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斷代方式都是錯的嗎
在我們以往的認知中，瓷器的年代是怎麼斷定的？應該就是根據器物的風格，對應已知同類風格的紀年器找到所處的時代，就可以定義出一個相對精確的年代，宋代的就是宋代的，元代的就是元代的。
北宋珍珠地“家國永安”文字紋枕
銘：“熙寧四年三月十九日置”
公元1070年紀年對應北宋時期
那麼這樣的分類方式到底合理嗎？在今天的節目開始前，大家先來思考兩個問題：
第一，我們都知道兩個年代的器物，在風格上肯定是會有很大差異的，那麼在兩個王朝更替的時候，窯場的燒造是戛然而止，馬上轉變產品風格的嗎？比如從唐代到五代，從宋代到元代。
第二，一個窯口器物風格的轉變，只發生在王朝更替時期嗎？比如白瓷的出現，比如龍泉窯從薄釉到厚釉。
要回答這兩個問題，我們需要了解影響古代瓷器產品風格的轉變的兩個因素：市場需求和技術迭代。
1
市場需求影響瓷器風格
市場需求影響風格轉變往往發生在王朝更替時，不同統治階級的審美轉變導致的市場需求變化，這個統治階級的變化有時候是涉及到不同民族的，所以肯定會影響到瓷器的生產風格，但是產品風格在王朝更替期並不會突然轉變，一定有一個承上啟下的過渡期。
2
技術迭代影響瓷器風格
技術迭代影響風格轉變呢往往是某個窯場在某種技術上達到了一個突破點，這種技術迭代的轉變和王朝的更替沒有太大關係。
那麼問題就來了，既然器物風格的轉變不僅僅是發生在朝代更替期並且兩個王朝的更替期，窯場燒造還有一個過渡期，那麼對於一件器物我們真的能精確定義它是哪個年代的嗎？
新安沉船出水器物
顯然不能，大家也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很多風格類似但是在兩個不同年代都有生產的器物大家就用一些模稜兩可的年代來斷定，比如晚唐-五代，五代-北宋，南宋-元。但其實這樣的斷代，並不解決實際問題。
元代新安乘船出水的南宋龍泉風格器物，年份定義只能為南宋-元
所以，基於這點，我認為應該有一個比斷定具體年代更重要的分類方式：時期分類法。在年代的基礎上，大家的心中應該要建立時期概念，區分產品所處時期。到底什麼才是時期概念？我來舉兩個例子，龍泉窯和景德鎮窯。
案例一：龍泉窯
龍泉窯，按照以往的分類，就是北宋-南宋-元-明這樣的大致分類，而如果運用時期分類法的話，應該分成：山寨時代，自成一派，巔峰時代，全球化時代，迴光返照，這個時期分類到底是啥意思呢？我們來看一下
第一：山寨時代（五代-北宋早期）
龍泉窯在一開始的時候是山寨越窯的產品的，這個時間在五代到北宋早期左右，生產的器物和越窯非常非常接近，迷惑性強，現在的很多博物館、拍賣會都把北宋早期的龍泉窯產品標註為越窯的。
左：北宋早期龍泉窯執壺
右：五代越窯執壺
五代-北宋早期龍泉窯青釉刻花五管瓶
JJ.Lally&Co 2007
北宋早期龍泉窯青釉刻花蓋瓶
2005年紐約蘇富比拍品
成交價：46.4萬美元
第二：自成一派（北宋中晚期-南宋早期）
之後龍泉窯進入“自成一派”階段，北宋中晚期到南宋早期，這個時候龍泉窯已經初步開始出現自己的風格了，生產了大量的刻劃花產品，大部分底部無釉，偏南宋早期一點的開始出現一些玻璃釉質感強的厚釉產品。
南宋早期龍泉窯青釉刻花梅瓶
2017香港蘇富比“樂從堂”專場
成交價：514萬港幣
另外南宋早期的龍泉窯還有一個非常值得一提的事件：黑胎產品的嘗試。南宋早期的龍泉窯中個別窯場在胎土中添加了紫金土來增強胎土的強度，所以能夠將胎壁做得更輕薄，我們所看到的龍泉窯黑胎產品大部分都是薄胎的。
南宋早期龍泉窯黑胎產品
龍泉青瓷博物館藏
自成一派時期的龍泉窯終於逐漸擺脫越窯的影響力，為接下來的大發展奠定良好的基礎了，這就像是文藝復興前的中世紀，苦苦探索出路的時候，逐漸找到點方向，為大爆發進行了能量儲備。
第三：巔峰時代（南宋中晚期-元早期）
