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0 繁花細雨和曲折幽深

原文@唱歌的虎 載於中讀App

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的短篇小說讀起來的感覺,就像是走在細雨濛濛的街道上,一路上不斷有小巧馨香的繁花湧入眼簾,不知不覺間這條路把你引到了曲折幽靜的巷子深處,透過雨霧,你有可能突然見到了令你吃驚或心動的人和事。

她小說中的場景和人物都很普通,無非是小鎮或是農場尋常百姓的生活,情節也都並不神秘、驚悚、古怪,但她就是有本事通過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故事,把讀者引向人物的內心和生活的本質,看似輕淺實則幽深。

這裡就把門羅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快樂影子之舞»中的第一篇«沃克兄弟的放牛娃»拿來欣賞一下。

繁花細雨和曲折幽深

小說以一個女孩的眼光寫一個三十年代大蕭條時期的小鎮家庭,尤其是家庭中的爸爸。

女孩的爸爸曾經開過一個銀狐養殖場,一家人的生活一度靠賣狐狸皮過得頗為不錯,但後來收購價格越來越低,漸漸就撐不下去了,不得已關了養殖場,帶著老婆孩子搬到了偏僻的臨湖小鎮。鎮上倒閉塵封的工廠和碼頭上閒蕩的流浪漢讓我們可以間接瞭解這時候普通人的生活有多艱難。

爸爸靠替沃克兄弟公司推銷雜貨為生,他自嘲自己是沃克兄弟的“放牛娃”。因為是上門推銷,所以非常辛苦,每天要提著裝滿各種藥膏、飲料、衛護產品、茶葉、調料等的大箱子,開著輛很舊的車在鄉下到處跑,因為經濟蕭條,賣東西就很難,可想而知靠這樣推銷的收入是很微薄的。

爸爸的生存壓力很大,但還是儘量以樂觀的態度對待,常常編些幽默的小曲兒唱給孩子們聽,或是表演自己推銷的過程逗妻子和孩子們樂,有空時還儘量陪孩子,比如帶女孩散步,給她講五大湖的歷史等等。

女孩的媽媽是那種不向貧窮生活屈服的人,不過她的不屈服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是能忍受“沒有腳爪托起的浴缸,沒有沖水馬桶......水龍頭裡沒有水,人行道不路過家門口......”;另一方面是堅持在穿著和儀態上區別於其他同鎮的婦女,比如去雜貨店也穿著精緻的外衣戴著白草帽,走路的姿態和說話的腔調也跟那些衣裙寬鬆、舉止欠優雅的媽媽們都不同。前一方面沒什麼異議,但後一方面是好還是不好?小說借女孩的感受含蓄地表示了不以為然,但其實也很難幾句話評價清楚,小說也並無太多批評之意,而是留給讀者去評價。

小說重點不是說女孩的媽媽,而是說爸爸,於是就描述了一次她和弟弟跟爸爸一起的推銷之旅。爸爸本來是想讓因頭疼臥床的妻子跟著他一起去鄉下兜兜風,但她一點興趣都沒有,爸爸就體貼地把孩子帶走讓她好好休息。

每到一家,爸爸進門推銷,女孩和弟弟在車裡等,小說沒有直接描寫他的口頭推銷過程,而是通過兩個其他細節來說明他工作的不易。一個細節是每個院子裡都有看家的狗,女孩看到爸爸大多有辦法讓它們安靜下來,沒說出來話是:惡犬是那麼令人恐懼!另一個細節是他們吃了一家人的閉門羹後,還差點被當空潑下的尿擊中,弟弟太小不懂事,當笑話說,爸爸讓他們回去後別告訴媽媽。作者一個字都沒寫爸爸被人潑尿的感受和心情,但我們讀者太明白了。

爸爸沒有再接著去推銷,而是帶著孩子們拐向一條他們從沒走過的路,來到一處他們沒去過的房子前。顯然,爸爸帶他們去是臨時起意,小說也沒有直接解釋正在幹家務活的婦女諾拉跟爸爸是什麼關係,但我們從諾拉對他來訪的驚喜反應、他們的對話、他和諾拉老母親的對話等很明白了,這是昔日戀人的相見。

這段情節的描寫佔了小說的幾乎一半篇幅,寫他們快樂地聊天,寫諾拉用飲料和酒招待他們,寫爸爸在女孩的鼓勵下唱歌,寫諾拉放舞曲教女孩跳舞等等,沒有一個誇張的激情字眼,沒有一句大驚小怪的感嘆,但我們卻分明感到了爸爸複雜的心情,有快樂和溫暖,也有遺憾和無奈。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當諾拉目光閃亮,張開雙臂請他跳舞時,“爸爸低下頭,靜靜地說:‘我不跳。諾拉。’”簡單的回答裡有千言萬語,諾拉懂了,我們也懂了。

在回家的路上,弟弟讓爸爸再隨口編歌給他們聽,平時這是他的拿手,“但爸爸黯然回答說:‘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我想不出來了’......”女孩“感覺到爸爸的生命從車裡飛了回去”。女孩是不是在這一天中就長大了很多?

小說在大蕭條時期加拿大小鎮的背景下,以很淡的筆調,描述了一位做為家裡“頂樑柱”的男人艱辛、隱忍的勞作,還有情感方面的隱藏和控制,短篇小說的篇幅卻有中篇小說的分量,每一句看似平常的語句背後都有很多故事的隱約閃現和難以言說的嘆息。

有句歌詞說:“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但我們能從小說感到,這女孩的爸爸覺得,對他來說,哭是太奢侈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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