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故事:朕從未臨幸過你,你到底懷的是誰的孩子


故事:朕從未臨幸過你,你到底懷的是誰的孩子


作者 | 伊安然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在顯赫的身份下,藏著的是一顆晦暗卑微的心。

可是命運的手把她推進他的懷裡。沒人知道她稚嫩的心裡生平第一絲暖意,是他給的。

也沒人知道,墨香縷縷裡,摻了鉤吻毒,點滴都是她願以餘生報死罪的桃花淚……


01

秋天的風最是溫柔,清涼中帶著桂樹的甜膩香氣。宣平候府的深深庭院裡,有幾處掛起了細紗白簾,隱隱的肅穆浸潤在這種金色小花的靡軟之中,倒也不顯哀色。

藜芝苑內,一身湖水藍襦裙的少女,年紀不過十歲,正跪在院中的一棵梧桐樹下,眼圈微微泛紅,痴痴地看著樹下那青黃的草葉。

“嫣兒?”一個狐疑的女聲自身後傳來,少女臉色一變,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喊道:“母親!”

“你在做什麼?好端端的跪在地上,瞧瞧你這一身,渾似個邋遢貓……眼睛怎的了?”魯元公主一身綃金玉帶的華貴裝束,面色不豫地看著腳邊的女兒。

“我……我閒著無事,正在打草葉子逗這樹下的螞蟻,不提防將草葉子甩到了眼睛裡……”

“胡鬧!”魯元公主低斥一聲,打斷了女兒的話,“你這孩子怎的這麼不省事兒?你是我們宣平候府嫡出的小姐,高祖嫡親的外孫女,當今聖上唯一嫡親的外甥女,是真正的天潢貴胄,怎可如那些鄉野女子一般?”說完,她一把拉過少女,狠狠地瞪了一眼少女身後不遠處跪著的瑟瑟發抖的兩個丫鬟,“主子年紀小不懂事兒,你們兩個也不知道規矩嗎?來呀,每人打二十大板,拖遠些,莫讓小姐見著受驚!”

“母親,不要!”少女一聽二十大板,立時嚇得小臉發白,上前拖住了魯元公主的裙邊,“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執意要來的……”

“三十大板!”魯元公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著牙道。

少女再不敢多說一個字,隻眼巴巴地看著那兩個丫鬟被拖走,默默地低下了頭。

魯元公主見她學了乖,這才衝自己身後的侍女道:“帶小姐回去,換身衣裳隨我入宮去給太后請安!”

“又要入宮嗎?”少女微訝著仰起頭道,“自從父候被高祖爺貶王為候後,母親與太后之間的走動也少了許多。怎的最近又忽然時常入宮了?”

“天底下母女都是心連著心,哪有什麼隔夜仇。”魯元公主素手微抬,撫了撫女兒那張粉嫩的小臉,想起今日入宮的目的,目光又熾熱了幾分,“你父候說得極是,我的嫣兒過了這個年,開春就十一歲,是大人了!”

少女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乖乖跟在魯元公主身後,亦步亦趨地向房中走去。

餘光裡,樹下一朵小小的白色絹花被風一吹,悄然隱沒在了樹後的草叢裡……


02

“這太液池的水,果真連著宮外?”張嫣不放心地又回頭問了一句給自己領路的小宮娥。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心滿意足地揮手示意她暫且退下,自己則將那藏在袖中的白色河燈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上。

“這麼些年,我心裡一直記掛著您。您若是去了天上,且好生享福。待我長大,但有機會一定不拘初一、十五,清明、重陽,多多給您燒些紙錢……”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將那河燈往湖面上放去。

身後突兀地傳來一聲輕咳,嚇得她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身子猛地躥了起來,驚慌失措地轉身看去。

“皇……皇上?”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剛想跪下行禮,卻不防一隻腳踩進了身後的太液池,雙臂頓時不由自主地划動起來,整個人往身後的池子裡倒去。

“小心!”劉盈低呼著伸臂去拉,張嫣也不客氣,一隻手牢牢地捉住了他的袍袖,竟險些拖著他一起跌入水中,好在他手疾眼快,下盤尚穩,在她裙角浸入池中時,堪堪拉著她站住了。

劉盈定定地瞧著懷中驚魂未定的少女,有一瞬失神。

她生得極美,臉上肌理光滑精緻宛若白玉,額前覆發細碎地垂在眉上,明亮的眸子裡有一種天真卻純粹的輕愁。身後碧波盪漾,她婷婷而立,宛若河燈裡幻變出來的水妖、魚精一般,有著出塵的殊豔。

