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唐代詩人王維 : 就算上天讓我一無所有,我仍然會一笑而過…

摘自:大老振讀經典

中國唐代詩人王維 : 就算上天讓我一無所有,我仍然會一笑而過…

上天的殘忍不是讓你一出生就一貧如洗,而是把這世間所有的榮耀和幸福都給你,然後再從你身邊一一奪走。

有人說,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還有人說,人生有四大悲事:幼年喪母,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

但是從來沒有人說,如果上天把這四大喜和四大悲幾乎都降臨在同一個人身上,他會怎樣。

王維,就是這個被頻頻“眷顧”的人,上天如果給他這隻手裡一顆糖,就一定會奪走他另一隻手裡的蘋果。

不過,殘忍的上天還是保留了一點點憐憫,給王維留下了她的母親,正是因為這一點點生之希望,王維最終成為和李白、杜甫並列的盛唐三大詩人。

中國唐代詩人王維 : 就算上天讓我一無所有,我仍然會一笑而過…


提起王維,他給我們的印象永遠是雲淡風輕、不食人間煙火。

但沒有人會想到,他的人生竟如此大起大落。

他出生在山西祁縣,家族從漢代起就世代為官,到了他父親這一輩,王家已經是天下五大望族之一,而他的母親則出身另一大望族:博陵崔氏。

雖然他們在唐太宗時期已走向沒落,但是王維血液裡那份與生俱來的高貴不會改變。

而且,王維從小就表現出了很強的詩歌、繪畫和音樂天賦,出口成章,小小年紀隨便拿起一種樂器就能彈出旋律來。

母親還教他佛經,因為她篤信佛教,還是當時著名高僧大照禪師的弟子。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日子,在王維九歲那年一去不返——王維的父親因病去世。

給他一個人人羨慕的家,卻讓他少年喪父,這是上天安排王維經歷的人生第一次大悲。

不過因為母親,他們家的六個孩子仍然健康成長起來了。

長大後,王維每天在家門外擺攤賣他的畫,比他小一歲的弟弟王縉也經常私下幫人寫文章賺取稿費。

有次一個人給弟弟送稿費卻敲錯了王維的門,王維笑指著對面說:“大作家在那兒呢!”原來我們熟知的“作家”稱呼,竟是來自王維小時候和弟弟開的一句玩笑。

是的,那時的王維和其他少年沒有什麼兩樣,他也會開懷大笑,他也會悲傷哭泣,普通人具有的喜怒哀樂,他一樣擁有。

他十五歲時去京城應試,豪爽地寫下了“新豐美酒鬥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的詩句。

重陽節看到別人家都在登高,而自己卻孤身一人,禁不住黯然神傷,提筆寫下“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詩句。那一年,他才十七歲。

遊歷了幾年之後,二十一歲的他來到長安,以一支自己創作的琵琶曲《鬱輪袍》成功打動岐王李範和玉真公主,得到他們的舉薦,再憑藉自己的實力“大魁天下”。身騎白馬、插花遊街、趕赴瓊林宴會的王維,是開元九年(721年)長安城裡最風度翩翩、才華橫溢的狀元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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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樣優秀,彈得一手好琵琶,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詩,長安城裡的顯貴們都以能請到王維來家裡做客為榮。王維,意味著品味。

然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上天很快給這個生龍活虎、前途一片大好的青年潑了一盆大大的冷水。

當時王維的官職是太樂丞,主要負責皇家音樂和舞蹈的排練。對於從不缺乏藝術細胞的王維而言,這項工作對他的能力,根本構不成挑戰。儘管如此,王維還是被貶官了。

罪名是他在彩排《五方獅子舞》的時候,私自看伶人舞黃獅子。“黃”因為和“皇”諧音,意味著至尊,黃獅子只有在皇上到場的情況下才可以舞動。

就這樣,初涉官場、還不懂得人心險惡的王維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從帝都長安的京官,到遙遠的濟州(今山東濟寧)去做一個管糧庫的管理員,年輕的王維備受打擊。

這件事深深地傷害了這個聰明、敏感、而又滿腔熱忱的貴族青年的自尊。

他想到他淚流滿面地站在母親面前的時候,母親問他的問題:“知道你的名字為什麼叫王維字摩詰嗎?”他當然知道,“維摩詰”是印度高僧,母親把他的名字拆開來為自己命名,還教他從小就背誦《維摩詰經》。

“維摩詰”的名字翻譯過來就是沒有汙垢,即“淨”。母親的房間裡寫有三個大字:淨、靜、境。

只有內心“清淨”,才能心靈“平靜”,達到人生最高“境界”。

可是這要如何才能做到?

枯燥無聊的倉庫保管員做了一段時間之後,上天就解放了王維:唐玄宗對泰山進行封禪,大赦天下。作為貶官,王維終於有了辭職的資格,他立刻請辭,回家和妻子團聚。他欠她的太多太多,新婚不久就離開她,現在要好好補償補償她。

王維一直覺得妻子是上天給他額外的恩賜。她不僅聰慧溫柔、善解人意,關鍵是他若作詩,妻子便和;他若畫畫,妻子品評;他若鼓瑟,妻子吹笙。

紅顏知己、琴瑟和鳴,人世間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此了吧?

