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5 那年的夏天

那年的夏天

2011年6月30日這一天,心情和往常一樣平靜,上班,打開電腦,登上QQ,看到閃動的頭像,打開一看,是表妹留言:“外婆昨晚去世了。”

沒有太感意外。今年春節後,外婆的身體越來越不如以前。媽媽去看過幾次,連久不出門的爸爸,也去了外婆家。前些天,幾個舅舅姨媽都趕到外婆身邊,陪老人去醫院檢查。媽媽回來告訴我,外婆大概這些日子了。我心裡一陣難受。是的,生命的規律是有常的,而行跡是無常的,這本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情感考驗,我早已淡然看待,只是事到臨頭,還有一些內心的觸動。

小時候我和大妹在外婆家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外婆對我們很好。後來從外地搬回老家,花甲之年的外婆還大老遠乘車去看過我們幾次,這些年她身體漸漸不便,已經多年沒有外出。前些日子媽媽告知我外婆的病情,我開始不太相信,印象中她老人家除了聽力不好,沒有什麼毛病,以至於我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60歲左右的光景。那天媽媽說外婆已經八十多歲了,我似乎一下子明白,這是一個生命的頂端了。

這些年,我遠離家鄉,很少回去,也沒有去看外婆。而外婆卻總是惦記著我們,小姨不時在電話裡說起。

前年我去過一次,當時外婆很是高興,那種歡喜,完全洋溢在臉上。外公跟我說著話,外婆耳朵聾了聽不見,卻在一旁笑呵呵地聽著,似乎“聽”得很入神。我問她知道我們說什麼嗎?她笑著擺擺手說,聽不見。我心底湧起一種難過的感覺。她要我再回家的時候就去看她。外公也說,他倆歲數越來越大,時日不多,有回去就過去看看,並要我帶妻子過去。我深深地點頭。當時外婆拉著我的手,用力捏了捏,說,不錯,阿彬的手掌肉肉的,很好,以後不用愁。外公說,這孩子從小不用幹粗活,手掌當然柔軟。

去年回家,想帶妻子過去,由於一些緣故沒有去成。開始小姨轉達外婆的話,問我們過年回不回去,我說回。外婆便說,阿彬有回家,肯定會過來。便天天在家等我的消息。從春節之前,盼到春節,又等到春節之後。天氣半陰半晴,氣溫時高時低,時光的腳步卻毫不遲疑。有一天外婆忍不住又問小姨,阿彬怎麼還沒有來?小姨安慰她,可能回家比較忙,現在年輕人事情比較多。事後問我,我說可能去不了,馬上就要回北京。又過了些天,外婆還在等,小姨告訴她我已經回北京了。那一刻,外婆臉上流露出一種很失望的神情。小姨在電話裡告訴我的時候,我內心有如針刺,感覺自己對一個老人做了一件很殘忍的事,也許這件事永遠也無法彌補。事實果然如此。外婆便這麼走了。

那年的夏天

那天我打電話回家,媽媽剛從外婆家回來,告訴我說,外婆還問起我,說要是阿彬真的帶著新人來了,看到她那個樣子,豈不是很丟面子,好在沒有真的來。媽媽說外婆很清醒,也很明事理。我心下愧疚。

外婆生前是一個普通而平凡的家庭婦女,一生養育了八個兒女,其中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外婆的一生,是勤儉節約的一生,自己的錢都捨不得花,可惜在世卻沒有得到兒孫們多少回報。對於長輩之間的是與非,我無從置言。但是對於外婆,我心裡卻始終想著,念著。但如妻子所言,老人在世沒有給她享福,死後做再多也享受不到了。她是責怪我的,這一點上我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

事實上我也這麼認為,只有活著的時候給予的福分,才是真正的福分,死後的的榮耀,那是後人用來自我安慰而已。

記得有好幾年沒有去外婆家,那一回突然去了,正好在巷子口路邊遇見她,當時她那驚喜交集的表情,我至今難忘。她抓著我的手,說:“這是我的孫子……這是阿彬……真是阿彬,這麼大了,我都認不出來了……”接著居然還自語,這是真的吧。當時我也很是高興,差一點掉下眼淚。小姨陪在一旁,將外婆領回屋裡。