“阿嫣該死,險些連累皇上落水!”張嫣掙開劉盈的懷抱,“撲通”跪在劉盈腳邊。

“你是……阿姐的女兒?”劉盈有些驚訝地道,

印象中,阿姐那個女兒還是在襁褓中的樣子,確實打小就眉清目秀。他隱約記得大婚後,太子妃也很喜歡那孩子,經常把她抱在膝頭“親親”“寶寶”地叫,回來後少不得要在他面前發幾句感慨,贊她乖巧安靜,極招人憐疼。可惜後來,因為姐夫張敖從趙王被貶為宣平候,阿姐與先皇生了嫌隙,便入宮少了。細細想來,他確實很久沒見到過這孩子了。

心念一轉間,他啞然失笑,道:“到底歲月不饒人。你出生時,我還特意出宮去趙王府看過你。誰知剛從奶媽手中抱過你,便尿了我一袖。誰承想如今已經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

張嫣窘得滿臉通紅,結巴著道:“阿嫣……阿嫣彼時年幼無知……不……不是故意的!”

“我自然知道!”劉盈笑了笑,只覺得這孩子天真嬌柔,性情溫和,全然沒有承襲魯元公主的張揚好勝,“你母親從小是個小辣椒,十里八鄉出了名的不肯吃虧,難為她竟將你教得如此敦善!”

張嫣臉色微變,低下頭越發謙遜道:“母親素日在家教導阿嫣,舉止儀態不可失了皇家體統。阿嫣冒失,讓皇上見笑了!”

“自家舅甥,不必外道了。”他看了看她裙角在一旁拖出的水痕,隨手解了自己身上的外袍給她披上。只是驟然靠近時,一股幽幽蘭香縈襲而來,不濃不膩,甘甜輕淡,竟惹得他心頭一蕩,視線有些難以轉移地定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張嫣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可是我臉上沾了什麼?”

劉盈這才回過神,自知失態地退了一步,轉頭看見那搖搖盪去的河燈,問道:“阿嫣這河燈做得不錯,只是非時非節的,你這河燈放的是為哪般?”

張嫣似有些許慌張,睜著一雙翦水雙瞳瞅著他,道:“皇上方才說自家舅甥,不必外道,是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劉盈挑眉,似笑非笑地望向她,

“那,我能不說嗎?”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劉盈。

不知為何,劉盈深信只要自己露出半分不悅,這丫頭一定會“撲通”一聲再跪下來請罪。

“自然可以!”他點頭以示誠信,並伸手摸了摸她頭上細柔的長髮,“我在你這個年紀,正是小算盤打得啪啪響的時候呢。今日瞧上誰家姑娘了,明日和誰家小子約架了,都偷偷揣在心裡,不敢告訴太后和先帝,便是在你面前,也不敢露出半點形跡。”

聽他這麼一說,張嫣顯然輕鬆不少,俏皮道:“皇上必是怕太后責罰所以不敢說。不過有心事總藏在心裡也是憋悶愁苦的。往後皇上若是還有心事可以告訴阿嫣,阿嫣必定替皇上保守秘密。”

劉盈忍俊不禁,伸手在她頭上又撫了撫,喜歡上指尖摩娑那髮絲綢緞般的觸感,道:“好,就衝你這片孝心,朕今後必定為你好好尋摸尋摸,找個能與你相配的夫婿!”說完,他又深深地看了看眼前這粉雕玉琢般的少女,“阿嫣顏色殊好,有傾城之容,也不知將來哪家兒郎有這福氣娶了你去!”


03

翌年三月,春風十里。漢宮內外,紅緞鋪路,鮮花如雨,天子大婚,轟動天下。

一個是英姿勃發的九五至尊,一個是綺玉珠顏的候府千金。按說,是羨煞旁人的天作姻緣。可京師百姓論起此事,誰不是面帶狎暱竊聲不斷?這呂后一脈相承,天子舅舅迎娶了自己嫡親的外甥女,雖說舅甥不在五倫之內,可到底輩分、年紀擺在那裡。

椒房殿的燈火搖曳裡,宮門被人重重掩上,彷彿隔絕了俗世人言。劉盈看了看端坐在床邊那纖弱的小新娘,嘴角逸起一抹苦笑。

他還是太子時,與太子妃少年夫妻,性情相投。可惜太子妃福薄,沒幾年便香消玉殞了。自他登基以後,太后便一直在為皇后人選煩憂,沒想到左挑右選,竟選到了她的親外孫女身上。

一開始,劉盈是打從心眼兒裡抗拒的。可自他登基以後,太后對他的管束上至朝政國事,下至飲食起居,他這個君主何曾有過自主的時候?

