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特寫:一本武漢醫院汙水處理站的手寫臺賬

1月13日,日處理汙水總量680噸,醫院要求加班提升池抽水;

1月30日,已同後勤李工聯繫防護用品,李工說他們自己都沒有,讓我們克服困難;

2月4日,接醫院通知,餘氯必須達6.5mg/l以上;

……

這是一本簡易裝訂的“汙水處理站運行記錄表”,從1月上旬開始就擺在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汙水處理站的辦公桌上,由51歲的操作工楊敏亮和同事郭傳德兩人共同完成。

特寫:一本武漢醫院汙水處理站的手寫臺賬

這個100多平方米的汙水站,設計日處理汙水1000噸,原有3個人運維;但在疫情發生後,其中一人因害怕感染而辭職,就變成了楊敏亮和郭傳德便“一人一天”的堅守,直至今日。

這本手寫的臺帳,成為近兩個月來,這個汙水處理站“抗疫”歷程的忠實見證。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楊敏亮改為步行上班。如果步速快一點的話,走完全程要40分鐘。途徑漢口鬧市區的7個十字路口,總長度約2.4公里,起點在漢口唐家墩穗豐花園小區,終點是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

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楊敏亮每天七點20都走在這條上班的路上,幾乎見不到什麼行人。

雖然在醫院上班,但51歲的楊敏亮並不是醫護人員,他的主要工作職責是保證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汙水處理工作站的正常運轉。

這個佔地100多平方米的汙水處理站於2016年建成投入使用,設計日處理汙水1000噸。汙水站原有三人運維,疫情發生後,有一人因害怕感染而辭職,於是,楊敏亮和郭傳德便“一人一天”堅守至今。

楊敏亮所在的公司是武漢東川能源環保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一共承擔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院和武漢市中心醫院五個院區的汙水處理工作。

62歲的東川能源經理餘兆年從事汙水處理工作已有10年,負責上述五個醫院汙水處理站所有設備的運行,人員和物資的調配,以及對接各項檢查。

據餘兆年介紹,醫院各病區、生活區的汙水要進入院內化糞池進行厭氧發酵,後由化糞池進入格柵,去除大顆粒雜物後,再經調節池、沉澱池、消毒池處理後,排入市政地下管網。

特寫:一本武漢醫院汙水處理站的手寫臺賬

第一份記錄開始於1月13日,當日,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日處理汙水總量為680噸,在“設備維修維護記錄”一欄,記錄人郭傳德備註:醫院要求加班提升池抽水。

楊敏亮稱,汙水站正常抽水時間“下午五六點就結束了”,當日加班抽水到“9點多鐘。”餘兆年回憶,當日醫院方之所以要求汙水處理站加班抽水,是因為“醫院的化糞池堵塞,造成糞水外溢。”

當時,還沒有大規模公佈新冠肺炎確診病例,但院方仍立即聯繫工人疏通維修,並通知汙水處理站應對。

歷次公共衛生事件發生過程中,醫療汙水能否妥善處理對公共安全有重大影響。

特寫:一本武漢醫院汙水處理站的手寫臺賬

汙水處理站中控室

相關材料顯示,2003年SARS爆發期間,患者排出的尿液和糞便中被證明含有SARS病毒,其水中耐久性可達9天。即使經過高劑量的消毒處理,仍可在小湯山醫院和北京309醫院尾水中檢測到病毒RNA.

此次新冠疫情,患者糞便是否排毒一直是疫情防控的重點。中國疾控中心團隊2月從確診病例糞便標本中分離到新型冠狀病毒。在此背景下,定點醫院的糞便和各種生活、醫療汙水處理尤為重要。

1月20日,武漢市衛生健康委在其官網公佈了全市發熱門診醫療機構和定點救治醫療機構名單,上述醫院均設有發熱門診接收患者。其中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自2月1日起,更是改造出600張床位用來接收新冠肺炎病患中的危重症患者。

而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距離華南海鮮市場不到兩公里,收治的發熱病人僅少於武漢市金銀潭醫院。自12月18日開始,該院就開始接收發熱病人。截至到2月10左右,該院的職工達到新冠肺炎確診標準的已有230多人。