那一回,外婆沒有像小時候那樣說很多家事給我聽,只是問我的情況,問家裡弟弟妹妹和爸爸的情況。她是那麼的想念著我們,盼望著我們。其實我也很是奇怪,外婆身邊有很多孫子,相對我這樣的“外孫”,他們才是真正值得老人疼愛的“內孫”(農村人的觀念,認為老人都是疼“內”不疼“外”),可是外婆卻一直對我很是疼愛。

從小我不像“內孫”那樣稱呼她“阿婆”(媽媽那邊稱奶奶為阿婆),而是很明確地稱之為“外婆”,似乎也成了“內外”的區分,只是我從來沒有受到奶奶的疼愛,外婆自然成了唯一給我祖孫關愛的老人。我的記憶中沒有半點奶奶印象,因為奶奶的真面目爸爸也沒有見過便去世了。可是外婆不同,在我小時候,外婆便帶著我好長一段時間。印象中她沒有一次責罵過我,更沒有打過我。那個時侯覺得外公很嚴肅,也很兇,只有外婆總是和藹的,護著我的。

記得一個夏天的傍晚,外婆將剛養的一窩小雞收進籮筐,我把小雞一隻只抓出來,又放回去,來回折騰,外婆怕我一身弄髒了,叫我別弄。我卻很喜歡那毛茸茸的小生命。外公看我不聽話,沉下臉來。我於是學著大人的語氣,說了一句長輩罵小孩的話,把外公逗樂了。外婆開始怕外公生氣,將我拉到跟前要“責罵”我,看到外公笑了,外婆也笑了。

在農村,外婆是不如奶奶親的,但是在我內心,外婆卻比奶奶還親。至今想起外婆,我還記得她那笨拙微胖的身體,銀色打纂兒的頭髮,帶著我去媽祖宮前買菜和邁著步子穿過田野的情景。有時候,她會拿出一副摸得邊角都折皺的撲克,跟我玩“對紅點”。沒事的時候,她也常叼根菸,吸一口,夾在指中,坐在門檻邊,呆呆地想著事情,說一些陳年往事給我聽。那時候陽光總是穿過密密的竹簾,印在外婆爬滿皺紋的臉上。而外婆仰著頭,望著屋頂,默默地出神。

那年的夏天

外婆關心我們一家的生活,尤其家裡境況很差的那些年,媽媽有時候跟外婆說起爸爸,很是埋怨,外婆卻跟媽媽說爸爸的好,說他從來不打罵老婆,是一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只是世事無常,人生起落難測,爸爸那些年,真是一事無成,家中景況也一落千丈。媽媽卻多次跟我們說起外婆對爸爸的認可,而這個時候媽媽的臉是平和的。

也許對於一個農村女人來講,丈夫和孩子是生命的全部,因此外婆的一生,一半是給了孩子,另一半也為了外公而操勞,直到生命最後幾年,外公才反過來照顧外婆。兒女們要求兩位老人分開住,好讓兒女輪流照顧,外公也不答應。外婆最後那些天,醫生確定藥石無效了,外公就將外婆接回家,什麼藥也不吃,也不採取任何治療方式,就這麼陪著外婆直到離開。媽媽說,外婆其實是很愛吃的,但是很多時候外公不答應。

生命本是平凡而渺小的,卻也最讓人疑惑。對於生死,我本沒有太多的執著,只是對於外婆,我有太多的思念和感喟。

而今,外婆就這樣靜靜地走了,帶走了疲勞、辛苦和遺憾,也帶走了喧囂、痛苦和牽掛。她老人家到了另一個遙遠的世界,是否還回過頭來看看兒女們的變化和孫子們的成長?勞累了一生,外婆也該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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