他上前挑起大紅蓋頭,燭光下映出一張緋紅桃花臉,新娘子咬著唇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竟是沒發現他的舉動,唇上一行貝齒細白瑩潤惹人憐愛。

“上次見面時,我還說要為你選個好夫婿,不想到頭來,竟是我耽誤了你這青春正茂。”說著,他伸手替她摘下頭上沉甸甸的鳳冠,“阿嫣,你可怨我?”

張嫣一把拉住了劉盈的手,道:“皇上,方才那酒好難喝,辣得不行,該不會我進宮以後日日都要喝酒才可用膳吧?”

劉盈啞然失笑,下意識地又摸了摸她的頭,道:“那是合巹酒,只有大婚之夜才飲,求的是乾坤和合,陰陽協調……”

他說到這裡時微微一哂,心想自己是怎麼了,竟和一個孩子說起這樣的事來,她今年才十一歲而已。

張嫣卻在這時驀然想起自己似乎還未向他行禮,連忙起身準備跪拜,結果翻湧的酒意衝得身子發軟,整個人嬌若無骨地倒在劉盈適時伸過來的臂膀之中。

“平日在家中沒喝過酒?”劉盈轉身去看她先前所用的酒盞,卻見裡面已經涓滴不剩,當下搖頭道:“你倒是個實心的,從來沒喝過酒的人,一上來就敢飲盡。”說著,打橫將她抱起。十來歲的小姑娘撈入懷中,盈盈一握的腰身,輕得像一朵雲,被他輕鬆安置到了床上。

張嫣也不掙扎,乖巧地抓著他一條手臂,道:“皇上為何愁眉深鎖,可是覺得娶了阿嫣年幼懵懂,不喜阿嫣,所以心裡不鬱?”

劉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正待說話,卻聽她接著道:“皇上莫以為阿嫣年紀小,什麼也不懂。太后從前怕先帝受戚夫人蠱惑,改立趙王如意為太子,所以千方百計害死了趙王和戚夫人。現下她想讓皇上娶阿嫣,是怕皇上娶了重臣大將之女,會壯大外戚,無形中削弱了太后手中權柄。我則不同,母親與皇上一母同胞,為了我父候的仕途,定會唯太后之命是從……”她說到這裡,劉盈再也忍不住,捂住了她硃紅的檀口,小聲斥道:“你這丫頭,莫仗著酒意胡言,這可是在椒房殿,若是換了別處,你休想活到明朝。”

被他這麼一嚇,她似是清醒了些,連忙點頭表示自己懂了。

劉盈收回手,掌心卻彷彿被滾燙細膩的肌膚灼傷了一般,隱隱發熱,連帶著聲音都有些沙啞:“那你呢?你嫁與我,心中可歡喜?”

“自然歡喜!”她仰起頭,醉態嬌憨地抱緊他的手臂,“阿嫣知道,皇上是好人,是天下最好的郎君!”

劉盈一愣,見她紅著臉,就著他的袖子輕蹭了一下,醉意迷濛道:“阿嫣幼時入宮,太子妃常抱著我去長樂宮偷偷看您。趙王死的時候,我在殿外聽見您與太后爭論,看見您背過身去抹眼淚。太子妃說,您是世上最善良溫柔的人,將來定會成為一代明君。皇上等著,等阿嫣長大,陪你看盛世繁華;阿嫣也等著,等皇上長大,長成一代……一代明君……”

他怔怔地望著她的臉,忽然發現這小妮子雖醉得不輕,手上卻沒閒著,正拉著自己的頭髮與他的頭髮往一處扭。

“結髮禮不是這樣的!”他又好氣又好笑,忽然生出一種衝動,一把抱起她放在自己膝上。

“方才那嬤姆說一定要將頭髮結好,才可與皇上長長久久的!”她著急地看了他一眼,猶不死心,低頭繼續與那頭髮奮戰。

劉盈看不過去,抬手覆住她的柔荑,手把手,將二人長髮系在一處,心頭分不清是暖是憂,嘆息著說道:“難為你,竟真願與我長長久久,恩愛情深……我只怕我這傀儡之身,空負了你的盛情信任。”


04

劉盈醒來的時候,背心、額頭已是涔涔的一層冷汗。

他又夢見戚夫人了,那個曾被先帝捧在手心裡珍寵的傾城美人,被太后砍了手腳剜眼割鼻血肉模糊地坐於翁中的樣子,這是他這幾年來最恐懼的一段回憶,也是他夜夜笙歌的原因。只有通過飲酒作樂,然後昏沉倦極地睡過去才能讓他減緩心中的陰影。

椒房殿裡燈火通明,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藥香。

張嫣臉色慘白,長髮披散,正懨懨地靠在迎枕上,見他醒了,強擠了抹笑,道:“皇上受累了,要你親自來照顧我,阿嫣心中甚是不安……”

劉盈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果然觸手滾燙,便道:“熱度還是未退,不過太醫說了,你這是驚懼過甚,氣虛失調,服藥之後三個時辰左右才能徹底散熱。你自己可覺得身上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只是有些無力罷了,並沒有什麼不舒服。”張嫣因話說得太快,又輕咳了兩聲。劉盈無奈,坐到她身側替她拍背順氣,臉色卻有些陰晴不定,道:“你明知道太后早就將她做成人彘,形容悽慘,連我都不忍看,為何好端端地跑去永巷觸這個黴頭?”

