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8 八大山人:書畫裡都是謎

身為亡國的皇族

把愛恨情仇都傾注於筆下

清代前期文壇上名人輩出,八大山人算是最吸引人的一位。他是修行多年的僧侶,詩、書、畫往往禪意深幽;他行為怪異,時而瘋,時而啞,時而又無比正常;他身世特殊,是明朝皇族後裔,從一出生,就揹負了家國衰亡的劇痛。

八大山人本名朱耷,又名朱由桵(讀ruǐ)。他生於明天啟六年(1626年),卒於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據說八大山人出生時耳朵特別大,父母因此給他取了乳名“耷子”,後來索性就叫朱耷了。這位書畫家一生中所用的字號、別號特別多,而且每個都像他的書畫一樣與眾不同。

清順治五年(1648年),他出家為僧,法名傳棨(音同“起”),字刃庵;康熙五年(1666年)取號雪個,後來又有了個山、驢、屋驢、人屋等別號;到了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他58歲,又給自己取了個奇特的別號——八大山人,從此,以前的別號都棄之不用。他在自己的畫上落“八大山人”的款時,總是豎筆連寫,看起來有時像“哭之”,有時像“笑之”,據說代表著他作畫時的心情。這一個性鮮明的別號於是隨著他的書畫作品流傳千年,響亮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本名。

八大山人:書畫裡都是謎

《孤禽圖》

祖先寧王是奇才

八大山人詩、書、畫都擅長,是個多才多藝的奇才;同時,他性格孤傲,行事狂誕,不屈己奉人,更不曲意媚世,是個特立獨行的人。說起來這一切都是有淵源的,往前追溯200多年,八大山人有個同樣博學多才的祖先,名叫朱權。八大山人是朱權的九世孫。

朱權(1378年—1448年)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七個兒子,年輕時自稱“大明奇士”。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封於大寧(今屬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寧城縣),故稱寧王。燕王朱棣起兵前,脅迫朱權出兵相助。朱棣即位後,便將朱權從北方遷至江西南昌,削去其兵權,但封號未變。

朱權在經史、醫學、釋道甚至茶道等方面都有造詣,其他姑且不說,僅在文學藝術方面,他精通音律,擅長鼓琴,創作雜劇12種,流傳下來的有《卓文君私奔相如》等兩種。尤其是他撰寫的《太和正音譜》,是一部重要的戲劇理論著作,僅此足以讓他在中國戲曲歷史上聲名不朽。

從朱權開始的寧王封號,只傳到第四代、即朱權的玄孫朱宸濠就終止了。朱宸濠於弘治十二年(1499年)承襲了寧王封號,但他不甘於做王爺,以皇帝荒淫無道為名,於正德十四年(1519年)從南昌起兵,打算奪取皇位。然而這場鬧劇只進行了43天,朱宸濠就被俘,第二年被殺,自此寧王的藩國被撤,封號也被取消。但是朱權的後代一直生活在南昌,所以,八大山人是南昌人。

八大山人:書畫裡都是謎

《雞雛圖》

國破逢家變

從出生到青年時代,八大山人一直過著平靜的生活。他生長在一個充滿文化藝術氛圍的家庭,祖父和父親都擅長書畫。身為貴族子弟,他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加上天資聰穎,八大山人8歲時就能作詩,能懸腕寫北宋書法家米芾的小楷,11歲能畫山水畫,顯示出非凡的藝術才能。

因為自家的藩國、封號被撤,八大山人早年曾醉心於科舉,希望通過仕途而顯達。他熟讀儒家經典,十幾歲時就順利考中了秀才,接下來,參加科舉、踏上仕途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是巨大的變故在他18歲時突然發生,一切都改變了。

那年3月19日,崇禎皇帝自縊,延續了276年的大明王朝就此終結。改朝換代,對每一個傳統文人來說,都是一次難以言說的精神重創,而對八大山人來說,又多了一層更為內在的心理傷痛——他是朱明王朝的直系後裔,雖然早就沒有了藩王的身份,但血緣關係是抹不去的,血濃於水,甚至八大山人和崇禎皇帝同是“由”字輩的人。

