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哀歌:喀提林的陰謀

有一幅畫,大大的有名,叫《西塞羅怒斥喀提林》內容是:

大演說家西塞羅在元老院怒斥大野心家喀提林煽動不明真相的群眾,企圖陰謀顛覆共和國,自立為王的場景。

在這幅畫中,元老院氣勢恢宏,採光透亮,裝修豪華大氣,完全符合我們對“偉大羅馬”的想象;西塞羅是一位白髮蒼蒼的大叔,老當益壯,以滔滔不絕的雄辯和如山鐵證在光天化日之下揭發了喀提林的罪行,捍衛了共和國;眾元老雖然是作為人肉佈景而存在,但也都是寄託了人們對共和主義者的想象——中年、成熟、睿智——或者說就是一種體面的油膩;邪惡的小鮮肉喀提林被駁得毫無還擊之力,只好心力憔悴的坐在陰暗的角落,等待自己的末日——歷史上的喀提林最終孤注一擲,發動了一場企圖以農村包圍城市的暴動,最終兵敗身死。這幅畫是切薩雷·馬卡里為剛成立不久的意大利王國參議院繪製的——畫家和把羅馬共和國打得氣若游絲的那位終身大統領朱利烏斯·愷撒同名——既然是為參議院定製,那就必然要迎合一下官方的指導。所以正如當代最偉大的羅馬史學者Dame Mary Beard所指出的那樣,既然歷史學家經常有意或無意的為自己所研究的歷史賦予自己的好惡和立場,難麼畫家也一樣:

在這幅畫中元老們穿著一襲純白色的託加袍,顯得仙風道骨,猶如奧林匹斯山上的諸神降臨人間;但事實上,那個時候的羅馬貴族在公共場合穿著的託加袍都是鑲著紫色緄邊的;

西塞羅當時四十有三歲,而喀提林在三年前就已經多次競選過執政官。依照共和國的慣例,執政官的年齡應該是四十歲以上,也就是說。喀提林肯定比西塞羅年長。順便說一句,所謂的“叔控”和對“成熟男性”的欣賞,其實是在工業革命之後,因為相對貧困不斷加大,所以小布爾喬亞階層才會有這種實際上是“窮怕了”的審美;

.當時羅馬尚且是共和國,奧古斯都大帝也沒有將土坯牆的羅馬建造成大理石的羅馬。而龐貝也沒有修建起那些“看起來猶如一座掏空的山”一樣宏偉的公共建築群。所以即便是作為共和國最高權力機構的羅馬元老院也只不過是位於一座不大的磚石建築。畫中這種圓桌會議式的大廳,在當時是根本不存在的。


共和哀歌:喀提林的陰謀


共和哀歌:喀提林的陰謀


喀提林全名路西烏斯·賽爾吉烏斯·喀提林(Lucius Sergius Catilna),是一個標準的名門之後。他的曾祖父是著名的戰士,在漢尼拔入侵共和國期間,曾經在斷腕之後又給自己按上了一隻鐵手,繼續同敵軍作戰。但是,在羅馬共和國,一個名門望族之後必須要用自己的努力來守護家族的榮耀。對於一個羅馬公民來說最殘忍的嘲諷或最嚴厲的批判,就是“對不起祖宗”。按照日後喀提林的一生之敵,西塞羅在《責任論》中的解釋就是:

“最可怕的事莫過於走近一處豪宅的路人說,‘多麼氣派的老宅子,但是這家人不行了,潦倒的狠吶!’”

喀提林的家族就是如此的沒落。整整四百年間,這一家族從未有人榮升為執政。到了喀提林這一代,他幾乎淪為了新貴的打手。在蘇拉獨裁期間,這個曾經的望族之後抱上了卡圖盧斯的大腿——後者是一個以殘忍和勢利而出名傢伙,也是蘇拉最信任的搭檔。在蘇拉大肆屠殺馬略派的那一年(83BC),喀提林替卡圖盧斯報了殺父之仇——人們說他手持鞭子不斷地抽打著那個卡圖盧斯的不共戴天之仇,並將這個“兇手”驅趕至卡圖盧斯家的祖墳前,隨後又是一頓棍棒相加,直到對方被打的血肉模糊為止。這是喀提林才拔刀割下了那個人的首級,提在手裡,渾身血淋淋的走過羅馬的大街小巷——好所有人都知道卡圖盧斯欠了他的人情。