“我知道!”她低垂螓首,怯生生地道,“上次皇上喝醉了來看阿嫣,拉著我的手說起你當年親眼看見太后對戚夫人用刑之事,阿嫣才知皇上心中如此愁苦。這陣子我一直在想,太后對我疼惜有加,倘知道我被戚夫人嚇病了,興許一怒之下願意給她個痛快,即便她不肯,我也有了藉口可以求她賜死戚夫人。等她死了,事情了結了,興許皇上就能漸漸淡忘此事。”

劉盈臉上的怒容一點點褪去,錯愕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初聽聞她去了永巷回來後嚇得生病,他心裡隱隱有些不悅。大婚以來,他雖從未留宿過椒房殿,但並不是不喜歡她,而是覺得他們之間橫亙著八年時光,又隔了舅甥名分,讓她在他眼中,總是宛若一朵嬌嫩待呵的小花。所以,每每生出點愛根歡苗,都讓他暗地裡覺得自己不齒。

可眼下,就是這個讓他滿心慚愧憐惜的小丫頭,竟信誓旦旦地想為他解憂,慰他心苦,甚至不惜親自去看那世間慘絕的景象。

見他久不出聲,她又怯生生地拉他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搖,又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可是惱了阿嫣?您別生氣,至多以後,我事事先問過你的意思才辦,如此可好?”

他嘆了口氣,重新坐回到她身邊,道:“朕看起來像是會與小丫頭計較的人?”他下意識地抬手去刮她的鼻子,扶她躺好後又聽她喃喃道:“皇上果然是這世上待阿嫣最好的人!”

“這又是什麼胡話?”他怔了怔,道,“你母親和父候,對你不好嗎?”

“好是好,只是……”她頓了頓,緩緩閉上眼睛,竟似睡著了一般。

劉盈靠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素淨的臉上滿是恬靜,烏沉沉的睫毛蓋住雙眼,像那野地裡的鹿崽子,乾淨又清澈,透著讓人不忍傷害的純真。

“只是我真的很想念孃親……”她再次開口,眼中竟湧出兩行淚,“不是母親,是我的孃親!”

劉盈身子一震,分不清是因為她這含糊如同夢囈的話,還是那行晶瑩的淚。

“母親生下的妹妹,其實落地便是個死胎。父候怕她傷心,恰好我孃親早兩個月生下了我,便瞞著孃親把我抱到了她的房裡。”她說到這裡,掩住了自己的臉,“我不是什麼先帝的嫡親外孫女,也沒有你們劉家半點血脈,我只是個低賤的姨娘所生,頂著阿嫣的身份,才有這一身榮寵。但姨娘是我父候心中最喜歡的女人,父候說,就算相見不能相識,我都要知道自己的孃親是誰……我一直盼著長大以後能暗中孝敬孃親,可到頭來,她死了,我連她最後一面都不能見……”

嚶嚶的哭聲,在殿內響起,壓抑又破碎,劉盈只覺得一顆心都被她這軟糯的抽泣聲揉碎了一般,只得伸出手臂將她滾燙的身子圈進懷中,安慰道:“莫哭了,我應承你,替你保守這個秘密,尋著機會,帶你出宮拜祭你孃親。”

“真的?”她一聽這話,立時放下小手,明眸中淚光璀璨,連哭也忘了。

劉盈心中暗歎,到底還是個孩子,哭得容易哄得也容易,遂柔聲道:“君無戲言!”

“皇上果然是天下最好的郎君!”說著,她一本正經地看他,“皇上,阿嫣既不是你的外甥女,皇上……今後可否莫把阿嫣當孩子看?皇上且等等阿嫣,等阿嫣長大,等阿嫣能做皇上的妻子,給皇子誕下子嗣……”她說到這裡,漲紅著小臉,竟是撐起雙臂,湊過去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印下一吻。

那一瞬,劉盈只覺得腦子裡電閃雷鳴,轟隆而過般,心裡有根弦,無聲地扯緊了許久,現下驀地崩斷了。


05

“聽聞昨日酈郡進貢了些櫻桃?”劉盈一邊整理著案頭的奏摺,一邊衝從外面進來的洪定道,“記得除去太后宮中的份例,餘下的都拿到椒房殿去。阿嫣最喜櫻桃,早兩個月便聽她唸叨了!”

