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4 收集,成癖

文人張岱曾說過,“人無癖,不可交。”

癖,是人的真實表達。收集癖,既是一種癖好,也是人與物的對話,更是人與自己的對話。

專注於物,是因為物更能傳遞自己的態度,與物相處更自在。專注於自我,是因為我們需要一個只屬於自己的世界,來抵禦外界紛擾的侵襲。

在“斷舍離”盛行的今天,“繁”已成累贅。雖然“舍”可以讓生活更清靜,但適當的“留”,也能讓我們的靈魂更富足。

收集,成癖

每個人最為本質和真情的一面,就藏在他的收集癖之中。當高高在上的帝王對一樣事物有了痴迷之情時,就顯得更平易近人了些,也更可愛了些。

這天底下,只有一個地方,能讓乾隆皇帝每天一下早朝就鑽進去,留戀不捨直到晚飯時間,那就是他的書房——三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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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三希堂只有八平方米大小,卻是清代皇宮裡字畫收集量和收集價值最高的地方。這裡聚集了共計晉以後歷代名家一百三十四人的作品,包括墨跡三百四十件和拓本四百九十五件。

這些藏品中最有名的,便是“王氏三帖”,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和王旬《伯遠帖》。聽說乾隆尤為珍愛這三帖,就放置在書桌臺前,每天都會攤開細細賞味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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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外,乾隆也嗜好收集印章,不但書案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印章,並在每一個觸手可得的書畫作品上都留下了自己的章印,因此他也被稱為“字畫殺手”。

這些的小小收集之舉,卻展現了乾隆風雅和虔誠的一面。今天大家再提到這個千古一帝,想起的不僅是他所打造的“康乾盛世”,還有他藏在他喜好下的的獨特個性。

收集,成癖

乾隆收藏的印章

收集不僅僅是帝王將相的專屬,即便是尋常人,也能在收集之中得到誠摯的樂趣。

“為石痴,為石醉”的林有麟經過十多年堅持不懈的努力,最終收錄了102種類奇石,石類繪圖249幅,編撰成《素園石譜》。浸淫在石頭世界中的林有麟,儘管數十年光陰只與石為伴,卻也在收集之中享受到了對事物虔誠的熱愛所帶來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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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園石譜》內頁

當然,字畫、石頭或是書籍,說到底都是雅緻的喜好。但另闢蹊徑的收集,也同樣是人生一趣。

都說胡適是一個優秀的文人和學者,殊不知他也是一個別致的收集者。胡適的收集有三種:學歷證書、火柴盒和怕老婆的故事。但胡適說,自己收集的三十多個學歷證書,和五千多個火柴盒都不算什麼,來自世界各地的怕老婆的故事才是自己最為珍愛的。提到這些故事,胡適甚至能一時興起講上數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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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雅的收集也好,怪誕的收集也好,費錢的收集也好,費心的收集也好,都是人生的小樂趣。只不過有的人將小樂趣養成了小成就,有的人用這些小樂趣來豐富生活。

若一個人喜歡收集,想必他定是個值得交往的人。因為唯有對生活有著足夠熱忱和好奇之心的人,才會對某樣事物產生執著。這份執著,是一個人想要將自己的痕跡深深印刻在世間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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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集者的特殊之處就在於,從不以世俗的價值來衡量所愛之物的價值。一個執著的收集者,為了心愛的事物,是真的可以做到萬物皆可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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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嗜書聞名的明朝文人王世貞,曾在一書商手中發現了一本宋代原版初刻的《兩漢書》。該書曾為元代書法家趙孟頫的所藏,扉頁上還繪有趙孟頫的小像。王世貞見到後甚為喜愛,但手頭上又沒帶夠足夠銀兩,又怕該書被其他人搶去,不敢改日攜銀再買,竟同書商協定,用自己的一座莊園來換此書。

此事在當時的文人圈引起了極大轟動,世人皆笑王世貞痴傻,他自己卻不以為然。王世貞曾稱自己為“盡毀其家以為書”,也算實至名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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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藏品一擲千金還不足為奇,對收集者來說,面對真愛之物,是性命也比不上的。宋代書畫家米芾又一次,和好友蔡攸乘船遊玩時,蔡攸取出了自己收藏的王羲之的《王略貼》給米芾欣賞。米芾見了愛不釋手,想以自己藏品與他交換。蔡攸不同意,米芾便一個箭步躍上船舷,大聲叫道:“你若不給我,我不如跳江死了算了。”蔡攸見狀,只得把《王略帖》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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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米芾以性命相挾,家中收藏了上萬個印章,被稱為“印癖先生”的清人汪訒庵,甚至連古人最為看重的尊嚴也肯捨棄。

