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8 散文:二妗


散文:二妗

二妗


面前有三座墳頭,最小的收著表哥的骨灰匣,另外兩座哪個是二妗的,猶疑半晌。

前些年,二妗的墳地距離姥姥姥爺的墓地不遠,祭日上墳,總要順路過來。

高速佔地姥姥姥爺的墓遷走了,二妗留在原地,表哥是那次遷移時二姨把他新葬在二妗側邊的,也是那次,我把二妗墳前的小花圈拔起來,擺在表哥墳前。

每次上墳,都是二舅帶路,這次路上有些拖沓,過來已是正午。二舅家的狗搖著尾巴迎在大門上,在身邊不停地撲跳,按理它應該大聲嚷嚷才對。

屋裡屋外不見人影,桌上放著一碗祭飯,二舅習慣午後上墳,這會兒想必端了飯碗在鄰居家,決定不去驚動他了。

怕我們繞道辛苦,二舅很少帶我們到舅媽這邊來,中元節這裡芒草齊腰深,他左右攔著,最後只得作罷。

其實定下神來,二妗的墳頭很容易辨認,二舅尚未過來,至於他們的女兒也不曾遇上過,而另外一座墳前卻是太過熱鬧了。

墳地背靠一片林地,褐黑色的枯葉捲曲在衰草叢裡,一隻喜鵲蒼蒼茫茫地飛離,那裡蒼勁蕭殺早已是冬日的模樣了。

街巷裡光陰擁堵,風端坐樹梢或屋脊,腳步聲響起,它不動聲色地飄下來四下裡去製造餘音。

樹影搖動日光,蒼苔對峙光陰,沒有鳥兒掠過院牆,也沒有花貓出沒在深巷,除足音外,盡是空蕩蕩的風了。

二妗挎著籃子,我隨在她身旁,無數次踏過這條街巷。

老井邊的河堰上,姥爺刨出來的小片兒地種著各式菜蔬,途經一條小河,蹦幾塊搭石就到了對岸,在河邊二妗會抓起我的手臂一塊一塊踩過去,有時候我也會搶在她前面,學大人蹦蹦噠噠跑過去,她跟在我後面,笑的恬然又安靜。


散文:二妗

二妗


二妗去摘菜蔬,我在小路邊上等著,我能看見她時不時直起腰身來,一面擦著汗水一面朝這邊張望,我也儘量不跑出她的視線,然後去採一束野花撲幾隻蝴蝶。

提著裝滿菜蔬的小筐子回家,會想起一支民謠:小菜根兒,格豔豔,俺去姥姥家住兩天,姥姥看見挺喜歡,妗妗看見瞅兩眼,不用你瞅,不用你扭,米豆開花俺就走,一下走到廟背後,碰見一隻小花狗,不咬屁股就咬手。然而二妗卻總是在微微笑著。

一家人用餐,二妗常常是最後端碗又最早放碗,簡單地扒拉幾口,而後默默坐在柴棚下,她給姥姥盛飯,會聽見姥姥說:你說你又不生孩子,吃飯愣是挑揀,吃這樣不吃那樣的,身體咋能扛得住!她不做聲望著姥姥吐吐舌頭靦腆地笑。

聽大人們說,二妗不會生孩子,起初抱養了一個男孩兒,依稀有點兒印象,二妗把孩子抱在懷裡,攥著奶瓶不是喂水就是餵奶,孩子白白淨淨,用大人們的話說:生得俊蛋蛋兒似的!可那孩子有先天不治之症,不久就夭折了。

