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0 濟南的佛與山

從西門走,無論一天的中的哪個時刻,都不會有陽光劈頭而下,山中林木極多,恰到好處地掩住了上山的路。從遠處看,找不到一條人工修過的道路痕跡,有的是鳥語花香,清風拂面,有的是人影與樹影的相映成趣,閃爍婆娑。

一路山水,逆著泉水的方向,拾級而上。會聽到一股淡淡的流水聲,還有無數種鳥兒的歡聲笑語,那些流水聲,不似能言善辯的大江大河,滔滔不絕,停不下來;也不似白樂天的《琵琶行》,低沉婉轉,如泣如訴。那水聲自然而靈動,跟著群山的走勢,或隱或現,躍然無痕。鳥鳴像極了山裡的流水聲,節奏均勻,嘹亮動聽,行至數步,便已與之融為一體,渾然不覺。或許是它們在講山裡的傳說,亦或許是在對來來往往的遊客評頭論足。

濟南的佛與山

水簾洞不似花果山,這裡的水簾洞很少遇見猴子,但是當行人虔誠的邁進去,小心翼翼地走完999階,儼然一群物化的靈猴,是人是猴,是鳥鳴是水聲,在群山之中,又有什麼區別呢?有些水從山半腰瀉入,抬頭的時候,會有些水汽朦上額頭,前面的隱約可見,雲裡霧裡,恰似是玉人來。

近水的草木,格外柔軟,它們遺傳了水的溫和,雖然體型龐大但不卑不亢,謙遜而低調,於每一個路過的行人面前,輕輕欠身,那是迎客的手勢,也包含了對大自然的敬畏,迎來送往,聚散皆自然。山中古木甚多,臘梅,杜鵑,珍珠梅,君遷子,野海棠,楓楊古木,看慣了生死枯榮,看慣了聚散離合,也許它們才是山中真正的修煉者,不以世間任何之事所移,風雨無常久了,真的可以禪定。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盡顯禪機。

如果你是為了群山之中的光明寺而來,那一定還得堅持一會,那裡有一座山的秘密,也有數百年藏匿的歷史。飽讀經文的草木,從松風徑開始變得凝重起來.光明寺的興起源於蜀僧心空,但是在此之前,這座山裡早已有廟,廟周圍的草木同樣虔誠,被點化的大徹大悟。一座山的靈氣,不一定需要大廟大宇的潤澤,有一顆虔誠之心就夠了,就像走進廟裡的人,不一定是位受戒的和尚,可能只是在一瞬間產生了一絲敬畏,就有足夠的走進去的理由。光明寺香火旺盛,聽慣了鐘山的草木,在此格外篤定,這輩子,沒有什麼可以大驚小怪了。

2

五蓮山的石頭奇多。在山裡,裸露於地面的、慾望最小的除了植物就是石頭了。億萬年前,這裡是海,也曾留下過一條魚的夢想,也曾有海底的螃蟹試圖爬出水面,爬到高高在上的天空。窮極一生,它們留在海底的痕跡,終抵不過一陣暗流的沖刷,所謂得失,瞬間就沒了。或許只有石頭可以永垂不朽,那些妄圖在石頭上留名的珊瑚,在億萬年後也了無痕跡,風沙不用多大,正好能夠磨滅一切就好。石頭站立的地方,曾經是汪洋大海,而今是蔚然藍藍天。石未動,世界動,意念堅定總能換來豐滿的果實。

濟南的佛與山

以一名外來者的身份路過那些石頭,有時是一隻螞蟻,有時是一滴露水,有時是首山歌的回聲,有時是舉著油紙傘的江南遊客,總之遇見石頭就對了。你在看它時,它也在看你呢,如果你沒有發現這一點,它會難過的。別動手,即使最柔軟的撫摸,也會對石頭造成傷害,石頭擁有一顆玲瓏剔透之心,易碎。如果未經允許,就摸滑了一塊石頭,這是無禮的,太光滑的事物,無力面對外面殘酷的世界。

五蓮山的石頭在海蝕後又經歷風蝕,外面顯得圓潤,像山裡長出的一朵朵巨大的蘑菇,風吹日曬,秋雨寒雪,皆亭亭玉立,不倒。蘇東坡曾美譽五蓮山“其秀不減雁蕩”,現在想來“奇秀”二字,恐怕多來源於山裡的石頭。山不算高峻,但是被這些不同面孔的石頭修飾後,山也變得崎嶇起來。這種崎嶇,是歷經滄桑的縱橫,是千溝萬壑的悲喜,是一陣陣秋風吹熟的秘密。

