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仓央嘉措和纳兰容若的传记和诗歌合集,记录了他们的主要诗歌作品和人生经历。
电影《非诚勿扰》播出后,仓央嘉措的诗歌被人们重新拾起,并受到广大年轻人的狂热追捧。他是最令人尊敬的转世活佛,却深爱着一个平凡的姑娘。“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成为千古绝唱。
而几乎在同一个时期,另一个出身显赫,却向往平凡的词人——纳兰容若,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和喜爱。被多少幽怨的才子佳人常挂口头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就是出自这位奇才之手。
六世达赖喇嘛,民歌诗人
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藏文:ཚངས་དབྱངས་རྒྱ་མཚོ།,1683年3月1日-1706年11月15日),门巴族,六世达赖喇嘛,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生于西藏,父亲扎西丹增,母亲次旺拉姆,著名诗人。代表作《仓央嘉措情歌》。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被当时的西藏摄政王第巴·桑结嘉措认定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同年在桑结嘉措的主持下在布达拉宫举行了坐床典礼。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被废,1706年的押解途中圆寂。
清朝词人
纳兰性德
“纳兰容若(清朝词人)”一般是指“纳兰性德(清朝词人)”
纳兰性德(原名成德,1655年1月19日-1685年7月1日),叶赫那拉氏,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父亲是康熙朝一代权臣纳兰明珠,母亲是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一品诰命夫人,清朝著名词人,代表作品有《通志堂集》《侧帽集》《饮水词》等。
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十九岁参加会试中第,成为贡士;康熙十二年因病错过殿试,康熙十五年补殿试,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公元1685年7月1日)病逝,年仅三十岁。
第1章 前言 尘埃里的两朵花
如果你在不经意间推开历史的门,走进去,停步于三百多年前,你会蓦然间看到两个身影,孤寂而清俊,冷落而优雅,他们就像是沙漠中的两片绿叶,尘埃里的两朵花,盛开在那时恢弘的画卷、喧嚣的人海里。即使时空再遥远,你总能穿过历史的长河,清晰地看到他们,因为你的手中和心中,有他们的诗句和情怀。
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到“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从“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到“这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两个生命,在各自的孤寂世界里,用最真的心性,最纯净的魂灵,刻画了同样深情、同样清灵的形象。他们,仿佛是两道清泉,从大清山岳一般的庄严与肃穆里流出,一直流到三百多年后,流到无数人的心中。
他们,一个是纳兰容若,一个是仓央嘉措。一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侯门贵公子,一个是桀骜不驯的六世达赖喇嘛;一个是身处紫禁城而心向布衣生活的词人,一个是游走于布达拉宫与拉萨街头的活佛。他们身份不同,生命所系不同,但是却有着同样的情衷,同样的诗性,同样的纯净与真实。
我始终觉得,他们应该在某个有微雨轻风的黄昏相逢过、对酌过,将各自的孤独和落寞、惆怅和感伤讲给对方听。我始终相信,他们会一见如故,因为他们是那样纯粹的两个生命。
