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1 麥黃了 ◎徐斌惠

麥黃了

◎徐斌惠

麥子黃了。父親早上起得比母親更早。黝黑的臉上皺紋也比平常淺了許多,愁容也不時被淺淡的笑容衝擊,常常天不亮就去東坡田坪的地裡開始轉圈,把地裡的麥子天天看一遍,時不時地掐一個麥穂,放在手裡揉揉、搓搓,吹去附著在麥粒上的包衣,放在嘴裡慢慢嚼著,試一試麥的筋道。嚼過後常說,田坪地裡的麥筋好,戲樓背後的麥子是水澆地,麥筋差,皮厚,河灣的地是夜潮地,麥子長勢好,但麥顆不飽滿,麥色不亮,粉質差。父親還說:“看麥是否能下鐮要趁早,要在早上太陽剛出來冒花花的時候看。”

記得有一次,父親剛剛從地裡看麥回來,雙手背在後面,手裡還拿著三四個麥穗,一臉的淺笑,我就問父親:“你又看麥去了,沒看今年的長勢怎麼樣?”父親說:“比去年好一點,再等三天就能下鐮割了,河灣的地可能還得一個星期。”我說:“你閒了歇嘎,大家都割的時候咱割不就好了嗎?”父親沒再吱聲。

其實我知道,父親看麥的習慣是在生產隊那時養成的,父親在農活上,可謂是一把好手。從我記事的時候起,他每年夏收時都當著麥場裡的“場長”,你可別小看了這個“場長”,在夏收時節,他的權力比生產隊長的權力都大呢。從每年的看麥開始到麥粒入倉這段時間,所有麥場上的事都由“場長”說了算。有一句老話叫“打包的麥才算麥”。摞麥垛子,攤麥碾場、揚場、晾曬,從安排人員幹活時間到最後的顆粒歸倉,甚至晚上的看場都是“場長”說了算的,我記得每年那個時候,父親一般很少回家,吃飯都是由家裡人送著吃。

父親割麥一般都備兩個鐮刃,也不帶水,父親說:“如果你割麥時喝水,越喝越渴,越喝越乏。但是汗水流完了,就沒有汗了,也不用停下手擦汗,汗水也就不會眯了眼睛,割麥才快。”父親當過麥客,“麥東黃,秋西黃”,他年輕的時候,常常叫上同村幾個夥伴,在武功一帶當麥客,一路走,一路割麥,隨著麥黃熟的速度,一直就割到家門口的時候,自家的麥子又黃了。那些天,主要是為了混個飯,吃個白麵饃,還能掙些零用錢。那些年,常常有甘肅麥客來幫我們收麥子,父親常說:“不要看不起他們,他們是給我們幫忙來的。”他常常給麥客端吃端喝,並聯系誰家需要麥客,晚上了也給麥客尋找睡覺休息的地方。

“麥子上場,雞娃離娘。”在那個時候,也是唯一的不用盯防雞鴨掛念糧食的時候。你看一隻只領著雞娃的老母雞,也不愛它的孩子了,用嘴一啄一啄的,遣著叫遠離自己,赤冠的大公雞,又不安分地“喔喔”叫著老母雞,特別是尋找到一些蟲蛾之類的食物後,頭一伸一仰,“喔喔”地叫個不停,直到老母雞吃了,它才撲扇著紅紅的頸毛罷休。它們都放著現成的糧食不享用,而是去吃吃不完的小蟲、飛蛾了。

麥子上場了,“姐姐”們又開始回孃家看“忙”了。麥子還未收碾完,那些心急的出嫁女就一個一個心急火燎地趕著往孃家跑了。那個時候窮,根本沒有“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什麼的,當然油糕、蜂蜜粽子是不可缺少的,好一點的再給老父親帶上點茶葉。農家的小院也隨著“姐姐”們的到來,一定是歡樂一場,笑聲一場。舅婆們也早早地為外孫們做好了燻火蟲(香囊)、捂腰(肚兜兒)、花花繩,並一邊給戴一邊唸唸有詞:“花花繩,腳手戴,妖魔鬼怪快離開,燻火蟲,香氣濃,蚊蟲見了無蹤影。”你看那些小傢伙,自從戴上外婆的捂腰後,衣服也不要了,一個個頂著紅紅的兜兒,跑得那個樂呀,像掙脫了籠頭的馬駒,不著天不見地的樣子,叫雞狗見了都翻著愁眼,卻總是任由外婆外爺慣著,護著。

麥子熟了。熟在了我的記憶裡,黃在了我那可憐的爹孃直到離去都沒有聽到過的收割機“隆隆”的聲音裡。那一塊塊熟透了的麥田裡,父親的身影還在,那悲喜回首的目光裡總是那麼焦慮,還有滿臉歡喜。那一畝畝的麥茬地裡,似乎母親還在彎著腰一個一個地撿拾遺落的麥穗。

麥子黃了,黃在了年年的此刻,黃在了年年心慌的這個時候,黃在了老家,黃在了記憶深處。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