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國難佳偶,彼此皆唯一,牽手80載演繹詩經愛情

她說:“我的這一生,沒有幹過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但嫁對了人。”

他說:“我這輩子就她一個女朋友,她這輩子也就我一個男朋友。”

說這句話時,他們彼此,相似一笑。

她是翻譯家楊憲益的胞妹、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家楊敏如;

而他,則是無線電產業奠基人,與她牽手一生的羅沛霖。


國難佳偶,彼此皆唯一,牽手80載演繹詩經愛情

楊敏如與羅沛霖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1931年夏天,15歲的楊敏如從天津中西女中畢業,隨家人到北京香山避暑。她出身富貴之家,父親是天津中國銀行行長,英年早逝後留下一大筆遺產。雖然錦衣玉食,但因是早產兒,她身體不好,一直靠吃藥補鈣,她的德國醫生建議她多去戶外活動。

那時,她常從山上別墅跑到山下玩,堂兄楊纘武和他在南開中學的好友羅沛霖就住在山腳下的電話局辦事處。在堂兄介紹下,楊敏如與羅沛霖相識了。

同是天津人,年齡相仿,出身相似,他們非常談得來。得知他在初二時就被家裡包辦婚姻,並因抗拒不成,“漸漸養成一種落落寡合、強犟無羈的怪脾氣”時,她不禁生出了憐憫之心。

為了讓他快樂起來,她經常熱心地教他下跳棋、打撲克,青春明媚的笑臉,如同陽光,穿過他心靈的曠野。

他逐漸開朗,愛好廣泛的他開始為她唱歌、講古詩、辨花木,他們還一起談論魯迅和莎士比亞,他的博學廣識令她非常崇拜。

不久,他考入上海交通大學電機工程系,她返回天津讀高中。分別時,他送給她一本《納蘭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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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是自然而然的。正值“九•一八”事變爆發,在信中,他們常常探討國家前途、命運,漸漸“成為摯友”,無話不談。

面對日本的侵略和滿目瘡痍的中國大地,羅沛霖知道,光靠讀書救不了國。他堅定了自己的革命理想,在寄給楊敏如的紀念冊上,他寫道:

“幸福的環境往往使人自縱,我常以此自戒。現在我以十二萬分的好意,來勸告我十分敬愛的朋友,千萬不要讓幸福毀損了你純厚的天性。”

儘管通信日久,彼此情愫漸生,但羅沛霖是個認真的人,包辦婚姻一日不解除,他絕不向楊敏如表白,未來尚不確定,他不能耽誤她的人生。何況,楊敏如的母親得知他已訂婚,堅決反對女兒和他交往。

苦悶的日子,羅沛霖送的《納蘭詞》成了楊敏如的精神食糧,專心攻讀之後,她對古詩詞越來越熱愛了。

1934年,楊敏如考入燕京大學中文系,第二年成為詞學大家顧隨的學生,她的詞稿,總是放在一摞作業的最上面,顧隨曾在她作的詞旁邊批註:“你作的詞有納蘭的味。”

這一年,羅沛霖大學畢業,前往廣西第四集團軍無線電廠擔任電子工程師。同時,他加緊對家庭提出解除婚約,對方是前大總統馮國璋的孫女,這一難度可想而知,但他決心已定。他認定,只有楊敏如才是和他有共同的思想基礎、他願意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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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沛霖畢業證書

十年愛情,終成眷屬

抗戰爆發後,羅沛霖認識到,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他放棄了每月120塊大洋的待遇,借出差的機會,奔赴了革命聖地延安。婚約已解除的消息通過書信傳遞過來時,楊敏如坐在燕京大學的書桌前寫下:“相期相望,重山重水,漸行漸遠。”思念與悵惘,盡在詞中。

在延安,羅沛霖發揮自己的無線電專長,在極其簡陋的條件下自己設計、製造零件,用豬油代替潤滑油,用木頭做絕緣材料,製作了幾十臺手工電臺,並全部送到了抗日前線。他參與創建了邊區第一個通信器材廠,成為無線電產業的奠基人之一

1939年秋末,他被黨組織派往重慶。

北平已經淪陷,戰況惡劣,個人的前途命運茫然未知。楊敏如的學業斷斷續續,大學畢業後,在燕京大學讀了半年研究生後,她放棄出國的打算,選擇退學,毅然決定跟隨羅沛霖的腳步去革命,去大後方“以書抗戰”。

