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冬季的一天，到廣安城裡辦完事，當晚準備回老家齊福時，才發現全城的士停運了。
當時私家車還寥寥無幾，除了的士，摩的成為公共交通的有力補充。一輛摩托坐一人兩人甚至三人五人，成為鄉村交通上的風景。
當晚8時左右，我在廣安城南客運中心外攔住一輛摩的，說好15元的價格，坐上摩托的後座就往家走。
途中，我與摩的師傅閒聊，得知他是資陽的，年齡已經四十多點，聽說廣安摩的生意不錯，就到廣安來乾的這行。他以前在部隊幹了十幾年，因為妻子到部隊探親不慎嚴重燒傷，花去好幾十萬，積蓄用光不說，採用轉業時現金買斷自主擇業還了部分借款，仍然欠債十幾萬元。那個年代，十幾萬元，對普通家庭可不是個小數目。為了多拉生意，在拉我之前，他還沒有吃晚飯。
我與他聊得起勁，摩托車不慎一駛進了廣武路正在修補的施工區城，左右擺動中，他想駛出施工區時，摩托車馬失前蹄般向前摔向路面。
我條件反射抓住摩的師傅的肩膀，跟著摔了下去。摩托車倒向一邊，人倒向一邊。摩的師傅先著地，由於慣性作用，我從他的背上衝向地面。我本能地伸出雙手，兩隻拳頭著地後，整個身子才摔到了公路地面。
我翻身爬起來對師傅說，你是怎麼騎的喲。
隔了一會他才從地上爬起來，有隻腳一拐一拐的，受傷明顯比我重，問我傷得重不重。
我說沒有事，你回廣安吧。當時感覺沒有其他什麼，只是手背上有點麻木。
你的手上在出血。這時一輛車經過，燈光照耀下他對我說。我一看兩隻手背的指跟處完全破皮，有的在出血。雖然在出血，我覺得還是沒有大礙，又對他說，你還是回廣安吧，你還沒有吃飯呢。
你手上出血了，還是在附近找個一地方包一包。他還是這樣說。
我看出他是真誠的，考慮到即將到家，鄉衛生院就在隔壁，就答應說好吧。
我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摩托車旁邊，艱難地將摩托車扶正，招呼我上了車，然後小心翼翼的駕駛，一會兒就到了鄉衛生院。
鄉衛生院的人都是我的熟人。當晚值班的蔡院長看到我兩隻手上血直流，開玩笑對我說，你娃兒遭得有點慘呢。
聽到蔡院長這樣說，摩的師傅臉上顏色更加白了。他分析我和醫院是熟人，藥費肯定要遭敲竹槓。
我對蔡院長說，莫開玩笑，處理了師傅好回廣安，人家晚飯都沒有吃的。
蔡院長就開始先處理我手上的傷口。
聽說我坐摩的摔傷了，妻子、父親、母親、兄弟及老家隊上的鄰居都到了衛生院來看我。
在路上摔下時我的確沒有感到疼痛，但處理時我感到了痛。蔡院長用酒精洗去傷口上的泥沙汙物時，一個一個的洗，讓我的額上有了毛毛汗。
藥紗條、紗布處理下來，我的兩隻手背掌骨關節處全是疤，兩隻手像拳擊運動員戴著白色的拳擊手套。
蔡院長將我的手處理完，就準備為摩的師傅處理傷口。摩的師傅說他的傷口不處理了，請蔡院長將藥費算下，他好回廣安去。
蔡院長說傷口不處理感染了麻煩哈，還是勸摩的師傅將傷口處理了好些。但摩的師傅執意不處理，說自己當兵十幾年，鐵打的筋骨，這點小KS，睡兩覺就好了。
蔡院長只得算藥費，一共是三十六元。
摩的師傅從身上摸出錢包來一看，就露出難色不好意思的說，包裡只有十幾塊錢。
隊裡來看我的鄰居說，怎麼可能？是不是裝著身上只有十幾元錢喲。
人們開始七嘴八舌起來。
有的說這個人是裝的，一個跑摩的的，身上肯定不止十幾塊錢，目的是整個好少賠錢。
有的說我的弟弟前不久跑摩的打喇叭，路上一個老太婆嚇得坐到路上，老太婆的家人就強迫要了九百元錢。
有的說這個摩的師傅的嘉陵摩托比較新，將車扣在齊福，等我傷好了營養費算出來，再讓他拿錢來取車。
