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嚴肅黑糖
《奇葩說》為什麼好看?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節目“定位清晰”。
第一季開始,馬東就強調:“《奇葩說》是個綜藝節目,不是辯論節目。辯論只是是形式,綜藝才是本質。”
綜藝節目就要求具有表演性、戲劇性,參與者要學會呼應主題製造效果。
其實這種帶有表演性質的辯論不是《奇葩說》首創。
早在2000年前,中國就已經出現過古代“奇葩說”,而且還曾風靡一時,捧出了一批“大奇葩”,它就是魏晉時期的“清談”。
清談裝備
既然是一場表演,就要講究場景和道具。
魏晉清談一定少不了的一個重要道具就是麈尾,麈尾就是在竹條或木條的一頭綁上一串馬尾巴毛,說話的時候拿在手上揮來揮去。
後世很多戲曲中,在表現和道家、神仙有關的劇情時就經常讓角色手裡拿著這個,靈感就來自於此。
除了道具外,著裝也有要求:衣服要穿的寬鬆,要輕裘緩帶,最好還要光著腳。
魯迅曾寫過一篇文章《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與酒之關係》,來解釋魏晉時期著裝風格的問題。
魏晉時期的名士們流行吃一種含汞的毒藥——五石散,吃完後會先發熱,再發冷,就像生病高燒一樣,吃藥的人一定要散熱,吃冷東西、脫掉衣服,而且長期吃五石散後皮膚還會變得很薄,容易擦傷,所以一定要穿寬鬆的衣服、光著腳。
慢慢的這種名士的穿衣風格影響了平民百姓,以致現在回想起魏晉時代,好像所有人都生活在熱帶一樣,都很不怕冷的感覺!
清談內容
完整的清談分為“倡理”、“辯”、“作難”、“公論”四部分。
選定辯題後,參與者先選擇自己的持方,然後搖著麈尾,根據自己的人設,或優雅或雄辯的立論,之後會有不同立場的人來“奇襲”,最後再由“導師”、“嘉賓”、或“主持人”對整場清談進行點評,選出獲勝方。
就像今天的《奇葩說》一樣,雖然整個過程看著你來我往的很激烈,但其實質就是一場表演。所以,能不能辯出什麼有智慧、有啟發的言論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誰能在規則下表演的最好。
那麼辯題是什麼呢?
最開始的辯題是“才性”,這是延續漢朝清議而來的,核心就是討論怎麼辨識和理解人才, 有點像今天大學人力資源管理專業學的東西。
談著談著,話題就越來越抽象, 也越來越遠離現實,從怎樣辯人、用人,到討論天分和才能的關係,即“才”和“性”的關係,然後到了自然和名教的關係……總之,流行話題會一波一波的出現。
可能是參與者太投入於自己的“人設”,清談中很多戲劇化的表演形式,慢慢從“表演”擴大了到現實生活中。
人們開始在生活中模仿清談裡的各種詭辯技巧,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風格,於是出現了很多“人戲合一”的“大奇葩”, 比如以阮籍和嵇康為首的“竹林七賢”。
為什麼要清談
無論在什麼時代,一個東西、或一種活動之所以流行,一定是因為它成功的解決了當時一部分人的某個“痛點”。
《奇葩說》解決了年輕人想“在輕鬆愉快中瞭解知識、學習思辨”的痛點。
那麼清談呢?它解決了魏晉時代的什麼痛點?
要回答這個問題,就要先了解下魏晉時代的社會。
- 首先,魏晉時代的社會秩序和秦漢時期完全不同。
經過近百年的戰亂,魏晉時代的官僚系統已經破壞殆盡。
不同於秦漢至上而下的中央集權管理,魏晉時期的社會其實是以門閥世族為基本單位組成的共同體,普通百姓早已脫離朝廷的管理,依附於門閥莊園生活。
即使是皇帝也只能是在這個共同體內當皇帝,不可能凌駕於這個共同體之上。
- 其次,魏晉時代不同於周朝的宗法和禮儀
周朝建立了全面、嚴密的封建制度,宗法是社會最基本的組織力量。到了魏晉時代,門閥世族又把周朝封建、宗法的邏輯再度重建、抬高、並加以嚴格化,就形成了所謂的“門第”。
周朝的封建制度因為要“分封”、要“再建”,所以維持制度的“禮”是有外延性的,會擴散到一般平民身上,不論身份貴賤,人人都有宗族,人人都有可以行事的”禮“,這套標準適用於全社會。
但是魏晉時期的門第宗法是封閉的、內向性的,只適用於門閥內部,和依附於他們的平民無關。所以魏晉時期的”禮“就帶有區別身份、凸顯差異的性質。
這時候的禮有一個單獨的名稱——名教。名教規範了門閥內部貴族們的生活方式、舉止規範,有很強的儀式感和表演性質。
所以在嚴格的名教規範下,貴族們會養成一種表演的自覺,“把與別人的差異刻意表現出來”已經成了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魏晉時期的文化中,一方面是門閥世族內部的集體性,一方面又在不斷提醒個人在集體中的獨特身份,它束縛了個人行為,但是又喚醒了個人意識,所以一種反叛的、表演性的、自由的個人主義追求出現了。
清談就是這種追求的一種呈現。
儀式感下的貴族文化
我們現在想到魏晉名士就會自動腦補阮籍、嵇康的形象。
《晉書.阮籍傳》裡就記載了阮籍的一些故事:
性至孝,母終,正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裴楷往吊之,籍散發箕踞,醉而直視,楷弔唁畢便去。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及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齎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
母親去世了,別人依照禮俗來弔唁,就給人白眼;別人拿著琴帶著酒來看他,他才給人家好臉色。大孝子阮籍就是用這種極端的、藐視禮法的方式來表現自己的孝。
真是夠驚世駭俗的!
其實,選擇在生活中刻意弄的和別人不一樣,通過表演“反名教”的方式彰顯個性的還是個別,大部分人都有更安全的選擇:比如在精緻藝術方面的追求,比如在個人時尚方面的追求(魏晉名士化妝是一種風尚),比如還可以通過寫駢文的形式,追求文字藝術上的造詣。
曹植曾在《典論.論文》中主張:文章和作者的個性是不可分割的,讀文章時一定要關注文章背後的那個人。
這種對人、對個性的關注是魏晉文化獨一無二的特色。
春秋戰國時期的文化更側重思辨性;漢朝文化講究“天人感應”和經文解讀,帶有強烈的迷信色彩和教化目的;宋朝以後理學的興起,整個社會的文化氣氛都圍繞在如何修身齊家上面。
只有魏晉時期的文化是追求奢侈華美的、講究精雕細琢的、彰顯個性的、探究抽象思維的、帶有娛樂和表演性的。
但是有一點:這種對個性的討論僅限於門閥貴族階層,參與清談的也都是出身世家的名士。
簡單的說:魏晉文化是一種典型的貴族文化,是一些滿足了基本需求、又掌握著社會話語權的人在精神上的深入探索。
隋唐後,隨著門閥世族的消失,魏晉時期獨特的貴族文化也逐漸消失。但是這種展示個人、彰顯個性的文化探索和藝術追求沒有被遺忘,他們為後世的中國人打開了一扇窗。
參考文獻:
- 房玄齡等:《晉書》
- 白壽彝總主編、何茲全主編:《中國通史》(第五卷)
- 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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