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這是倉央嘉措和納蘭容若的傳記和詩歌合集,記錄了他們的主要詩歌作品和人生經歷。

電影《非誠勿擾》播出後,倉央嘉措的詩歌被人們重新拾起,並受到廣大年輕人的狂熱追捧。他是最令人尊敬的轉世活佛,卻深愛著一個平凡的姑娘。“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成為千古絕唱。

而幾乎在同一個時期,另一個出身顯赫,卻嚮往平凡的詞人——納蘭容若,也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瞭解和喜愛。被多少幽怨的才子佳人常掛口頭的“人生若只如初見”,就是出自這位奇才之手。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六世達賴喇嘛,民歌詩人

倉央嘉措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倉央嘉措(藏文:ཚངས་དབྱངས་རྒྱ་མཚོ།,1683年3月1日-1706年11月15日),門巴族,六世達賴喇嘛,法名羅桑仁欽倉央嘉措,生於西藏,父親扎西丹增,母親次旺拉姆,著名詩人。代表作《倉央嘉措情歌》。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被當時的西藏攝政王第巴·桑結嘉措認定為五世達賴的轉世靈童,同年在桑結嘉措的主持下在布達拉宮舉行了坐床典禮。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被廢,1706年的押解途中圓寂。

清朝詞人

納蘭性德

“納蘭容若(清朝詞人)”一般是指“納蘭性德(清朝詞人)”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納蘭性德(原名成德,1655年1月19日-1685年7月1日),葉赫那拉氏,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滿洲正黃旗人,父親是康熙朝一代權臣納蘭明珠,母親是英親王阿濟格第五女、一品誥命夫人,清朝著名詞人,代表作品有《通志堂集》《側帽集》《飲水詞》等。

自幼飽讀詩書,文武兼修,十七歲入國子監;十八歲參加順天府鄉試,考中舉人;十九歲參加會試中第,成為貢士;康熙十二年因病錯過殿試,康熙十五年補殿試,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公元1685年7月1日)病逝,年僅三十歲。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第1章 前言 塵埃裡的兩朵花

如果你在不經意間推開歷史的門,走進去,停步於三百多年前,你會驀然間看到兩個身影,孤寂而清俊,冷落而優雅,他們就像是沙漠中的兩片綠葉,塵埃裡的兩朵花,盛開在那時恢弘的畫卷、喧囂的人海里。即使時空再遙遠,你總能穿過歷史的長河,清晰地看到他們,因為你的手中和心中,有他們的詩句和情懷。

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到“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從“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到“這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兩個生命,在各自的孤寂世界裡,用最真的心性,最純淨的魂靈,刻畫了同樣深情、同樣清靈的形象。他們,彷彿是兩道清泉,從大清山嶽一般的莊嚴與肅穆裡流出,一直流到三百多年後,流到無數人的心中。

他們,一個是納蘭容若,一個是倉央嘉措。一個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侯門貴公子,一個是桀驁不馴的六世達賴喇嘛;一個是身處紫禁城而心向布衣生活的詞人,一個是遊走於布達拉宮與拉薩街頭的活佛。他們身份不同,生命所繫不同,但是卻有著同樣的情衷,同樣的詩性,同樣的純淨與真實。

我始終覺得,他們應該在某個有微雨輕風的黃昏相逢過、對酌過,將各自的孤獨和落寞、惆悵和感傷講給對方聽。我始終相信,他們會一見如故,因為他們是那樣純粹的兩個生命。

可他們真的錯過了那一世的相逢。納蘭容若離開塵世的時候,倉央嘉措兩歲。他們僅有的短暫交集,是在彼此陌生的時光和緯度裡流逝的。倉央嘉措只是看到了納蘭容若離去時的背影,可那一背影,卻分明就像後來他的背影那樣落寞。他們像是兩顆星,一顆星已經寥落,一顆星開始絢麗,然後終於全部消失在夜空,留下一抹清麗的回憶。

在歷史的河流中,他們似乎已經走遠,可是在我們尋覓的心中,他們卻近在咫尺,彷彿只需要一轉念,一回首,就能觸到他們的性靈。兩個才華橫溢的詩人,兩個清涼孤絕的生命,經歷了時間的磨洗,卻仍然褪不去當初的光華,他們一直在這塵世絢爛著,如清荷、如秋月。

絕世的才華,以及絕世的情致,滌盪出那些動人心扉的文字,如細雨斜風般讓人沉醉,卻又如秋葉落陽般讓人傷感。他們用自己所有的熱情,在文字中徜徉,即使走出來的時候面容蒼白。他們,像是兩個精靈,在文字的叢林裡奔跑,縱然迷失也快意。

因為,他們的文字,是用一腔的愛、一份深摯的情編織的,所以那些詩句能扣住我們的心絃,一次次讓我們嘆息。為愛而生,是他們共同的誓言。一個生命,若有愛,便不蒼白。只是,他們那純粹而深沉的愛,卻被時光研碎了、沖垮了、淹沒了。上天給他們無限詩情的同時,也給了他們難以承受的生離死別。把愛當做信仰的兩個人,就這樣在離別的傷悲中以文字撫慰心靈,然後走向孤寂。

任何絕世的才華,都不能擺脫命運的無情。他們只是兩個平凡的生命,當命運的寒風襲來,只能驚愕地望著天空,從悲涼走向更悲涼。但他們又極不平凡,他們是夜空最璀璨的星,他們是寒冬最鮮妍的梅花。

但無論如何,他們落入了那個時代,那樣的時空。他們是命運樊籠中艱難呼吸、行走的生命,在自己的世界翩然獨立,卻又不得不以純然的生命,陷身在塵世的紛擾與亂流裡。他們只需要一個清靜的角落,只需要一個心靈相通的紅顏,可現實卻給他們枷鎖,鎖住了他們一個輪迴的夢。

一個在布達拉宮幽暗的燈光下,一個在威嚴煊赫的皇帝身旁,將思念、迷惘、寂寞、感傷,拼接成無奈,卻又無法訴說,只能將一切懷想與感嘆,賦予文字,交給遠方。塵世的那些相逢,因此寥落不堪。

如果可以,他們寧願只做最普通的人,過最平靜散淡的生活。如果可以,他們一個會在江南的某個山水相依的村莊,一個會在門隅的那片自由天空,與心愛的女子,相守著,看日升月落,看滄海桑田,將那些珍珠般的歲月,用詩詞的風雅連起來,繫上愛戀,染上月光,綴上雪的輕靈、花的絢麗。

如果可以,他們只願做一片雲,自由自在,來去無蹤。但他們選擇不了命運,他們只如兩個純真的孩子,在三百多年前的大清王朝,在那個生命在權力與慾望中掙扎的時代裡,苦苦尋覓一片自由的天空。但他心靈的淨土,卻又被塵煙盡數淹沒。

對任何生命來說,命運的繩索都是冰冷的,難以擺脫的。他們可以在幾百年後仍然被人投以仰慕的目光,可以在所有歷史的風煙消散後,仍然清俊地站立在人們的視線裡,但他們飛不出那時的命運牢籠,他們的性靈,被俗世的塵煙封鎖著,只有他們的文字,深深淺淺、疏疏落落地敲擊著每一個來者的心門。

或許,詩人都是孤寂的,但他們的孤寂更有幾分悲情在其中,所以更讓人心痛。他們只是兩個詩性的男子,如月光般皎潔清涼,卻要在現時的旋渦裡苦苦掙扎;他們只想與最愛的人過平淡清淨的生活,卻被命運切斷了夢想。

他們至情至性,他們生如夏花。也許絢麗的東西都是短暫的,他們在最華美的年齡,書寫了最華美的詩行以後,迴歸到了最初的寧靜,留給我們無限的欷歔。

是他們,撥動了康熙年間乃至整個大清王朝冰冷的琴絃,讓那段堅硬、紛繁的歷史,綠意叢生。他們是兩首詩、兩絲風。他們是塵埃裡的兩朵花,清新、寧靜、寂寞、悲傷。

一回神,又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又是“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一回神,又是兩個泠然的身影,在三百多年前,寂寞著,憔悴著,尋尋覓覓著。

他們是塵埃裡的兩朵花,任歲月如秋風吹過,在塵世的一角靜靜地開著,從不曾凋謝。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第2章 序一 他一直在那裡

他在風雨中。

他在孤寂中。

他在情衷裡。

他在佛心裡。

他是謎,謎一樣地生存,謎一樣地愛戀,謎一樣地來,謎一樣地去。

他是傳奇,把綺麗的人生隔成兩段,一段向著佛前的蓮花,一段向著月下的紅顏。

我們無法解開他的謎題,因為隔得太遠,隔著雲,隔著風,隔著輪迴,隔著滄桑。可我們怎能不穿過歷史的迷霧,走近他,聆聽他,解讀他?

他在西藏,在布達拉宮,在人間的天堂。

他就在天堂。他在佛的蓮花上打坐誦經,在那或昏暗或明亮的佛燈前破解人世的悲喜浮沉。他就在天堂,在愛的無上天堂。他把所有的浪漫、深情、風流、俊雅,賦予初見時便即歡喜的幾個女子。每一次,都無比誠摯,無比鄭重地交出自己,即使要因此面對一切的冰刀雪劍,即使他的另一種信仰可能因此荒蕪。

他就是這樣,在夢裡,在風裡,在甜蜜裡,靜靜地守著愛的信仰,深沉卻又恰到好處,絕不將純粹的愛玩味在現實的流俗中,變成紅塵裡的蚊子血。於他,愛即是愛,沒有別的。遇到你,我歡喜,你亦歡喜,如此而已。若得相守,便是千百年的夙緣,便能不負那些春花秋月。

追尋他,鍾愛他,恐怕大抵都要從他那些美得讓人絕望的詩句開始。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誰說這不是最遠的情路上最深的告白?不是因為西藏太遠我們才夠不到他,不是因為歷史太渺茫我們才觸摸不到他,而是,那一縱然夕陽西沉也默默佇立在最初等待熱情裡的魂靈,讓我們的心絃顫動得太久,太深刻。

我們必須用最細膩、最溫情的心思和態度來讀他、問詢他。那些詩句,那些情,那些寬闊的思念和領悟,只有放到最清澈的湖裡,或者最輕柔的雲上,才能顯出那份深刻和寧靜來。

在塵埃裡,在人寰裡,在謎題裡,有生無死,有愛無恨。在人間走一遭,也便是走了幾千年;在塵緣裡愛一回,也便是愛了幾千回。心中永遠是蓮花一瓣,將那最深最痛的愛化作露水,便塑造了一種永恆:不負如來不負卿。

三百多年了,歷史的煙塵湮沒了太多東西,卻將一個清晰而豐滿的形象,刻在無數膜拜者的心中。深情,就深情得落落大方;超脫,就超脫得無影無蹤。如此,我們只能將心底那根莫名的長線,系向三百年前布達拉宮前的雲月上,夜深的時候,靜靜傾聽,傾聽久遠的他的聲音和他的愛。

可是回眸間,驀然發現,他就在那裡。

他一直在那裡,不來不去。他是倉央嘉措。

時光,是一扇斑駁的門,推開看見滄海桑田,閉上卻又寂靜無聲。從那扇門輕輕走進去,走向流水的無恙,走向過往的沉默,走向一切的繁華與落寞。當你踩著碎石走出來,仍舊是那扇門,門上斜陽再一次刻下斑駁的記憶,或許,還有一絲風,從你身邊不經意地飄過,從門縫裡鑽進去,到達杳渺的從前,可是你真的沒有留意。

三百多年了,那一場人間的邂逅,從滿目繁華到寂寥庭院,從梅花映雪到荷葉田田,彷彿只是從冬天的雪到夏天的荷,沒有經歷春秋,就那樣靜靜地來,靜靜地去,不惹一絲塵埃。可是他真的經過了春秋,他比任何人都經歷得更加明朗、透徹,每一個季節,他的腳步都輕輕地踩在大地上,然後用一顆純淨的心感悟一切,一次次地將靜美悽絕的文字,刻在那年月冷寂的時光裡。

他是那樣冷,冷得讓人忍不住想給他一爐火、一個夏天;他是那樣悲傷,悲傷得讓人一想起他就能想到離別,想到落葉。三十一年,很短暫,可是他卻用這樣短暫的生命旅程,賞盡了人間所有的風景,從山川到田園,從冰雪到風雨,從一樹一樹的花,到殘陽中的落霞孤鶩……他的眼神那樣清透明澈,於他,每一片葉都是靈致的,每一朵花都是靜美的。可是,每一個黃昏都是孤絕的,每一個秋天都是悲涼的,甚至,連那些名字、那些情衷,也都是悲傷的。於是,我們在蕭瑟的風中聽到他的悲鳴:人生何如不相識!

