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水軍，團滅了攻打巴西的葡萄牙艦隊?
2019年老薩因公到巴西訪問，在里約熱內盧的孔子學院見到了當地的巴西漢語女教師薩娜。她告訴我中國和巴西的交往可以追溯到清朝中葉，嘉慶皇帝曾經送給當時的巴西皇帝一套瓷器，至今作為國寶保存在他們的國家。
感謝了她的信息，我告訴薩娜，據我所知中國瞭解巴西的時間要早得多，比如在明朝中葉的時候，中國便已經知道了巴西的存在。當時薩娜的表情十分驚訝——巴西被葡萄牙人發現是在1500年，那應該正好是在中國的明朝中葉，遠在南美洲的事情。中國人怎麼會那麼快就知道了呢？
▲ 吃驚的薩娜
由於時間短暫，沒有來得及詳細敘述這件事情，如果有機會，也許我真的可以向薩娜做些解釋呢。儘管巴西遠在地球的另一端，但中國人的確就在巴西剛剛被發現20年後便對它有了認識。甚至在中國的典籍中曾有記載，聲稱大明水軍曾經團滅了從巴西作戰歸來的葡萄牙艦隊！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天方夜譚的記載，出現在《明世宗實錄·卷二四》中，稱嘉靖三年（1524年），“佛朗機國人別都盧寇廣東，守臣擒之。初，都盧恃其巨銃利兵，劫掠滿剌加諸國，橫行海外。至率其屬疏世利等千餘人駕舟五艘破巴西國。遂寇新會縣西草灣。備倭指揮柯榮、百戶王應恩率師截海御之。轉戰至稍州，向化人潘丁苟先登，眾人齊進，生擒別都盧、疏世利等四十二人，斬首三十五級，俘被掠男女十人，獲其二舟”。
文獻中記載了明代葡萄牙軍隊入寇新會並引發兩國交戰的事件，這段話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在1524年的時候，有一個葡萄牙將領名叫別都盧，他率領的艦隊兵強炮巨，稱霸於馬來亞（滿剌加）諸國，還曾經同他的部下疏世利等率領五艘戰艦擊破了巴西國，之後又在新會西草灣發動入侵。明朝將領柯榮、王應恩等率領部隊出海將其擊敗，活捉敵四十二人，斬殺三十五人，奪回被掠人口十名，奪得了葡萄牙的兩艘戰艦。
海戰地區位置，可見西草灣地點（一種說法認為西草灣即甫草灣，甫、西二字形近，據此推測《明史》《明實錄》均誤作西草灣）正好在今天珠海大小橫琴開發區的旁邊。
這段文字並非孤證，在《新會縣誌》《明實錄》中也有相似記載，只是時間稍有差異。
1988年，廣東省社科院研究員趙立人教授曾經就此進行考證，他考據在1521年4月5日，葡萄牙國王曾派遣一個叫做“科亭和”的將領，率領一支遠征隊東來，企圖與“中國國王”訂約，實施其通商貿易目的，但雙方的相互溝通出了問題，因此發生了隨後的戰鬥。
因為這場海戰所知的人不多，故此老薩專門做了一些考證，結果發現原來明軍與葡萄牙艦隊在1520年前後的交戰不止一次。
▲ 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一世
這場戰鬥的誘因是由於葡萄牙的國王曼努埃爾一世努力開拓海外殖民地，一度曾派遣使者皮萊資到中國出使，他是上一任葡萄牙國王若昂二世御醫的兒子。皮萊資一行到達中國以後，通過行賄宦官見到了明武宗，並一度受到明武宗寵臣江彬的支持，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早期中國與西方的外交往來。
但與此同時，葡萄牙軍隊又開始習慣性地在中國南部沿海攫取殖民地，1513年他們奪佔了屯門（大致在今天香港新界的屯門地區）。葡萄牙方面派駐在這裡的遠征軍指揮官安德拉德·西蒙精幹善戰，參與了奪取果阿、征服馬六甲等戰役。此人是一個因貪財和紀律敗壞而聞名的殖民先鋒，被葡萄牙人稱為“最勇敢，但也是最卑鄙的人之一”。
葡萄牙方面的記錄顯示，這位西蒙到達屯門後，曾率領他的軍隊在1519年對中國進行過搶掠，而這一搶掠顯然激怒了中國的當地官員，也破壞了他們與葡萄牙人進行正常貿易的願望。他們上書中樞，要求嚴懲葡萄牙人（當時稱為佛郎機人）。
幾乎在奏摺到達北京同一時間，遭到葡萄牙人襲擊而滅國的滿剌加國王設法聯繫上了北京的武宗皇帝進行哭訴，向宗主國明王朝控訴葡萄牙人的侵略行徑。這一切使明武宗對於葡萄牙人逐漸疏遠，當時的中葡關係走向變得迷離。
正德十六年（1521年），大明水師在廣東海道使汪鋐的率領之下，向侵佔我國屯門地區的西蒙侵略軍發起攻擊。
