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3 “喂,樹下的那人,我下不來了,你肯不肯接一接我嘛?”

“喂,樹下的那人,我下不來了,你肯不肯接一接我嘛?”

“喂,樹下的那人,我下不來了,你肯不肯接一接我嘛?”

文丨孟青崖

圖丨網絡

【叄】

很久之前,郎譽還在世,南郩也還未破國,也曾輝煌一時,鼎盛幾朝。

到了成安三十六年,彼時鷚郩兩國交戰,鷚人內亂,兵力渙散,失了人和又無地利,一時戰局吃緊。

成安三十七年冬,鷚人獻城求和,在餘和鎮與南郩簽下十年休戰契約,史稱“餘和之約”。

成安三十八年,鷚國為結兩國之好,送世子來郩,以示誠心。

那幾年裡,風雲變幻,斗轉星移。

那一年,郎譽十五歲,朗俊疏秀,年少輕狂。他作為鷚國送來的質子,被留在異鄉,一留就是三年。

質子的待遇想來也不會有多好,郎譽在南郩的待遇自然也是有苦難言。他住進偏宮,無僕無從,無人問津。

那年冬日暖陽,雪後未融。郎譽披著衾袍路過院子裡的那棵兩人多高的梅花樹時,突然聽見有人喊他。

“喂!那人?!”

他一愣,抬頭在樹上瞧見一身著白衣綴紅梅裙裳的小姑娘。她抱著樹幹一動不動,小臉上左一道右一道汙痕,兩隻眼倒是黑得發亮,像兩隻晶瑩的葡萄。

郎譽也不說話,只是用玩味的眼神靜靜瞧著她。

“喂,樹下的那人,我下不來了,你肯不肯接一接我?”那姑娘眨著大眼,說話時用盡了好語氣。

郎譽似是認真考慮了一陣:“不肯。”天氣寒冷,若是弄髒了衣裳,他就沒有換洗的了。

那小姑娘聽了,小臉一白,忙又喊他:“那人!你要是不肯接一接我,我就得在這裡一直待下去了!等明天過去,我就凍成一個冰棍了!你可狠心?”

郎譽又考慮了一番,可他瞧了瞧自己的袍子,還是搖了搖頭。

這下小姑娘徹底生氣了,她瞧著那兩人多高的樹,一咬牙,一閉眼,竟就這樣跳了下去。

郎譽沒有想到她竟這樣硬氣,眼睜睜地看著她掉落在地上,樹杈上積壓的雪塊震落在她小小的身上,她趴在地上,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郎譽心裡一沉,走近幾步正想察看狀況,卻不料那坨大雪塊忽然一躍而起,突如其來的力度將郎譽一把推倒,他剛仰翻在地就聽見一陣清脆笑聲。

他皺了皺眉頭,不承想剛撐起身子就對上一雙彎月。

她斂了笑眯眼瞧著他,伸出手飛快擦去他鼻樑上的泥濘,嘴上說道:“雖然你心狠不肯救我,但是一報還一報,我們扯平了!我叫嘉文,你叫什麼?”

那年冬日暖陽,雪後未融。但郎譽坐在積雪滿枝的梅樹下,似乎瞧見了冬日的陽光,初融的湖水,乾淨透徹,溫暖純真。

他彎了彎嘴角:“無名。”

從前有人說他天性涼薄,不喜人情。這種涼薄到了異國更甚,他不喜南郩人,不喜天下人,不喜這身邊的每一個人。

同樣,冬日暖陽也好,初融玉湖也罷,他也不喜她。轉身的時候,他是這樣想的。

而那姑娘就在他背後安靜地站著,和風旭陽間,似乎站成了一道風景,於是他每每回過頭,她就在那樹下,一身碧衣,三千青絲,風華萬千猶不及。

郎譽向來不信命運,命運讓他生在了世家,身不由己,他不信;後來命運把他送來了敵國,受盡恥辱,他不信;最後命運把洛嘉文推向了他,他終於信了。

但與此同時,他信的,還有報應。

【肆】

我有些難過,因為他心裡那個像冬日的陽光,像初融的湖水一般的姑娘已經死了。

可我不能就這樣告訴他。我瞧著燈下面色昏暗的他,說:“我會幫你找到她。”