我們不得不隨著他的悲苦情緒,於傷別時,於惆悵時,於絕望時,在心底默默地嘆息:人生若只如初見。可是人生沒有那麼多如果,從前的和以後的,所有的夢都要被磨成碎末,飄到某個未知的角落,或者飄到天涯,飄到人世的荒蕪裡。初見時的華美、純淨,轉眼就被碾成無盡的悲涼,隨風而逝。

可是,三百多年前,他來過,那時候的大地上,有這麼一個人,手執一卷詞,或者是一杯茶,在月下,在風中,靜靜凝望,細細思量,把百結的愁腸,串成一闋闋詞,投在荒蕪的人海。三百年後的今天,當你靜默時,當你偶爾閒暇時,看著月亮,或者不經意間看見一片落葉,又或者無奈地站在離別的路口,你一定能念起幾句他的詞,那些如秋葉般散落在人間大地上的詞句,搖曳過多少人心頭上的寂寞!

世間只有一個納蘭,將生命的華彩鐫刻在三百多年前鼎盛的王朝,也將最深的寂寞和最動人的愛情,留給時間的遠方。一片天空,有這麼一個生命,就顯得空曠寧靜;一段歷史,有這麼一個性靈,就顯得清婉動人。所以,他的生命,很短暫,卻又無限綿長。

如今,當我們手捧一卷《飲水詞》,誠摯地把自己的內心交給那些詞句,交給生命深處的本真時,我們必定能明白他的寥落與感傷。因為,生命本來就是寂寞的。

他是永遠的納蘭。只因他來過,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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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序二 只因他來過

時光,是一扇斑駁的門,推開看見滄海桑田,閉上卻又寂靜無聲。從那扇門輕輕走進去,走向流水的無恙,走向過往的沉默,走向一切的繁華與落寞。當你踩著碎石走出來,仍舊是那扇門,門上斜陽再一次刻下斑駁的記憶,或許,還有一絲風,從你身邊不經意地飄過,從門縫裡鑽進去,到達杳渺的從前,可是你真的沒有留意。

三百多年了,那一場人間的邂逅,從滿目繁華到寂寥庭院,從梅花映雪到荷葉田田,彷彿只是從冬天的雪到夏天的荷,沒有經歷春秋,就那樣靜靜地來,靜靜地去,不惹一絲塵埃。可是他真的經過了春秋,他比任何人都經歷得更加明朗、透徹,每一個季節,他的腳步都輕輕地踩在大地上,然後用一顆純淨的心感悟一切,一次次地將靜美悽絕的文字,刻在那年月冷寂的時光裡。

他是那樣冷,冷得讓人忍不住想給他一爐火、一個夏天;他是那樣悲傷,悲傷得讓人一想起他就能想到離別,想到落葉。三十一年,很短暫,可是他卻用這樣短暫的生命旅程,賞盡了人間所有的風景,從山川到田園,從冰雪到風雨,從一樹一樹的花,到殘陽中的落霞孤鶩……他的眼神那樣清透明澈,於他,每一片葉都是靈致的,每一朵花都是靜美的。可是,每一個黃昏都是孤絕的,每一個秋天都是悲涼的,甚至,連那些名字、那些情衷,也都是悲傷的。於是,我們在蕭瑟的風中聽到他的悲鳴:人生何如不相識!

我們不得不隨著他的悲苦情緒,於傷別時,於惆悵時,於絕望時,在心底默默地嘆息:人生若只如初見。可是人生沒有那麼多如果,從前的和以後的,所有的夢都要被磨成碎末,飄到某個未知的角落,或者飄到天涯,飄到人世的荒蕪裡。初見時的華美、純淨,轉眼就被碾成無盡的悲涼,隨風而逝。

可是,三百多年前,他來過,那時候的大地上,有這麼一個人,手執一卷詞,或者是一杯茶,在月下,在風中,靜靜凝望,細細思量,把百結的愁腸,串成一闋闋詞,投在荒蕪的人海。三百年後的今天,當你靜默時,當你偶爾閒暇時,看著月亮,或者不經意間看見一片落葉,又或者無奈地站在離別的路口,你一定能念起幾句他的詞,那些如秋葉般散落在人間大地上的詞句,搖曳過多少人心頭上的寂寞!

世間只有一個納蘭,將生命的華彩鐫刻在三百多年前鼎盛的王朝,也將最深的寂寞和最動人的愛情,留給時間的遠方。一片天空,有這麼一個生命,就顯得空曠寧靜;一段歷史,有這麼一個性靈,就顯得清婉動人。所以,他的生命,很短暫,卻又無限綿長。

如今,當我們手捧一卷《飲水詞》,誠摯地把自己的內心交給那些詞句,交給生命深處的本真時,我們必定能明白他的寥落與感傷。因為,生命本來就是寂寞的。

他是永遠的納蘭。只因他來過,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第4章 緣定此生不尋常

【尋找倉央嘉措】

倉央嘉措。

如果你曾為這四個字悸動過、嘆息過、尋覓過,那麼,你必定已經領悟,這不僅是一個名字,這是佛,是情,是信仰,是千萬種追尋的極點,連歷史的迷霧也掩不住那份光華。

只是輕輕觸摸這四個字,但凡你心絃不是太緊或者太硬,你就會把心底的溫柔誠摯地奉獻,然後在他的迷濛卻寬廣的世界裡轉一回、思一遭、醉一次。

倉央嘉措。他是活佛,是六世達賴,是雪域最大的王。

可如果沒有愛,沒有那些絕美的情詩,沒有那些經歷幾百年仍舊清晰、深刻的情懷,那麼這個名字必定不會這般迷人。

可是,他做到了。從活佛,到痴情人;從西域最大的王,到世間最美的情郎;從靈透深沉的佛經,到清婉動人的詩歌。一次次,他給這繁蕪的世間,無限驚喜、無限眷戀。

布達拉宮,那神聖,依舊讓萬千人心馳神往,那麼,你不能忘記,幾百年前靜坐在裡面,將這世間一切參透,將一切交付如來,卻又至情至性,於黃昏月下、和風細雨中,將一腔深愛交給所愛之人的他。

他的愛,如同他對佛的敬仰一樣,沒有保留,沒有渣滓。愛就是愛,天崩地坼卻又演變得溫和而安詳。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其實,我沒有勇氣寫他,我的筆觸恐怕點不到他三百多年前深邃眼神裡的光芒,也觸不到他佛性、智慧、通達、執愛縱橫交錯的寬達廣智。我只能用粗薄的文字,為他的生命,為他壯麗的人生,做一個簡單的概括。或者,隨著無邊的思緒,與他一起,於繁華處,靜聽、深思,從靜寂走到靜寂。

那麼,就隨著他的那些詩句,隨著幾百年後仍舊搖曳著的風采,緩步回到那裡,那個幻夢一般的地方,靠近他,但不要逼視,諦聽他,但不要妄想。

最好,踩著斜陽,沐著細雨。最好,順著那條遙遠的光芒,一路堅定地匍匐過去,如朝聖一般。

【走進雪域西藏】

佛光穿過無邊的蒼涼

有一個聲音幸福安詳

清晨我揮動白雲的翅膀

夜晚我匍匐在你的天堂

生靈順從雅魯藏布江流淌

時光在布達拉宮越拉越長

無邊的草原放開懷抱

我是一隻溫順的綿羊

我要去西藏

仰望雪域兩茫茫

風光旖旎草色青青

隨處都是我心靈的牧場

我要去西藏

仰望生死兩茫茫

習慣了孤獨黑夜漫長

雪蓮花盛開在我的心房

西藏。

這裡是人間,這裡不止是人間。這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這裡,天就在山頂,雲就在山坡。

雄鷹、雪山、信仰。一首首激越遼闊的歌,把這裡的一切推向靈魂深處,推向更遠的遠方,在那裡,孕育出久遠的豪放、悲壯與蒼涼。

人類對征服和控制充滿興趣,為此甚至不惜一切,卻很少花時間探尋自己的本心,所以會在大多數時間裡陷入空虛、麻木、迷惘之中。希望、夢想和野心,似乎能帶給人們快樂,實際上卻帶給人們痛苦,就好像一杯鹽水,只能讓我們變得更加飢渴。

純淨燦然的笑容,與慾望無關的快樂,沒有被所謂文明迷惑的眼睛,沒有蒙上塵埃的心靈……當越來越多的人對燈紅酒綠的生活深感厭倦時,他們越來越喜歡將自己投身在西藏,投身在這片藍天下的靜謐大地上。去西藏的人,大抵都是帶著一種近似膜拜的心理,不僅膜拜那些山嶽,也膜拜那裡的生命狀態。人們把西藏稱作淨土,希望能在那裡洗去一身的塵埃,與佛結緣,暫別塵世的紛擾。或者,乾脆忘掉自己,讓一切歸於最初的寧靜。

當然,這是一個以信仰生存的神奇地方,神鷹、經幡、瑪尼堆,和那些朝聖者無怨無悔的身影,組成這裡的思想,純粹而深邃。

走進西藏,帶著塵世的煩擾;而當你從這裡走出,就像經歷了一次生命的洗禮,輕鬆而淡然。倘若依舊沒能抖落一身的塵埃,那是你沒有走入西藏的深處,沒有從那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中體味到生命最本源、最至純的東西。

從遠方來,回遠方去。經過西藏,生命就有了莊重感。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啊,

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

第一次看到這些詞句的時候,心在瞬間就開出無邊的荷花,因為它美得悽絕。只要看到,就能如清涼的雨滴倏地滴落在心間,一瞬間就跌宕開來,從寂寥的心門,到寬闊的人間,生出自然而然的寧靜和純粹來。

這是朱哲琴的《信徒》。恐怕只有身處西藏,把身體、靈魂都交付給那片神聖的土地,才能從這音樂中聽出生命和信仰的原汁原味來。何訓田的歌詞,從容而舒緩,像一個坐在西藏陽光裡的老人,拉著古老的扎木聶,緩緩講述一個遙遠而又近在咫尺的故事,將前生後世裡的孤單長路漫不經心地拉出來。匆忙趕路的人們都停了下來,靜靜聽他講述。故事講完了,陽光溫暖,歲月正靜好。人們各自分散,去往四方。朝聖的信徒用身體丈量大地,他們還要走遙遠的長路。

朝聖的藏民,攜兒將女,每走幾步,就伏倒塵埃,五體投地,虔誠地磕下等身長頭。一瞬間竟如重石撞擊胸口,淚水剎那滾落,不知道他們要何年何月,才能走到要去的地方。這一生一世,這樣的朝聖之旅,又能夠走多遠?一個平生不曾追問過信仰為何物的女子,那一刻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僅僅為了完成《古蘭經》“變成一個較好的人”的規誡,全世界的穆斯林一生之中千方百計都要去往聖地麥加朝覲,有人甚至為此橫越半個地球,翻山越嶺,耗盡一生財富,走得瘦骨嶙峋。

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

人們說這首歌源自西藏民間,為西藏曆史上最具傳奇色彩的活佛——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所創,在藏民族中世世代代、口口相傳。人們說這是一首情歌。那麼愛情,是不是也是一種信仰?