後來張羅著又收養了一個女孩,二舅二妗當寶貝一樣寵著他們的女兒。

之後去姥姥家,總想多看二妗幾眼,見我望著她,就衝我笑一笑。

二妗一直都是這樣笑著,甚至於不記得跟她有過言語間的溝通,總感覺她是用那樣的笑掩著生活裡的百般滋味。

得知二妗肝臟出了毛病,將不久於人世,趕過去看她。

屋裡傳出二妗的嘆息聲,沉沉的長長的,任憑誰聽見也會仰起頭來望向遠處深深的緩一口氣。

有人跟她說話,我聽出來是二妗的姐姐:有什麼事你也說道說道,心裡也好鬆快些。再說來人活一輩子得認命,啥都勉強不來……她一路說著,二妗儘管沉默著。

院裡有一些人站了或是蹲著,窗下有塊石條,我坐下來聽他們閒話命運…………

“……不信命不行啊!就說銀花,好不容易順順當當把倆老人發送了,這還不到兩年,閨女也養大了,盡該著享福的人,閻王爺不讓活,多活一天都不行。”


散文:二妗

二妗


“也怪銀花,伺候得太周到,倆老人到那邊能不惦記她?乾脆把她也叫過去算了,她呀這一輩就是伺候人的命……”

姥姥比姥爺早走四十天,都是八十多歲,一直跟著二妗,沒有分過家。見過許多老人的老來狀況,甚是悽惶,姥姥姥爺因為有二妗託著底,少了許多老人晚年離亂的苦楚,安詳地度完他們的老境。

姥爺過世時,聽說是在院裡坐了竹椅曬太陽,二妗給他換洗外套,站起身來腦梗突發,差點兒栽倒。姥爺身材魁偉,柔弱的二妗當時是咋樣護姥爺於周全的,誰都不知道。

二妗躺在炕上,看見我還是那樣的笑,她抓著我的手,一雙瘦削的手看上去顯得奇長,幫她剪掉長指甲,表姐表嫂們回來了,她們遠遠的站在門口,招手示意我離開,她們是擔心二妗的病傳染,但是那樣的情形卻令我難過,怎麼會不去顧及一個病人的感受呢?她們來過又去了,猶如一陣風。

幾天後,二妗就去世了。

那天我過去,剛剛成人的表妹在二妗眼前整理著她的孝衫,一雙雪白的球鞋很刺眼,拿過一塊頭巾把它們嚴嚴罩住,移在二妗看不到的地方。

臨走她抓著我的手始終不肯放,到門外回頭再看她,頭側在炕沿幫,手臂長長地耷拉在炕沿邊,她那樣的笑消逝了,只是望著我,眼裡盡數是低迷。黃昏時我離開,晚上二妗就走了。

二妗沒留下什麼話,想來她很是信命了,是我有幸聽見她那幾聲重重的嘆息。

聽說她看病回來路過孃家,孃家人出來在路邊跟她抱頭痛哭,那年二妗四十出頭,她的父母親尚還健在。

提起往事,母親說,姥姥姥爺年邁時她很少勞心,去姥姥家住幾日,早上還未起床,二妗給姥姥姥爺送早飯,把母親的飯也一道端來了,母親身體一向不好,幫忙乾點兒活,二妗也不讓她插手,她是大姐,二妗尊重她體恤她。

大妗來跟母親話家常,也念叨,咱家倆老人全憑兩個“二嘮叨”了,這“二嘮叨”是大妗喊二舅二妗的,多年來,她一直稱呼他們“二嘮叨”,而我再沒有聽其它的任何人把憨直實在的人稱做“二嘮叨”。大妗提起這些來,似若有所思,很少看見她有這種神情,然後再猛吸幾口煙,吐出一團煙霧,說:沒想到銀花年紀輕輕的扔下那個家就不管了,就那麼短的壽數,沒辦法,都是命啊。

二妗走後,表妹遠嫁,小後門上堆起了柴垛,前院後院中間一堵短牆已坍塌,豬圈廢棄雞窩閒置……滿院子裡只留下二舅與他的黑狗了。

以前我不信命,後來也信了。

前方是我的歸途,也是我的來路,但是已沒有可以駐目的風景。

作者簡介,鄭彥芳,筆名人俏西樓,山西晉中和順人,70後,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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