有的說……
在人們七嘴八舌的時候，那個摩的師傅一直望著我，一副無助的樣子。他通過和我這不到三個小時的交往，把我視為自己救命的稻草。
我也通過不到三小時的接觸，認定這個摩的師傅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這時候蔡院長說，那你錢不夠怎麼搞。
摩的師傅說，那我先將身上的十幾塊錢付給你們，餘下的我明天跑起摩的的錢來付吧。說完就望著我。
他明天還要去跑摩的，可他現在一瘸一拐的，傷口都沒有處理啊。
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擊了一下，人們說著話的也停了下來。在人們七嘴八舌的時候，我的家人見我沒有說什麼，他們也沒說什麼，特別是我正在跑摩的生意的弟弟也沒有說什麼。
我就對蔡院長說，那藥費就欠著吧。
蔡院長說那藥費誰來付，萬一他(摩的師傅)不來付誰付，還是叫他把身上的十幾元錢付了，餘下的欠到起。
我對蔡院長說全都欠著，他(摩的師傅)還沒有吃晚飯，留著他回廣安吃麵用。如果他不來付藥費，我自己付。
摩的師傅見我這樣說，判斷出我不但不會立即讓他付藥費，而且也不會扣他的車，馬上拉住我的手，對蔡院長說，我把我的退伍證押在醫院，付藥費後才取走。
我看了他的退伍證，他還真是一個在西北當了十幾年兵的人。
蔡院長收下摩的師傅的退伍證，就讓他走了。看著他一瘸一拐的上了車，發動車往廣安走了，不知道他回到廣安是否會找個小攤吃碗小面。
至今記得，他發燃摩托回頭向衛生院門口看我的那一眼。
妻子對我的決定沒有反對。幾年前她也因坐摩的摔傷，也只要那個摩的師傅負責了200來元藥費，其他未提什麼要求了。
後來幾天只是辛苦了妻子，我雙手上打有傷疤，就連洗臉也只有她為我效勞。
後來幾天，為了防止傷口感染，妻子迫使我到衛生院輸了幾次液，用了兩百多元錢。
後來有一天我問蔡院長那個摩的師傅來付錢了嗎？蔡院長說他在第三天就來把36元欠帳付了，他不來付我不問你要哦。
後來幾天發現走路小腿疼痛，想必是從摩托上摔下造成的。
如今這件事已經過去十幾年，每當我看到雙手掌骨關節上的一個個疤痕，就會想到那個摩的師傅，想到這麼多年他的欠帳早應該還清了，想到當年自己真是小氣，何必要他來付這36元錢呢，還同意了人家將退伍證押在了衛生院。
作者簡介：徐君，生於1969年12月28日，大學文化。1988年開始創作，先後在《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潮》、《詩選刊》、《中國詩人》、《四川文學》、《青年作家》、《滇池》、《少年文藝》等報刊雜誌發表詩歌作品。2001年公開出版第一部詩集《家鄉的月亮》。2009年公開出版第二部詩集《城市的石頭》，該詩集於2010年獲第十九屆全國魯黎杯詩歌獎。2012年12月公開出版第三部詩集《夜深人靜》，2015年6月出版第四部詩集《早上的火車》，2016年6月出版第五部詩集《記住》。2010年6月加入四川省作協，現為四川省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委員、廣安市作協副主席、嶽池縣文聯副主席、嶽池縣作協主席。目前致力於兒童詩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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