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2 《逃離》:貫穿一生的逃離有所依附,引發自我完整的混亂和傷害


《逃離》:貫穿一生的逃離有所依附,引發自我完整的混亂和傷害


引言:

加繆在小說《鼠疫》裡,借用醫生裡厄,為自己的“荒誕哲學”奠定了一箇中心論調:“我認為自己對當英雄和聖人都沒有興趣,我所感興趣的事做一個人。”

這是加繆面對種種荒謬之後,所做出的深度思考,它意味著“起於平凡,歸於平凡”,是一種嘗試作出英雄反抗之後的平凡迴歸。

事實上,他在書裡通過塔魯,嘗試過以英雄的反抗來面對現實的種種荒謬,最終以失敗告終。所以,加繆的平凡選擇,避免了自我陷入到馬爾克斯《百年孤獨》裡,奧雷里亞諾式的悲劇。

愛麗絲·門羅恰恰是一個以擅長描寫平凡女人的悲劇生活著稱的人,在她的筆下,沒有“莎士比亞式悲劇”的可歌可泣,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沒有過任何激烈的反抗。

她筆下的女性,大都有著相同的成長背景和生活環境,她們是不被喜愛、被社會規定、貧窮的,大腦中卻都有著一點不甘於現狀的反叛。當她們在生活中遇到家暴、愛情、親情、友情的困惑,面對曾經而且一直困惑並傷害著自己的家鄉和父母、親人,她們嘗試過逃離,卻最終都走向迴歸。

當我們開始讀下她的第一篇短篇小說,會感覺到一種對理想的背叛,進而驚訝於她的冷酷,而最終,我們卻會折服於她的冷靜、客觀、不帶任何評價的描寫。

也正是這種極度冷靜,加上她對女性轉瞬即逝的無意識活動的敏銳捕捉,為我們還原除了真實的生活。她們沒有《羅密歐與朱麗葉》中朱麗葉為愛不顧一切的勇氣,也沒有簡·愛對社會強加給女性身上不公的憤慨。很多時候,她們都變成了紀德《田園交響曲》裡的牧師,一面自我安慰,一面被真想折磨,不斷在錯位和失去中維持自我的完整。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有太多的羈絆阻礙了她們的自由選擇。

這些羈絆,幸也不幸,不幸的是或許她們需要一直陷在一段痛苦的關係中,幸則避免了她們成為另一種悲劇的犧牲品。

從某些方面來講,愛麗絲·門羅並沒有滿足人們希望在小說中期望的結局,要麼快意恩仇成為英雄,要麼以死明志帶來警醒。她所做的,並不是美化和醜陋,也不是追求極致,只是儘可能的幫助我們從一個新的角度,去解構存在種種不公和荒謬的世界。

這種觀點,很好的恰中了加繆“荒誕哲學”的中心,愛麗絲·門羅作為女性,並沒有像其他女性主義者一樣,為女性激烈的發言,成為英雄。在她的眼裡,“女性特質”和“男性特質”的困惑,不僅僅禁錮了女性,也禁錮了男性,她所期冀的只是想在這中間,尋找作為男女共有“人的特質”的表達。


《逃離》:貫穿一生的逃離有所依附,引發自我完整的混亂和傷害


一、《逃離》:貫穿每個女性一生的逃離,卻總是引領她們走向迴歸

每個人總會遇到什麼事,什麼人,讓你覺得像肺裡什麼地方扎進去了一根致命的針。淺一些呼吸時可能不感到疼。可是每當需要深深吸進去一口氣時,便能覺出那根針一直存在。

《逃離》是愛麗絲·門羅的短篇小說集,也是她的代表作,先後獲得了加拿大吉勒獎,《紐約時報》年度最佳圖書。這本短篇小說集是門羅的晚年之作,她的一生都是在短篇小說中度過。所以,這本書集中展現了她短篇小說文字和思想功底。

