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丨經濟觀察報（ID：ee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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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裡沒有A貨，不過我朋友那裡有，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幫你聯繫。”在貴州省仁懷市，經過幾輪對“假茅臺”的打擊後，製假、售假的“大生意”轉向地下，這樣的回答，幾乎成了當地銷售假茅臺的標配。
仁懷市是貴州省三個入選全國百強縣的地方之一，因茅臺集團和茅臺鎮而聞名天下，白酒產業是當地重要的經濟支柱。
不過，近些年，在白酒暴利的驅動下，這裡形成了完整的假茅臺生產、包裝、銷售產業鏈，每年不計其數的假茅臺從此地流向市場，嚴重危害著消費者的財產、健康，一瓶假茅臺的利潤就達到千元。
△ 僅憑肉眼觀測，茅臺專營店的工作人員表示記者購買的假茅臺“感覺像真的”
2017年初，有媒體曾對此進行報道，將這裡製假、售假的公開秘密給揭開。仁懷市多次下發公文，打擊製售假茅臺行為，但依然屢禁不止。
去年12月16日，公安部部署為期兩個月的“春雷行動”，針對各地屢打不絕的地域性造假“頑疾”開展嚴厲打擊和集中整治。近日，當記者再次前往仁懷市進行暗訪時，發現假茅臺的生意已轉向地下。
2000元一箱“茅臺酒”
春節期間，是白酒市場的熱銷期，假茅臺也不例外。
仁懷市的出租車、滴滴車上，不少司機備有散酒，這些散酒或者用假茅臺酒瓶裝著，或者用礦泉水瓶裝，當外地乘客表達想買假茅臺的意願時，司機就會將這些散酒拿出供乘客品嚐，問這個味道是否達標。
據當地人士介紹，假茅臺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公開售賣，一般只賣給自己熟悉的“經銷商”，對於新來的客人會非常謹慎。
唐銘（化名）在仁懷市茅臺鎮經營著自己的一家酒廠，茅臺鎮是大名鼎鼎的茅臺酒廠所在地。唐銘的酒廠有自己的品牌，不過，平日裡走量並不大，主要的生意還是賣散酒和假茅臺。
經過多方介紹，他答應出售兩箱假茅臺，一箱6瓶，共12瓶，每箱2000元。
△ 在仁懷市內的交易地點，售假者正開箱驗貨
而一瓶真正的茅臺酒，市場上售價為1499元，一箱6瓶裝的茅臺酒，售價在9000元左右。並且根據茅臺酒廠的規定，每個身份證一年之內只能購買一次茅臺酒，一次最多買兩瓶。
據唐銘介紹，他的客戶分兩種：一種直接面向市場，在超市、菸酒專賣店裡、微商上售賣；一種僅面向大客戶，賣給飯店、用於招待的公司等。唐銘特別強調，一定要以正品價來賣，否則很容易被人識破。
在仁懷當地，一直流傳著這樣的一個財富神話：一個人今天還是溫飽水平，做一單假茅臺酒的生意，明天就可以開上奔馳了。
唐銘算了一筆賬，在這個產業鏈中，作為生產商，他們每一箱酒，僅賺1000元左右，主要做的是量；而他們的客戶，一箱假茅臺，2000元進的貨，9000元賣出去。
唐銘稱，生意火爆時，一個經銷商半年的銷售量就在30箱左右。而一個假茅臺的生產商有多少經銷商，則是另外一個數字。這樣的一個製售假茅臺的地帶，造富了一大批人。
能通過防偽測試的“假茅臺”
接觸過程中，唐銘帶來了兩瓶“茅臺酒”，一瓶真酒，一瓶假酒。但是，品嚐起來，口味很近，都有一股茅臺酒特有的“茅味”，只不過真酒有著濃厚的回味，假酒則後勁不足。
唐銘自稱，這些假酒是他們公司根據茅臺酒的釀法，自己釀的，雖然是假茅臺，但是也算是好酒，人喝了不會有健康問題。對於很多並不怎麼喝茅臺酒的人來說，很難從口感上辨別出來。
△ 從仁懷市買到的假冒茅臺酒
不過，從這裡出去的“假茅臺”之所以能夠在市場上暢通無阻，最主要的原因是這裡的包裝和防偽標誌，可以“以假亂真”。
近年來，為了打擊市場上的假茅臺，茅臺集團在包裝上下了大工夫，酒瓶、瓶蓋上的芯片、酒瓶上的紅絲帶、包裝、包裝上的二維碼，每一個環節都經過了精心設計，要想模仿抄襲，很難。
不過，唐銘提供的假茅臺酒，與真茅臺並無二致，除了一比一的大小外，在色澤、細節上，也看得出是精心設計的。此外，用手機掃包裝上的二維碼，能夠直接出來這款茅臺酒在亞馬遜上的銷售頁面。
“假茅臺”最大學問在瓶蓋上的芯片。從2013年5月22日開始，真茅臺酒的瓶蓋上都帶有防偽用的芯片，用戶用茅臺酒廠的防偽軟件，通過NFC功能，把手機放在瓶蓋上，就可以測出這個酒的真偽。
這一直被認為是行業內最高級別的防偽技術。但這個技術在這裡被攻破了。