龍泉窯產品質量最高的時代是南宋中晚期，這個時期的龍泉窯熟練控制了釉的流動性，製作出了滿釉，厚釉的產品，如玉一般的肥厚釉質感深受消費者的追捧，在同時期的競爭窯口中脫穎而出。
法國吉美博物館藏南宋龍泉窯
英國戴維德基金會藏南宋龍泉窯
南宋龍泉窯青釉鳳耳瓶
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藏
第四：全球化時代（元代）
進入元代，對於宋代的大部分窯口來說是滅頂之災，而龍泉窯在這個時候迅速轉變思路，生產很多符合伊斯蘭國家審美的思路，開始主打外銷，進入全球化時代的龍泉窯的產品遠銷世界各地。
元龍泉窯青釉印龍紋戲珠刻花盤
《髮卡彎》收錄
元龍泉貼塑龍紋盤
英國戴維德基金會藏
第五：迴光返照（明早期）
在明早期，龍泉窯還有過一段燒造官窯的歷史，文獻記載中稱為“處州官窯”，這個時候的龍泉窯產品上的紋飾和同時期景德鎮官窯上的紋飾是極為類似的。這個時期我們稱為龍泉窯的迴光返照時期，之後就逐漸走入沒落的狀態。
明早期龍泉窯青釉刻花盤
2011年紐約蘇富比戴潤齋專場拍品
案例二：景德鎮窯
下面我們再來看景德鎮窯，景德鎮窯的發展我們也同樣可以歸納成幾個階段：初創期，發展期，高峰期，競爭期，巔峰期。
第一：初創期（五代）
景德鎮窯也並不是就生產影青的，在五代的初創期，景德鎮窯競爭的是白瓷市場，生產了很多白釉產品，因為同時期生產白釉的窯口太多了，景德鎮窯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力。
五代景德鎮窯白釉產品
第二：發展期（北宋早期）
北宋早期的景德鎮窯逐漸找到自己的路線，就是生產一種介於白瓷和青瓷之間的“青白釉”瓷器，我們俗稱“影青”，但是北宋偏早期的影青相對來說還是偏白的，器型相對來說也比較單一。
北宋景德鎮窯青白釉瓜稜瓶
大肉莊藏
第三：高峰期（北宋中晚期-南宋）
到了北宋中晚期和南宋時期，那種高質量的，釉色湖藍湖藍的影青就開始出現了，景德鎮窯進入一個高峰期，對於青白瓷的燒造技術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產品種類豐富，遠銷中國各地，甚至在交通不便的四川地區都出土了非常高質量的影青產品。
南宋晚期景德鎮窯青白釉刻卷草紋梅瓶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南宋景德鎮窯青白釉狻猊出香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南宋晚期景德鎮窯青白釉刻花龍首執壺
大肉莊藏
第四：競爭期（元代）
整個元代，景德鎮窯都是在想方設法進步的，不斷地在嘗試新的產品來迎合突然轉變審美的消費者需求，避免被淘汰。這個時期的產品在現在看來，很多都像是是明清瓷器的啟蒙。
元藍釉堆塑白龍紋折沿盤
故宮博物院藏
元青花鬼谷子下山罐
第五：巔峰期（明-清）
進入明清時期的景德鎮窯就一家獨大了，進入了真正的巔峰期。
明清時期景德鎮窯產品
上述的景德鎮窯、龍泉窯只是兩個比較典型的例子，舉一反三，其實任何一個窯口，實際上都存在這樣一個分級，有初創期，有發展期，有高峰期，有沒落期。如果把這些分期歸納出來，那麼你對這個窯口一定會有一個深入的瞭解，比粗淺得記憶精確的年代有意義得多，對於時期概念的研究比分清楚一件宋金時期的器物到底是北宋還是金代有意義得多。
當然，也並不把以往的斷代方式就拋棄了，時期分類法是建立在器物初步斷代的基礎上建立的一套體系，對我們在學習收藏的過程中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在我們確定一件器物的大致年代以後，應該依次根據這個分類，一個蘿蔔一個坑扔進去，對於合理分析一件器物的價值，地位都有重大的輔助作用。如果我們掌握了這樣一個分類方法，再回頭看時，就會發現豁然開朗。
閱讀更多 古董評鑑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