他代表光明,她奔他而去

。輾轉香港、緬甸,經雲南,終於到達重慶後,富家千金楊敏如在重慶南開中學開始了教書生涯。

儘管兩人都在重慶,但見面依舊不方便。他化名羅容思,秘密開展地下黨活動,籌建“青年科學技術人員協進會”,創辦企業,指引進步青年團結、抗戰;她站在講臺上,像顧隨先生一樣,把宋詞的家國之悲講得如泣如訴。

民族危亡之際,必須捨棄兒女情長,共同的愛國情懷讓他們靠得越來越緊。為了資助羅沛霖創辦企業,楊敏如一次次說服母親,把父親留下的遺產悉數捐出。至於想念和愛戀,她只能偷偷寫進詞裡,那一時期的作品,後來結集為《遠夢詞》,受到柳亞子的稱讚。

1941年,國民黨反動派製造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形勢更加嚴峻,羅沛霖也上了黑名單。為了建立新的掩護關係,羅沛霖和楊敏如決定與剛從英國回來的楊憲益和戴乃迭同時舉行婚禮。高調的“雙婚”典禮熱鬧非凡,國立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是證婚人,他盛讚羅楊“十年愛情,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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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憲益與戴乃迭

多年後,楊敏如深情回憶:“《蒹葭》的鐘情曲在心裡響起來,我感受到愛情的喜悅與香甜。那一年我二十五歲,沛霖二十八歲,到那時我們唱著蒹葭情曲也已整整十年了。”

相濡以沫,長情永繼

婚後,羅沛霖在一片白色恐怖中繼續執行秘密任務,他出門後,楊敏如總是提心吊膽、牽腸掛肚,但她給予的,總是理解和支持:“不管你出去做什麼,只要能平安回來,我就高興。”

抗戰勝利後,黨組織希望羅沛霖設法去美國留學,為即將解放的新中國建設服務。在錢學森的推薦下,1947年,羅沛霖辭別楊敏如和幼小的兒女,前往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攻讀博士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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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美前,一家人合影

隔著重重山水,他們互相激勵,他以35歲“高齡”重新拿起書本,不到兩年就修完博士課程;她一邊撫育兒女,一邊在古典文學領域探尋,所授課程深受學生追捧。雖然聚少離多,但一想到彼此,失落和遺憾立刻煙消雲散。

學業完成後,羅沛霖回國,一家人終於團聚了。

動盪20年,楊敏如更加憐惜他,無論他身在何處,為何忙碌,她都一如既往守候。家庭的幸福快樂圍繞著他,在新中國的建設上,他不遺餘力,在電子科技領域創造了多個第一。他們繼續吟唱著蒹葭情曲,即使動亂年代的隔離審查,他們給對方的,依然是百倍的信任。

有愛的心,永遠年輕。在事業上的激情投入收穫了累累碩果,羅沛霖不僅是西安電子科技大學電子信息工程專業主要創始人,還主持建成我國首座大型電子元件工廠,為電子科技發展做出了卓越貢獻;

而楊敏如,六十餘載教書育人,著書立說,出版多部唐詩宋詞研究著作,成為著名古典文學專家。師妹葉嘉瑩曾如此讚歎:

“楊敏如講到稼軒詞的慷慨激昂之處,就真的投入了稼軒這位詞人的激昂慷慨的感情境界之中,所以能使在場的聽眾舉座動容。”

國難佳偶,牽手就是一生。金婚時,她帶著他送的鑽石戒指,內心充滿甜蜜。回首往事,耄耋之年的他則滿懷感慨寫下《五絕並跋》:“

傷國難,思遠人,盎然紙上。六十餘年後,重溫舊句,寧無感歟!

綠水長流,青山還在,可是,分別的時刻還是到了。

2010年,97歲的羅沛霖因病入院,同樣耄耋的楊敏如數次探視,看到他“閉目熟眠,未開雙目,未交一語”,想到他一生不顧艱難險阻,上下求索,她不禁潸然淚下。

在詞中,她懷念著過往,“最傷心處有溫馨,讀書移劣性,吟詠釀真情”“大江排浪直前行,乾坤多少恨,生死一人輕”。

幾個月後,羅沛霖去世。

“唯有情難絕”,遺體送別儀式上,95歲的楊敏如,輕拭著淚水說:“他這是自然歸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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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送別

“每天下午我們都喝下午茶,他為我衝上一杯咖啡,切上一塊點心,便凝固住了我們相濡以沫的一生最精彩的時光。”陷在回憶裡,百歲高齡時,楊敏如整理出了記錄他們愛情的《蒹葭集》,80載風雨同行,情綿綿,愛無邊。

2017年12月,楊敏如也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在那兒,他們將“長情永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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