告急的藥劑和暫存的汙泥

每天早上8點到達汙水處理站後,楊敏亮每隔一個小時就要統計兩個數據並記錄在“運行表”上。這兩個數據分別是Ph值和餘氯量,歸在“水質處理情況”一欄。

2月3日的“汙水處理站運行記錄表”顯示,早上8點到晚上7點,12個小時內,每隔一小時統計的餘氯含量均在6.26mg/L以上。

3月1日下午,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汙水處理站操作間,數據採集傳輸儀上,“餘氯”數據顯示為:7.16mg/L,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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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在取水樣

餘氯,指氯投入水中後,除了與水中細菌,微生物,有機物,無機物等作用,消耗一部分氯量外,水中所餘留的有效氯。

據餘兆年經理介紹,疫情發生前,醫院汙水處理站處理過的汙水中餘氯含量數據要求為每升水不低於2毫克,最高不超過8毫克。而疫情發生後,餘氯含量要求不得低於6.5毫克。

餘氯含量標準的提高,體現防止新型冠狀病毒通過糞便和汙水擴散傳播的需要——在一個上限之下,含氯消毒劑用得越多,消毒殺菌效果越好。

《新型冠狀病毒汙染的醫療汙水應急處理技術方案(試行)》,方案中明確規定,疫情期間定點醫療機構,相關臨時場所以及研究機構等產生的汙水,應作為傳染病醫療機構汙水進行管控,強化殺菌消毒,確保出水糞便中大腸菌群數等各項指標達到《醫療機構水汙染物排放標準》的相關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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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作車間

方案中對於定點醫療機構以及相關單位,採用液氯、二氧化氯、氯酸鈉、漂白粉、或漂白精消毒時,參考有效氯投加量為50mgL,消毒接觸池的接觸時間大於等於1.5小時,餘氯量大於6.5mgL。

而醫療汙水經汙水站處理後餘氯量要求在6.5—10mgL,所依據的是2005年發佈、2006年實行的GB18466-2005《醫療機構水汙染排放標準》中對傳染病、結核病醫療機構汙染物排放限值。

紅星新聞記者注意到,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汙水處理站運行記錄表”上記錄的餘氯量,自2月10日以來,平均維持在7.3mgL。

疫情發生前,這些數據只需要每兩個小時監測一次。疫情發生後,因為藥劑投放量的加大,儀表“罷工”了。

因為長期設定在較低數值,加大投放後,數據採集顯示儀顯示不出來數據的變化。“因為疫情防控,維修的人被困老家”,而數據每日都要上報醫院和環保部門,“只能技術人員在線視頻指揮,工人來操作。”

這一“意外情況”被楊敏亮詳細記錄在加大藥劑投放第二日,2月4日的“運行記錄表”。

意外也發生在同濟醫院解放大道院區,2月上旬,汙水處理站脫泥機的投料攪拌機出了問題。疫情期間,除了應急,多家快遞公司停運。無奈之下,餘兆年通過公司上報給醫院,再上報防疫指揮部,“給廠家發了求援信,通過郵政加急過來。”這中間的10天時間,只能工人手工調節操作。

這些意外在疫情期間,意味著風險的增加,新的設備到達後,工人要貓身蹲進只有30*50釐米大小的口子,進行更換。裡面的藥劑遺留“有很強的刺激性”。

特寫:一本武漢醫院汙水處理站的手寫臺賬

汙水處理站操作車間。

餘兆年記得,疫情期間,汙水泵突然堵了,“上面纏了面紗、膠布”,需要把設備提升起來,但操作工人就會接觸到汙水,“大家都害怕感染,操作的時候特別小心”。

2月28日,因為人手不足,通過防疫指揮部開具證明,回江蘇揚州過年的東川能源工程師沈曉秋坐高鐵趕回武漢。他“巡視”的第一站是同濟醫院光谷院區的汙水處理站。外地援助的3噸應急消毒劑整齊擺放在操作車間的走道里。

沈曉秋介紹,上述五家醫院的汙水處理均採用的是二氧化氯消毒,二氧化氯在車間自兌生成,原料是鹽酸和氯酸鈉。疫情發生後,因為日投量增加,一個月要用到6噸鹽酸,3噸氯酸鈉,是原來的2倍,原有的庫存告急。醫院申請,環保部門和防疫指揮部特批供貨,保證各醫院消毒物資的供應。