明亡第二年,八大山人的父親去世。國家劇變加上家庭變故,原先無可置疑的科舉道路,對八大山人來說已經無法走下去了,他決定皈依佛門。清順治五年(1648年),22歲的八大山人在江西奉新的耕香院落髮為僧,在山裡一住就是數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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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鴨圖》

時瘋時啞是遺傳

八大山人有“癲疾”,一生中曾多次發作。有人說他行事癲狂,有人說他是裝瘋。史書中還常說他啞不能語,也有人說他是裝啞。人們大都認為他裝瘋裝啞的原因是國亡家破,令其鬱憤填胸,不能自已。但是實際上,作為明王后裔,八大山人有遺民心結及故國情懷不假,但他也有困擾其一生的疾患。

八大山人的瘋和啞屬於家族的遺傳病。據記載,八大山人的祖父就有著狂狷的性格,他才華超群,但行為卻異乎常人。只要內心有感觸,就當眾歌唱、哭泣,令在場的人覺得莫名其妙。他喜歡遊覽名山大川,常常獨往獨來,應景寫詩,並刻在石頭上,說要讓後世知道曾有過他這個人。

八大山人的祖父有5個兒子,第四個兒子非常漂亮,且聰慧異常,但是個聾啞人,他就是八大山人的父親。八大山人不像他的父親那樣聾啞,但有“口疾”,常常說話不暢。有記載說八大山人與朋友見面後,握手大笑,然後用手語交談。有時以書代口,在紙上寫字與朋友聊天。但他並非全啞,有時又能說話。

八大山人的“癲疾”發作最厲害的一次,是康熙十八年(1679年)應臨川縣令胡亦堂之邀,在臨川縣衙署作客期間。胡亦堂曾記載,他和八大山人遊覽臨川的東湖寺和多寶寺,八大山人一直默默不語。回家後,開始的十多天,和八大山人說話,他只點頭作答。臘月的一天夜裡,他與八大山人下棋,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鍵一步時,八大山人突然開口說話了。胡亦堂很高興,為此特意寫了首詩。

在臨川的近一年時間裡,八大山人應邀作畫、下棋,還賞月、看花、賞雨、飲酒等,也外出遊覽。這樣的生活應該是很愜意的,可不知為何,他總會在某一天忽發狂疾大笑,忽然又終日痛哭。一天晚上,他還扯破僧服,將其燒掉。

康熙十九年(1680年)初春的一天,八大山人獨自上路,硬是從臨川徒步走回南昌,而這兩個地方相距120多公里。回到南昌後,最初他每日在街市上徜徉,常常是頭戴布帽,身穿長袍,腳穿露出腳後跟的破鞋,來往於鬧市中。一些孩子跟在他身後圍觀喧笑,他也不在乎。後來,他的一個侄兒認出了他,讓八大山人留住在自己家裡,這樣過了兩三年時間,八大山人才恢復正常。

晚年的八大山人,先後在南昌附近的北蘭寺、開元觀等處留居。他與北蘭寺的住持澹雪是好友。澹雪擅長書法和詩文,並有很高的禪學修養,八大山人常與他聚談,或談書論畫,或談禪論道。八大山人對藝術痴迷,但不善於經營自己的生活,常常興之所至,潑墨揮毫,畫出的畫任人拿走,拿走畫的人又往往並不知道畫的真正價值。當時有位名叫程京萼的書畫家,見八大山人年紀大了,常常衣食無著,便讓眾人從八大山人那裡付錢買畫,使他能維持生計。後來,八大山人在離北蘭寺不遠的地方自建了一所陋室,名其為“寤(音同‘誤’)歌草堂”,仍是作畫賣畫,過著艱難淒涼的生活。79歲時,孤寂而亡。