“皇上放心,奴才省得!”洪定連連點頭,臉上的神色卻頗有些忐忑。

“去幫我另取一方硯臺來,這方潛龍硯裡的墨,是阿嫣昨日親手替我磨的,拿來批摺子太浪費了,留著朕平素臨帖作畫用吧!”

洪定又應了一聲,命人換了方硯臺,然後依舊是欲言又止地站著,也不退下。

“怎麼了?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地做什麼?”劉盈看他神色有異,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奴才……奴才是要向皇上道喜的。方才太后特意命人來通知皇上,說是皇后娘娘信期延滯近月,今日請了太醫診出喜脈,說是已有龍嗣三個月有餘呢!”

聞言,劉盈手中的奏摺直接失手落在了地上,他幾乎要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大聲道:“你再說一遍!”

洪聽“撲通”跪在了地上,顫聲道:“皇上恕罪,皇上息怒,此事……此事既然太后已經昭告天下,便……便是斷無轉還的餘地了,皇上萬萬不可意氣用事……”

“滾開!”劉盈一腳踢開洪定,幾乎是衝出了未央宮,一陣旋風般衝向了椒房殿,剛一進門,便發現太后宮中的人正將一堆賞賜之物往內殿送,張嫣坐立不安地捏著裙角,顯得心事重重。見宮人紛紛朝他下跪行禮,頓時如蒙大赫般撲向他的懷裡,喊道:“皇上!”

他一反常態,沒有伸臂回抱她,只是任由她抱著自己,沉聲喝退四下,旋即一把捉住她的手臂,雙眸死死地盯著她道:“你入宮不過半年,我憐你年幼,至今尚未臨幸於你,你腹中孩兒到底是誰的?”

張嫣聞言,嚇得連忙搖頭,道:“沒有,皇上,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喜脈都診出來了……”

“是,是麗夫人,麗夫人有了皇上的骨肉了!”她捂著被他捏痛的手腕,弱弱道,“麗夫人懷了皇上的龍種已有三個月了,一直密而不報,也不知怎的,被太后知道了,震怒異常,命人捉了麗夫人去永壽宮,還要人去煮紅花湯,強灌她落胎!”

劉盈聞言,剛剛因為嫉妒和憤怒而繃緊的身子,像是忽然被抽空了氣力,無聲地跌坐在了榻上。

“皇上你信我,我真的只是恰好去永壽宮給太后請安,見此情形替麗夫人和她腹中的骨肉求了幾句情。結果……結果太后也不知怎的,就……就忽然改了主意,讓人把她拘進了永壽宮的偏殿,還……還讓人去前朝給您報喜,說我有孕了……”張嫣說到這裡,劉盈已經發出一陣低笑。

他形容無奈又頹靡,笑容在俊顏上攀爬至嘴角,眼底卻是一片蒼涼。他道:“她這是從未打算讓你以外的人替我生下皇長子啊!只是,我算什麼呢?我這個皇上,連何時臨幸哪個女子,何時能被允許留個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做主,我算是個什麼東西呢?”說完,他一揚手,將矮几上的一隻茶碗狠狠地向地上擲去,剎那間,瓷片四散飛起,嚇得張嫣一動也不敢動。

“她還說了什麼?”

“太后她,令我今日起在椒房殿中安心養胎,不得踏出殿門一步。待麗夫人的孩子落地,抱來椒房殿後,那孩子便是我與皇上的骨肉,由我教養成人……”說著,她忍不住蹙了蹙眉,一把抱住了劉盈的大腿,“可我擔心那孩子落地後,太后不會放過麗夫人……皇上,我自己便是被人換了個母親養大的,實在不希望有朝一日,也要養著旁人生的孩子。不如我們再去求求太后吧,太后想要阿嫣生孩子,阿嫣便生一個,至多……”

“阿嫣!”劉盈緩緩俯下身來,半擁著蹲在她面前,“你太高估我了,明面上,我是天子,實則,我只是太后手中的一隻提線木偶……我如今算是看清了,她哪裡拿我當她的兒子,我連她養的那隻貓都不如。那隻貓偶爾被她抱膩了,還能撩起爪子反手抓她一把。可是我呢?我見了她,心裡便怵得慌,總想起她當日拿刀親手殘害戚夫人時狠辣猙獰的臉……你記著,無論何時,在永壽宮裡,永遠也別去激怒太后。從父王駕鶴西去那日起,她就不是從前那個女人了,現在的她,是一心想將天下納入手中的太后,什麼兒子、女兒、外孫女,對她來說,都不過是棋子,懂嗎?”