【杜鵑來自門隅】

杜鵑來自門隅。

帶來故鄉氣息。

在喜馬拉雅山山脈南麓,有一塊生長雲雀與靈芝的土地。那裡是門巴民族的發源地,風景秀麗,山高谷深,道路艱險,交通阻隔,人們叫它隱藏的樂園。那裡是情歌之鄉、酒歌之鄉——門隅。對很多人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如果你知道,這裡曾經走出一個人,那麼,你一定會記住這裡,或者,你會饒有興致地來到這裡,在那些遺蹟裡,暗自逡巡一回。

門巴族人性情豪爽,愛唱歌,愛喝酒。薩馬酒歌、加魯情歌一年四季流淌在門巴族的田園山鄉。酒歌生動,情歌熱烈,每逢節慶嫁娶良辰吉日,門巴族人載歌載酒,奔走朝賀,歡飲數日,情意深重。

門巴族是個古老的民族,鄉情淳樸,民風開化,崇尚自由,尊重愛情。在門巴民族祖先的傳說裡,門隅的神山聖湖中住著愛情化身的美少年,與美麗的姑娘一見鍾情,遂以月亮為弓,流星為箭,射出定情的靴帶,便俘獲了姑娘的芳心,孕育了成群的兒女。所以門巴族的父母對自由戀愛的小兒女並不橫加干涉。有一首加魯情歌唱道:“東邊的山再高,遮不住天上的太陽;父母的權再大,擋不住兒女選伴侶。”追逐著爛漫山花的孩子們長大了,聽懂了加魯情歌大膽直白的歌詞,吹過山野的風也溫柔多情起來,月缺了月圓了,花開了花謝了,少年男女的眼神不再懵懂了,黏在某個人身上的目光柔軟了,像蘸了蜜糖,長了鉤子,再也收不回去了,父母親的眼神裡也並無擔憂。

在遙遠的古代,門隅一帶的門巴族人信奉的是原始宗教。從11世紀後期開始,藏傳佛教寧瑪派傳入門隅。寧瑪派是最早傳入門隅的一個佛教教派。如果把蓮花生作為寧瑪派的開山祖師,那麼早在吐蕃中期(8世紀)寧瑪派就在門隅有所傳播。8世紀中後期,蓮花生大士來藏,一路降妖伏魔,幫助赤松德贊修建了西藏第一個“佛、法、僧”三寶俱全的桑耶寺。在門巴族民間傳說中,桑耶寺建成後,蓮花生沿河谷向南,翻越亞堆拉、雪香拉、俗坡達拉和波拉等大山,捉妖降怪南下門隅,至今在錯那和上門隅勒布一帶,還有許多相傳是當年蓮花生大士傳教時留下的遺蹟。

三百多年前,在門隅納拉山下的達旺附近的烏金凌,有一對夫婦,男的叫扎西丹增,女的叫次拉旺姆。他們深愛著對方,在這片清淨而安詳的大地上,靜靜地勞作,任時光打磨他們矢志不渝的愛情。

扎西丹增是一個命苦的人。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父母就病重在床,於是,從他懂事開始,他就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終日勞作為父母賺取醫藥費,從無怨言。

是這樣一個人,善良、淳樸、堅強、樂觀,因為這些,他在那個破舊的屋子裡面,守著自己的父母,從少年到青年,到壯年。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修得最大最深的福祉。

可是不管他多孝順,多麼不捨得父母,他們還是在他的淚水中,永遠地告別了他。傷痛後,他突然發現,這個世界上他只有自己,只有那個孤獨的影子陪著自己。

門隅安詳的天空下,還有一個人,次拉旺姆,一個註定要來陪伴扎西丹增的女子。賢淑溫良,在默默地等待著與他在那一生相逢。

我一生向你問過一次路,

你一生對我揮過一次手,

遠遠地我為你唱一首歌,

靜靜的你露出天邊的笑容。

也許,就是那一次問路,我問的是今生與你相依相守的路;也許就是那一次揮手,揮的是這一世你我從人群中認出彼此的喜悅;我唱著久遠的情歌,從這一山到達那一山,你燦爛的笑容從那一水到達這一水。我們,在這人海里尋得對方,一眼就知道,前生我們約定過。

次拉旺姆早已聽說過他,那個心地善良、堅強篤厚的男子。她被他純淨的性靈吸引著。他們像是純潔的山茶花和清透的露珠,在彼此的路上走向最終的交叉點,期待著露珠滾落到花朵上那一瞬間的美好。

也許,他們已經等了很多個輪迴。他們不會在這一輪迴再次錯過對方。於是,他們真的相遇了,在門隅的藍天下,在那條芳草萋萋的道上。

就那麼一眼,天崩地裂。他們認出了對方,也便從此不相忘。

從此,他們不再孤獨,因為擁有了彼此。

兩個清澈的生命,兩個純然的性靈,在門隅的安詳裡,相遇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很幸福,他們的屋舍,屋舍門前的月亮、不遠處的小河,以及那些高峻的山、清淡的浮雲,都在沐浴著他們的幸福。

塵世間的兩個人,要靠多深的緣分才能享受到這般幸福!

相傳,扎西丹增的祖上久居門隅地區的派嘎村,是紅教世家、名門望族,但到了他這一輩時已淪為貧苦農民。扎西丹增有一個性情兇惡的姐姐,在雙親去世之後,搶奪了扎西丹增多年辛勤勞作存下的微薄積蓄,並在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結婚之後將他們趕出了家門。而次拉旺姆有一個同樣兇悍的兄長,其作為與扎西丹增的姐姐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無奈,扎西丹增夫婦只好遷居到緊靠烏金凌寺旁邊的一間陋室。

當他們的愛情終於有了結晶的時候,他們從不曾想到,那會是一個傳奇。 既然是傳奇,那麼就以傳奇開始吧。

據《金穗》一書中寫道:那一日,天生異象。“有許多穿戴華麗寶石的神男神女展現在天幕之上,並顯現出身著披風和頭戴通人冠的眾多喇嘛。孩童剛出生落地,大地便震撼三次,一時間雷聲隆隆,風散花雨,枝綻花蕾,樹葉生芽,七輪朝日同時升起,彩虹罩屋。”

非凡的人,配得上非凡的物象。不論真假,我們只知道,那個孩童從一出生就註定不尋常,他的生命,從平凡之地來,卻註定要去向很遠很高的地方,在雲端、在煙波裡,在繁華中,經過一番沉澱,回到來時的平靜。

如果我們的心思再細密一點,我們相信,他是坐著蓮花來的。

他來了,在西藏,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在門隅,最純淨無瑕的土地。

他來了,靜靜地來,如三月的微雨,如六月的清溪。

可我們知道,他是從天堂來,從佛的心中來。

他就是倉央嘉措,六世達賴喇嘛。

太陽剛升起的時候,

烏雲從左邊來擋,

從右邊來擋,

但誰也不能阻擋!

我要是不能衝開雲彩升起來,

那我就算不上是宇宙的驕子,

那我就算不上是溫暖的太陽。

他是驕子,是太陽,是一切眾生的福祉。他來了,世界就變得不一樣。

關於倉央嘉措的上一世,除了藏傳佛教活佛轉生傳承中明確的前生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以外,也有人說倉央嘉措的前生是密教尊者蓮花生大士。

蓮花生大士是古印度高僧,也是西藏密教寧瑪派(紅教)的開山祖師。因為寧瑪派的傳佈,蓮花生大士開始充滿許多神奇的色彩,傳說蓮花生大士為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釋迦牟尼如來等身口意三密之金剛化身,是過去、現在、未來三時諸佛之總集,親身示現不生不滅之真諦。

據《蓮花生大士本生傳》記載,蓮花生大士降生前八百年,佛祖曾告十大弟子之阿難,說自己涅槃之後八百年將有蓮花童子降生。所謂蓮花童子也就是蓮花花心之中將自生童子,接替佛祖,弘揚佛法,普度眾生。

這個預言應驗於古印度烏仗那國。相傳烏仗那國三面環海,在西南的達那郭嘯湖中,有一株被佛祖加持過的蓮花聖樹。蓮花生便以八歲童子之身顯身於聖樹蓮花之中。

蓮花生一降生即有無上的神通和智慧,併為天空與海島的眾空行母講解深奧正法。空行母,梵音譯為“荼吉尼”,意為在空中行走之人。空行母是一種女性神祇,她有神力,可在空中飛或者行,故名空行母。在藏傳佛教的密宗中,空行母是代表智慧與慈悲的女神。

又傳說烏仗那國王安扎菩提沒有王子,為得子國王傾盡國庫,向三寶致貢品,還派人前往大海探取如意摩尼寶。在探寶回來的路上,佛教大臣特瑟那津路過達那郭嘯湖,便受佛光指引,拜見了蓮花生。回到宮殿之後,迅速向國王稟報了蓮花生的事。於是,後來國王便親自拜見了蓮花生,並收蓮花生童子為養子。蓮花生也是在國王收為其為養子後才取的名。

蓮花生入宮之後以佛教教義來治理烏仗那國,並被封為頂髻王。只是這作為有限,不能助他完成弘揚佛法大業,後來蓮花生請求退位出宮,但未獲准許。於是,蓮花生便親手殺死魔臣之子以獲罪並被流放。流放乃苦行苦修。在行修途中,蓮花生以肉身歷經磨難,得到眾佛灌頂,並洗淨罪垢,修成無生無死的金剛身。

不但如此,修成之後,蓮花生大士更是行遍全國,調伏人間的不潔、苦難、魔障。蓮花生大士甚至調伏了兇殘的阿育王,且感化使之成為了佛教護法。

另外,蓮花生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在不同地方來調伏不同的魔障。在佛陀的發願及眾生的因緣聚集時,會出現無數化身,如蓮花生大士的傳記裡說他為了調伏六道輪迴眾生,出現六種蓮師的化身。以及其他的比如十三蓮師化身、二十五幻化身等。

在藏傳佛教史上,蓮花生大士是至關重要的密教傳承人物。當年,他應藏王赤松德贊邀請,入藏弘揚佛法,並調伏了凶神邪祟的苯教(黑教),使藏民得以改宗正統佛教。並與堪布菩提薩埵建立桑耶寺。

且不論前生後世,我們只知道,他來了,在那片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在世間的煙火似乎到不了的聖潔大地,降生。

倉央嘉措,六世達賴喇嘛。他就在那裡了,在我們探尋的目光永遠到不了的時空裡。

這個世界,必將因為他而不一樣。

這一年,是公元1683年,康熙二十二年。

【雲天下的初戀】

在舊時的西藏,人們對生日普遍並不重視,一般只在小孩子出生第三天才小範圍慶祝一下,就連孕婦和產婦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待遇。嬰兒一般在滿月時才起名,名字最好由一位大喇嘛賜予,男女的名字並無太大區別,很多喇嘛都喜歡把自己的名字賜給嬰兒,所以西藏同名的人特別多。

根據現在能夠找到的資料,倉央嘉措最初的名字叫阿旺諾布。阿旺在藏語裡是“語自在”的意思,諾布也寫作羅布,是寶貝的意思。後來根據一位喇嘛的意見,小阿旺諾布又改名阿旺嘉措,“嘉措”在藏語裡是海洋的意思。

