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2 光伏重大政策點評——2018年，是終點還是起點？

【政策要點簡析】

2018年6月1日，發改委、財政部、能源局聯合發佈《關於2018年光伏發電有關事項的通知》，要點如下：

（1）2018年普通光伏電站暫不安排，國家下文前各地不得安排需國家補貼的普通電站。

（2）分佈式光伏開始進行規模管理，2018年安排10GW。5月31日及以前併網的分佈式光伏項目納入規模管理，未納入國家規模管理的項目，由地方依法予以支持（SOLARZOOM註釋：在2018年6月1日以後併網的分佈式光伏項目不納入國家規模管理，也就沒有國補）。

（3）支持光伏扶貧，在各地落實實施條件、嚴格審核的前提下，及時下達“十三五”第二批光伏扶貧項目計劃（SOLARZOOM註釋：根據目前的政策，扶貧僅指“村級扶貧”，2018年以後不再有“集中式扶貧”的概念）。

（4）有序推進領者基地建設，今年視光伏發電規模控制情況再行研究。

（5）鼓勵各地根據消納條件和相關要求自行安排各類不需要國家補貼的光伏項目。

（6）自發文之日起（SOLARZOOM註釋：2018年6月1日起），新投運光伏電站、“全額上網”分佈式光伏上網電價降低至0.50/0.60/0.70元/度，“自發自用、餘電上網”分佈式光伏全電量補貼降低至0.32元/度，村級扶貧電站（0.5MW以下）標杆電價不變。

（7）普通光伏電站必須競爭性招標，戶用光伏外的分佈式光伏鼓勵競爭性招標，競爭性招標要將上網電價作為重要競爭優選條件。鼓勵地方加大分佈式發電市場化交易力度（SOLARZOOM註釋：這條政策不具有可執行性，因為分佈式發電市場化交易力度由電網公司確定，電網公司並沒有參與出臺本政策，而2017年至2018年一季度，全國電力市場化交易比例穩定在20%左右，可見電力市場化改革進入了“深水區”）。

【政策點評】

（1）本政策出臺的背景情況是：

a）2016年12月，能源局對各地違規“先建先得”的情況予以了嚴厲批評；但在各種原因下，能源局卻在2017年7月推翻了2016年12月“先建先得項目指標從17年指標中扣除”的政策，不僅確認了上述指標，而且還下發了2017-2020年的指標，由此導致2017年裝機規模的“暴增”和補貼缺口的“暴增”。

b）國家可再生能源基金的資金缺口截止目前已經超過1000億，而在2-3年的短期內解決補貼缺口問題的各種可能性已基本喪失。

c）2015年3月後併網的項目除扶貧項目外均未納入補貼目錄，至今已經超過3年。

d）能源局新能源領域相關負責人過去一段時間內完成了人事變更。

（2）SOLARZOOM智庫認為，本次政策的意圖是：

減少增量項目補貼缺口，使光伏產業更加健康發展。（SOALRZOOM註釋：從國家的角度看，健康發展不等於快速增長或加速度增長，而是風險可控的增長。但對於光伏產業和資本市場而言，對於“健康”的理解顯然不同）從財政部參與本次發文的角度看，我們的這種估計是站得住腳的。

（3）本次政策的嚴厲之處在於：

a）屋頂全額上網分佈式光伏、自發自用分佈式光伏原先是不要指標的，而6月1日以後則納入指標管理。今年只給了10GW的分佈式指標，而且大部分在一季度已經完成。

b）降電價的頻率縮短至了5個月，且採用“突然死亡法”，不再給“寬限期”。

c）普通電站暫不安排、領跑者“視情況而定”。

具體拆分如下：

a）2017年普通電站指標項目在2018年完成或統計入2018年的：6GW，

b）2018年分佈式光伏項目（含屋頂工商業全額上網、屋頂工商業自發自用、戶用）：10GW，

c）普通電站：0-14GW（SOLARZOOM註釋：當前暫不安排，後續是否重啟不確定），

d）領跑者基地：6GW，

e）村級扶貧：4GW，

f）特批的輸電通道配套及示範項目：3GW。

需要說明的是，2017年底，SOLARZOOM智庫的預估量是51GW，主要的下調量在於三部分，屋頂工商業全額上網分佈式、戶用分佈式、普通電站（現在來看，2018年能否重啟存在巨大不確定性）。

（5）考慮到2018年1-2月份的裝機量（10.87GW）所反映的組件需求其實在2017年，而2017年1-2月份並沒有特別巨大的量（3.40GW），因此，2017年國內實際光伏設備需求約為60GW，而2018年國內實際光伏設備需求約為19-33GW。從國內光伏設備需求的角度看，2018年相比2017年的增速約為-68%至-45%。

