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8 有啥了不起的李誕

多年以後,面對脫口秀的舞臺,池子將回想起2015年3月底的那天晚上。

那時他已放棄讀大學,閒賦在家,無意間看到北京脫口秀俱樂部招人,他報了名,並幸運地留了下來。

四月的一天,他第一次在酒吧緊張演出,結束後走到臺下大口喝飲料。當第二瓶飲料剛打開時,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子向他走來。

藉助酒吧裡昏暗閃爍的燈光,池子把眼前的男子上下打量一遍,雖然又高又瘦,但跟帥沒關係,甚至看上去略顯猥瑣,也因此排除了gay的可能性。

男子遞給他一張名片,問:“哥們,有沒有興趣到電視臺做脫口秀?”池子裝作沒聽到,繼續喝可樂。男子清了清嗓子,繼續問:“喂,有沒有興趣到電視臺做脫口秀?”

池子放下可樂,操著一口北京話,不耐煩地回:“跟誰喂呢?你Y誰啊?”

“你好,這是我的名片,我叫李誕。”

池子聽到“李誕”二字,張大嘴巴,一動不動。彼時李誕已在網上小有名氣,見對方聽到自己的名字竟然如此驚訝,心裡自然美滋滋的。

後來兩人聊天時談過這個事,池子說:“當時我壓根就沒聽說過你,只是覺得你的名字挺讓人蛋疼的。”

李誕,別名為李蛋,又名蛋蛋,蒙古人,出生年月不詳。作為蒙古漢子,他身體裡流淌著紅色血液,骨子裡滲透著無色酒精,對專屬草原遊牧民族的“套馬杆”這項技能駕輕就熟。

套馬的漢子本應威武雄壯,李誕不然,他自幼身材瘦高,肩窄頭小,沒有任何威武雄壯的樣子,但卻憑藉像舌頭一樣靈活身體戰勝過無數馬倌。

牧民應該知道,套馬杆是可以用來套狼的,李誕套馬套膩了,總想套頭狼玩玩,可惜套了好幾年連狼毛都沒見過。俗語說“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少年李誕不僅沒有孩子,自己尚是個孩子,常常把自己暴露在外,引狼出沒,結果依舊沒能奏效。

在無數個夜晚遙望草原月光的日子裡,他最終明白,草原已經不是當年的草原了,雖然有詩和田野,卻少了狼性。茫茫草原,即便把自己充分暴露,終歸還是無人問津。

而狼一直都有,不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便在捋臂揎拳的城市。

正如後來他說:“喜歡月亮的人,是不會說出自己野心願望的。”而當野心得到滿足後,生命又頓時陷入另一種虛無縹緲的狀態,也便催生出他那句至理名言——人間不值得。

2007年李誕在“飯否”上結識東東槍,兩人脾性相符,很聊得來。東東槍堅持認為,能寫出“每朵雲都下落不明”的人絕不是個等閒之輩,於是奔了現,面了基,成為好友。

李誕去奧美工作是東東槍介紹的,東東槍2006年以文案身份加入奧美,從事廣告創意工作,後來擔任奧美創意總監。此人早年混跡各大網絡,靠寫段子獲得不少人氣,出過一本段子集《俗話說》,編輯在寄語中寫到:“他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堅決不脫離低級趣味的人。”

所謂“高尚、純碎、有道德,堅決不脫離低級趣味”,這樣的話用來形容李誕也不為過。前三者純屬廢話,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會這麼自我認為,而“堅決不脫離低級趣味”,又恰恰是這三者的反向作用。

李誕在南方報業實習的時候,春運期間準備買票回家,在電梯裡聽到一個記者說自己能搞到票、不用去排隊,於是覺得去他媽的吧。

這個時代本來就不把我當回事,我總把你當回事,也未免太賤、太矯情了。如同戀愛,我對你真心,你卻說花花世界幹嘛這麼認真,聽到這樣的話,總不能還一直傻下去。

對此也沒有過分苛責的理由,我之所以走到今天,是因為你沒看到我認真的時候輸得樣子,引用張愛玲的經典語錄就是:“如果你認識以前的我,就會原諒現在的我。”

在大多數人看來,除了作家身份,李誕作為脫口秀演員和段子手的趣味也算不上多低級。但對他所謂的“初心”來說,本來只是想“充分暴露”,沒想到現在“泥沙俱下”,這種狀態也著實夠Low了。

但沒辦法,要想套住狼,必須解決這種精神困惑,如何說服自己?唯有從佛經取義。讀不懂佛經的人才會“小隱隱於野”,真正讀透佛經的人多會選擇“大隱隱於市。”

