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各地不斷升級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下稱新冠疫情)中，日本尤為引人關注。日本日經指數上週累計下跌2243.78點，創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最大跌幅。包括“鑽石公主”號郵輪人員在內，日本目前已確診近千例感染者，並且還有不斷升級的跡象。
截至日本當地時間3月3日22時，日本累計確診新冠肺炎病例995例，因新冠肺炎死亡累計12人。據日本廣播協會電視臺報道，3月3日，兵庫縣、北海道、神奈川縣、大分縣、東京都等地新確診15人，在日本國內的日本人和中國遊客等累計確診275例；“鑽石公主”號郵輪累計確診706例；從武漢乘坐包機返回者累計確診14例。
據央視報道，多名日本政府透露，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日本政府計劃取消原定於3月11日舉行的東日本大地震追悼儀式。追悼儀式原計劃較往年相比大幅縮小規模舉辦，參加人數控制在600至700人。此事最終將在6日召開的內閣會議上做出決定。
而隨著情勢變化，日本政府正在醞釀進一步的疫情防控對策。3月2日上午，安倍晉三在參議院預算委員會上表示，不排除在未來宣佈日本進入“緊急狀態”，正在考慮儘早修訂相關法律。3月3日下午，日本奧運大臣橋本聖子表示：“如果新冠肺炎疫情無法得到控制，原本在7月底舉行的東京奧運會可能會延遲到今年年底進行。”她還補充道，日本政府和主辦城市東京仍努力於7月24日順利舉辦奧運會。此前，日本官方一直強調奧運會將如期舉辦。
“說明日本政府對疫情走勢的判斷髮生了轉變，應該是判斷情況會變嚴重，正在做最壞的打算。”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日本經濟研究中心主任陳子雷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
“從厚生勞動省公佈的疫情路線圖可以看出，日本的打算是將疫情的趨勢線拉平、拉長，可能會控制得相對慢一些。我認為到三月底是一個關鍵節點，如果這時沒能到頂，那就要看五月份。讓我們來等待日本模式的結果吧。”(日本)亞洲成長研究所研究部長戴二彪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
在防疫和經濟發展間尋求平衡點？
日本本土疫情始於1月上旬，日本厚生勞動省在1月16日通報了1例有武漢旅行史的病例，該病例於1月6日到神奈川縣醫療機構就診，後於1月15日確診感染，並於次日確認康復出院。到1月末，日本開始出現本地人傳人的病例。
而此後於2月5日起，在橫濱港停靠實施“海上隔離檢疫”的“鑽石公主”號郵輪上暴發了嚴重的聚集感染事件，徹底將日本的疫情應對推到了全球輿論的中心。與此同時，日本的本土疫情也在持續發展中，多地出現零星傳播。日本政府在2月中旬推出了第一輪緊急對策方案，主要是對受疫情影響的中小企業提供資金支持。
直到2月16日晚，日本厚生勞動大臣加藤勝信在發佈會上表示：“目前，本土疫情已進入了新階段，開始出現無法明確傳染經過的病例。”
萬眾期待的日本新冠疫情對策方針終於在2月25日公佈，核心內容是集中資源防重症和防死亡，輕症在家休養治療。而就在前一日召開的日本新冠小組會議得出結論稱，鑑於新冠病毒的特點，完全防控每個人不受感染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控制感染擴大的速度。會議的建言還提到，受制於設備和人員等資源，日本無法對所有人進行核酸檢測，小組希望日本民眾在未來1-2周的關鍵期內做好各自力所能及的事情。概括而言，日本目前採取的就是控制核酸檢測和緩和策略。
上述方案一出，便遭到了外界的諸多質疑，認為政府不僅應對不及時，還顯得十分鬆散，“防疫不力”的批評聲四起。而另有聲音表示，日本這是在公共防疫需要和經濟發展之間尋求平衡點，以避免過度防疫對社會整體造成更大的損失。
此後，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開始呼籲全國停課，暫停未來兩週的大型文體活動，還呼籲企業採取錯峰上班和遠程辦公等措施。2月28日，日本文部科學省向各都道府縣教育委員會等發出通知，正式要求小(學)初(中)高(中)及特殊教育學校停學，從3月2日起一直到春假結束(一般春假後4月開學)。全國停課等措施在日本也尚屬首次。3月2日，厚生勞動省還宣佈，將對因子女停課而停工的監護人提供每天最多8330日元(約合人民幣537元)的補貼。
“日本的總體思路是不停工不停產，想盡可能的保持社會和經濟活動的正常運作，這是從社會的總體成本角度出發的考量。後來迫於來自內外部的壓力，開始叫停一部分的活動。但目前來看，產業大規模停產的可能性很小。”戴二彪表示。