張嫣似是被他的話嚇壞了,慘白著一張小臉,無意間觸碰到他的手,發現明明是盛夏,他一雙手卻涼得不帶一絲人氣,眼底泛起稍縱即逝的慌亂,問道:“皇上是怕太后傷害我嗎?”

“雖說你也是太后推到我面前的,可我知道,你和皇位不同,和其他任何東西都不同,阿嫣是真的與我齊心的。我們是她用鐵鏈囚在這巍巍漢宮中的兩頭困獸,這輩子註定逃不出去,所幸我們還能互相取暖,倘有朝一日,連你都不在了……”他說到這裡,臉色忽然變得異常難看,捂著胸口,艱難地張大了嘴,如同溺水般拼命呼吸,額上的青筋更是突突直跳,形容極為嚇人。

“來,來人哪!皇上……皇上不好了!”


06

紫檀雕花榻上,劉盈仰面靜臥,屋裡的靜神香燃得極濃,卻還是可以看見他不停轉動的眼球,極不安分的手在空中猛地推了一下。

“皇上!皇上?”

有溫柔的低喚聲從睡夢外遙遙飄來,他驀地睜開雙眸,從沉沉的惡夢中掙脫,對上的,是再熟悉不過的美麗臉龐。

“都睡了半個時辰了,再睡就要睡迷糊了!”她一邊說,一邊極自然地伸手將他從榻上扶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劉盈微訝,自從當年假孕,太后命她守著椒房殿儘量不要外出後,她便越發好靜了,鮮少出宮。平日多是他隔三岔五去椒房殿看她,難得見她主動來找自己。

“今日是皇上生辰,阿嫣入宮以來,受皇上照拂頗多,怎麼著也該來為皇上賀一個,略敬些心意吧?”張嫣一邊拿帕子替他拭手,一邊乜斜著掃了他一眼,秋波流轉,竟有幾分撩人的媚態。

劉盈只覺得心神一蕩,眼前這女子舉手投足間已是沉穩端方,早不見了當初入宮時的稚色未脫,就連身段也越發的凹凸有致。

“恭兒近來可好?”他故作輕鬆地問道。

張嫣為他繫上玉帶的手微頓了頓,回答:“好著呢,如今會走路了,每日在園子裡亂跑,上午聽聞我要來瞧皇上,嚷著要跟來見皇父。我怕他太鬧騰沒帶他來。”

“難為你,自己都是個孩子,還要照顧個孩子!”劉盈無限愛憐地撫了撫她消瘦的雙肩。

“皇上這是什麼話?”她嗔怪地瞧了他一眼,“我都十四了!”

“嗯!”劉盈抬手挑起她的下巴,“阿嫣話中有話,莫非是在暗示什麼?”說著,手指還極富挑逗意味地自她下巴一路滑至鎖骨,停在她胸前隱約可見的溝壑之中。眼見她俏臉飛紅,他不由得又是一陣心猿意馬,一伸臂將她推到床上,嘆道:“不枉我這幾年金顆玉粒地疼惜嬌養,當年那個巴巴地讓我等她長大的丫頭,如今果然長大了!”

“皇上!”張嫣又羞又急,雙腿在床側用力想推開身上的人,餘光瞥見離去前低頭暗笑的洪公公,更是羞得捂住了臉。

劉盈卻是滿心歡喜。

眼前這人,是他親手煮成的生米,是遙遙時光跋涉求取來的那一瓢弱水,現今她圓潤晶瑩,甘甜沁香,就在他的身下,等他佔有品嚐,他有什麼理由不隨心所欲?

翻滾間,兩人的身影重疊著,天青色紗簾內,隱約傳出一兩聲婉轉曖昧的嬌啼伴著男子沉重的喘息,然後是濡溼的吻,直吻得她險些窒息,卻沒有等來想象中的狂風驟雨,只等來一聲鬱郁的嘆息。

“果然是因果厄業,報應不爽!”劉盈伸手替她將方才被拉開的衣襟整了整,滿面愧色道,“我近來……身子不太好,太醫說,早年你未入宮時,我正是年少,耽於酒色到底是虛了底子,要調養個一年半載……”

張嫣眸光一閃,分不清是失落還是輕鬆,恰好這時洪定在外面輕咳了一聲,劉盈也樂得有人化解這尷尬,朗聲問道:“何事?”

“皇上,兵部有急報請皇上批示……”

“拿進來吧!”他整了整衣服,牽著她自床上起來,“阿嫣幫我磨墨吧!”