倉央嘉措誕生的那所小屋的遺址至今仍可尋訪。據說在他的家鄉,今天還能在石頭上看到一個孩童的腳印,那是孩提時代的倉央嘉措有次被母親追打時留下的。相傳倉央嘉措曾親手在烏金凌種過一棵柏樹,此樹至今猶在。在今天的達旺寺中,還存留有倉央嘉措用過的小茶具、衣物以及他母親的遺物等。

後世的很多人都把倉央嘉措稱作“藏族歷史上最偉大的抒情詩人”。其實在這一方面,準確的稱呼不是“藏族詩聖”,而是“西藏詩聖”。雖然倉央嘉措的族屬在歷史典籍中無明確記載,近世一般著述也均以藏族稱之,但越來越多的專家考證認為,倉央嘉措的家鄉是門巴族聚居區,他當是門巴族無疑。

專家們還在門巴族聚居的錯那和墨脫地區蒐集到這樣一首讚美倉央嘉措的民歌:

布達拉宮頂上,

升起金色太陽。

那不是金色太陽,

是倉央嘉措的光芒。

一瓶水躺在超市裡,最多三塊錢;被帶到了沙漠,它的價值也許就是一個人的生命。人生也是如此。一個人是怎樣的人往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什麼位置、和誰在一起。這個在恰當的時間出生在恰當的地方的幼小生命,即將開始他傳奇而曲折的人生旅程。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藏區孩子,如果沒有後來的那些曲折離奇的故事,我們不會對他的名字那樣痴迷,我們不會那麼戀著他的情,和他的生命。

但是,他的生命,註定不尋常,因為他是倉央嘉措。

只是在他來到人世的若干年裡,一切都還很平靜,平靜得就像草葉上的露珠輕輕落地,平靜得如湖邊的飛鳥自由來去。

他的父母親,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在倉央嘉措到來之後,自是將他捧在手心,這個溫暖的家庭,從平靜到平靜,卻增添了更多的幸福。

但是,隨著時間流走,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越來越感到不安,有一種東西像毒瘤一樣在他們心底繁衍、生長,他們越是愛著倉央嘉措,這種不安就越來得猛烈。

倉央嘉措在一天天地成長,種種跡象表明,他有著與生俱來的與眾不同。面對自然的一切更替變化,在他有能力思考的時候,他都願意停下來,想一番,小小的性靈裡,已經裝載了少有的情懷。

而且,他喜歡那些流傳久遠的藏族民歌。他認真地吟唱,深深地思索,彷彿是鑑賞千年前的寶物。對於一個聰明絕頂的人來說,這樣的思索,就是一次跋涉,一次探訪。他跋涉和探索的方向,叫做詩歌。

詩,多麼神奇的東西,一捻到手指,心就會顫動,靈就會飄飛。

倉央嘉措聽到了,站在家鄉高高的山岡,於清風裡,月光下,細雨中,斜陽裡,聽到了詩境裡深沉的呼喚。

註定,他與詩有緣,就像註定他與佛有緣一樣。

不止是詩。

或者,只有詩。他的童年,他的整個生活,都是詩,靈透、清新、燦然。

人世間,兩個名字能靠在一起,是多麼令人欣喜的事情!

在倉央嘉措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的生活中除了父母,還出現了一個人。她叫仁增旺姆。美麗的姑娘,從頭到腳都閃耀著雪山一般的光芒。

如果不是後來的命運波折,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和她,倉央嘉措和仁增旺姆,將在這片平靜的土地上,平靜地講述一段幸福生活。

他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起出現在門隅的每個角落。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朵雲,都見證了他們幼小生命裡沒有任何隔閡的相守。

相守,多麼溫暖的字眼,卻又是多麼難得!

我們願意聆聽他們之間的故事,但是如果可以,我們只願意聆聽他們少年時的故事,我們只有把他們的故事切割成兩部分,從倉央嘉措離開門隅的那一天開始,往後的故事對我們每一個喜歡倉央嘉措的人來說,對每一個心思柔軟的人來說,都是悲歌。我們寧願喪失一部分對他的瞭解,也不願揭開那些悲傷的往事。

在那碧波盪漾的河面

我還是第一次放下小船

風兒啊,我請求你

千萬不要將我的小船打翻

在美好的初戀階段

我還是第一次嚐到甘甜

戀人啊,我請求你

千萬別將我的愛情折斷

三百多年前的門隅,我們願意相信,在有倉央嘉措的那些年,每一天都是晴天,每一季都是春天。他們牽著手,小小的手,牽著前生對著月亮神許下的誓言。

他們從東山跑到西山,從河流跑向田野,從黎明跑到黃昏。歌聲,在山坡上盡情地奔跑著,直到幾百年後,如果你靜靜地用心傾聽,似乎仍能從門隅的風中聽到當時的歡快歌聲。

後來,他們漸漸長大了。可他們依舊牽著手,依舊形影不離,彷彿從前生開始,他們的手就沒有放開過。這時,他們可以趕著羊群去放牧了,放牧那時最美的心情,最美的相守。只有山坡的月亮知道,漸漸長大的他們,已經不再是完全不諳世事的孩童了,他們的心離對方更近了,他們越來越覺得,守著對方,看花開花落,春去秋來,是一件多麼快意的事情!

他們在花鳥雲天的靜美眼神裡,偷偷地體味著擁有對方的幸福!

一切都如春草吐綠般自然,兩個少年,在不離不棄的年華里,慢慢地用不捨得放開的手,告訴對方:我們要更加長久地不離不棄!

同樣的天空下,同樣的祥和之地,他們,將最美好的時光,雕刻在一起歡喜、一起悲傷的相依相偎裡。那時的他們,尚不知這人世有多少流離,多少曲折,他們只是信誓旦旦地對著雪山,對著心中的神,許下稚嫩卻讓人激動的願望:永遠,不離。

多少輪迴裡的微笑和擦肩,才換來一生的相見相識!

我和情人相會的地方

在南門巴的密林深處

除了巧嘴鸚鵡

哪個也不知道

能言的鸚鵡啊

這秘密

請不要在路口散佈

在那些歲月裡,因為有仁增旺姆,倉央嘉措是無比快樂的。兩個人,兩個少年,將那些故鄉的花鳥、樹木、河流,盡皆收入相守著的快樂裡,不願遺失絲毫。

此生,若就這樣,相守一生,快樂一生。

此生,若就這樣,青梅竹馬,執子之手。

那該多好!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第5章 回身佇望野茫茫

【此生屬於蓮花】

可是,他是倉央嘉措,他來自佛的蓮花。他有更多的糾葛,更多的責任,在那一世的塵埃裡。

所以,他與她,只能靜享那麼多快樂時光。只能如此。

在倉央嘉措只有兩歲的時候,他的家裡來了兩個陌生人。更讓倉央嘉措感到陌生的,還有十幾年後峰迴路轉的生活,以及那些難以承受的曲折。

他們是僧人,眼神中放射出奇異的光,打量著幼小的倉央嘉措。但這一打量,就彷彿進行了一個世紀的長談,彷彿看穿了倉央嘉措的來世今生。可是,在倉央嘉措的眼中,這樣尖銳的眼神竟然帶著幾分溫暖,從他幼小的心靈直灌進去。

小倉央嘉措雖然小,可對這兩個陌生人卻絲毫沒有畏懼感,甚至主動表示親近,彷彿是前生註定有緣,今生一見面就知道那是誰。

僧人很高興,看著眼前聰明而又不怕生的小倉央嘉措,無比激動。突然,他們站起來,繼而慎重地朝面前的小倉央嘉措匍匐在地,小倉央嘉措茫然卻平靜地看著面前如此認、真肅穆的兩個人。緣分,或者是造化,就是那樣不可思議。此時的小倉央嘉措突然走過去,伸手便握住了兩位僧人鄭重放好的轉經筒,很自然、很隨意地觸摸到了那件神聖的法器,似乎那本來就是他的。

就是這麼一握,就是這麼輕輕的一觸摸,他就觸摸到了未來所有的曲折和嗟嘆。當然,何妨把那些曲折當做是另一種修行呢?

那個轉經筒,是五世達賴的法器,就那麼一觸摸,就將五世達賴的一切,承接了過來。

然後,兩位僧人與倉央嘉措的父親扎西丹增秘密地交談,就像進行一次生命的神聖交接。

也就是這一回,兩位僧人正式為倉央嘉措確認了五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身份。傳說在儀式當中,在眾多特別的加持物品當中,倉央嘉措一把攥住了五世達賴生前所用的鎮邪橛,不肯鬆手。眾人驚訝不語。據《倉央嘉措秘傳》所言,每次辨認遺物的時候,倉央嘉措總能準確無誤地辨認出五世達賴的遺物。

他和他,早已註定是不可分割的。所以,倉央嘉措註定要成為活佛。

不要去尋找佛

他在很遠的地方,遠過滄桑

不要問佛你從何處來

你從輪迴的足跡來

不要問佛有沒有悲傷

他在你的悲傷裡打坐

不要說佛離你太遠

是你躲在心的角落,看不見雲彩

佛就在上面,你看不見啊

佛說:掃去你心底的塵

佛說:我就在你心裡

有必要談一談西藏的活佛轉世。還是從藏傳佛教說起吧。

藏傳佛教,又稱為“喇嘛教”,與漢傳佛教、南傳佛教並稱佛教三大體系。藏傳佛教是以大乘佛教為主,其下又可分為密教與顯教傳承。後來,藏傳佛教各大派普遍信奉教法中的密教傳承,所以藏傳佛教有時也直接稱作密教。藏傳佛教與漢傳佛教起源發展壯大的一脈相承相比,有十分明顯的不同,藏傳佛教更為錯綜複雜。

在古代西藏,僧眾普遍奉行土著宗教“苯教”。它的盛行遠遠早於密教的傳入。苯教,原本是古代西藏藏王治理西藏的工具,但卻導致後來信奉苯教的大臣借苯教教義來凌駕於藏王之上,成為爭權奪利的工具。於是,後來的藏王赤松德贊為了鞏固藏王之權、剷除異己,從古印度迎請來得道高僧寂護和蓮花生,建立桑耶寺和僧團組織,將古印度佛教引進西藏,作為打擊苯教勢力的工具。於是,佛教在西藏得到弘揚。

佛教入藏以後,與西藏苯教經歷了長達幾個世紀的鬥爭。古印度佛教從8世紀中葉入藏之後到10世紀後半期才正式形成了獨具西藏特色的喇嘛教,並於13世紀中開始流傳於蒙古地區。此後的三百多年間,藏傳佛教在不斷髮展的過程中,因不同師承、不同修持教授、所據不同經典和對經典的不同理解等佛教內部因素和不同地域、不同施主等教外因素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眾多派別。從11世紀開始,各種支派陸續形成。到15世紀初格魯派的形成,藏傳佛教的派別分支才算最終定型。當時的派別主要有寧瑪派(紅教)、噶當派、薩迦派(花教)、噶舉派(白教)等前期四大派和後期的格魯派(黃教)等。格魯派認為其教理源於噶當派,又稱新噶當派,於是噶當派後來便被併入日益壯大的格魯派而不單獨存在。

時至今日,我們也常常聽到有人說起活佛這個名稱。在內地,這是一個讓人敬畏的名稱,活佛,活的佛祖?

