息,心里也大概猜到了几分,母亲去世,被后母欺凌,下人也跟着势力,已至大小姐被打伤后还赶到偏院的小屋啜泣,别说找郎中医治,连药都得念旧情的家丁偷偷送来。

“你会翻墙吧?”

“嗯。”少年点点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再往后两间便是尾房,后边有一堵墙,你翻过去就行了。”少女轻叹了口气:“我看你知书达礼,想是个温文良善的少年君子,别因一时时运不济,就坠了青云之志,换一座城,开始新的人生吧。”

“谢谢你。”少年只觉耳畔清音袅袅,心头仿佛萦绕起丝丝缕缕的幽草,苦涩的温柔与牵痛。

“我带你一起走吧!”少年摸索着,握上她纤细的手腕,怎料连手腕上都被打出了血痕,她嘤咛了一声,却未将手缩回去,眷恋着久违的温暖。

“我伤成这样,如何逃呢。原是想救你,怎能害你……”她沉吟着,黯然开口:“这会儿他们应该不会再搜过来了,若你有把握翻墙逃出去,我倒是有一件事想劳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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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管说,我一定设法做到。”他连忙应声。

“阿爹当年送给娘亲一颗夜明珠做定情信物,上面还以家中姓氏,刻了两株柳树,寓意成双。可惜、人心如流水,一去不回,娘亲不过想带着这份眷恋上路,他的宠妾竟走到棺木边,把珠子摘了下来,说扶正那日,要嵌在凤冠上戴。我气不过,到她房中质问,便被毒打了一顿。”少女的语气已不再含着悲愤与酸楚,只是深深的凄怆:“我趁乱把这个拿了出来,你可以帮我丢掉么,我不想娘亲的回忆被玷污。就丢到河里去吧,像那些深埋心底的往事……”

“太过分了,她们怎能这般待你。”他紧握着少女的手腕,可在这灰暗的尘世与苦涩的命局中,他们不过是枝头的两枚树叶,身不由己、随风飘零……

少女在枕下摸索着,拿出了一颗幽柔莹亮的珠子,夜明珠宛若一朵冰滢幽冶的水莲,在她的掌心绽放。瑰妙柔婉的光晕照在她的脸上,少年愣住了。

她左边脸颊印着一个泛红的掌痕,还被尖利的指甲套划出了几丝血道子。他怔怔地看着她,一边脸似罂粟般诡艳凄厉,一边脸似百合般清婉秀逸,交织在一起,融成了让人心恸的美丽。

“没吓到你吧。”少女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带血的面颊,用手绢将夜明珠裹住,担忧地嘱咐道:“若是有人追着你,你可得赶紧扔了,或直接把我供出来,这物件贵重,要是他们告上官府,你会被判重罪的。”

“你放心,我会办好的,这瑰丽的明珠,怎可让恶毒之人佩戴。”他不舍地牵起她的手:“只可惜,不能救你出去、”

“我是个废人,出去也不能如何……你快些走,奔前程去吧。”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以后好回来救你。”

“柳馨,温馨的馨,你呢?”

“真巧,我姓温,叫温润。”

“哦、还真是人如其名。”她紧了紧他的手,让温暖漫延进自己的掌心:“不用带着负担启程,你这承诺,已经足够温暖我了。”

初晨,曙光微曦,少年立在河边,从衣襟拿出那颗晶莹,轻轻投入水中。河面荡起圈圈涟漪,在粼粼波光间,那秀婉绝尘的脸颊氤氲起袅袅雾气,苦涩的清香直漫到少年的心底。

他卖了钗环和手镯做盘缠,找了一座清幽的小镇,静下心来研习诗书,重拾青云之志。

新的城镇,新的人生,唯一留恋的,是胳膊上系着的那条手绢,淡淡的春水色,青丝线勾勒出秀逸的字迹——馨。

“馨儿……”他不止一次午夜梦醒,清馨的百合花被生生折断,关进幽暗冷寂的牢笼,自己拼命伸手,却无能为力。

七年后,他终于如愿以偿,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急急吩咐家仆去暮阳郡提亲,家仆却无功而返,说柳府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举家搬走,曾经的宅院早已荒废。

“那柳家大小姐呢,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大人恕罪,小的没问出什么来,城郡这几年有不少变迁,更何况深宅大院的事,是不让外传的。”

他失意地饮着酒,其实这些年的梦魇他也隐隐有所预感,那株百合,只怕已经凋零……

不久,柳将军托他的恩师到府上为自己的女儿说亲。

恩师侃侃而谈,劝了他许久,他只微拢着眉,轻轻拱手。

“男子总要成家立业的,何况这位柳家大小姐为师见过,相貌和品行俱佳,与你十分般配。”

心咯噔一跳,他紧张地抬头:“恩师可知她的名字?”