讓我們來算一算日本的疫情“經濟賬”。新冠疫情對於目前的日本經濟來說，可以說是“雪上加霜”，下行風險進一步加劇。2019年，受外部貿易局勢影響，日本經濟增速出現放緩。而到了第四季度又遭遇了“上調消費稅”，增長出現“急剎車”，相關分析稱，加上疫情變量後，日本經濟存在陷入技術性衰退(即連續兩個季度經濟負增長)的風險。
一季度經濟遭衝擊
首當其衝的便是日本的入境旅遊業。2012年末安倍晉三上臺後，便確立了“觀光立國”的國策。自2013年以來，日本的入境遊客數翻了三番，併成為了一個旅遊業淨輸出國。隨著入境遊的持續火爆，政府制定了大目標，2020年的外國遊客目標為4千萬人次，2030年為6千萬人次。
而疫情暴發為日本入境遊按下了“暫停鍵”。據日本觀光廳公佈的數據顯示，在訪日遊客中，中國內地遊客數量佔到了3成左右，消費佔到了總體的4成左右，2018年有800多萬中國內地遊客訪日，消費了1.545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987億元)。
“不僅僅是中國內地遊客，還要算上中國香港、韓國和新加坡等地。1月份的影響應該不大，影響應該集中體現在2、3月份。”戴二彪表示。
野村證券近日發佈的研報指出，預計疫情的影響將首先波及日本入境旅遊業，且第一季度的影響幾乎是板上釘釘的。
野村證券分析稱，由於新冠肺炎病例數遠超2003年的非典，預計今年一季度日本的入境遊客數量會同比下跌4成。另據日本國際觀光振興機構(JNTO)測算，2019年日本入境遊市場的價值為4.8萬億日元，佔總出口的5%左右。野村估算，入境遊客下跌將造成日本一季度出口環比損失2個百分點。
野村的分析續稱，參考2003年非典的情況來看，當年日本入境遊第二季度遭受損失後，並未在第三季度出現報復性反彈，而是遊客數迴歸到了基本趨勢線，因此野村預計日本2020年一季度的入境遊損失將是實質性的，還將抑制2020年全年的服務業出口。
“日本是製造業大國，所以還要考慮經濟波及效果，波及倍數在1.5左右，即每消費1元會產生1.5元的波及效果。”戴二彪說。
再來看整體的出口，尤其是對華出口。受中國國內的疫情影響，對日本的進口需求料將減弱。
野村分析指出，目前日本的總出口中，中國約佔20%，若對華出口下跌10%，日本整體出口將下跌2%。此外，還有繼發效應，中國內地需求變弱不僅會影響日本，還將影響亞洲其他國家，日本面向亞洲的出口佔到整體的一半以上，而這影響將傳導回日本。那麼在計入這部分因素後，野村預計對日本一季度的出口影響為季度下跌3%。
“日本對中國的出口額最大的就是一般機械(半導體制造設備)、電子機械 (半導體部品)及運輸機械(集裝箱等)和化學品等。這也反映在了日企的股價上，比如，電子企業近一兩個月股價跌了二三成，一些車企的股價表現也不佳。” 戴二彪說。
通過產業鏈傳導的影響不止於此，由於中國國內上游零部件因疫情發生斷供，日本本土製造業開始受到影響，一些日本車企的本土工廠也因此宣佈停產，佳能近日宣佈，因中國零部件供應出現延遲，該公司位於日本九洲的5個工廠將從3月2日起停工十天左右。
法國外貿銀行近日發佈的研報指出，包括美日歐在內的發達市場對於中國中間品的依賴度很高，和2003年相比，中國出口的中間品佔總出口的比重從24%上升到了32%。
野村分析稱，疫情對於日本1月份的工業生產影響料不大，但2、3月份應會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東京奧運會成懸念
除了上述短期影響外，鑑於日本本土疫情出現升級跡象，是否會有中長期的負面影響？
一直以來，日本的民間消費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佔到了GDP的6成。但民間消費復甦的微弱勢頭在2019年第四季度遭受了“消費稅上調”的正面打擊，時隔五個季度出現縮水，跌幅達2.9%。
而疫情的暴發料將進一步打亂日本民間消費復甦的步伐。法國外貿銀行分析指出，日本馬上要迎來今年的勞資談判(一般在3月份)，由於經濟不確定性上升，企業在漲工資方面變得更為保守。另外，消費稅上調已經對原本就弱的實際收入產生一定的侵蝕，預計民間消費將需要更多時間才能復甦。
據日本智庫大和總研2月28日發佈的分析稱，和2011年發生的東日本大地震相比，此次的疫情已波及日本全境，不少旅遊等活動遭到叫停，預計對民間消費的影響大於東日本大地震，該智庫估算在今年2-5月份的四個月間，預計疫情將使日本個人消費減少約3.8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2443億元)。
隨著日本疫情進入新階段，政府呼籲暫停大型活動兩週，民間消費已出現趨冷的跡象。日本5家大型商場在3月2日公佈的2月銷售額整體低於去年同期，其中4家出現兩位數的降幅。另據日本旅館協會公佈的數據顯示，日本37個都道府縣的約400家住宿業者反映今年3-5月的預訂數較去年同期下跌45%。