唐銘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茅臺酒廠防偽軟件和NFC功能，將手機放在假茅臺的瓶蓋上，“滴”一聲，手機提示音稱這瓶茅臺是“真品”。
唐銘向記者講述了這其中的奧秘。據他了解，這個技術是被一位業內行家給破解的。不過，由於這個防偽標誌技術太複雜，這名行家只能破解“一半”，也就是說，只有用某品牌手機來測試，才能顯示出來是真品。
“你要先買一個帶有NFC功能的三星手機，千萬不要用別的手機，要不就露餡了。”唐銘神秘地說。NFC功能，是一種非接觸式識別和互聯技術，能識別瓶蓋上的芯片數據。
散酒、包裝分開賣
在仁懷市，最不缺的就是白酒。整個市區，都飄滿了淡淡的醬香酒的味道，這股味道到了茅臺鎮，就更加濃重了。
阿香（化名）在茅臺鎮白酒一條街經營著一家散酒店，她表示，從這裡走出的假茅臺，各家都有自己的調製方法。他們家的方法是用茅臺王子酒兌散酒，一瓶茅臺王子酒的售價是180元左右，一瓶可以兌100瓶假茅臺。
“我們這裡的散酒廠，釀出來的酒和茅臺酒的口感差不多，但是一般都沒有茅臺酒的茅味，就只能用王子酒來兌。”阿香說。
而有的假茅臺生產商，則用自家陳釀的老酒來兌假茅臺。在茅臺鎮上的白酒一條街上，另一位生產商就當場兌了一杯“茅臺酒”。他把自家10年陳釀的老酒，用調羹沾了一下，放在裝有自家散酒的杯子裡一攪，散酒喝起來，就有濃重的茅味了。
這位生產商介紹說，這些散酒的售價在100元一斤左右，如果想做更純正的“假茅臺”，有400元一斤左右的散酒。但是，該生產商也坦言，很多來買散酒的並不能品出好壞。
△ 茅臺鎮的酒鋪商家，正在介紹假冒茅臺包裝的特點
據阿香介紹，由於最近的打擊力度加大，一些廠商已經不敢在自己的工廠裡生產假茅臺。“生產銷售6箱假茅臺，就能被抓起來坐牢了。”阿香說。
為了規避風險，同時也為了減少成本，不少外地的經銷商選擇“分開”進貨，從茅臺鎮上買進散酒，從仁懷市裡買假茅臺的瓶子和包裝，然後回到自己的地盤上包裝。
仁懷市興盛路上就是一條專門出售白酒包裝的街。小麗（化名）在這裡有一個自己的門面，她介紹，現在打擊得比較厲害，如果不是熟悉的客戶，他們都不敢賣假茅臺的瓶子和包裝。
在多方遊說下，小麗才表示，他們店裡可以出售假茅臺的包裝，一箱包裝售價是400元，包裝酒瓶、芯片、外包裝等一整套設備。
△ 仁懷市興盛路一帶的酒類包裝檔口櫃檯上，碼放著大量“茅臺內供”、“茅臺特供”標識的侵權包裝
同時，小麗也推薦了賣散酒的商家，那裡的散酒100元一斤，如果從那裡拿酒，小麗可以幫忙免費裝酒、封瓶。記者購買之後，這個過程就在她家門店後面的雜物間裡完成。
這樣算下來，一箱6瓶裝假茅臺的成本就在1000元，比買現貨假茅臺要便宜1000元。
“內供酒”遍地都是
除了假茅臺酒之外，在仁懷市，還活躍著大量的“仿茅臺酒”的廠商。在仁懷市興盛路上，就有幾十家售賣“仿茅臺”包裝的商店。
這些包裝上寫著“部隊特供酒”、“航天局特供酒”、“政府接待酒”、“國務院內供酒”等標語，有的包裝上甚至還打上了“茅臺酒廠”的字樣和標誌。也有一些茅臺王子酒的假包裝明目張膽地擺在貨架上。
茅臺酒廠曾經多次對外宣佈，該酒廠從未生產銷售所謂特供酒、內供酒，並多次表示要對這種侵權行為進行追責。但這樣的假包裝，在仁懷市依然遍地都是。
△ 仁懷市興盛路一帶隨處可見酒類包裝的商鋪
“‘茅臺’在這裡就是硬通貨，貼上茅臺的標籤，就能賣出好價錢。”小麗的門店就是這樣一家賣包裝的門店。在小麗家的門店裡，還有打著“人民的名義”、“琅琊榜”等標籤的茅臺特供酒。
據小麗介紹，當地公安、工商部門有時也會組織人員突擊檢查，但是在他們內部有一個微信群，一旦有檢查，大家就會在群裡互相通告，收起來明顯侵權的包裝，或者直接關閉大門，躲避風頭。
來不及收拾的門店便只能認罰，不過，與製售假茅臺包裝相比，銷售“特供酒”包裝不會有太多處罰。“大不了，就是把貨架上的包裝給沒收了，既不會拘留，也不會罰款。”小麗家曾經被檢查過。
春節期間，正是白酒市場的火爆時期。能看到多量貨車拉著“特供酒”的從這裡駛出。
同時，由於仁懷當地和茅臺酒廠對“假茅臺”的打擊力度加大，製售假茅臺的廠商，也更加小心。在當地，聽到最多的話也是“製售6箱假茅臺，就要坐牢的。”
不過，在高額利潤的驅使下，依然有不少人選擇鋌而走險。為了躲避檢查，“假茅臺”酒大多被加上了別的品牌的外包裝，通過快遞給運送到了指定地點。
一位本地物流的工作人員介紹，在發物流的時候，一定要給他說清楚，是真酒，還是假茅臺。如果說清楚是“假茅臺”了，他們就會用特殊包裝，將其運送出去，以規避路上突擊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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