全書一共八篇,六個故事。雖然如此,卻可以將它們集中在一起解讀。因為,在這些故事裡,人物的氣質和生活,有很多相似之處。

這主要源於愛麗絲·門羅的寫作方式,她是伴隨著不同年齡對生活的頓悟,一次次走進過去的回憶,提取真實的生活片斷。所以,雖然故事中的女性各不相同,卻都是門羅某個階段人格側面的描寫,她們都想要逃離過去的一切,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害。

《逃離》講述的是卡拉為了擺脫父母的束縛,和自己的男友克拉克私奔,可是,階層差距、物質生活的匱乏、以及男友的家暴,始終困擾著她。最終,她選擇逃離這種生活,在路上卻因為對未來和無所依附的愛的恐懼,半途而廢。

《機緣》、《不久》、《沉寂》裡,朱麗葉想逃離和小鎮格格不入的父母,過一種正常的生活,可是女性的身份卻總是時刻提醒著她,她的所作所為是對傳統的背叛,即使這樣,他還是長途跋涉嫁給了自己在火車上偶遇的捕魚人。當她帶著自己的女兒佩內洛普再次回到家鄉,她發現自己和家鄉顯得格格不入,過去和自己站在統一戰線的父親,現在變成了自己的敵人。而最終,彷彿命運的輪迴給自己開了一個惡意的玩笑,自己的女兒佩內洛普也在成年後逃離,只留下朱麗葉自己,像當初的母親一樣,陷入失意和沉寂。

《激情》講的是在旅店幹活的格蕾絲碰到了自己的未婚夫莫里,莫里是一個規矩、保守的工程師,可是,就在兩人商量結婚時,她卻被莫里同母異父的哥哥尼爾所吸引。自己的一次意外受傷,讓她和尼爾進行了一場刺激的探險。這場慾望和道德的冒險行為,最終讓尼爾選擇了自殺。

《罪債》裡德爾芬認為自己找到了當年拋棄的孩子勞蓮,對勞蓮的關心讓勞蓮感到困惑和緊張,最後,當勞蓮的父母把往事講清楚,所有人的人才明白,德爾芬當年拋拋棄,被勞蓮父母收養的的女兒已經過世,勞蓮的名字就是繼承了過世姐姐的名字。當勞蓮明白了一切,她急切想要擺脫在自己身上所被賦予的他人象徵。

《播弄》就像命運給特立獨行的若冰開的玩笑,當她看完莎士比亞《李爾王》的戲回家時,發現自己的手包丟了,丹尼洛·阿德齊克的出現,幫自己解決了困境,兩人因此相互約定來年夏天再次相見。可是,當她做好一切準備,滿懷欣喜的赴約時,卻發現對方想不認識自己一樣,把自己拒之門外。最後,在醫院她發現,當年把自己拒之門外的人,是丹尼洛·阿德齊克的聾啞弟弟亞歷山大·阿德奇克。這種經常在莎士比亞戲劇裡出現的場景,對自己來說是幸還是不幸呢?


《逃離》:貫穿一生的逃離有所依附,引發自我完整的混亂和傷害


《法力》講的是南希和自己以為具有特殊能力的女性朋友泰莎,自己的丈夫威爾夫,以及威爾夫的表弟奧利的糾纏。無論是南希還是奧利,他們都是極其剋制的人,也是背生活現實困住的人。理性的力量,讓他們即使在晚年在此相遇時,仍然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他們彼此都選擇了自己並不愛的人,像演戲一樣的生活。兩人某個部分,一直促使他們瘋狂的逃離自己的選擇,也正是這種追逐,讓南希獲得了頓悟,使她得到了赦免。

愛麗絲·門羅對六個故事中所出現的人物,無論她們做出在外人看來多麼荒唐的行為,她也沒有留下任何的評價。

愛默生說:“原因與結果、手段與目的、種子與果實是無法割裂開的。因為結果孕育在原因之中,目的事先存在於手段之中,果實隱含在種子之中。”

正是對這種因果關係有了清晰的認知,才有了門羅不帶偏見的描寫。在她的故事裡,每個女性的選擇和逃離,都是由於她們無法選擇和改變的過去與現在,她們所做的抗爭,只是為了維護身份的統一。