其實,這個單詞是內地人的翻譯,並不準確。在藏區,他們一般被稱為:仁波切,或者喇嘛,意思是珍寶。的確,對於一個寺院來說,有一位具德具才的仁波切,那比幾百尊金子的佛像、幾千卷古經書都要珍貴得多。因為,不管是佛像還是經書,都只是死物,而仁波切是因為慈悲而乘願轉世人間的菩薩,他的任務是拯救無數以及因此受苦的眾生。所以,他是活的諸佛菩薩,是一個地區無價的珍寶。

一般來說,活佛也分等級。像達賴喇嘛、班禪大師,以及薩迦法王、大寶法王都是當時最大級別的活佛。尋找他們的過程也格外的嚴格隆重。在他們之下也有不同層次的活佛。甚至,在最偏遠的小寺院,也有自己的活佛,這個活佛就是他們之前的堪布。雖然級別很小,但是,依然受到當地信眾的熱愛。西藏的寺院太多了,如果一個寺院只出一個活佛,那數目也是相當地驚人。何況並不這樣,一般來說,一個格西,一個具足慈悲心的高僧都能夠轉世,他們都會被稱為活佛。甚至,沒有轉世這個背景,只要是被認為具有通達五明智慧的高僧,有時也會被尊敬地稱為喇嘛。如果連這個也算上,你就不奇怪,我們為什麼會在藏區遇到那麼多的活佛了。

不管活佛有多少,但是,當時西藏最大的王,達賴喇嘛卻只有一個。那麼,達賴喇嘛的轉世是怎麼來的呢?眾所周知,達賴喇嘛屬於格魯派,格魯派是15世紀在西藏產生並發展壯大起來的一個新興的藏傳佛教教派。它以宗喀巴大師為自己教派的祖師。相對於寧瑪派、薩迦派等其他派別,格魯派非常重視戒律,由於僧人有戴黃帽的習俗,也被稱為黃教。宗喀巴大師圓寂時,格魯派的領袖繼承還沒有采取活佛轉世的制度,只是由他的弟子繼承。格魯派較之於其他教派,是出了名的戒律清嚴。僧人不允許娶妻生子,那麼,該如何確定繼承人的問題呢?直到一個世紀後,這個教派才想到了採取活佛轉世的方法來解決領袖人物的繼承問題。

達賴喇嘛轉世系統開始於根敦珠巴,也就是現在西藏日喀則扎什倫布寺的創建人。當然,他本人並沒有接受過“達賴喇嘛”這個稱號,這是從他的第三世索南嘉措才開始的尊號。達賴是蒙古語“海”的意思,喇嘛是藏語“上人”、“上師”的意思。這個稱號最初是明代蒙古可汗俺答漢贈給三世達賴索南嘉措的尊號。順治十年(1653年),順治帝也正式冊封達賴五世羅桑嘉措為“達賴喇嘛”,從此承認達賴在西藏的政治和宗教地位。從那之後,達賴喇嘛也就成了當時西藏最大的宗教領袖以及統治者。

據說,每一任達賴喇嘛被認證的時候,都有非常神聖的異兆出現,有人說,會在天邊看到彩虹,還有人說,聽到山谷中會有持續不斷的海螺聲(意為佛法傳播廣遠)。對於前來探訪的人們,這個靈童會表現出獨特的氣質。比如,會認識他們,或者認識他們所帶來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據說都是他前世曾經用過的。

到17世紀初的時候,在青海、蒙古一帶,格魯派已經發展成為主導宗教,但是在西藏地區,依然是噶舉派佔據優勢。並且噶舉派在藏巴政權的支持下,對格魯派採取仇視、壓迫、摧殘的措施,致使格魯派的生存環境十分艱險。

甚至,在格魯派四世達賴喇嘛雲丹嘉措圓寂之後,藏巴汗竟然下令禁止格魯派僧眾尋找活佛的轉世靈童。此時幸得四世班禪洛桑卻吉堅贊出手,才銜接了活佛轉世的傳承系統。

達賴、班禪是藏傳佛教格魯派的兩大地位最高的系統。歷代達賴和班禪互為師徒的關係。這便使得兩個系統互相制約,也互相補充。

倉央嘉措被選為“轉世靈童”的事情一直是個秘密,兩位僧人鄭重交代,不許告訴任何人。在其後的十餘年裡,他們經常來到倉央嘉措的家裡,送來各種藏傳佛教以及其他各方面的書籍,並且親自教導和指引倉央嘉措佛法。

對於他的父母來說,這是無上光榮的,是前生一起修得的福祉。可對於這個家庭,對於那些曾經的歡樂祥和,卻是一次清洗,一次顛覆。

我們無須知道,那兩位僧人是如何找到倉央嘉措的,但我們可以肯定,倉央嘉措的命運將要發生重大轉折。那一番交談,那一次見面,那一眼神的交匯,就為他的明天,畫出了最不可思議的藍圖。

他曾經,只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卻要走上歷史的舞臺,把那恢弘的歷史,用自己純淨的心,凝思一遍,再用稚嫩的手,擦拭、端起、搖曳。

可是,後來的一切都表明,倉央嘉措能掌控的,實在太少。他只是在命運的波瀾裡走了一遭,為自己的生命做了一次更精彩的闡釋。

待到花落的時候,他仍是倉央嘉措,經歷了佛,經歷了愛,更加明透,更加深邃,只是人間已經在他的記憶裡了。

【回望前世背影】

那兩位僧人,是第巴(清初西藏地方政府總持政務最高官員)桑傑嘉措派出來找尋五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得道高僧曲吉和多巴。他們經過多次尋訪,才終於將靈童的最後人選確定為倉央嘉措,可以想象,那是一條多麼曲折的路,但是一切都在緣中,倉央嘉措註定要成為那個人,註定要在這一遭的人世旅程裡穿越那一道關卡,樹立那一抹形象。

如果倉央嘉措樹立的是一種唯愛、恣肆、寬達的形象,那麼他的前世,五世達賴喇嘛,則與之大相徑庭,那是一種煊赫的、壯烈的、強勁的形象。

五世達賴喇嘛,叫洛桑嘉措。他所在時代的西藏,風雲變幻,刀光劍影。可是他來了,他不僅有智慧,亦有勇氣,不僅能將漫天的陰雲攬於懷中,更能將戰馬嘶鳴、暗影重重的迷局,一刀劈開,還這片清靜之地一分久違的安寧。

我有一片草原

從東邊的羊群到西邊的馬群

我騎著駿馬,穿過生命的無際

擊退了烏雲風暴

一直走,一直走

黃昏終於罩住了我前方的路

停下來,卻再也沒有站起

公元1617年9月23日,天生異象。西藏瓊結青瓦達孜地區。青瓦達孜宮,即瓊結宗堡之內,前藏世襲貴族瓊結巴家族被譽為“貓眼寶石中的九眼珠”的奇女子貢嘎拉則在丈夫霍爾?頓都熱丹的陪伴下,歷經十月懷胎終於誕下一名男嬰,取名貢嘎米居多嘉旺格嘉布。他的出生,給瓊巴家族帶來了無限福祉。

在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的自傳裡,他這樣描述自己出生前後的奇異之事:

“日沃德慶寺的然堅巴桑傑嘉措是我家日常供養的上師,他在筆記中寫道:在鄰近投胎之時,有一個自稱香燈師的僧人帶來一尊大悲天王的銅像。有人問他這是什麼像,他回答說是拉薩大昭寺的五位天成像(十一面觀音像)。

“在臨近分娩時,(母親)夢見銅像往窗口爬,由於身形高大,十分吃力。一個豔裝佳人挽住他的手,輕而易舉地將此拉出窗外。據說,當時龍王廟內有一種未曾見過的花開放,寢殿頂上虹光繽紛,一些沒有規矩的山下人將寨堡團團圍住,無雲的晴空降下雨點,非親眼目睹很難相信會出現這種奇觀。一旦身臨其境,他們會認為同時在那裡隱居的恪守律儀的非凡的人去世或者誕生或者得了道果。”

出生沒多久,貢嘎米居多嘉旺格嘉布就被認定為四世達賴喇嘛雲丹嘉措的轉世靈童。

公元1622年,洛桑嘉措以四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身份被迎請至哲蚌寺。公元1627年,洛桑嘉措十歲,受比丘戒,正式成為活佛。

在洛桑嘉措成為活佛以後,藏巴汗政權和其他各派不斷對格魯派進行迫害,洛桑嘉措不得不被迫逃亡。

時局越是動亂,就越有可能出現英雄。或許洛桑嘉措沒有想過做英雄,但是在其位謀其政,他必須用自己的智慧和果敢,為自己創造一個清明的天地。

1641年,洛桑嘉措利用藏巴汗政權同蒙古和碩特部之間的矛盾,派人去青海與和碩特部的首領談判,以借和碩特部的強大軍力徹底推翻藏巴汗政權。很快,和碩特部大軍就消滅了三股反對格魯派的敵對勢力,並幫助格魯派建立了以洛桑嘉措為首的甘丹章政權。並且,和碩特部與格魯派的信仰正式結盟。這一年是公元1642年。

隨後,為了鞏固局勢,西藏的蒙、藏領袖們積極地向新崛起的清政權靠攏。1644年,清軍入關定都北京,順治皇帝派使臣入藏迎請達賴入覲。順治九年(1652年)二月,五世達賴及隨從三千人從拉薩動身,清廷派了專員和護軍沿途照料。十二月,五世達賴至京師,順治皇帝在南苑設宴洗塵,此後不但令親王、郡王依次設宴款待,還特地修建了黃寺作為達賴留京時的駐錫之所。

達賴在京逗留兩個月,於順治十年(1653年)二月請辭回藏。順治帝準其所請,在太和殿賜宴餞行,又賜鞍馬、金銀、珠寶、緞匹等物,命和碩承澤親王等親率八旗兵丁護送達賴至代噶。是年五月,清帝冊封五世達賴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喇怛喇達賴喇嘛”,並將頒給他的金冊、金印派專人送往代噶。自此,達賴喇嘛的封號和在西藏的宗教地位,得到了清朝的正式確認,以後歷世達賴都必須經過中央政府冊封,遂成了一項制度。

在冊封達賴喇嘛為宗教領袖的同時,清朝冊封西藏實際的政治掌權人固始汗為“遵行文義敏慧固始汗”,也頒賜了金冊、金印,讓他“作朕屏輔,輯乃封圻”。宗教和政治兩大領袖雙峰並存的格局,也為日後蒙藏集團的權力爭鬥埋下了伏筆。隨著西藏局勢的穩定和格魯派地位的鞏固,五世達賴喇嘛對蒙古人總攬西藏行政大權的現狀日益不滿,開始利用各種手段對固始汗的權力進行侵蝕。

洛桑嘉措得到清朝的冊封回西藏後,一面向皇帝上表謝恩,一面憑藉清政府的支持,繼續擴大格魯派寺院集團勢力,強化自己的影響,並在甘丹頗章地方政權中進行滲透。

實際上,和碩特蒙古人在西藏的統治地位之所以能夠形成,很重要的一個前提是西藏格魯派在政治、軍事上對他們的依賴。藏傳佛教格魯派自15世紀誕生以來,一直和西藏其他教派進行競爭和鬥爭。通過三世達賴索南嘉措以來與俺答汗的聯盟以及對和碩特蒙古人刀槍的仰仗等,格魯派最終在西藏得到了不可侵犯的神聖地位,而和碩特蒙古人則登上了藏王寶座,兩者似乎都如願以償。

但是,昔日號令西藏佛教諸宗的噶瑪噶舉派被趕下臺以後,長期不甘心失敗,召聚自己的信徒和施主們一再反抗,把矛頭指向達賴喇嘛與和碩特蒙古汗。同時,臨近的不丹法王兼國王主巴噶舉首領時附時叛,西藏局勢並不穩固。在聯合抗擊內外反對勢力的過程中,藏傳佛教格魯派僧侶集團與和碩特蒙古貴族在一個比較長的時期裡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然而,經過和碩特蒙古部固始汗、達延汗和達賴巴圖爾等汗王的經營,後藏復辟勢力完全被擊敗,格魯派在西藏的地位越來越穩固。同時,通過打擊和征服域外反對勢力,收復阿里地區,西藏呈現出穩定的局勢。在這種情況下,對以達賴喇嘛為首的西藏勢力來講,和碩特人似乎已經完成了他們的歷史使命,蒙藏統治集團聯盟日趨瓦解。