（6）對於收益率的測算：本次政策中0.05元/度的補貼下調，對於普通電站項目而言，需要系統成本降低0.40元/W左右方能保證IRR恢復到此前水平。但這種測算的意義不大，原因是：

a）普通電站都是要競電價的。

b）光伏產業如果出現系統性風險，即使組件價格下跌導致理論IRR恢復，可能也沒有運營商再願意投新項目。

c）能源局對普通電站項目的態度是“暫不安排”，何時重啟不太清楚。

（7）2017年年中以來，SOLARZOOM智庫以各種方式提示光伏產業風險，主要邏輯在於補貼缺口問題難以解決。2018年1月，SOLARZOOM智庫更是撰寫了8000字的深度報告《是季節性擾動還是趨勢性變化——論光伏行業所處的週期位置及政策呼籲》，向金融市場的客戶重點提示了產業風險。

目前來看，行業主管部門正以“主動刺穿泡沫”的方式來規避更大的補貼缺口風險，並驗證了我們前期的預判。鑑於當時的深度報告可能造成行業恐慌，我們並沒有公開發布，敬請諒解。但如果各位讀者有需要，可以向SOLARZOOM智庫有關同事索取當時的深度報告。

（8）從行業長期健康發展的角度看，雖然本次光伏產業政策較為嚴厲，並且可能導致對行業參與者而言非常不利的後果，但確實是“無奈中的最佳選擇”。如果行業主管部門坐視當前行業風險而不顧，雖然能讓現在的行業參與者好受一些，但對國家的總盤子而言，必然會引發更大的風險。

【對行業未來2-3年的前景展望】

（1）歷史上，中國各大政策性行業都經常呈現“放-亂-收-死”的週期。而目前來看，光伏產業也沒有逃出歷史的週期律。本次政策的出臺正是“收”的開始，而未來2-3年的國內的光伏市場必然是比較糟糕的。

（2）當前中國光伏產業的風險點絕不僅僅是2018年光伏設備需求下滑45-68%這麼簡單，SOLARZOOM智庫認為，本次政策的出臺或將直接導致光伏產業的系統性風險爆發和“硬著陸”，理由如下：

a）H公司作為光伏產業有一定代表性的“問題”上市企業，在本次政策出臺後破產的概率或將大幅上升至99%以上。可以預計，光伏產業或將重現“破產潮”，並可能導致相關供應鏈上的連鎖反應以及金融機構對光伏製造環節態度的嚴厲變化。

b）本次政策的出臺只能減少增量光伏項目的補貼缺口，而不能減少存量光伏項目的補貼缺口。隨著時間的推移，2015年3月以來的100+GW光伏電站的補貼缺口只會越增越大。2018年已經出現2015年下半年併網的光伏項目融資普遍逾期的現象（SOLARZOOM註釋：一般融資租賃給光伏電站運營商2年寬限期，2年內只還利息，2年後要開始償還本金），我們估計2018年全國各大銀行、融資租賃公司、資本市場都有可能會全面收緊對光伏運營環節的融資。

c）隨著行業資金鍊的趨緊，各光伏企業拋售資產（主要是光伏電站）或將成為唯一的出路，而受全行業風險溢價上升的影響，仍有較強資金實力的央企、國企運營商可能還不會馬上出手，這或將導致電站資產交易市場流動性的喪失，從而流動性溢價有可能進一步上升。

d）在2011-2012年的行業下行中，歐洲市場的大規模下滑可以由中美日等國家的需求來填補，而本輪的行業下行中，全世界範圍內不再有更大的市場可以抵補中國市場的下滑。在2011-2012年的行業下行中，中國光伏產業只是製造業一個環節的參與，而本輪的行業下行中，中國光伏產業是製造業、運營兩個環節參與，兩者交叉感染，互相影響（SOLARZOOM註釋：交叉感染的機制詳見2018年1月的深度報告）。因此，SOLARZOOM智庫認為，光伏產業2013-2019中美日印中週期、2004-2019補貼大週期已經正式確立進入共振向下階段。

（3）SOLARZOOM智庫認為：

a）本輪週期下行的終點對於中國光伏電站運營環節而言，大概在2019年下半年附近。屆時，隨著央企、國企運營商的出手，光伏電站將逐步恢復流動性。

b）本輪週期下行的終點對於中國光伏設備景氣而言，大概在2021年以後，之所以中國光伏設備景氣見底的時間會晚很多，原因在於：第一，製造業還在大規模的擴產；第二，2020年後中國將不再有扶貧項目；第三，就算平價上網到來，無須補貼的市場化需求不會像補貼需求那麼有爆發力，德國市場就是最好的例證。

c）全球光伏製造業需求的回暖將早於中國市場，光伏製造業新週期大概從2020年左右啟動，原因在於：第一，新興市場的平價上網需求正在啟動；第二，未來兩年光伏系統的成本將大幅下降；第三，未來兩年的油價將處於高位，甚至有可能在地緣政治的推動下創新高。