她們無法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與罰》裡所寫的:“誰最會欺騙自己,誰就能過的最快活。”那樣生活。

她們對生活的敏銳帶來的異化感受,讓她們每個人都選擇了一條河普通人不同的道路。對她們每個人來說,都沒有得到完美的結局,因為只要有了逃離的意識,就必然結出傷害的果實。

八篇小說,六個故事,開始的標誌都是對過去的逃離,結束的標誌也都是遍體鱗傷後的無奈迴歸。


《逃離》:貫穿一生的逃離有所依附,引發自我完整的混亂和傷害


二:逃離必然需要有所依附,依附傷害了自我的完整性,女性在此過程中,不斷體驗混亂和傷害

心理學家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寫到:

伴隨著個體化進程的日益加深,始發紐帶的斷裂,意識到自己是與別人分離的個體,於整個世界相比,個人覺得世界強大無比,由此孤獨感產生。面對這種孤獨,人們要麼選擇屈服於權威之下,犧牲自己獲取的自由,來獲得安全和導向,要麼努力發展自我。

事實上,當人們面對自己獲得的難以適應的自由時,就會像《逃離》的卡拉一樣,對未知自由的恐懼,把自己重新趕回到一段不健康的婚姻關係裡,因為這段關係即使糟糕透頂,仍然可以讓自己獲得一種安全感。

英國發展心理學家約翰·鮑比創建了依附理論:

從孩子來到這個世界,由於個體沒有能力獨立的面對世界,就會去尋求依賴身邊人,在和身邊人的相處中,發展出一套自我與外界互動的模式。依附關係具有很強的延展性,成人間的親密關係就是嬰兒和父母互動關係的延伸。

依附關係當然不能算作一種平等的關係,它是一種單方面需求,是弱者對強者做出的犧牲。

在契訶夫的短篇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女性大多對男性所主導的婚姻,有著很強的依附情節,而在愛麗絲·門羅—這個被譽為“現代契訶夫”—的筆下,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女性的依附心理在束縛著她們,阻礙她們擺脫“女人”身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愛麗絲·門羅正是看到了女性遭受的不公和傷害,所以在《逃離》短篇小說集裡,我們可以看到故事的女主人公大多有一些異於常人的行為和想法,卡拉想學獸醫,所以經常被同學嘲笑;朱麗葉二十一歲就獲得了古典文學學士和碩士學位,對女性固守的歧視,讓她在家鄉被劃入跛子的類別;格雷斯強烈的求知慾,讓她把義務教育所能免費提供的東西全都學了一遍,因此被人說是瘋子;勞蓮在學校處於孤立的狀態,是因為知識和經驗,這被別人來說是惹人厭的;若冰則是永遠那麼特立獨行,一個人去看莎氏戲劇,自覺到自己和大多數人存在很大的不同;南希身上的男性特質和泰莎特殊的感知能力,被別人視為格格不入。

事實上,她們也都是貧窮的,貧窮也加劇了她們的錯位和失去。

約翰遜在《致詹姆士·博斯威爾的信》寫到:貧困是人類幸福最大的敵人,它確實破壞了自由,使平等無法實現,多數人處於極端困難的境地。

貧窮強化了對女性的偏見,封閉讓包容無法進入傳統。所以,越貧窮,越固執。這種貧窮和時代,同時糾纏在一起,對女性作為“人”特質的發展造成了壓迫,也正是她們異於常人的表現,讓她們顯得於自己的父母、時代、城鎮顯得格格不入,引發了她們的逃離。

可是,這種逃離從本質上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更像是為了著急擺脫過去所做出的盲目選擇。逃離所帶來的意義,往往需要格式塔式的累積,通過一次次的頓悟,在未來發現它的成果。

所以,卡拉離開,是因為繼父說:“我不想跟你爭辯,反正她不是他自己的女兒”。很多意義上,就像青春期的叛逆一樣,是一種無意義的行為,可不同的是,她們都已經成年,需要獨立面對未來的世界,這種不確定性讓她們比其他人需要更強的依附。