從此,喀提林開始過上了充滿前途光明但道路曲折的政治生涯。


共和哀歌:喀提林的陰謀

現在的羅馬“市政廳”依舊在當年的元老院所在地。


但是,對於喀提林這種人來說,他有一個先天不足,那就是沒有足夠的資金來為自己鋪路。在羅馬,一個人要想在政治上大獲全勝,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要想平步青雲,錢神開路乃是一個充分必要條件。不然即使有著蘇拉那樣的魅力和能力,在早期也要白天睡在貧民窟,晚上再把身體去賣給不同的女人,或男人。更糟糕的是喀提林也沒有蘇拉的顏值和身手,所以他不可能走上這條“捷徑”——他只能不顧吃相的去抱大腿。

在卡圖盧斯過氣兒之後,喀提林又開始和另一個大人物結盟,這個人就是當時羅馬世界最富有、最卑鄙的人——克拉蘇。此時克拉蘇正在和另一位軍事強人龐貝在各方面,拉上喀提林這個不擇手段的野心家,對自己絕對不會有什麼壞處。介紹兩人認識的,是當時羅馬共和國的另一政治強人——西塞羅和他的弟子卡利烏斯,這師徒二人對財富和地位的飢渴不亞於喀提林。


共和哀歌:喀提林的陰謀

在喀提林和西塞羅你死我活的較量之時,龐貝正在東方打拼,很快它將成為首屈一指的軍事強人和富豪。


共和哀歌:喀提林的陰謀

而此時凱撒也忙著在外省發財。而之前凱撒大舉借債,通過賄選成為大祭司的先例,也激發了喀提林鋌而走險。


不久,正在準備競選執政的喀提林吃上了官司,著名“非主流”政客克勞狄烏斯把他拖上了法庭,罪名是“敲詐勒索”——,此時作為律師行業的祖師爺,西塞羅主動地提出要為喀提林辯護,條件是第二年兩人聯合競選執政。但是,此時的喀提林好像不懂得投資人脈中的“潛力股”,他只願意去跟最有實力的人打交道。在這件事上,他寧肯去向克拉蘇借錢,之後用真金白銀砸暈那個克勞狄烏斯,而不是看著西塞羅在法庭上口若懸河地展示自己的口才。所以他不僅拒絕了西塞羅的好意,而且還十分無禮的笑話對方企圖蹭熱度。

63BC,本應該是合夥人的喀提林與西塞羅成為了競爭對手,對於共和國的菁英階層來說,這次選舉完全是一場矬子裡拔將軍的比慘——西塞羅是外地人,不是羅馬的土著,祖上也沒什麼名人;喀提林,家道中落、名聲很壞——兩個人的共同點是都沒有足夠的財富去獨立完成競選。

在兩個財富相當的人發生競爭時,人們普遍會選擇名聲更好、更有才華的一個。所以這次競選的結果是西塞羅把喀提林遠遠的甩在身後。而喀提林不僅因此債臺高築,更恐怖的是,克拉蘇也不再對他感興趣,甚至暗示表示自己不會繼續擔任一個失敗者的金主。只有西塞羅的得意門生卡利烏斯很講義氣,一直像以前一樣,在各種社交場合公開的與喀提林打招呼、聊天,甚至相互串門。

當西塞羅披著紫邊託加袍、帶著肩扛法西斯的侍衛們走向元老院時,喀提林一方面繼續的在各大財閥之間遊走,以圖爭取援助,另一方面則頻頻出現在貧民窟和貧困的農村——因為被債務吞沒的不止他一人······

雖然自從征服迦太基以來,羅馬的財富雖然依舊像滾雪球一樣瘋狂增長,但自從蘇拉和馬略的內戰爆發後,共和國內已經逐漸陷入了經濟危機之中,很多公民都被時代前進的車輪碾壓成粉身碎骨。尤其是在鄉下,農民們大量破產;而羅馬城裡,那些“漂”在蘇布拉區的低端人口也隨時都面臨著被社會拋棄的危險······喀提林此時站了出來,向窮人們許諾自己將成為羅馬的英雄。波西德尼烏斯曾經記錄了喀提林的口號:

“誰最有資格成為絕望之人的領袖?難道不是同樣絕望的勇士?”