當時代的話題製造者把“佛系”的概念搬上流行市場時,恰好又匹配到李誕佛系青年的形象。於是,佛光普照,群狼圍繞,“套狼”變得輕而易舉。

王思聰是《吐槽大會》的投資人,有一次錄製完節目後,李誕組局去KTV唱歌。酒過三巡後,王思聰唱了一首《新鴛鴦蝴蝶夢》,當唱到:“可是誰又能擺脫人世間的悲哀”時,李誕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王思聰罵道:“李誕操你媽的,笑什麼呢?”李誕不理他,仍然大笑,五分鐘後,他指著王思聰說:“謝謝你老王,你讓我的佛法修行更上一層樓,三界皆苦,三界皆苦啊。”

三界是什麼?本指欲界、色界、無色界,現今多指三個不同級的宇宙空間,也就是凡界、仙界、神界,我們更願意理解為人、鬼、神。當然,這樣解釋依然太虛幻,引用到現實意義,也就是社會的底、中、高的三個階層。

王思聰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註定處在社會的最高層,當李誕以一句“人間不值得”從人做到神,從底層爬向最高層,終於體會到高處之人也有不勝寒的時候。

那我這麼多年努力往上爬還有什麼意義?套馬同樣快活,為什麼要去套狼?事實上,從李誕決定套狼的那一刻起,套不套得住狼已經與他無關。當一個形象被時代標記上烙印,再他媽跑也能被捕到,這就是所謂的“標記重捕”。

中底層階級上升方式之一是,他們會習慣性根據自己的偏好,不定期選擇階層代表進入上流社會。這是一個萬里挑一的概率性事件,個體所具備的條件自不必說,而一旦被選中,個體將在這種巨大的時代勢能當中不受控制,被推著往前走,想不成功都他媽難。

但所付出的代價是,個體本有的特性已被時代架空,你改變不了潮水的方向,潮水就把你改變。結果無非有兩種,把你推向人生低谷,或者人生巔峰。

李誕是後者,一邊享受著“曲線救國”成功後的虛幻,一邊又想在“理想主義”的角落呈現出真實的一面,但已經無力迴天,言辭當中夾帶著的不甘、悔意、嘆息顯而易見。所謂“理想主義的曲線救國”,成功之後發現“國”又何在呢!

佛祖說的都有道理,但沒人能成為真正的佛,真正的佛就是沒有佛,也沒人能成為真正的“我”,真正的“我”就是沒有“我”。可是讓我證明這世間沒有“我”,等於把1證明等於0,這就有點傻逼了,萬一能成功,我媽也會首先站出來阻止。

李誕經歷的這一切過程哪怕被編排成教科書式“理想主義曲線救國”的成功案例,也不足以給人提供借鑑意義。大家都活在時代的囚籠裡,自認為對這個世界有著清醒的認知,實際上依舊如《盜夢空間》裡的一環套一環,時不時受到降維打擊,時不時又感受到些許恩惠。

幸運的是,我終歸還是一個被時代俘獲的人,成為它的俘虜;不幸的是,那些打破頭想要獲得這種機會的人多數已被時代拋棄,連俘虜都算不上。

所以“人間不值得”,所以“時刻準備煙消雲散”,所以“大家開心就行,我開不開心不重要”,所以“世界的運行規則就是樣,那我也趕緊運行起來吧。”

如果你看不懂上面說的那些空話想表達什麼,不妨聯想一下蔣方舟。

李誕之所以結識蔣方舟並相交甚好,是因為蔣方舟是他的一面鏡子,是他本該要成為的人。兩人曾約定一個“恆星寫作計劃”,結果李誕淪為諧星,蔣方舟也好不到哪去,不僅在《圓桌派》上頻繁露面,還被封為“相親作家”。

蔣方舟的文學野心一眼就能看出來,但也不甘整日坐在冷板凳上默默寫作,由於個人性格所限,充分暴露之後卻更加孤獨,這種孤獨反而為她能夠持續創作提供了更加充足強勁的動力。9歲就被時代選中的人,在此後時代的變幻莫測當中被無數次“標記重補”,自然也能明白,文學創作便是她今生唯一要走的路。

李誕是自我的成功者,也是時代的犧牲品。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寧願永遠在蒙古草原上做一個套馬的漢子,威不威武不重要,雄不雄壯也不重要。

一片白雲,就能擁有一朵潔白的想象,一陣清風,就能吹開百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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