而立之年的王維,終於要做父親了。曾經從天堂墜入地獄的心,被滿滿的喜悅填充。此時,即使拿宰相的職位來換取這平凡的生活,他也不會願意。

上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次它奪走了兩個人的生命——王維的妻子,因難產而死。

有誰可以在此刻做到無動於衷、內心清淨?有誰可以很淡定地念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去把維摩詰叫來!去把釋迦摩尼叫來!去把鳩摩羅什叫來!去把菩提達摩叫來!去把玄奘和慧能都叫來!叫他們淡定一個給我看看!

中年喪妻,老而無子,王維此後三十年獨居,終身不娶。

悲憤的王維獨自遊歷江南,青山綠水漸漸平復了他傷痕累累的心,他在遊歷中寫下了著名的《鳥鳴澗》和《山居秋暝》。

鳥鳴澗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深山之中,鳥鳴聲聲。但若不是心靈寧靜、遠離世俗之人,又怎能於喧鬧中感受到一份真正的寧靜?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這是一幅清新秀麗的山水畫,又是一支優美恬靜的輕音樂。式微式微胡不歸?還是歸隱山林吧,也許只有在那裡,才能獲得內心的平靜。

從此後,王維的詩歌裡,“空”字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多。是的,這是母親送給他的那個字。

既然上天要讓我一無所有,那麼我就什麼都不要了,我只坐看山水,靜享美景,求得內心片刻安寧。

中國唐代詩人王維 : 就算上天讓我一無所有,我仍然會一笑而過…


就在王維對官場心灰意冷、對生活不抱希望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好消息:賢明正直的張九齡出任宰相。

三十五歲的王維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立刻給張九齡寫了一封信,表達了自己願意追隨他、為國家效力的願望。

張九齡對於這個國家一級人才馬上提拔,任命他做右拾遺,官職雖不大,但可以接近皇帝,升遷的機會很多。王維不負他的期望,官越做越大,從一個八品小官,做到正五品的給事中,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這期間,王維在輞川山谷(今陝西藍田縣西南)買了一所別墅,這所別墅原是詩人宋之問所有,那裡有山有湖,有林有谷。王維親自規劃每一處建築,親自設計每一個細節,他要把這裡建成自己心中的世外桃源。

值得一提的是,王維在張九齡府裡遇到了孟浩然。後人一提起他倆,總是說“王孟”,對啊,他們是著名的山水田園詩人,自陶淵明開創田園詩派以來,是王維和孟浩然把山水田園詩發展到頂峰,從此無人可以超越。

人世間有一種相遇,但曾相見便會相知,王維和孟浩然的友誼便是如此。

王維的生活似乎開始順風順水,然而此時張九齡卻被貶官了。他看出安祿山有篡權的野心,但是唐玄宗就是認定張九齡陷害忠良,容不下驍勇善戰的安祿山,還把安祿山放回邊境,委以重任。

張九齡的離去,使王維對官場徹底失望。他不顧形勢兇險,給被貶荊州的張九齡寫下了“舉世無相識,終身思舊恩”的文字。

如果上天一定要露出它猙獰的笑容,那就讓它笑去吧,反正我看不見。

你看不見,奸相李林甫能看見。對這個名望很大、又不是自己一派的政敵,他對王維明升實降,任命他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出使涼州(今甘肅省武威市)。

開元二十五年(737年)的大漠裡,一排馬車的車轍像是一條蜿蜒的蛇在緩緩向沙漠深處延伸,坐在車裡的人內心充滿了悲傷:他的命運從來都沒有掌握在自己手裡,每一次當他對人生充滿了希望的時候,他都會遭遇不幸。

他覺得他的一生就像是飄飛的蓬草一樣,無依無靠、不知道歸宿在哪裡。

忽然,一條長河出現在他的眼前,那圓圓的落日,在平沙莽莽黃入天的沙漠裡是如此荒涼、又是如此溫暖,而遠處的一道孤煙像一把利劍直指蒼穹,令人震撼。

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他要畫,他要把這份荒涼與孤獨、溫暖與震撼畫下來!他畫下來了,他真的畫下來了,而且他還為這幅畫配了一首詩:

使至塞上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徵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這首詩是如此的經典,以至於後人一提起沙漠,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一千古傳誦的名句。

此刻的王維決定接受上天的安排:不就是飄飛的蓬草嗎?能飄到大漠看到如此美的景色,也不枉活了這一生。

他沒有想到一個驚喜在等著他。

他看到了河西節度使崔希逸,還有老朋友岑參、崔顥和高適!他鄉遇故知啊,儘管這裡酷寒難耐,風沙蔽日,但在王維心裡,這比朝廷上的如履薄冰、勾心鬥角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