洛桑嘉措的一生,除了以上事蹟,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重修布達拉宮。

布達拉宮始建於公元631年,當時的吐蕃王朝第三十三代贊普松贊干布遷都拉薩,為迎接大唐文成公主“乃為公主築一城以誇後世”。

因宮殿富麗絕倫,僧眾將其譽為第二殊境“普陀山”——觀世音菩薩所居之島,於是得名“布達拉”。“布達拉”是梵語音譯,即意為“普陀羅”或“普陀”。從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開始,布達拉宮成為歷代達賴喇嘛的冬宮,也因此成為西藏政教合一的統治中心。

相傳在松贊干布時期,布達拉宮築有邊長五百米的肅穆高牆,紅山之上殿宇多達一千座。可惜在公元7世紀至8世紀,布達拉宮先後遭遇了火災和雷擊,眾多宮殿都因此倒塌。到公元9世紀吐蕃王朝覆滅之後,連年戰亂致使布達拉宮幾成廢墟,陷入了無人問津的尷尬局面。

直到甘丹頗章政權建立之後的公元1645年,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與和碩特部首領悉心溝通以後,決定重修布達拉宮,重現布達拉宮舊日風光。到1653年,“白宮”修建順利竣工。

洛桑嘉措在其圓寂前,鄭重託付第巴桑傑嘉措,把這一偉業繼續完成。

到公元1695年,布達拉宮的重建工程全部完成。

布達拉宮,高9層,外觀13層,離地高達117.19米。東西長360多米,南北寬約140米,山下海拔3650米。佔地面積36萬餘平方米,建築總面積13萬餘平方米。布達拉宮的主體建築,就其功能來說,主要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白宮,白宮是歷代達賴喇嘛生活起居和政治活動的地方;第二部分是紅宮,紅宮主要職能為歷代達賴喇嘛的靈塔殿和各類佛殿。紅宮居中,白宮列居兩翼,紅白相間,群樓層疊,蔚為壯觀。

洛桑嘉措,當這個名字出現在西藏,出現在活佛的名單裡,這裡就在那些年裡平靜了許多。他是一個人,但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被塗上佛的顏色,戴上佛的光環,在西藏的山巔,振臂一呼,於是山河震顫、草木驚慌。

他擁有強大的個人意志和卓絕的才能智慧。他為發揚光大格魯派,建立甘丹頗章政權,耗盡畢生所有精力。他在世時,在西藏地區格魯派寺院已經發展到3477座,格魯派僧侶人數已超過三十萬人。

只是,現在這一切都結束了。就像一切的故事,總有個結尾。

公元1682年,安靜的西藏,安靜的人海,安靜的塵寰。

洛桑嘉措在那一世的輪迴裡,靜靜地走到了最後。一切都瞭然於心,一切都自然平和。在雪山的夕陽裡,把這一生的種種因果,一段一段的故事,如流水般捋了一遍,然後,雙手合十,向著遠方望一眼,閉上了眼睛。

五世達賴喇嘛,一世的風光無限,就此終結。

生命如斯,須臾之間,悲也好,喜也好,轟轟烈烈也好,平平靜靜也好,結束的時候,一切都只剩塵煙,和昨天一起飄散。

【走向歷史旋渦】

門隅的少年啊

你還沒有在斜陽中親吻過你的母親

卻要乘著門前的月亮到遠方

心愛著你的女子

你可曾知道

她的淚眼穿過門隅的山和水

隨你去了遙遠的他鄉

但是他,倉央嘉措,即使是三百多年以後,仍有無數的人徘徊在他的氣息裡,仰視他,聆聽他,愛憐他。

只是,倉央嘉措早就被選定為五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我們必須認真面對他接下來的人生,那些迷惘叢生、混亂孤獨的日子。

因為,在他被選為五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那些年,藏傳佛教內部,以及整個西藏和整個中國,都不太平。

我們實在不願意讓一個純淨的少年去蹚政治的渾水,更不願意讓一個詩性的靈魂去沾染腐朽的氣息,可是沒辦法,這是他的宿命。他要成為活佛,他要坐在那個位置上。

五世達賴洛桑嘉措晚年潛心於西藏曆史研究和達賴世系傳記的寫作,將一應管理事務悉數託付給第巴桑傑嘉措。二十多歲的第巴桑傑嘉措深沉練達,學識和修養高出同輩甚多,深得五世達賴洛桑嘉措的喜愛和信任,待他如同己出,甚至有傳說說他就是五世達賴的私生子。洛桑嘉措曾先後幾次請求他出任第巴,掌管西藏政務,但是桑傑嘉措先後幾次推辭,始終不肯就任,也許是他早就看到了埋伏在平穩表象之下的暗流洶湧。直到五世達賴深感身體、精神都已經無法再過多地操勞政務,有一天關起門來與他嚴肅長談之後,桑傑嘉措才終於肯答應出任第巴。1679年,二十六歲的桑傑嘉措接受五世達賴委任,正式承擔起管理西藏政務的重任。

年輕的第巴桑傑嘉措不幹則已,一旦承擔達賴重託,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業中去。也許是因為他終於領會到了五世達賴打下這份基業的不易;也許是在與達賴的長談中,堅定了絕不讓西藏政權旁落的決心;也許只是為了感念五世達賴洛桑嘉措的知遇之恩……不管原因是什麼,人們看到的是,就任後的桑傑嘉措非常強勢,採取了一系列鞏固西藏政教合一政權的措施,並且與當時蒙古軍隊統領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

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圓寂後,第巴桑傑嘉措為了繼續利用達賴的權威掌管格魯派事務,也為了爭奪獨掌西藏的政治權力,秘不發喪達十五年之久。於是,倉央嘉措被選為“轉世靈童”的事情也被塵封了十幾年。

公元1696年(康熙三十五年),康熙帝親征叛亂的蒙古準格爾部葛爾丹,在俘虜口中得知,五世達賴並非如西藏所傳說的閉關修行,而是早已圓寂十五年,大為震驚,隨即向桑傑嘉措降旨問罪。桑傑嘉措驚恐萬狀,不得已如實向朝廷報告了五世達賴圓寂的事情。當然,現在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儘快把倉央嘉措請到拉薩坐床。是的,他秘派曲吉和多巴火速去了,倉央嘉措馬上就會屬於拉薩,屬於布達拉宮,屬於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

是宿命,把他推向了歷史的風口浪尖,推到那一片陰暗的天地裡。

他,倉央嘉措,沒有選擇,他只是格魯派一個忠實的平民信徒,在門隅那片淨土上陪著父母,以及美麗賢淑的仁增旺姆,平和而充實地生活著。可歷史選擇了他。

歷史,就像繩索,套在誰的脖頸上,誰就得被拽到顯眼的地方,無論五色斑斕或危機四伏,無論寬闊大道或旋渦泥沼。

他必須出發,去面對俗世的紛爭,用他的無上淨心,撥開世間的陰雲。

【人世這般荒涼】

你是雲,是風

你是梅花上等待太陽的雪

時節一到,落到凡塵

成河流,成細雨

護佑萬千生靈

是的,從他被選為“轉世靈童”那一刻開始,倉央嘉措就不再是凡人,不再是他父母的孩子。而當兩個僧人再次來到他家裡,要把他帶走的時候,他不再是仁增旺姆渴盼著與之白首一生的那個人,他要去向遠方,把故鄉的山水,把那些親情和最初的純真愛情,留給從前。

世間有很多東西都是突兀的,難以預料的,但又是註定的。執念,是悲歡離合;放開,便是地老天荒。倉央嘉措沒得選擇,至少在這時候,一個稚嫩的身軀,一個幼小的性靈,阻擋不了命運之神的強橫安排。

他,必定要坐上蓮花,俯視蒼生,在靜寂中渡難渡劫,找尋生命和世界的平和、靜安。

仁增旺姆,她在靜靜地等待著離別。這個美麗而深情的女子,在雪山之下的平靜家園裡,曾經多少次想象過未來,想象與他一起的更多的快樂。可是現在,這都將成為泡影。

心碎,無痕。

他將成為活佛,將是西藏至高無上的人,而她,將成為眾多膜拜者中的一個。

這就是生命,這就是生活。

誰知道,今天守候在你身邊的人,明天,會去向什麼地方,流落在什麼樣的命運顛簸裡。

在倉央嘉措十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堅強厚朴的扎西丹增因病離開了人世,悄無聲息。

扎西丹增的生命是多舛的,艱難的,從小就嚐盡了人間的艱難。是一股信念,支持著他,讓他有勇氣面對那些苦痛的歲月,將那些惆悵和迷茫,一次次拋給西風,在自己的心底建立一座城堡,才承受住了命運的考量。

他是海,遼闊而深沉;他是山,厚重而高峻。

當他與次拉旺姆相遇後,在生命的繁蕪中找到一片燦然的青草地。他們迎來了生命中最重要最寶貴的禮物——倉央嘉措。只是,他們從沒有想到,他們的倉央嘉措,有著那樣神聖卻讓人絕望的使命。

也許是扎西丹增自己的命數,也許是倉央嘉措此生該遭受的波折,總之,扎西丹增離開了人世,留下次拉旺姆和倉央嘉措,守著門隅每天升起的太陽。

幼小的倉央嘉措,第一次感到人世間的傷痛,第一次,將悲傷刻在童年的快樂裡。

有時候,生離比死別更讓人痛徹心扉。

此刻,倉央嘉措在家鄉的山坡上,靜靜地看著山頂飄蕩著的雲,手中依舊是溫柔如絲緞的風。這是藏區少有的好天氣,可是,他即將從這裡出走,一去不回。

頭天晚上,他躺在母親次拉旺姆的身旁,深邃的眸子靜靜地凝望著這個賢良溫潤的女子,那十幾年裡,她曾給過他多麼厚重的溫暖,本以為可以永遠陪在她的身邊,為她唱最遼遠的歌,守護著她的每一天,可是,他要離開了,將那些溫暖靜靜拋給過去,走向自己的遠方。

沉鬱。悲傷。凝重。

這樣的氣氛將那晚的夜色凝結成一幅色彩暗沉的畫,彷彿永遠沒有白晝一樣。

可是,那個夜晚還是結束了,白晝來臨的時候,倉央嘉措的命運之路就要開始。

深谷裡堆積的白雪,

是巍峨的高山的裝扮,

莫融化啊,請你再留三年。

深谷里美麗的鮮花,

是秀美的深谷的裝扮,

莫凋謝啊,請你再盛開三年。

家鄉俊美的少年,

是阿媽心中的溫暖,

莫離開啊,希望長聚不散!

默默,任何的言語都不足以表達骨肉分離的悽悲和苦楚。

多希望來一場大雨,澆滅那些悲傷!