“和入境遊相比，日本國內本土旅遊創造的價值更大。以2017年為例，外國遊客貢獻了4.1萬億日元的收入，本土旅遊的貢獻則超過20萬億日元，要關注未來這方面的形勢發展。”戴二彪說。
隨著疫情的持續升級，東京奧運會能否照計劃舉行成為全球矚目的一大懸念。一直以來強調如期舉行的日本官方出現了鬆口的跡象，據央視新聞報道，日本奧運大臣橋本聖子3月3日公開表示，根據相關協議，可以解釋為允許東京奧運會推遲到年底舉行，推遲或取消的權利歸國際奧委會所有，日本官方正盡全力讓奧運會如期於7月24日開幕。
據報道，3日在回答一名議員有關新冠肺炎疫情是否會導致今夏東京奧運會取消時，橋本聖子透露了這一協議。她表示，“協議要求奧運會在2020年內舉行，這可以解釋為允許推遲到年底舉行。”
不過根據主辦協議，推遲或取消奧運會的權利仍歸國際奧委會所有，因此橋本聖子也強調，日本政府和東京市仍致力於讓奧運會如期舉行，即7月24日開幕。
除了權利問題，橋本聖子還透露，中止奧運會需要付出非常高昂的代價。
“目前，東京奧運會的最新預算是1.35萬億日元(約合872.78億人民幣)，其中日本政府提供1200億日元用於建造奧運場館，300億日元用於殘奧會。”橋本聖子介紹。
而據日本審計委員會的估算，日本政府在2013年至2018年這六年間的政府支出為1.06萬億日元(約合685.29億人民幣)，甚至還不及今年東京奧運會的全部預算。如果奧運會因故無法如期舉行，必將產生巨大損失。
21世紀經濟報道就此消息向東京奧運會組委會求證，截至發稿未收到回覆。
那麼奧運會對日本經濟到底意味著什麼？
野村的分析指出，如果奧運會取消或者推遲，那麼產生的損失料集中於入境旅遊方面，而前期的準備工作及主要投資都已完成。
野村基於組委會的售票預測等數據，預計至少將吸引500萬的觀眾，其中2成將為外國遊客，基於外國遊客人均消費20萬日元的數據，野村估算，由奧運會所產生的入境需求總規模約為2400億日元，將提振日本第三季度GDP增速0.3%，或全年GDP增速的0.1%。
野村分析進一步指出，倘若東京奧運會真出現變動，那麼意味著日本未能在短期內平息疫情，由此產生的風險和取消奧運會相比，要嚴重得多。
日本醞釀下一輪對策未來兩週是關鍵
日本政府正在醞釀進一步的疫情防控對策。3月2日上午，安倍晉三在參議院預算委員會上表示，不排除在未來宣佈日本進入“緊急狀態”，正在考慮儘早修訂相關法律。他還表示，將把疫情對國民生活的影響控制在最小程度。此外，日本政府計劃於3月10日左右公佈第二輪的疫情應對措施。
“看起來日本政府的應對態度有了明顯的轉變，轉折點是安倍呼籲全國停課。那麼現在安倍政府欲修訂法律來通過包括宣佈 ‘緊急狀態’內的緊急防疫措施，說明政府對疫情走勢的判斷髮生了轉變，應該是判斷情況會變嚴重，正在做最壞的打算。”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日本經濟研究中心主任陳子雷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
陳子雷還指出，日本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並無先例可循，即使是2011年的東日本大地震，也僅是震區採取緊急避難的措施。“政府打算通過修訂相關法律，來獲得疫情防控的更大權限，比如，安倍政府現在沒有法律依據讓日本全國的企業停工。但是要通過相關法律修訂，也有一定的難度，需要一定的政治博弈。”他說。
“今年第一季度增速下跌3%是有可能的，如果疫情繼續升級，那就不止下跌3%了。一年時間對於日本來說是拖不起的，屆時的損失就不僅僅會侷限於入境旅遊了，還會波及就業，料還會引發破產的問題。”戴二彪說。
日本防疫模式是否會奏效，還需等待時間來告訴我們結果。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一季度的日本經濟將進一步放緩，不少機構因此紛紛下調日本的全年增速預期。
星展銀行首席經濟學家Taimur Baig在3月2日舉行的電話會上表示，該行預測日本2020財年的增速基線為0.2%，風險情境下為-0.5%(假設中國的經濟活動放緩持續到第二季度，全球性的疫情大流行造成兩個季度的貿易、產業鏈、生產等全方位的混亂)，該行還預計日本央行將在一季度內降息至-0.2%(目前-0.1%)。
野村下調日本2019至2021三個財年的增速預期，預測2019財年(2019年4月-2020年3月)的同比增速為0.1%，2020財年為0.3%，2021財年為0.4%。
“從厚生勞動省公佈的疫情路線圖可以看出，日本的打算是將疫情的趨勢線拉平、拉長，可能會控制得相對慢一些。我認為到三月底是一個關鍵節點，如果這時沒能到頂，那就要看五月份。讓我們來等待日本模式的結果吧。”戴二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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