他笑了笑,不再說話。

我此前曾見過芷妃的畫像。她也果真如同郎譽所說,一身碧衣,三千青絲,風華萬千猶不及。

英雄佳人,本就是天底下最合適不過的。但天底下講究的並非只有才貌絕配,還有門當戶對。

洛嘉文,南郩人,她的父親是南郩最後一代皇帝,而她則是南郩最後一位死去的公主——嘉文公主。

我想,這大概就是生不逢時。

郎譽與洛嘉文之間隔著的,除了那兩人多高的樹木的距離,還有家仇國恨。

郎譽曉得洛嘉文是公主,是在一個蜂飛蝶舞的春天。那時候,洛嘉文常常往郎譽的院子裡跑,郎譽也不搭理她,就坐在屋裡窗前看書。

他偶爾抬起頭,總是瞧見洛嘉文坐在那棵大榕樹上。她望著天空,顯得呆呆傻傻的。

郎譽想了想,就走出門跟她說話,他說:“樹上危險,下來。”

嘉文低下頭,瞧見一向冷冰冰的郎譽主動跟她說話,不禁莞爾一笑:“我在等它來,不能離開。”

“等什麼?”

嘉文晃悠著雙腿:“我十歲那年養了一隻鳥,卻在去年飛走了,我最後見到它的時候是在這裡,所以我就在這裡等,我覺得它會來看我的。”

郎譽聽罷有些想笑。她天天來,月月來,竟是為了等一隻鳥。

他說:“鳥兒飛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你別等了。”嘉文卻晃著腦袋:“你不懂,每個人都有期待,即便渺茫,也總想等下去。”

她又低頭問樹下的他:“你呢?你的期待是什麼?”

郎譽一怔,“我的期待……是成為那隻鳥。”

天地之廣闊,男兒志在四方,而他的四方卻只在這小小的院子裡,他的自由卻在遙不可及的宮牆那頭。

他感慨他可悲的囚途,卻仍在下一秒下意識地接住了從樹上掉下的洛嘉文。她閉著眼在他懷裡,不省人事。

洛嘉文出生時便患有頑疾,一直未曾治癒。她得天獨厚,應有盡有,但老天並非待她優渥至極。

那天,郎譽的院子裡來了許多人,他們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輕聲細語之間,郎譽只聽到了兩個字——公主。

洛嘉文的期待是等一隻飛走的鳥,雖然希望渺茫,可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擁有另一隻鳥。而他,他的期待同樣渺茫,但不同的是,他別無選擇。

從那以後,院子裡沒了等鳥的姑娘,樹下卻多了個等待的少年。等什麼呢?他不知道。

日子過得緩慢,他每日推開那扇木門,都覺得瞧不見未來。直到有一天,他推開門,瞧見了那個呆呆傻傻的姑娘。

那姑娘紅腫著眼看著他,滿目淒涼:“你可能不相信,其實那隻鳥兒是我自己放走的。”

郎譽瞧著她,忽然覺得,心口有什麼溢了出來,彷彿驚濤駭浪一般,無聲將他淹沒。

那晚是除夕之夜,宮裡張燈結綵,熱鬧非凡,郎譽穿著宮裡太監的衣服從人群裡匆匆而過,途中經過一落花亭,亭子裡站著一位華衣錦綢的公主,一身碧衣,三千青絲,風華萬千猶不及。

他望了她一眼,這一眼猶如枯木逢春,涸魚得水。

她同他說,我同你扯了謊,我待在樹上不是等那隻鳥兒,只是在瞧你。

看書的你,寫字的你,喝茶的你,憩息的你,每一個不看我的你,都在我眼裡。

她說,我會在這裡等。等到兩國結為秦晉,等你頭頂青天,身騎白馬,回來娶我。

好。

(選自小說《遊園花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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