接近光明寺的石頭最過柔軟,它們接收了更多的雨水和疑問

。下雨的時候,水順著石頭,緩緩流下,有些進入廟裡,沖掉信男善女遺落的腳印。有些進入谷底的低窪處,養活那群默默無聞的小花小草,一春一秋,一草一木,從無止息。石頭的一生,就是人類的一生,只不過石頭喜歡沉默,許多事忍著,不說出來。

濟南的佛與山

有一塊最大的石頭,被雕成了一尊佛,它長在山裡,立在天地中間,受盡世人的供奉。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寺裡的覺照住持在修復光明寺時,發現寺院藏經樓後、大悲峰西側有一巨石雄奇高大,酷似一座石佛身影,經請能工巧匠雕琢佛首,即成一高28米、寬16米,妙相莊嚴的本師釋迦牟尼坐像,並由茗山大師定名“五蓮大佛”。此佛宛如天造地作,實屬江北獨尊,為五蓮山平添了一道絕世景觀,由此五蓮山大佛因此而得名。

一年後,一株映山紅,出現在了大佛的懷中,僅有的土極少,高處風大,高處日烈,高處不勝寒,高處寂寞廣無邊,沒人知道它是怎麼活下來的。現在的人,無論以什麼樣的身份走過去,都會發現,花已欣欣然,粉紅數點。

眾生慈悲。

3

楊召相是五蓮山腳下胡林村的一名護林員。整個五蓮山西麓,都是他的看護範圍,像那些松樹和山裡的鳥一樣,在他眼裡,五蓮山就是他的領地,對於任何可疑的介入者,都必須經過他的重重審查。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楊召相就開始巡視這座大山了,那時候沒有護林員一說,他的巡視完全出於對這座大山的敬畏。

每一塊石頭在什麼位置,每一棵樹有什麼變化,哪裡的鵪鶉又添了新窩,哪道谷裡蘑菇最多,沒人比他更清楚。在他眼裡,一草一木都是孩子,一朵野花的凋零、一塊山石的滾落都會讓他感嘆很久。

濟南的佛與山

他說他不信佛,雖然五蓮山附近信佛的人很多,且光明寺是方圓數百里內最有名的皇家寺廟,但是他不信佛。有時看到從窩裡掉出的小鳥受傷,他會心疼,會把它捧回家,精心餵養後放生,但是他也吃雞肉豬肉各種葷食,菸酒不戒。他不會去廟裡磕頭燒香,但是他也會去死去的墳場拜祭,懷念或許比索求容易的多。

楊召相說,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求什麼呢,該看的風景都看過了,該去的地方也去了,守著這樣一座大山,比守著一堆金銀有意義。

清明節,又在山腳下遇到了他,他從不遠處的墳場回來,面色平靜,沒有任何悲傷。

“上山?”

“上山。”

“還爬的了嗎?”

“你們能爬,我就能爬”,連看都沒有看我,他便去掰開擋在道路中間的葛藤了。

那藤爬的比人高,他雙手很小心,像侍弄自己的掌上明珠,輕輕拉開纏在樹枝上的觸角,然後順著藤生長的路線,緩緩地挪動。每一個動作都很謹慎,這讓我想起來廟裡進香的香客,好像在菩薩面前,也是如此。

“要不要幫忙啊?”

“不用,你們和它不熟,它會發脾氣的。”

說話間,他那駝起的背再次直了起來,我看到那踮起的腳尖特別有力,下面的石頭估計也感受到了。石頭好像變軟了一些,讓那些多餘的力量輕輕散去,散入廣闊無垠的大地之中,那裡有無數人的一生。

濟南的佛與山

群山靜了下來。葛藤還在睡夢中,它們不知道它那脆弱的葉子已經在一個人手中慢慢移到了另一個世界。風調雨順的山裡,萬物自然生長,偶有例外,也不會出現在五蓮山西麓,因為這個樸素的護林員在,這個高大的男人在。

“可以了吧?”

“恩,這傢伙淘氣,去年就長到路中央了,我給它挪開,過了幾天又長了回來”,說這話時,就像一個家長在描述自己的孩子。

“但是有段時間我病了,沒來得及上來,七八天後我發現長在路中央的部分被人折斷了,氣得我好幾天沒理它”,他娓娓說著過去的事,後面的話漸漸隱失在大山深處了,我沒有聽見,但是會有聽見的吧。

他繼續挪動著那株植物,整個過程,自然,嫻熟,清緩,穩重。沒有什麼動作比這一刻更真誠了。太陽把稀疏的陽光灑滿楊召相頭頂,腳底跟著熠熠生輝。亮了,整個楊召相。某個瞬間,我差點以為他就是一尊佛。

楊召相是五蓮山腳下胡林村的一名護林員,現已70多歲了。

  • 葛小明
  • 曾獲第五屆“人民文學 紫金之星”
  • 成人組
濟南的佛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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