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坐夜”


有感“坐夜”


元旦前大叔去世,當天趕回家,家裡的子侄們都在搭雨棚,雨棚用竹篙做依託,買來一卷花油布,蓋在搭的架上面防止下雨,也可以在晚上擋風。整個下午前來弔孝祭拜的人絡繹不絕,有遠遠近近的親朋好友,有各個單位的代表。有個堂弟在外面出差,得到消息當晚從哈爾濱坐飛機趕了過來,還有一個堂叔女婿的親戚,自己從福州開車七八個小時趕來弔孝拜祭,一死為大,再忙也要抽時間,爭分奪秒去見老人一面,這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也是對去世者家屬的莫大安慰。我們子侄一輩的一律穿一件白大褂,戴上黑袖套,系一根麻在胸前,接待客人,佈置場地。好在大叔家和我家並排連在一起,場地顯得開闊寬敞,鄉下搭雨棚不比城裡就是一塊小小的油布,整個兩家的禾場都要搭滿,以容納更多坐夜的人。買菜的人連夜把要買的東西全部用昌河面包車裝了滿滿一車急急忙忙的拉了回來,單菸酒就化了幾萬,現在芙蓉王的煙都不起眼,要吸軟中華,酒要五星級的四特,為了老人的後事辦的熱熱鬧鬧,風風光光,買!再貴再浪費也要買。農村喪事,如果是老人過世,是白喜事,都會辦的轟轟烈烈,要殺一頭豬。現在殺一頭豬不簡單,不比以前幾塊錢一斤的毛,現在是二十元一斤的毛,三百多斤的豬要花到七千多元,還不算其它的牛肉滷菜之類的葷菜,好在堂叔的幾個郎門女婿都在管湖,魚自然有的是,我們那幾天吃的最多的就是魚,皖魚,鯽魚,鯰魚,鱖魚等,滿盆滿缽,吃魚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太過癮了。

晚上天公作美沒有下雨,雨棚下面燈火輝煌,坐滿了來自各個村莊的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子侄們站在各個路口發煙,見人就發,過幾分鐘就發,就像茅柴燒火一樣。桌子邊圍著打牌的聊天的,磕著瓜子,吃著桃酥餅和水果,喝著飲料,場面熱鬧,沒有悲悲切切的氣氛在裡面,唯有莫扎特的哀樂穿過寒冷的夜空,在禾場迴響不絕。以前還會請戲班子來湊熱鬧,但現在唱戲的唱都是一些低俗的唱詞,插科打諢,搔首弄姿,動作輕佻,言語媚俗,而且要不斷的給他們打賞,很多家屬就乾脆不請,但戲班子哭靈的那個女人卻很有本事很會表演,她哭出來的聲音嘶聲裂肺,地動山搖,聽的人無不為之動容或者陪著她流眼淚。以前對於坐夜談笑風生的人我有些不解,認為應該莊嚴肅穆,但傳統的觀念是應該熱熱鬧鬧陪著去世的老人走最後一程。一般坐夜要坐三天,為什麼是三天?有很多說法,一是後事的準備繁雜,遠方的親戚趕過來需要時間,二是從迷信的角度來說,去世的人在未入殮前,人雖然死了,但靈魂還要遊蕩三天,它也要回家看看,生者要守在死者的靈前接待,不至於使靈魂寂寞孤單,還有那盞點著煤油的長明燈不能熄滅,否則死者找不到回家的路。當然守夜主要是盡孝,表示對逝者的敬重。

我守夜守了三個晚上,前兩個晚上後半夜一點鐘起來接班,最後一個晚上逝者要出水入殮,兩點左右就要起來做準備工作,所以無法入睡,只好熬夜,原先死者都是有棺木入殮的,現在木頭做的棺木全部收走了,用紙做的棺木,三點多鐘就要用車拖到一百多里以外的火葬場燒灰,時間相當緊,有時趕上排隊更不得了。其實收走棺木是換湯不換藥,最終還是要入土為安,埋在地下,跟用棺木有什麼區別?有人說農村實行火葬就是為了斂財,根本起不到保護耕地和生態環境的作用,我認為說得有理。