聽到“磨墨”二字,張嫣的臉色微變,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待他忙完政務,又陪著下了盤棋,才從未央宮裡走了出來,在殿門處,恰好看見一個小太監領了個太醫往裡走去。

她腳步微停,一雙手垂在袖中,握了放,放了又握,末了,還是緩緩離開。


07

劉盈的身子,近來每況愈下,連性情都越發狂躁暴戾起來。

“聽聞宮中那位秦太醫為皇上醫了兩次病後,因無甚起色,竟又被皇人命人斬首了!”椒房殿的掌殿女官壓低了聲音對身旁的宮娥道。

“可不是嘛,這小半年來,太醫署的太醫被皇上殺了小半!如今太醫署的人個個如履薄冰,就怕哪天聖旨宣召去為皇上治病!”

“怎的太后也不出來管管此事?”

“太后現在有孫萬事足,整日抱著皇長子疼惜得很,對皇上早已不再過問!”她們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屋裡正舉著棋子的張嫣卻面如死灰。

一旁熟睡的小男孩在睡夢中不安分地踢了踢腿,張嫣轉身為他將被角掖好,忽然看到他那張國字臉,心頭不禁一縮,想起麗夫人被殺時那張哀慟欲絕的臉,身子不由得微微顫了起來。

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她起身命人備輦,飛奔著往未央宮去,結果在殿外,被洪定攔了下來。

“娘娘恕罪,皇上現下龍體違和,不見任何人!”

“連我都不見?”她有些訝然。自入宮以來,劉盈待她向來親厚,從未有任何事拂了她的意,被人這樣攔在門外還是第一次。

“是!”洪定垂著頭,態度謙遜,語氣卻不容質疑。

“放肆!”她沉下臉來,罕見地動了怒,“我貴為中宮皇后,皇上現在病中,我侍疾送藥理所應當,何人敢攔?”說著,竟是趁著洪定看著她的怒容愣神的片刻,一把推開殿門,朝內殿衝去。

“娘娘!”洪定嚇了一跳,跟上去還想勸阻,卻聽得明黃帳內傳來劉盈的聲音:“罷了,她既想看,便讓她看看吧!”

估摸是隔了許久沒有聽見皇上的聲音,張嫣的腳步忽然停滯不前,待殿門被洪定掩上後,仍是久久佇立在原地。

“不是想看我嗎?怎的,怕我形容枯槁,面目可怖嗎?”劉盈的聲音聽著有些虛弱,但明顯帶了絲笑意。

“皇上!”她顫著聲,向前走了幾步,抬手緩緩掀起那珠簾,所幸,床上躺著的人,依舊是她印象中的模樣,清俊溫和,只是消瘦了許多,臉色蠟黃,頭髮也稀疏了許多。

她鼻子一酸,眼淚籟籟落下。

“哭什麼?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嗎?”他瞧著她,語氣輕鬆,無半絲責難,卻讓她立時驚得從床沿跌坐在了腳榻上。

“太醫說,少量鉤吻花粉只會讓人偶有手腳麻痺無力之感,但如我這般長年累月的接觸,傷了髒肺,就算是神仙也難迴天。”他慢悠悠地看向她,“阿嫣,你父候果然是個風雅之人,教你將這花毒下在我每日所用的書墨之中。紅袖添香,銷肉蝕血,端的是上上之策!”

“你……你何時知道的?”張嫣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雙唇顫抖得厲害。

“我初時一直以為,是太后終於要將我這顆棄子放手了。就是懷疑我自己,我也懷疑不到你的頭上去的。若不是一直記掛著帶你出宮祭奠你生母的事,讓洪定去查清你生母的身份,聽聞宣平候府雖有三房姬妾卻只有你母親育有一子一女後,起了疑心,而後在永壽宮裡,聽聞你母親向太后哭訴,查到你父親在南鼓巷還偷偷養了個外室,而這個外室竟與戚夫人生得有幾分相似,也許至今我都不會把此事與你想到一處!怪道大婚之夜你敢說出那番話來,想必,都是從你父候那兒聽來的吧?”

張嫣看了他,心虛地低下頭去,嚅嚅道:“父候說,呂后母女心思歹毒,父候與我孃親明明已有婚約,卻因為魯元公主瞧上了他而被呂后賜婚。倘若不做這駙馬,張家將會被滿門抄斬。父候雖無奈娶了母親,但太后不僅沒有因此重用父候,反而慫恿先帝將我爹貶王為候,更在戚夫人和趙王如意被殺害後,將戚家有關的所有人都誅殺殆盡。若不是他偷龍轉鳳將我換作了魯元公主的嫡女,我早已與母親一道在南鼓巷燒成了灰燼!”