化學藥劑用量的增加也體現在汙水處理站對汙泥的處理上。醫院產生的汙水,在汙水站經過混凝反應,水中的懸浮物會聚合起來,變成汙泥排入汙泥池裡,脫水後變成幹泥。

日常這些汙泥的消毒,只需要投放石灰,疫情發生後,相關部門並沒有出臺汙泥處理的具體規定,“公司為了保險起見,先在汙泥池裡加入氯粉攪拌進行消毒,然後再加入石灰。”

特寫:一本武漢醫院汙水處理站的手寫臺賬

汙水站暫存的汙泥

2月18日的“運行記錄表”上,楊敏亮記錄了省環保廳當日派人來檢查汙水站運行情況,也同時備註:已反映鹽酸和氯酸鈉難買問題。

10天后的2月28日,市環保局派人來視察,楊敏亮再次記錄:向環保局反映鹽酸、氯酸鈉等難以買到。

目前,上述五家醫院汙水處理站疫情期間所產生的汙泥,均被打包或儲存在汙泥箱裡。據報道,武漢市還有約190噸醫療廢物暫存在醫療廢物貯存庫中,環境部表示,將指導督促武漢市儘快進行安全處置。

“你們也要戴N95口罩”

武漢封城後,62歲的餘兆年還沒有休息過一天。

除了保證六個汙水處理站(除了上述五家醫院的汙水處理站,同濟醫院洗滌中心的汙水處理站也由東川能源運維)的正常運轉,疫情期間,公共交通停運,他要接送部分同事上下班,還要為他們尋找防護用品。

早上6點20起床,6點55分離開家,從武昌過江開車半小時接在漢口住的同事到同濟醫院解放大道院區上班,接上夜班的同事回漢陽歸元寺附近的家,再驅車把另一個同事送往位於東西湖區的同濟醫院洗滌中心。

忙完這些,已經接近上午十點。每隔兩天,送完這些同事上下班,他還要把消毒劑和防護用品送往各個汙水處理站。

五個醫院汙水處理站原有的15個操作工,疫情發生後,2個提出離職,理由是“家人擔心在醫院上班,害怕感染”。1個請長假,說門棟裡感染的人太多,小孩也生病,不敢出門。

剩下的12個同事中,有的所在社區和居民擔心上下班進出攜帶病毒,拒絕放行,餘兆年讓醫院開證明,再找社區做工作。

疫情發生後,同濟醫院院感科的工作人員第一時間告訴餘兆年:“你們這個地方也要帶N95的口罩,一般的口罩防護不到位。”院方隨後為汙水處理站的一線操作工人提供了口罩和防護服。

而武漢市中心醫院的兩個院區則無力為工人提供防護設備。

特寫:一本武漢醫院汙水處理站的手寫臺賬

南京路院區的汙水站建站比較久,設備老化,操作空間狹窄,距離病區只有不到3米距離。其他院區對於汙水中顆粒物的處理是用格柵,而南京路院區是用篩濾機,“旋轉時,水會飛濺的出來,危險係數很高。”

而該院後湖院區汙水處理站,正處在醫療廢物處理間和生活垃圾處理間之間,在醫療垃圾和生活垃圾的“包圍”下,“工人更加擔心自己的感染風險。”

1月30日,上述“汙水處理站運行記錄表”上多了這樣一段話:已同後勤李工聯繫防護用品,李工說他們自己都沒有,讓我們克服困難。這光靠精神是不夠的,需醫院重視汙水站工作的重要性,工人防護的重要性。記錄人是餘兆年。

“他們一些醫護人員自己都缺防護物資,我們也理解。”為此,餘兆年在微信上求援,加了很多志願者的群,最後有志願者為他們提供了口罩和防護服。

儘管一線醫護人員也缺防護用品,中心醫院還是“擠出”一些給到了汙水處理站的工人。“防護服2套,護目鏡1個,頭套10個,還有藥品和口罩。”這些雪中送炭的物資被楊敏亮工整的記錄在2月10日的“運行記錄表”上。

疫情期間消毒藥劑劑量的加大,也對工人防護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2月20日,“運行記錄表”上,餘兆年手寫提示:洗手,洗手,任何級別防護都不過分,口罩最多用四小時。

3月5日,餘兆年準備第二次上網求助,中心醫院兩個院區汙水處理站的5個工人,“目前的口罩每人三天用一個,也只能保證一週。”餘兆年的要求不高,他想為同事們找來50個N95口罩,20套防護服。

紅星新聞記者 藍婧 王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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