“柳欣然,很清雅的名字,人如其名。”

他犹豫了许久,又派了几个家仆去打探消息,依然毫无所获,只说柳家当年似和山贼起了瓜葛,遂急急搬走,兴许换个地方洗底去了。而将军府那位柳家大小姐却倾心于他,放话说非他不嫁。

“温公子高中那日,小女子在茶楼的雅间凭窗而望,你清俊温文的模样,便刻入心间,念念不忘。”

他终是娶了柳家大小姐,却不是他梦中相见的那位,虽然也叫“欣儿”,却是物非人非。

柳欣然倾心于他,成亲后自是对他柔情款款、无微不至,夫妻相处恬静和顺。

“馨儿……”他每次在梦中呓语,柳欣然便甜蜜地依偎着他:“夫君,欣儿陪着你呢。”

渐渐的,馨儿和欣儿似乎融合了,他甚至恍惚觉得,柳欣然和柳馨有几分相像,回忆,由苦涩转为甘甜。

三年后,他被调任到与暮阳郡相邻的落霞郡做知州,携家眷一同赴任,乘船游赏,本该惬意的心绪却被粼粼河水搅动着,愁思满溢。

许是上天感受到他心底的执念,冥冥安排了一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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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渔船横在河面,挡住了他们的画舫,家仆正要开口训斥,渔夫却俯身行礼。

“您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吧,小民在河中打鱼,竟捞出了这个,想是贵重之物,上交给您。”

那颗夜明珠——

在他惘然的目光中,柳欣然惊喜地叫道:“哎呀,这不是我们家的宝珠吗?那疯丫头可真够狠的,自己留不住,就扔到河里毁了,跟她娘一样阴毒。”

“你说什么?疯丫头是谁?”他转过头,眼神凝滞。

“这夜明珠是我们柳家的宝物,夫君你看,上面不是刻着柳树吗。当初爹爹让前夫人把明珠转送给娘亲,她却不肯。疯丫头是她的女儿,跟她一样讨人厌。”

“既是前夫人之物,自该由她决定。”

“可那是爹爹给她的啊,爹爹觉得我娘亲戴着更好看嘛,而且她那时卧病在床,命不久矣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倒好,死死攥着不肯放手。”柳欣然撇撇嘴,一脸鄙夷:“夫君,你别误会,那个女人是真的自私又狠毒,按理说,她嫁到柳家,便是我们柳家的人了,一切东西都该归柳家所有。可娘亲让她把她们家传的武功秘籍交出来给我弟弟学,她却死活不肯,说不得违背祖训,只暗暗教给自己的女儿,后来怕我们偷走,居然给烧了,还说什么宁愿毁了,也不能落到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压下心底几欲喷出的怒火,试探着问道:“那她的女儿,武功很高了?”

“怎么可能呀,她娘不是说宁愿毁了吗,那就全毁了呗,我娘亲让人挑断了她的筋脉、”柳欣然惊愕地看着他额上暴起的青筋,脸上的得意之色慌忙褪去,怯声解释道:“夫君,你是文人,不懂这些,挑断筋脉没有那么可怕的,就是不能习武而已,本来女子嫁人,相夫教子就行了,学武功做什么,我娘亲也是为了她好。”

“柳馨比你大,为何你是大小姐?”他低下头,盯着柳欣然,一只手紧紧按着她的肩。

“她、她得病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在我们搬离暮阳郡之前,就、”

“我是个废人,出去也不能如何……你快些走,奔前程去吧。”

唇角牵起怪异的冷笑,他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夫君、”

他抬起手,摔了柳欣然一巴掌,掌印在左颊留下狰狞的红痕,和曾经的她那般相似,可他捂住了眼睛:“滚回柳家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传前科状元温润突然休妻的事,而且还绝情地收集前妻娘家的罪/证,为官前和匪(徒)勾结,为官后又贪(污)舞弊、结(党)(营)私,终至柳家被抄家流放。

然而,让人更意外的是,立功后的温润竟辞去官职,回到了年少时流落的暮阳郡,在一座荒废的宅院住下。那个宅院后来,栽满了清馨素雅的百合花——

相传在矮墙下,有时候会听到他怅惘的吟诵,他说:

一座荒城,独守一人;

一场旧梦,乱了一生;

荒城旧梦,一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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