最初，明軍由於裝備不如西蒙的軍隊曾經戰敗，但汪鋐爭取到了葡萄牙艦隊中的中國水手支援，仿造了葡萄牙式的“佛郎機炮”和“蜈蚣舟”，以優勢兵力再次對西蒙的部隊發起攻擊，西蒙抵擋不住逃走，這場戰鬥取得了全面的勝利。
也就在這一年，明世宗繼位。在葡萄牙入侵問題上他的態度與明武宗相比更加強硬，下令官員驅逐佛朗機人即葡萄牙人，並再不許其入境。
這時，那位“五舟破巴西”的別都盧出場了。
別都盧的真名是馬丁·阿方索·得梅羅·庫蒂尼奧（Martim Afonso de Melo Coutinho），科亭和應該是他的族姓Coutinho的譯音，比別都盧更加接近本人姓名的讀音。這是一名1480年出生於雷東多的葡萄牙貴族，也是葡萄牙皇家議會的議員，他的父親原是雷東多市的市長，而他則是葡萄牙王子杜爾特的親信，馬薩貢號戰艦的艦長。1514年，他參加了葡萄牙與摩爾人的戰爭，在擊敗菲斯和梅克內斯兩國王的戰鬥中英勇善戰，立下功勳，並獲得少校的頭銜。作為葡萄牙增援東方的力量，他在1521年率領艦隊到達印度，在那裡遇到了被葡萄牙人稱為“東方凱撒”的阿爾布克爾克總督。
▲ 阿爾克布爾克塑像（里斯本）
此時，阿爾克布爾克在印度的葡萄牙殖民據點果阿剛剛接到西蒙的敗報，他立即下令別都盧前往增援，西草灣之戰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
別都盧的率領下前來增援西蒙的葡萄牙艦隊共有五艘大船，除了別都盧本人之外，他的一位兄弟迪亞哥和另一位兄弟華士古（即《明世宗實錄》中的疏世利）都是來援的艦長，他們各率其中的一艘戰艦。
葡萄牙方面的記載顯示他們在8月到達屯門的，並意圖在那裡築城，結果遭到了中國明朝軍隊的進攻。在激戰中，迪亞哥陣亡，別都盧則率領餘部於10月逃回馬拉加，共有數十名葡萄牙官兵被俘。
▲ 華士古船長，本名“Vasco”，也在這次戰鬥中倖存下來
《明史》記載：“餘賊米兒丁甫思多減兒等復率三舟接戰。火焚先所獲舟，百戶王應思（恩）死亡，餘賊亦遁。巡撫都御史張巔、巡撫御史史塗敬以聞，都察院覆奏，上命就彼誅戮梟示。”
▲ 別都盧真容
對比雙方資料，可以發現葡軍雖然大敗，但所謂生擒別都盧的事情大概是沒有發生。真正被中國方面俘殺的是別都盧的弟弟迪亞哥，而這一戰的確給當時橫行於東方海面的葡萄牙艦隊很大打擊。
自此之後20餘年，葡萄牙始終不敢再在廣東沿海做冒險。直到嘉靖32年，雙方有了更多的海上交往，明王朝對於葡萄牙帶來的技術，貿易也感到有價值，嘉靖皇帝才允許葡萄牙人在澳門取得居留權，雙方的關係走上了新的道路。
關於這場海戰，其實在中西方歷史上都有記載，只是中國方面當時對於海洋事務不十分重視，記載比較疏落（比如西草灣到底在哪裡，便有三個說法）。
而葡萄牙方面的記載則很少為我方所注意，因此這一次在東方海面上發生的戰鬥才鮮為人知，不過它的影響還是頗為深遠的。
如此看來，在巴西剛剛被發現20年之後，葡萄牙便與中國在廣東沿海發生過激烈的海戰，這次海戰以明軍勝利告終。只是，其中提到前來與中國艦隊交戰的葡萄牙指揮官別都盧曾經率五艘戰艦擊破巴西國，並不符合史實。
從葡萄牙方面的記載可以看出，這位被中國人稱之為別都盧的葡萄牙將領，並沒有去過巴西。那麼，所謂他曾經率艦隊擊破巴西國，又是怎麼回事兒呢？
這可能是和他的弟弟華士古船長有關係，此人曾經參與征服巴西的戰爭。1534年，巴西憲章通過之時，葡萄牙國王若昂三世，曾經為十五位有功之臣授予了世襲貴族身份，華士古排在第十一位。
推測在和明朝軍隊發生戰鬥時，可能葡萄牙軍隊方面曾經以誇張的宣傳試圖使明朝方面感到恐懼，所以才自稱出戰的艦隊擊破過巴西國——巴西今天是南半球最大的國家呢。
可惜這一宣傳似乎沒什麼效果，因為對明王朝的官兵來說，巴西究竟在哪裡？他們是完全沒有概念的，所以只是在《明實錄》中留下了記載，卻沒有人去深究。
▲ 16世紀的葡萄牙大帆船
雖然團滅擊破巴西的葡萄牙艦隊是一個誤會，但不管怎麼樣，中國能在那個時候知道巴西的存在的確是一件很值得記憶的事情。而在中國沿海，大明水師曾在廣東擊敗葡萄牙人艦隊的事實，也同樣值得我們記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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