守夜最難熬的就是凌晨三點。又冷又困,要是會打牌還不會感到時間難捱,但凡有一點跟賭錢有關的活動都會刺激人的大腦和神經,根本不會想到去睡覺,雞啼天亮還會說就天亮了?好像天不應該亮似的。我有時跟不會打牌的聊聊天,聊多了自然口乾舌燥,無話可說,只好穿著一件軍大衣坐在凳子上打盹。那麼多人,取暖器只有一隻,杯水車薪,感覺一點熱氣都沒有,只有冷冷醒醒,是睡非睡。我第二個晚上是安排後半夜起來,也就是一點鐘起來,可我住的地方太吵了,屋簷門口的牆上放著一隻大喇叭,反反覆覆的放著哀樂,屋裡有好幾桌打牌的人捶桌子打板凳,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無法入睡。十二點鐘起來看到堂哥正在廚房洗四隻湖上帶來的肥大鱖魚,每隻都有一斤多。他說晚上搞個鱖魚煮麵就當夜宵。我說我來燒火,大鍋大灶大火煮魚那個鮮味是城市餐館酒店聞不到的。灶是帶煙管的,柴火是砍好曬乾了的一摞一摞捆好的木頭和竹片,放進灶裡,熊熊烈火,鍋裡的油熱得冒煙炸響,鱖魚放下去翻炒,煎黃,放生薑,大蒜子再把水放下去,菜籽油就浮在水面上,蓋住鍋蓋,燒著火,說說話,也不冷也不困,反而有一種期待。等著面下鍋魚就煮熟了。揭開鍋放下面,然後放蔥醬油,美味可口的鱖魚煮麵就煮好了,每人一碗,濃濃的魚湯像牛奶那樣粘稠,那個湯粘著嘴唇上,鮮味在舌尖上打轉。吃下一碗鱖魚熱面渾身暖和,睡意全無,轉眼就聽到雞鳴犬吠,天邊露出魚白。

守夜的第三個晚上就有些莊重嚴肅,因為去世的老人要入殮蓋棺,要真正離開家人,生離死別,想象一個人火化燒成灰埋在地下,那是怎樣的哀痛和悲傷。大叔年輕的時候是一個長得不錯的男人,農活樣樣會幹,是一條好漢。他原先一直是生產隊的隊長,也是一名老共產黨員,為人剛毅正直,嫉惡如仇,也有大男子主義的嚴重傾向。晚年病重耳朵眼睛都不太行,聽不清看不明,人瘦得驚人,還是幾個女兒服侍照料的好。但人年紀大了又有各種病要挽留就難,他是早上吃了東西,上午十一點左右安靜的離開了人世,他不會每天醒來再問嬸子到了幾點?永遠的離開這個他奮鬥一生的人間。他是一個不善言談但感情真摯的人,每當我們在外沒有回來他就會念叨誰誰怎麼過年都不回家了?那麼忙?他會給我們開大門放鞭炮,門前燒一炷香,看到我們回來了他很高興。我會跟他坐坐,他總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笑著聽我們講外面的故事,問問我們家人的情況。油盡燈滅,生老病死,無法抗拒的自然規律,我們在生的人唯一心安的是對生前的老人尊重,關心,厚養,死後儀式並不需要搞得轟轟烈烈,盡人皆知,孝老愛親才是應該大力提倡和讚揚的好風尚。

現在的棺木是紙板做的又輕又小,原先的棺木是八根兩米長的圓木,一律的沙樹木料,又大又重,要八個喪父來抬。做壽房是一件隆重的事情,要做酒要請客送禮。以前六七十歲就要做好,人未死棺先成,有些等死的味道。但這也是一種坦然,有人說做了可以壓邪增壽,其實都是心理作用,做也好不做也好就在於看待生死的心態,怕死的人反而有事,無懼生死的人卻會從容淡定的活著。去世的人入殮前我們要披麻戴孝,凌晨兩點到河裡取水,然後給他洗身子,穿上新衣服,體面的入殮,把生前穿的衣被都要放進去。入殮蓋棺,再堅強的人也會淚溼眼眶,男人不會像女人那樣嚎啕大哭,但內心的不捨和悲傷是不言而喻的。萬事萬物都是相生相剋,有死就有生,一個人離開必將會有一個人誕生,當一個人降生的時候,旁人為之歡欣鼓舞,而生者卻帶著啼哭來到這個世界,也許人生有太多的磨難在等著新生兒的到來,生又何歡死又何懼呢?來來去去就像飛鴻踏雪,看到的得到的享受過後的都會煙消雲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看淡了這些也許功名利祿就無所謂。

坐夜也許等不到靈魂的歸來,那盞油燈和那炷香菸就會熄滅,油燈和香菸實際上是對生者的安慰。死者魂歸天外,他已經不知道人世間正在轟轟烈烈的為送他最後一程,送他一路走好,所有的哀悼和悲傷都是做給在生的人看,尋求內心的平衡和外界的評價,再好死者也看不到,但生者必須去履行這些義務,不僅僅是為逝者,也是為生者做榜樣。人需要一種傳承的精神,傳的是去世者的高風亮節,承的是責任和擔當,是盡孝盡善,勤勞正直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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