他曾在朋友錢梅溪家見到一方漢代銅印,非常喜愛,便一把奪過討要。梅溪不許,他就“撲通”一下長跪不起。最後梅溪被汪訒庵的痴情所打動,便將印章贈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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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稱民國四公子的張伯駒的收藏

“寧自負抱,與自俱存亡”,對收集者來說,藏品就是同身體一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宋代文人趙明誠、李清照夫婦在南渡逃難過程中,寧可將細軟丟棄,也要保全藏品。清代收藏家吳珍魯因捨不得家中的藏品,在當地放生寇亂時拒絕逃走,獨身守護藏品,最後殉藏。對於他們來說,藏品早已不是外物,更像是具象了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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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耗盡一生來熱愛一樣事物,實在是人生難得的幸運。說收集者執著也好,迂腐也好,最後說到底都不過是一種痴。是對收集的痴,也是對人世間的痴。正因為有這份超乎於普通人的熱愛與激情,他們才能在痴迷之中,體驗到了細微之物所帶來的快樂,也在這份快樂中為生命尋找到了更高的認知和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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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奇人當如王世襄。

他收集鼻菸壺,便寫了《中國鼻菸壺珍賞》;養鴿子,便寫了《明代鴿經清宮鴿譜》;鬥蟋蟀,便寫了《蟋蟀譜集成》。再後來,他對中式傳統傢俱起了興趣,就親自去街頭巷尾收集傢俱,並撰寫了《明式傢俱研究》,成為繼郭沫若和沈從文之後的第三位中國古物收藏和鑑賞大師。

有人說玩物喪志,王世襄卻是玩物壯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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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四舊時,那些精巧的明式傢俱被人們當成垃圾,隨意拆散賣掉或丟棄。眼看著這些時代沉澱下來的精華就這樣被人們毀壞,王世襄坐不住了。他先是寫文章呼籲大家搶救古代傢俱,在響應的人寥寥無幾之後,他乾脆跑上街頭,親自將有價值的古代傢俱一件件搶救回來。

為了收藏文物,王世襄散盡家財。以王世襄為偶像的馬未都曾講過,“在北京通縣,他看中一張黃花梨方桌,價格僅5元,捨不得運輸費,就自己一手扶車把,一手扶桌腿,將桌扣在背上,推著車子一步步運回家。”

收集,成癖

而如今,王世襄所收集的79件明式傢俱,卻成為了明代傢俱工藝研究最為珍貴的文物。

“人舍我取,敝帚珍之。”

於別人無用之物,卻是王世襄眼中的瑰寶。而這句話,也成了今天收藏家的座右銘。

儘管被稱為收藏第一人,王世襄卻不曾稱自己的行為為收藏。他說,“我過去只買些人舍我取的長物,通過它們來了解傳統制作工藝,辨正文物之名稱,或是坐對琴案,隨手撫弄以賞其妙音,偶出把玩藉得片刻清娛。”

收集,成癖

有一種收集者,唯恐自己的珍愛之物被奪走,恨不得將其吞入腹中。他們的收集,只是為了佔有。還有一種收集者,通過擁有事物,來理解事物,只有經手,卻從不妄圖成為事物的主人。

王世襄的收集,最初只是出於個人興趣,卻在苦心鑽研中成為了該領域的大師。他的研究成果也好,收藏經驗也好,都在啟發著更多的人去思考。到了晚年,他更將手中的藏品盡數留給了上海博物館。明明是自己割捨千金,甚至丟下顏面才換來的藏品,為了能讓它們流傳下去,甘願拱手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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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藏家,大概就是在知道這些事物將不再屬於自己時,給予它們更好的歸宿。清人袁枚嗜好藏書,聲稱唯妻子與書籍不可外借。但在生命的後期,卻把藏書盡數送人,只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讀到它們。

收集,成癖

收集到極致,想必就是一場循環。到那時,擁有不再是為了佔有,而是為了熱愛和品味,為了同物進行對話,也為了給自己和世界一份厚禮而已。

知乎上一位網友說,“功夫花在一處,不是高人,也是妙人。”

這句話實在概括了收集與收藏的真諦。從興趣發起,是收集。將“集”發揮到極致,是收藏。它們的不同就在於,收藏的價值不僅僅在事物和自身上,也關乎了一個時代。

《古人收藏的義和利》

《幾位為收藏而痴迷癲狂的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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