為了維護這種依附關係,她們在遇到問題時,一般選擇的都是像卡拉遭遇家暴一樣,犧牲自己;面對金錢和愛人,她們只能選擇金錢;面對慾望和忠誠,她們只能在夾縫中尋找身體自由。這些衝突背叛了當初逃離的初衷,這個初衷就是更好的發揮自我。

因為她們在面對一段出現問題的感情時,沒有了退路,她們斬斷了過往,所能做的只是堅守自己逃離的選擇,將傷害像一根刺一樣,埋藏在自己的心裡。

很久之後,她們發現,逃離或許讓自己的女性特質得到了更多的延伸,可是,逃離帶來的依附性,也阻礙了她們回到過去。她們仍然沒有辦法讓自我完整,只能帶著混亂和傷害維持著像救命稻草的關係。


《逃離》:貫穿一生的逃離有所依附,引發自我完整的混亂和傷害


三、逃離時代和傳統的荒謬,堅守選擇才是自我對人生的尊重

生活的要義,就是滿懷興趣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睜大你的眼睛,從你所遇到的每一個人身上看到各種可能性,看到人性。

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無論是卡拉、朱麗葉還是格雷斯,她們都能夠意識到外界和時代對她們作為女性特質要求,這些要求,大多是荒謬的,就像心理學上的性別刻板印象。

她們在作出選擇的時候,就像薛定諤的貓一樣,在不打開盒子的情況下,沒有人能預料到最終的結局,這種不確定性好想違背了邏輯思維。

就像朱麗葉沒有任何的宗教信仰,從父母身邊逃開,追求一種更廣泛的自由,自己的孩子佩內洛普最終卻選擇逃離她的自由,去尋求一種精神上的寄託。

從未來的自己看過去和現在,彷彿是一個循環,無論什麼樣的選擇,最終都會像逃離帶來的沉寂,悄無聲息。

對此,我們所能做的,好像只能是像加繆的荒誕哲學一樣,不沉迷過去也不期冀未來,將自己的眼光全部集中在當下,因為現在總是過去選擇的結果。

事實上,在《逃離》短篇小說集裡,女性雖然生活的更加艱難,卻總是充滿很強的韌性,她們每個人就像《百年孤獨》裡的烏爾蘇拉一樣,面對種種荒謬和自我初衷的破滅,仍然在堅守自我,凸顯出傳統女性特質的優勢。

反觀在體力和文化上更加具備的優勢的男性,面對階層和財富的分配、愛情的喪失,他們要麼像克拉克一樣,對秩序偏執,性格暴躁,要麼像尼爾一樣,用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在門羅的筆下,我們找不到女性激烈的反抗,沒有英雄主義,她們只是以一種平淡的生活態度堅守自己的選擇。這種平凡,沒有極端,只有客觀,正是這種客觀,直擊人心。


《逃離》:貫穿一生的逃離有所依附,引發自我完整的混亂和傷害


總結:

愛麗絲·門羅說:事物的複雜性,即層層剝開的事物,似乎本就是無止境的,沒有什麼是容易的,沒有什麼是簡單的。

這當然是門羅式的經典內省,內省也讓她有了尊重不同人生的態度。事實上,她本身就是不斷的走進回憶,一點點去理解過去所做的選擇,對自己到底意味著什麼。而這種充滿階段性的回憶方式,在不同的階段,帶來了不同的人生頓悟。

這當然是對過去的一種迴歸,過去對自己而言的種種傷害和衝突,隨著時代、年齡的不同,產生的意義也在不斷的轉變,也正是這種轉變,讓我們在過去和現在之間,達成了一次階段性的和解。

畢竟,我們無法擺脫逃離,也無法擺脫依附,唯有像門羅一樣,一次次的翻開回憶的鏡子,將過去和現在,達成部分的自我完整,彌補逃離的混亂和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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