王維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活得如此恣意。他們一起打獵,追鷹逐兔;他們一起騎馬出行,飽覽壯麗的邊塞風光,茫茫大漠到處都留下了他們遊覽的足跡。

只是,朋友間的相聚總是短暫的,他們很快就再一次天各一方。王維寫下了那首《渭城曲》。

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王維自己也沒有想到,這首歌會迅速流傳開來。以至於每當送別朋友的時候,都會唱這支歌,一遍又一遍,往往會反覆吟唱三遍,因此也稱《陽關三疊》。

王維多麼想一輩子都留在這裡啊,可是上天又怎會讓他如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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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二十八年(740年),四十歲的王維接連失去了三位朋友。

崔希逸被副官陷害,抑鬱而死;孟浩然因背疽復發而死;而他最尊重的亦師亦友的張九齡,也在家鄉韶關曲江與世長辭。

調回京城的王維發現,這座流光溢彩的都市早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長安,也不再是那個“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大唐政治中心。

為人狡詐、口蜜腹劍的李林甫隻手遮天,滿朝大臣噤若寒蟬。

經歷了人生無常的王維心灰意冷,他再也不關心官場上的種種事情。從此後,他有事上朝,無事還家,抽空作作畫兒,鑽研鑽研佛學,悉心經營他在終南山的輞川。

他經常會一個人信步漫遊,靜靜欣賞花開花落、雲捲雲舒。沿著山間的小溪,不知不覺走到了盡頭。

走到盡頭就走到盡頭吧,管它源頭在哪裡呢!世間萬物,自有它的來處,也自有它的去處,山窮水盡的時候就抬頭看看天空的行雲變幻吧,水自然會變成雲,雲自然會變成雨,山澗自然又會有水,何必糾結它來自何方?和偶然遇到的山翁談笑聊天不好嗎?

人生原本就充滿了偶然,誰都有走到絕路的時候,無路可走,就坐下來看看天空吧!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任他紅塵滾滾,我自清風明月。

感謝這份偶然,讓我們可以欣賞到觸動無數人的這首《終南別業》。當我們在每一個絕望的時刻,一想到那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心中都會擁有平靜的力量。

中年之後的王維越來越留戀於輞川,還和好友一起,把自己的詩集結成冊,這就是流傳後世的山水詩集《輞川集》。

也正因此,我們才可以看到在輞川有一片長滿青苔的溼地:“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看到王維在有月亮的晚上彈起古琴,周圍的竹子隨風發出颯颯的響聲:“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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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寂靜空靈的,沒有生的喜悅,也沒有死的悲哀,然而一切又都是永恆不朽的,讀來生死兩忘,萬念皆寂。

母親去世後,王維更是一心念佛,絕少過問世事。

所有人都羨慕王維身居高位、風光無限,然而他們怎知王維在意的只是追求內心的平靜而已,他是真正做到“大隱隱於朝”的人。

這份平靜還是在王維五十六歲的時候被打破了,這次上天甚至還在他的心上狠狠剜了一刀,並且撒上了一把鹽。

在安史之亂中,被俘的王維硬是被安祿山任命為偽官,儘管皇帝知道原委後原諒了他,但是一直潔身自好的王維還是不斷上書要求辭官出家,他甚至還寫下了“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的詩句。

一生都在不斷的得到和失去中起起伏伏,王維終於明白了:

人生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

你是否痛苦,原本取決於你的內心,和別人無關,和上天無關。只有達到了內心的平靜,無慾無求,才會在面對人生的打擊又無能為力的時候,真正看開。

就算上天讓我一無所有,我仍然會一笑而過。

王維終於在他六十歲的時候達到人生頂峰,他官至尚書右丞,而上天這次要奪走的,是他的生命。

臨終時,他從容寫信和各位好友告別,然後平靜地微笑著離開了這個世界。

如果說,李白是盛唐一匹脫韁的野馬,他的狂傲不羈是每一個後世人心中脫離藩籬的一個夢,那麼王維就是一顆溫潤、光潔而又細膩的珍珠。

他原本是大海中的一個蚌,擁有華麗的外殼,可是沙子卻要不斷侵入他的身體、他的靈魂,他只有經歷了這種痛苦,才可以孕育出最迷人典雅而又高貴的珍珠。

他是詩人,同時也是畫家、音樂家。

熙熙攘攘的長安城中,他長身玉立,眉目如畫,氣質高貴,安然靜謐,風姿綽約。他不說話,只是微笑,連嘴角的弧度都是那樣淺淺的一彎,就已經站立成了大唐一道最迷人的風景。

他經歷了人世間的大繁華,而後又一無所有。然而他卻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不慕榮華、不求富貴,只求心靈的安寧。

他的思想是那樣的“清淨”,他的心靈是那樣的“平靜”,他完全放空了自己,身心和大自然融為一體,和整個宇宙融為一體,他達到了人生最高“境界”。

王維,被世人稱之為——“詩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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