八大山人:書畫裡都是謎

《小魚》

書畫作品孤傲不群

八大山人的“癲疾”給他的生活以及關心他的親人帶來了巨大的麻煩和困擾,但同時,又給他的書畫染上了一種神秘、獨特的色彩,使他的一些畫作進入到一種超越凡塵的境界。這樣的藝術家不僅中國有,如果我們把視野放寬到更大的範圍,世界繪畫史上這樣的例子也並不罕見,像荷蘭畫家梵高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例子。

八大山人的書畫體現著孤傲不群的個性,在怪異誇張的形象背後,既有基於現實的憤懣之情和諷刺之筆,又有超越時空的蒼茫空靈,有的作品還透著神秘詭異的意味。可能因為八大山人曾遁入佛門數十年,參禪修道,這樣的經歷和他曾經的身份,對他的藝術影響巨大,其作品和禪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往往另有深意,或神秘、或空靈、或悠遠,能引發人無窮的想象和猜測。他有一個字款,很長時間人們一直稱它為“龜形畫押”,因為其形狀特別像一隻烏龜。後來才看出,原來是由“三月十九日”幾個字變形組成,這恰好是崇禎皇帝自殺的日子。

八大山人的畫作優於書法,題材十分豐富,花卉、果蔬、禽鳥、怪石、畜獸、山水無不涉及。在他人生的不同階段,對這些不同的繪畫對象也有所偏重,他筆下的禽鳥、畜獸、山石等等,大都以奇特的姿態躍然紙上,自成一格,給人以極大的視覺衝擊力和心靈震撼。

在八大山人的畫作中,人們談論最多的是一類獨立不羈的形象,最能體現八大山人的獨特風格。舉幾幅著名畫作為例:

《孤禽圖》歷來膾炙人口。這幅畫著墨不多,卻具有神奇的魔力,讓人看一眼便會被它觸動:一幅白紙,只在下方的中間,有一隻黑色的鳥側身獨腳站立,弓著背,縮著脖子,眼睛上翻,一股冷漠倔強之氣從黑鳥的身姿和眼神裡透出,有種橫眉冷對大千世界的氣勢。

《眠鴨圖》也同樣著名,構圖與《孤禽圖》異曲同工。大片留白,僅在紙的下方畫了一隻臥著的黑鴨。黑鴨閉眼沉睡,一副世事不問的樣子,也許表現了沉著和從容。

類似的畫作還有很多,有的是一幅畫上僅有一條小魚(《小魚》,日本京都泉屋博物館藏),有的只畫一隻小雞雛(《雞雛圖》,上海博物館藏),還有的畫中間只有一隻孤獨的貓(《貓》,日本京都泉屋博物館藏)……這些小鳥、小雞、小魚、貓等動物的神態多種多樣,有桀驁不馴、翻著白眼的;有神情古怪、藐視一切的;也有站在巨石上驚慌啼叫的,還有站在枯枝上恬靜悠然的……300多年來,人們對八大山人的畫做了多種多樣的解讀,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過,無論誰都可以從這些畫作中看到八大山人所推崇的人格:孤傲自守、高標獨立;也可以從中體味到他對世事的認識:這個世界充滿了美,什麼都可以入畫,但也潛伏著不安,充滿了不平。

這位才華橫溢的僧人畫家,似乎超然世外,實際上對現實人生體察入微。他以避世的心態度過了79年的漫長人生,其實心裡並不超然。他有一首題畫詩,寫的是:“墨點無多淚點多,山河仍是舊山河。橫流亂世杈椰樹,留得文林細揣摹。”特殊的身世、家國的變亂從來沒有從他的腦海中離開,他對清王朝心有憤懣,對故國常懷哀思。身在六根清淨的寺院,可他血脈中,流的畢竟還是朱家天子的龍血。

八大山人無法付出性命去恢復家國天下,但他把關於人生和現實的思考,用絕美的、自成一格的方式傳達出來,充分表達了內心。300多年過去後,他的詩、書、畫,以及奇異的名號,既有美妙的形象,又有豐富的內涵,還以神秘莫測的意蘊,令人產生無盡的想象,也留下一個又一個謎。總之,“八大山人”是個說不完的話題。

來自當代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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