仁增旺姆,他的女孩,在遠處和他一樣,望著他望著的雲,握著他握過的風,一動不動,如雕塑一般,可是心底的悲慼明明就在那偶爾一低頭的瞬間,表露無遺。

他們從小在一起,一起奔跑,一起歡唱,一起追逐風和雨,雲和月,河流和時光,可是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是隔了千萬裡,再也拉不住對方的手,再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或者,他們已經錯過了輪迴裡最後的相約。

倉央嘉措,他有些茫然,未來難以預料,而專注著的那一刻,卻是那樣靜寂孤獨。仁增旺姆走了過來,淚水的痕跡猶在,卻是笑著走來,眼神熱熱的,掩不住悽苦。

沒有言語,卻勝似千言萬語。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彼此一個眼神,已經明瞭一切。

望著這個靜婉如玉的女孩,倉央嘉措的心,如秋葉般片片凋零。

最後的離別,最後的沉默。

他離去的那一刻,風靜止了,雲靜止了,河流靜止了。只有遼闊清越的歌聲,不知從何方而來,為這遠行之人,送上最後的祝福。

天鵝流連池沼

想多停留一會

可那湖面結了冰

叫我意冷心灰

人世的悲涼,沒有終點。

倉央嘉措離開門隅後,不到半年,母親也離開了人世。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離開了自己,次拉旺姆陷入了絕望。她越來越孤獨,越來越憂傷。終於形容枯槁,不久就離開了人世。

最大的悲傷,就這麼毫無徵兆地落在倉央嘉措的心上。他多想大哭一場,把心中的所有委屈,倒出來。

窗外颳著凜冽的風,木頭被撞擊得咯咯作響。這一刻,倉央嘉措猛然驚醒:不,我不能哭泣。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心裡告訴自己:母親的靈魂還在我周圍遊蕩,她比我還焦急心傷,我如果哭泣,我如果不捨,那麼,她的靈魂一定捨不得離去。帶著痛苦焦灼的靈魂,是無法獲得解脫的。如果那樣的話,我的超度經文也白唸誦了,我這不是在想念母親,而是在害母親啊!想及此處,倉央嘉措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把不斷洶湧而出的淚水生生地抑在眼窩裡,不再流出半分。

在藏區,當一個人死去的時候,親人儘管難過,但絕不會號啕大哭,再多的悲傷,他們也要止住。因為他們知道,死人的靈魂並沒走遠,由於對生的眷戀,對親人的眷戀,在很長一段時間,靈魂都會在原來的家裡不斷地遊蕩,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如果他知道親人在悲傷哭泣,同樣地捨不得他,那時的靈魂會痛苦地捶胸頓足,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身體,他所有的憤怒與氣憤,連揚起一陣微風的力量都沒有了。那個時候,靈魂的悲傷與失望達到了極點。但是,他依然無可奈何。他只能不甘心地在這裡遊蕩再遊蕩,直到業力最後把他帶往不同的地方。

西藏人對於死亡的冷靜和從容到現在也讓世人感慨。在他們的概念裡,生死都不過是一個過程。生不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因為,生者從出生那一天起,就離死亡近了一步。死亡也一樣,死不是永恆的,因為它必將被另一種生所代替。所有的這些思維都來源於他們所信奉的佛教。一千兩百多年前,被稱為“第二佛陀”的蓮花生大士親手寫下的《度亡經》,就像一部死亡指南一樣,詳細地向人們描述了當我們的身體瀕入死亡會遇到的各種情形。不僅如此,根據這種理論,無論是高僧講法,還是寺院的金剛舞表演,都一次又一次地向人們滲透這種思維、概念。

有人說過,宗教的產生起源於人們對於死亡的恐懼。顯然,藏傳佛教在這一方面是成功的。由於對它的堅信與執著,信徒們已經漸漸做到把死亡視若等閒。當然,那些大成就者已經為眾生打開了生與死之間的神秘之門,然而,作為俗人的我們,卻無法一一履行,只要一想到逝去最親近的人,就無法止住來自內心的酸楚。

倉央嘉措,我相信,那一刻,即使你的眼淚止住了,卻依然止不住心傷。

他即將成為六世達賴,即將成為眾人仰視的活佛,卻就在這個時候,失去了摯愛的母親。這是他的宿命,他註定要從悲傷中學會堅強,學會平靜。

人間,他的孤獨在蔓延。從那時的布達拉宮,蔓延到三百多年以後,所有追慕者的心中。

可是,他的悲傷,遠沒有結束。他是亂世裡衷情的花,一瓣一瓣凋零,一次一次向著佛心而去,很淒涼,很落寞。然後在淒涼與落寞裡,結出歡喜、恬淡與寧靜來。

有些人永遠不能再相見

馬兒也追不回的時間

只有那一輪天邊清冷的月

是我用一生想念媽媽的臉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第6章 宮牆萬丈情何處

【那條迷茫的路】

公元1697年,倉央嘉措15歲。

這年三月,桑傑嘉措從拉薩派出了衛拉特蒙古軍首領扎西嘉措等人作為迎請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先遣人員。隨後,又從藏軍中選派了心腹擔任倉央嘉措一行人的護衛任務。四月,倉央嘉措一行人抵達浪卡子,浪卡子位於羊卓雍湖的西岸,被稱為歌舞之鄉。五世達賴曾多次在這裡講經,所以倉央嘉措一行人在浪卡子暫住了一段時間。

期間,倉央嘉措以靈童身份在浪卡子會見了各大寺院的活佛。另外,曲吉和多巴去了一趟拉薩,向第巴桑傑嘉措彙報了靈童的行程,並從拉薩帶回了桑傑嘉措送給靈童的衣服和器具等物品。

離開十幾年守護著的家鄉,倉央嘉措一片茫然。前塵幾何,命運幾何,於他,尚是個謎。

其實,他從來就是個謎,從出生到成為活佛,從活佛到離去,謎一樣的生死,謎一樣的來去。或許,正是這樣謎一樣的生命,對世人才更具有幾分吸引力。

他被告知要執行更盛大的事,那將關乎著天下人的福祉和未來。倉央嘉措生來就是具備大胸懷大智慧的人,所以他迅速在茫然中理出了一條線索,知道了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可是,他卻不知道,他將要去的是一個多麼危險的地方。他才十五歲,卻要走向歷史的刀尖浪口上。

直到此時,他才明瞭,自己竟然早已被定為五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他將要成為六世達賴喇嘛。

多麼厚重的字眼,多麼迷人的稱謂!

驀然間,他有一種絕望,家鄉的山水,還有那個格桑花一樣絢爛的姑娘仁增旺姆,此生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了!

但是那又如何?命運和歷史一起選擇了他,他只是一根草,或者,只是一滴水,只能到需要他的地方去。

拉薩方面,桑傑嘉措派近臣主持召集了色拉寺和哲蚌寺的高級首領會議和僧俗官員會議,並在兩處同時宣佈——五世達賴喇嘛已於十五年前圓寂,他的轉世靈童已降臨人世,且將在燃燈節(藏曆十月二十五日)迎請登臨無畏雄獅寶座之上。

至此,關於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圓寂與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在民間培養多年的秘密才公之於世。

是年九月初七,靈童倉央嘉措在浪卡子的丹增頗章宮會見了五世班禪。在各大寺高僧面前,由五世班禪為靈童剃度出家,受沙彌戒,取法名為“洛桑欽倉央嘉措”,意為“梵音海”。

在一系列儀式結束之後,五世班禪和倉央嘉措一行人重新起程,離開了浪卡子,踏上去往拉薩的最後一段路程。

十五歲的倉央嘉措,終於來到了聖域拉薩。布達拉宮就在他眼前,可是,在他的眼神裡,閃過的卻是一絲迷惘,甚至還有落寞。

他的迷惘和落寞,才剛開始。

之後,倉央嘉措來到布達拉宮的西平措大殿,經過消災、驅邪、沐浴等儀式後,登上無畏寶座,舉行了最為隆重的活佛坐床典禮。此時,由康熙帝派遣的使臣呈獻了皇帝封誥、賀禮和冊書,並授予封文,正式認定倉央嘉措為“第六世達賴喇嘛”。

就從這裡開始,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孤寂布達拉宮】

回到拉薩

回到了布達拉宮

在雅魯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

在雪山之巔把我的魂喚醒

爬過了唐古拉山遇見了雪蓮花

牽著我的手兒我們回到了她的家

你根本不用擔心太多的問題

她會教你如何找到你自己

雪山盡頭

美麗的喇嘛廟

沒完沒了的姑娘她沒完沒了的笑

拉薩。這裡是一片充滿神奇的土地,來過這裡的人都會感慨。不管時空如何變幻,只要布達拉宮還在,大昭寺還在,就不會影響朝拜信徒們的心情。他們只是一心一意地磕頭、祈禱,並不理會身下的土地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

很多人喜歡去拉薩,聲稱在那裡可以看到靈魂最純淨的地方。的確,來過拉薩的人回去之後都會恍惚,都會思念,感覺身體雖然走了,但靈魂卻丟在了某個地方。你會開始思考,那些看起來衣衫襤褸、髒兮兮的藏族人,為什麼會那麼快樂。高興的時候,他們的眼睛也會笑,他們的笑容像那裡的天空一樣純淨無瑕。

其實,我們的心本就應該是那樣的,如高原天空一樣純淨、遼遠、高闊。

只是,現在我們的心,被無數慾望添堵得早已看不清原來的顏色,就如這都市的天空。

這就是有信仰與無信仰的區別。

在西藏,大多數人篤信佛教,而且那樣忠誠、直勇。這,也許就是當你來到藏地,驚歎於為何在這裡,能看到靈魂發光的原因。

其實,不是靈魂在發光,而是當我們的心被擦去塵埃,知道了它本來的樣子。

在拉薩,除了布達拉宮、大昭寺之外,最著名的莫過於那三大寺院: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

後兩座寺院都在拉薩城內,只有甘丹寺位於離拉薩城五十多公里之外的旺波日山上。旺波日山海拔3700米,甘丹寺位於旺波日山的山頂。甘丹寺在格魯教眾多寺院中地位最特殊,它是由佛教格魯派的創始人宗喀巴於1409年親自籌建的,可以說是各大格魯寺院的祖寺。甘丹寺中曾藏有豐富珍貴的歷史文物,但可惜的是,曾在“文革”期間遭受嚴重破壞,莫說文物,連建築都毀壞殆盡。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甘丹寺,基本都是後來修建的。

哲蚌寺、色拉寺都是甘丹寺的子寺。它們都在拉薩境內,一個在西郊,一個在北郊。色拉寺如果翻譯成漢語,有一個很浪漫的名字,叫野玫瑰花生長的地方。原來,色拉寺建寺之前,這裡有一大片盛開的野玫瑰花,所以以此取名。而哲蚌寺的名字就比較正統了,意為雪白的大米高高堆聚在山上。這個說法也很形象,因為,哲蚌寺的建築多為白色,且修築在山上,遠遠望去,就像大米堆滿了山尖。米是佛教中供養的聖物,所以,這個比喻也是相當的殊勝。

兩大寺院規模都很宏大,僧人眾多。聽說最興盛的時候,哲蚌寺的僧人一度達到萬人。

現在,倉央嘉措,我們共同的信仰,在布達拉宮裡,靜靜地看著外面那個莫名的世界。他還沒有適應萬人之上的高貴感,或者,他從來也不想適應。

日落前的布達拉宮被夕陽染成了金色。塵世裡俗豔的金色,在高原的天空下,無與倫比地燦爛、壯麗,儀容萬方。夕陽流淌在布達拉宮蜿蜒迤邐的牆堞,背後是洶湧舒捲的雲絮。亙古靜穆的高牆,在流轉的大朵白雲映襯下,有一種與時間空間無涉的永恆質感。彷彿開天闢地,它就矗立在那裡,雄踞山頂,曠古無言,任頭上風雲變幻,腳下金戈鐵馬。人世蹉跎,世代易主,每一塊石頭都毫髮無傷。

如果可以,他一定願意做門隅的一棵小草,在無邊的藍天下,綠意盎然。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太猝不及防。彷彿一夜之間,所有的快樂凋謝了,只剩下漫天的經幡,掛在寂寥的心門外,與拉薩的雲彩一起,把他的童年,遮蓋得嚴嚴實實。

可是,他怎能不回味不久前還握在手中的快樂?那些有母親,有仁增旺姆陪著的恬靜歲月。而此時,母親已然離去,仁增旺姆在他觸不到的遠方,望眼欲穿。臨走時他說的那句“我們還會相見的”,此時想來,竟是那樣無力。

只有收回這些心事,將自己忘懷在佛的蓮花裡,倉央嘉措才能得到片刻的寧靜。這時的他,看著布達拉宮下穿梭而過的人群,那些行走在命運裡的生靈,只覺得這生命太奇異,太不可捉摸。