已經將喀提林視為政敵的西塞羅樂見其成,因為自古以來,元老院的貴人們就十分警惕民粹主義對共和國的威脅。只要你不能在帕拉蒂尼山上買一棟豪宅、在那不勒斯灣沒有帶溫水泳池的豪宅,那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暴民!對於暴民,在不少菁英階層看來,讓他們活著,就已經是人道主義氾濫了······西塞羅抓住了這些人的偏見和恐懼,恐嚇他們七十年前格拉古兄弟的陰魂又附在喀提林身上了,一場古典主義的“黃馬甲”運動即將到來——但是,元老們一開始並不相信西塞羅,認為他是販賣焦慮,直到喀提林在一次元老院的例會上發出了公開的威脅:

“我看到了兩個人身體,一個孱弱,長著畸形的大頭;另一個強壯,但是還缺少一個頭顱,你們難道想讓我成為後者的‘頭’嗎?”

這次威脅確實起了作用,喀提林用自己的言行證明了自己意欲發動革命,於是,在不久之後,他第二次落選執政。


共和哀歌:喀提林的陰謀

美劇《羅馬》中的“共和之父”西塞羅。


據說選舉那一天,即將卸任執政的西塞羅身穿胸甲,四處的向選民們發出忠告:共和國在危難之中。而落選的喀提林也不再愧對於自己背後的金主,因為他只剩下發動起義這一條路可走了——當時羅馬城中一片混亂,示威的窮人一邊向菁英權貴的大門投擲泥塊,一邊高呼著喀提林的名字,舉起他和提筆略·格拉古的雕像;在農村曾經為蘇拉效力的“榮民”們也拿出了武器,準備像之前打內戰時那樣,再“撈一把”。元老院內也開始有人倒向喀提林一邊,這些人有的和喀提林一樣,都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有的是討厭西塞羅;當然,其中也不乏同情百姓疾苦的理想主義者。以至於西塞羅在回憶這段往事時也不得不承認:

“(喀提林)有著一種道德上的優勢,這就是為何會有那麼多好人支持他。”

在當時很多人都以為這個“好人”,指的就是西塞羅的門生,一個“既有才華,又有品行,而且相貌英俊”的年輕人——馬爾庫斯·卡利烏斯。

在喀提林第二次落選之後,傳說中的政變、革命並沒有真的發生,這對西塞羅來說多少有些尷尬。事後關於這位雄辯家“忽悠”大眾的聲音一直存在,直到有一天克拉蘇送給了西塞羅一疊信······信中的內容十分令人震撼——足以證明喀提林在謀劃一場暴力革命,這次革命一旦發動,那羅馬元老院內必然是血流成河。次日上午,西塞羅在元老院宣讀了其中的一些信件,同時克拉蘇則補充道,這些材料是一個不認識的人送到自己家收發室的。而人們都心知肚明,這個能夠掌握喀提林一派內幕,並且同時和西塞羅、克拉蘇有聯繫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卡利烏斯。

在元老院,西塞羅與喀提林當面對質,咄咄逼人的分析了陰謀的細節和目的。喀提林在元老院自然是一敗塗地,當晚逃離羅馬城,同時向自己之前的“老大哥”卡圖盧斯留下了一封信,聲稱自己被人栽贓陷害,如今只好到馬賽去過隱退生活。

但事實上,已經是逼上梁山的喀提林絕沒有計劃離開意大利,他不僅拉起了由農民和退伍兵組成的叛軍,還打算割據北意大利、釋放當地的奴隸,之後進軍羅馬。得到消息之後元老院賦予了西塞羅以“便宜行事”的大權,並依照他和“道德天尊”加圖的建議,處決了陰謀集團的幾名要犯。63BC的十二月五日,五名喀提林叛國集團的骨幹被帶進元老院的地下室處以絞刑。第二年的初夏,喀提林兵敗身亡,羅馬共和國再一次勝利了。

但是,誰也不會猜到,就在喀提林緊鑼密鼓的計劃推翻已經老朽腐敗的共和國時,在那一年的秋天,九月二十三日,在羅馬城帕拉丁區牛頭巷的一處大院內,一個嬰兒誕生了,他將在一代人之後徹底的將共和國送進歷史。

他就是羅馬帝國的初代元首,愷撒·狄韋·弗裡烏斯·奧古斯都。


共和哀歌:喀提林的陰謀

羅馬共和國初代元首愷撒·狄韋·弗裡烏斯·奧古斯都。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