（4）對於當前光伏行業的企業客戶（尤其是民營企業），SOLARZOOM智庫的建議是：

a）降價出售產品，

b）如有存貨，儘快拋售存貨，無論是原材料還是產成品，

c）在大幅降價後若還不能清空存貨，則應大幅減產，

d）嚴格審查對下游客戶的任何賒賬，並加速現金回籠，

e）在合法、合規的前提下，儘可能延緩一切對外支付的時間節點，

f）對於非核心部門，通過人員數量控制和單位人員支出控制兩方面的手段降低整體人員支出，

g）全面停止擴產，

h）拋售優質資產（如電站或子公司股權）以獲得“保命的”現金流，

i）加強與金融市場的溝通，避免被“抽貸”。

總而言之，當前光伏產業客戶的一切行為當圍繞“現金流”三個字而展開。

（5）對於希望戰略性佈局光伏行業的央企、國企運營商，SOLARZOOM智庫的建議是：加強與希望出售資產的業主之間的溝通，並對光伏電站作充分的盡調，待市場出清後果斷出手。

（6）對於當前光伏行業的資本市場客戶，SOLARZOOM智庫的建議是：建議以週期的眼光看待光伏產業，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待“光伏產業實體基本面充分出清+資本市場預期充分調整”後再重新參與市場。

（7）對於當前光伏行業的銀行、融資租賃客戶，SOLARZOOM智庫的建議是：“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兩個維度重新審視光伏產業，宏觀上針對補貼拖延年限、光伏製造業需求下滑幅度、光伏設備價格下跌程度等因素做敏感度分析，微觀上對於企業資產負債率、現金佔比、現金收付款比例、技術和成本優勢、戰略選擇的恰當性、風險控制措施的得當性、其他金融機構的態度等指標予以審視。對於優質企業，應給予必要的信任，避免“一刀切”。

【對行業未來10-30年的前景展望】

（1）本輪週期出清後，光伏系統成本將達到3.5元/W左右的水平，LCOE將降低至0.30元/度以下。全球光伏產業將出現一輪長度在15年以上的“全球平價上網大週期”。

（2）2020年後即將啟動的這輪光伏“平價上網大週期”，對於全球能源格局而言，將同時啟動以“風光儲”為核心的第三代能源對“煤油氣”為核心的第二代能源的替代，這個週期正是“第三代人類能源消費超級大週期”，週期長度在100年的級別上。

（3）SOLARZOOM智庫對上述“全球平價上網大週期”、“第三代人類能源消費超級大週期”的最終到來報以非常樂觀的態度。

（4）建議有遠見的客戶能在本輪中週期、大週期共振下行階段做好對下一輪大週期、超級大週期共振上行階段的充分準備。機會總是等待有準備的人！

【筆者的些許體悟】

長期以來，我們總是以線性思維思考問題，並且有著嚴重的從眾心理，由此導致各種“滿懷期望”和各種“失望甚至絕望”。今天的光伏政策之所以在各位產業、資本同行看來“嚴重低於預期”，也正是這個原因。事實上，要避免這些“失望”的再次發生，應當從改變我們的思維方式、行為模式入手。

當我們以“歸因分析”的方法重新審視可能導致行業新增裝機量變化的原因，任何人都會認定“政策”是一個重要的驅動因素。但有多少人去分析過國家以何種目標函數、以何種約束條件、在哪些外部條件下展開決策呢？有多少人分析過在這一盤由“黨和國家、發改委、能源局、財政部、電網、行業協會、央企國企運營商、民營運營商、製造業企業、火電企業、電力用戶、銀行及融資租賃公司、資本市場、媒體、社會大眾、海外國家政府、海外市場、海外競爭者”等近20個參與方所組成的複雜博弈中每一方的反應函數和應對策略呢？

當我們呼籲以“獨立思考”的方式參與市場，任何人都認為不錯。但又有多少人能在其他人熱熱鬧鬧、歡天喜地的時候放棄參與“擊鼓傳花”的遊戲，能踐行“在別人貪婪時恐懼，在別人恐懼時貪婪”？

確實，SOLARZOOM智庫從2017年年中以來持續提示行業風險，站在今天的角度上看是對了，不少客戶還發來短信和電話祝賀，但面對著行業的斷崖式下行，我們並不輕鬆，也沒法感受到一點點的快樂，原因是我們所有的客戶都正在經歷著極為痛苦的考驗。我們想說的是，如果歷史可以重來，全市場將如何避免今天這種局面的再次出現？我們每一位行業參與者，能否在下一個週期中，稍稍有些風險意識，稍稍多些前瞻性，稍稍少些線性思維，稍稍展開些獨立思考？若是能如此，SOLARZOOM智庫才能真正感受到些許安慰，這或許是本篇點評唯一能讓我們的客戶還有些希望的一點了吧？

2018年，究竟是終點還是起點？我想，每個人的答案或許並不一樣。

SOLARZOOM智庫馬弋威

201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