當然,他是活佛,是雪域最大的王。他是可以俯視一切的,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

塵埃落定以後,生活變得平靜了許多,倉央嘉措有足夠的時間來學習,來充實自己枯燥乏味的活佛日子。除了跟隨五世班禪等大僧學習諸多佛教經典以外,他還學習梵文音韻知識。無疑,一個本來就具備詩性的人,一旦觸摸到詩意,就能激發出無窮的動力來。

倉央嘉措愛上了一本典籍叫《詩境》。我們已經看到,從小,他就喜歡家鄉的山水,喜歡那裡的草樹斜陽,喜歡那裡高亢動人的情歌;從小,他就具備了詩人的氣質。當他從《詩境》裡緩緩走出,那與生俱來的詩性便變成了純熟的詩歌技巧以及詩歌風格。

他,必須是個詩人,這樣,我們才會愛他這樣深。

他骨子裡就是個詩人,只是出現在一個讓他的詩情寂寥無助的地方。

於是,在胸口的激情和現實的乏味相撞擊時,他變得孤傲、清冷。有時候,連佛的告誡都阻止不了他心中充斥著的萬般心緒。

只是,至少看起來他一直在潛心修行,認真地度過屬於活佛的每一天。然而在內心深處,他越來越感覺,自己處在一個令人窒息的牢籠,連最輕柔的雲彩都不敢坦然面對了。

山歌不要對我唱,

請你向著懸崖唱;

只要歌兒能將懸崖唱開門,

我倆就有聚會的地方。

曾經的歌聲聽不見了,曾經的心上人看不見了。他們在各自的遠方,悲切、念想。誰能為他們唱一首山歌,向著懸崖,唱開一扇自由之門,讓他們相會,讓他們相守。

儘管倉央嘉措知道自己所繫重大,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萬劫不復,儘管看著外面繁華世界裡的生命,他告訴自己,有責任為他們堅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有責任用一人的寂寞造就萬千生靈的安樂,可這依然不能阻擋他的想念。

仁增旺姆,那個賢淑靜婉的女孩,在遠方,在那些熟悉的雲下、風中,牢牢地記著他的那句“我們還會相見的”,趕著羊群,數著日子,一日一日,一夜一夜。

她總是認為,他會從清晨的露珠上下來,從雨後的彩虹上下來,從落日的餘暉中下來,或者,就從那些豪放的歌聲中來。

她的臉是憂鬱的,儘管她儘可能地保持舊時的微笑,憔悴卻寫滿了她的面孔。

而布達拉宮裡的倉央嘉措,何嘗不是思念欲狂!看著那些似曾相識的背影,他的心總會不自覺地凜然,多麼希望,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多麼希望,窗口的飛鳥能把他的思念帶給遠方心愛的女孩,或者,給她一雙翅膀,飛到他的身邊。

一切都是徒勞。他們隔著山,隔著水,隔著萬千的生靈。

從未想過那次別離會是永別,可是,那就是永別!

倉央嘉措等不到仁增旺姆的任何消息。彷彿,風已經將她帶到了另一個天堂。其實是,風把他帶到了她不忍去唸想的遠方。

他知道她的苦楚,她知道他的無奈。生命中有那些年的相守,純真如荷花上的清露,有那些手牽手走過的草地、山坡上的淡淡回憶,也是幸事。

生命中有此情,此景,足矣!

在看得見你的地方

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在看不見你的地方

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最好不曾相見】

仁增旺姆經過一段難熬的歲月,終於變得平靜了許多。那些心間的漣漪,慢慢地沉靜下來,在她平靜的日子裡,潤滌著她的寂寞和憂傷。人海中的她,再沒有任何奢望,只是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偶爾在夢裡見到他,回到他們的曾經,卻也只是偶爾,淡淡地想起。她心下明瞭,她的他,在遙遠的布達拉宮裡,高處不勝寒,更寂寞,更傷悲。

在倉央嘉措離開之後,門隅那一偏僻之地,就出現了關於倉央嘉措與仁增旺姆的各種流言。就算是在西藏,就算是在聖潔之地,也免不了有好事之人,也就免不了流言飛語。倉央嘉措是活佛,人們願意聽任何關於他的逸事,更願意散播。

這就是生活,它是歌,卻有著曲折的旋律;它是畫,卻有著太多的明暗交替;它是詩,卻經常雜亂沒有韻腳……

仁增旺姆必須面對那些俗世的紛擾,那些無味的流言,儘管她只是一個女子,只是塵世裡最嬌嫩的一朵格桑花。人間有太多庸俗的眼神,把邪惡的或者腐朽的氣息無恥地投放在純淨的湖面上。

一開始,仁增旺姆只是一心地想念著倉央嘉措,心裡的痛楚掩蓋了一切。她想,只要把他放在心裡,心痛也罷,難熬也罷,不必管那些閒言碎語。

可是當她慢慢從悲傷中抽身出來,冷靜下來以後,突然發現,他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了,他屬於那片大地,以及那裡所有的生靈。而她,只是個平凡女子,不能因為自己,讓他的聖潔沾上絲毫的汙點。

她是這樣通透的人,所以她做出了一個讓她遺憾一生的決定:嫁人。

過了開花的時光,

蜜蜂兒不必心傷。

既然是緣分已盡,

我何必枉自斷腸。

她的愛情,在倉央嘉措離開的那一刻,已經化作彩虹,飛到了雲天上,在無限的時空裡,靜看世間的一切愛情。她的愛情沒有死,只是在那一刻,被湮滅在離別裡。

在很多個夜晚,她都在數點屬於她和倉央嘉措共同的時光,那時的懵懂,那時的相知,以及那時不經意間流露的心底的秘密。

“我們擁有過那麼多美好的日子!”這是她能想到的最美麗的藉口了,對於她自己的失落,只有這樣,她才能在那些孤寂的日子裡,枕著回憶艱難卻甜蜜地睡去。

也正是因為她明白了,彼此擁有過那份美好,已經是前世修來的幸福,她才在無數次痛苦的思想鬥爭後,做出了嫁人的決定。

在她看來,她此生只能為他做這一件事了,只有如此,才能讓他平靜安寧地對待蒼生,對待他心中的如來。

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但是因為他,因為他曾在她十幾年的歲月裡,給過她無數的歡愉,她願意為了他做一件哪怕讓自己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事情。

因為他,她不再平凡。我們相信,她本來就不平凡,她和他,攜手來到人間,那必是約好了在那一次的輪迴裡,來到紅塵,把所有的童年交給對方。

她,將要嫁到很遠的地方,遠得在那個輪迴裡再無蹤跡。

幼年結識的心上人兒,

她的福幡插在柳樹旁。

看守柳樹的阿哥,

請別拿石頭打它。

彼時,倉央嘉措還在用這樣的詩句告慰自己,他以為他總有機會履行自己的諾言,回去與仁增旺姆相會,他希冀著那樣的夢想成為現實。儘管一切都讓他覺得很遙遠,但他很清晰地記得,當年,他和仁增旺姆牽手在門隅的那棵柳樹下嬉戲的場景。

他沒辦法,只能用自己的詩句填補心底的空白和孤獨。

後來,仁增旺姆嫁人的消息終於還是傳到了倉央嘉措的耳中。沒有驚悸,沒有潸然,甚至沒有不安。他就坐在那裡,夕陽的光靜穆地灑在他的臉上,晚風從窗口柔柔地探進來,從他的耳際掠過,他竟沒有察覺。

靜默。那時的所有悲傷和遺憾,都在那個雕塑般的身影裡沉入苦海。

誰說最大的痛苦,不能生成最大的平靜呢?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愛情,是一個讓人歡喜到極致,也絕望到極致的詞彙。從擁有到失去,從甜蜜到憂傷,或許只是一瞬間,卻彷彿經過了萬千年、萬千裡。

倘若不相見,又如何不負前生的約定?倘若不相知,又如何擺脫兩顆心的悸動?倘若,愛情從未出現,倘若那個前世相依過的人今世只在陌生的地方獨自漂泊,又怎能懂得,愛情是那樣甜蜜的憂傷、堅定的絕望?

【在迷惘裡尋覓】

寂寞。哀傷。悲涼。

這不是一個出家人應有的,更不是一個活佛應有的。可是誰能阻擋一個詩性的男人如此呢?他從故園的花草山水中走來,如今卻陷在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裡,無法脫身,也不能脫身。

這是一種怎樣的悲絕!

當初,知道自己要來拉薩的時候,他曾天真地以為,他可以既來則安,把自己的一切獻給佛,獻給黎民,獻給這片寬闊的土地。他以為,只要坐在那個寶座上,就能振臂一呼,為萬千生靈做主,求得安泰平樂。

但是,一切都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簡單,你覺得爬到樹上就能摘到月亮,可是當你爬上去才發現,月亮不在樹上,在雲上。

他,此刻是活佛,在萬人之上。可他身邊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叫桑傑嘉措。他三歲被選為轉世靈童,十五歲才坐床,這不是偶然。

對於桑傑嘉措來說,倉央嘉措只是用來應付清廷和其他對手的靶子,他的政治理想裡,倉央嘉措從來只是一顆棋子,雖然重要,卻只是對這盤棋重要,絕不能讓他自由來去,走出棋盤。甚至,如果可以,他寧願沒有這個活佛,畢竟,活佛是受萬人膜拜和瞻仰的。

所以,倉央嘉措在布達拉宮的每一天,都像是在煉獄,只不過這牢獄在陽光下,在他深藏著的孤寂裡。

一步一步,走向宿命的深淵,何時才能從那裡走出,還本心一片自由天地?

去年栽下的青苗,

今年已成禾束。

青年衰老的身軀,

比南弓還要彎曲。

一個青年,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本可以自由奔跑在藍天下的門巴漢子,被禁錮在布達拉宮默然的燈光下。但是身體被約束還是其次,倉央嘉措性靈所受的桎梏,更使他無比寂寥,無比煩悶。

毋庸置疑,倉央嘉措變得沉鬱和默然了。周圍的一切,都那樣虛幻,只有在凝望著遠處天邊的雲,任思緒回到從前,回到舊時的家鄉,他的臉上才會出現久違的笑容。

門隅,那片山水田園啊!你就在那裡,任他的回憶穿梭往來。

他想到了自己敦厚篤實的父親扎西丹增,他從來沒有懷疑,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強的人,是他,教他唱豪放的情歌,是他,把他的生命之初,鋪陳得那樣安穩平和。

他想到了慈祥溫婉的母親次拉旺姆,那是一個多麼善良純淨的女子,在他父親離去後,給了他童年應有的所有快樂。他多想,陪著母親到永遠。可是回憶裡母親的笑容再甜蜜,也改變不了冷酷的現實,改變不了他所處的尷尬環境和憤懣心情。

當然,他一定會想到那個人,即使是得知她嫁人以後。那是他牽過手、許過誓言的女子,那是讓他甘願遭受佛祖譴責也必須回憶和想念的人。

“一切皆幻象。”在回憶結束的時候,只能用這一句冰冷的字句,來平復自己的心情。人間的聚散離合,竟是那樣不經意。那一個輪迴中,為何讓他來,卻又給他那麼多苦痛?

轉眼間,倉央嘉措到布達拉宮已經三年了。三年白駒過隙一般,在倉央嘉措的心裡留下的,除了一次一次的回憶裡的憂傷,就是雖然處在活佛的位置上,卻無法揮手造福天下的無奈。

當然,對於一個僧人來說,心理遭受的創痛和煎熬越大,修為才會越深。

倉央嘉措,他的心,在布達拉宮的月亮上浮浮沉沉,他需要從冰冷的寶座上下來,走到真實的世界,體悟一回,然後沉默卻微笑著走回來。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1—6章)風很輕,月很冷,人間很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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