“所以,當日在太液池畔,你放河燈,是為了祭奠你孃親?”劉盈聽到這裡,嘴角扯起一抹譏笑,“阿嫣,怪道老天將你我湊作一堆,原來論起為人棋子,你我二人,竟是不相伯仲!”

“你什麼意思?”

“南鼓巷裡,你父親的那位外室還好好地活著,是她親口告訴洪定,你是魯元公主的親生女兒,並沒有什麼抱養的姨娘,有的是你父候迷戀戚夫人,求而不得,還被迫娶了個他不愛的女人。雖做了駙馬,不僅沒有青雲直上,反而被貶王為候,為此懷恨在心。後因太后害了他最心愛的戚夫人,所以他決定編織這個彌天大謊,說服你母親將你送入宮中,然後靜靜地等著,等著太后看見她嫡親的外孫女毒殺她的兒子,再殺了她……”

“這不可能!”張嫣拼命搖頭,慘白的小臉上殘存的淚珠滾滾落下,“不可能!我不是母親的女兒,我四歲時,父候就偷偷告訴過我,還囑咐我切不可讓娘知道此事,否則我必定活不了……你騙我,你騙我!”說著,她攀住床沿從地上爬起來,轉身便要往外奔去。

“阿嫣!”劉盈艱難地伸臂,攬住她的腰,將她鎖在懷中,一隻手輕撫她的髮絲,另一隻手,顫抖著滑過她的臉,心疼她被自己生父如此欺騙利用:“乖,聽我說,聽我說!”

他抱著她,聲音溫柔得如同清秋明月,身上的氣息是她這幾年來最熟悉的味道。

她淚水漣漣,卻還是乖乖地看著他,心裡萬念俱灰,又覺得天塌地陷。

“太后若知道此事,死的不只是你父候,還有你,懂嗎?”劉盈以額相抵,氣息微微有些散亂,“我這些日子,殺了那麼多太醫,就是不希望我中毒的事被太后所知。所幸太后那邊,有了恭兒,還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

“可是……可是我……我下毒害了你啊!”說著,她像個闖了禍的孩子,“哇”的一聲將頭埋進他的頸窩,“他是我的父候,他說要為孃親報仇……皇上,阿嫣知道,我對不起你,下了地獄我一定好好贖罪,來生做牛做馬……”

“噓!”他苦笑著緊了緊手臂,貪戀著她身上的蘭花香氣,從知道自己中毒到查清一切,再到坦然和她說出這些,他覺得自己彷彿度過了人生二十多年來最煎熬的一段。但此刻,聽她撕心裂肺地說來世還他時,他忽然悟了。

也許,上一世,是他欠了她。這一輩子,該還她一命。況且,這提線木偶般的一生,說到底,除了她,也是生無可戀了!

“好孩子,聽話,回椒房殿之後,再也別來看我,以後也別再見你父候了。太后那邊,我從前告訴過你的,切不可有半絲逾矩之處。太后雖困了你在這宮中,但在恭兒這件事上也算是幫了你一把。今後不管發生何事,你好歹有個兒子。守著恭兒,萬事不爭不搶,好好活著……我知道,苦雖苦矣,但一想到你還這麼小,我委實希望你替我好好活著……”

“不,不要,我守著你,皇上,讓阿嫣守著你吧!我是你的皇后,我哪兒也不去了,誰也不見了……”她拉著他的衣襬哭成了淚人,殿外隱約有人聲傳來。

劉盈咬了咬牙,喊道:“洪定!”

“皇上!”

“派兩個人送皇后回椒房殿吧!我乏了,要睡了。”

“是!”洪定應了一聲,招手叫來兩個內侍,架起張嫣便往外走。

張嫣拼命掙開,卻聽到他在低垂的簾帳後忽然叫她:“阿嫣!”

“皇上!”她心頭一喜,以為他終於心軟,肯讓自己留下來。

“大婚那夜,我們約好了,我等你長大,你等我成為一代明君。你如約長大了,我卻……我卻……”他話未說完,忽聽得帳內一聲低噗,猩紅的血如同朵朵梅花開在簾幕上,瞧得觸目驚心,她雙膝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未央宮中頓時亂作一團,所有人都擁向了龍床,那兩個奉命要帶她走的內侍卻盡忠職守地架起她往殿外拖去……


08

公元前188年,戊寅,孝惠帝劉盈崩於未央宮,年二十有三。時皇后張嫣,年方十四。

公元前180年,群臣共除諸呂,擁立漢文帝劉恆為帝,廢黜張嫣皇后之位。公元前163年張嫣去世,終年四十歲,諡號孝惠皇后,終其一生,完璧如玉,死後與漢惠帝合葬於安陵,為史上千古獨一的“處子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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