可他们真的错过了那一世的相逢。纳兰容若离开尘世的时候,仓央嘉措两岁。他们仅有的短暂交集,是在彼此陌生的时光和纬度里流逝的。仓央嘉措只是看到了纳兰容若离去时的背影,可那一背影,却分明就像后来他的背影那样落寞。他们像是两颗星,一颗星已经寥落,一颗星开始绚丽,然后终于全部消失在夜空,留下一抹清丽的回忆。
在历史的河流中,他们似乎已经走远,可是在我们寻觅的心中,他们却近在咫尺,仿佛只需要一转念,一回首,就能触到他们的性灵。两个才华横溢的诗人,两个清凉孤绝的生命,经历了时间的磨洗,却仍然褪不去当初的光华,他们一直在这尘世绚烂着,如清荷、如秋月。
绝世的才华,以及绝世的情致,涤荡出那些动人心扉的文字,如细雨斜风般让人沉醉,却又如秋叶落阳般让人伤感。他们用自己所有的热情,在文字中徜徉,即使走出来的时候面容苍白。他们,像是两个精灵,在文字的丛林里奔跑,纵然迷失也快意。
因为,他们的文字,是用一腔的爱、一份深挚的情编织的,所以那些诗句能扣住我们的心弦,一次次让我们叹息。为爱而生,是他们共同的誓言。一个生命,若有爱,便不苍白。只是,他们那纯粹而深沉的爱,却被时光研碎了、冲垮了、淹没了。上天给他们无限诗情的同时,也给了他们难以承受的生离死别。把爱当做信仰的两个人,就这样在离别的伤悲中以文字抚慰心灵,然后走向孤寂。
任何绝世的才华,都不能摆脱命运的无情。他们只是两个平凡的生命,当命运的寒风袭来,只能惊愕地望着天空,从悲凉走向更悲凉。但他们又极不平凡,他们是夜空最璀璨的星,他们是寒冬最鲜妍的梅花。
但无论如何,他们落入了那个时代,那样的时空。他们是命运樊笼中艰难呼吸、行走的生命,在自己的世界翩然独立,却又不得不以纯然的生命,陷身在尘世的纷扰与乱流里。他们只需要一个清静的角落,只需要一个心灵相通的红颜,可现实却给他们枷锁,锁住了他们一个轮回的梦。
一个在布达拉宫幽暗的灯光下,一个在威严煊赫的皇帝身旁,将思念、迷惘、寂寞、感伤,拼接成无奈,却又无法诉说,只能将一切怀想与感叹,赋予文字,交给远方。尘世的那些相逢,因此寥落不堪。
如果可以,他们宁愿只做最普通的人,过最平静散淡的生活。如果可以,他们一个会在江南的某个山水相依的村庄,一个会在门隅的那片自由天空,与心爱的女子,相守着,看日升月落,看沧海桑田,将那些珍珠般的岁月,用诗词的风雅连起来,系上爱恋,染上月光,缀上雪的轻灵、花的绚丽。
如果可以,他们只愿做一片云,自由自在,来去无踪。但他们选择不了命运,他们只如两个纯真的孩子,在三百多年前的大清王朝,在那个生命在权力与欲望中挣扎的时代里,苦苦寻觅一片自由的天空。但他心灵的净土,却又被尘烟尽数淹没。
对任何生命来说,命运的绳索都是冰冷的,难以摆脱的。他们可以在几百年后仍然被人投以仰慕的目光,可以在所有历史的风烟消散后,仍然清俊地站立在人们的视线里,但他们飞不出那时的命运牢笼,他们的性灵,被俗世的尘烟封锁着,只有他们的文字,深深浅浅、疏疏落落地敲击着每一个来者的心门。
或许,诗人都是孤寂的,但他们的孤寂更有几分悲情在其中,所以更让人心痛。他们只是两个诗性的男子,如月光般皎洁清凉,却要在现时的旋涡里苦苦挣扎;他们只想与最爱的人过平淡清净的生活,却被命运切断了梦想。
他们至情至性,他们生如夏花。也许绚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他们在最华美的年龄,书写了最华美的诗行以后,回归到了最初的宁静,留给我们无限的欷歔。
是他们,拨动了康熙年间乃至整个大清王朝冰冷的琴弦,让那段坚硬、纷繁的历史,绿意丛生。他们是两首诗、两丝风。他们是尘埃里的两朵花,清新、宁静、寂寞、悲伤。
一回神,又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又是“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一回神,又是两个泠然的身影,在三百多年前,寂寞着,憔悴着,寻寻觅觅着。
他们是尘埃里的两朵花,任岁月如秋风吹过,在尘世的一角静静地开着,从不曾凋谢。
第2章 序一 他一直在那里
他在风雨中。
他在孤寂中。
他在情衷里。
他在佛心里。
他是谜,谜一样地生存,谜一样地爱恋,谜一样地来,谜一样地去。
他是传奇,把绮丽的人生隔成两段,一段向着佛前的莲花,一段向着月下的红颜。
我们无法解开他的谜题,因为隔得太远,隔着云,隔着风,隔着轮回,隔着沧桑。可我们怎能不穿过历史的迷雾,走近他,聆听他,解读他?
他在西藏,在布达拉宫,在人间的天堂。
他就在天堂。他在佛的莲花上打坐诵经,在那或昏暗或明亮的佛灯前破解人世的悲喜浮沉。他就在天堂,在爱的无上天堂。他把所有的浪漫、深情、风流、俊雅,赋予初见时便即欢喜的几个女子。每一次,都无比诚挚,无比郑重地交出自己,即使要因此面对一切的冰刀雪剑,即使他的另一种信仰可能因此荒芜。
他就是这样,在梦里,在风里,在甜蜜里,静静地守着爱的信仰,深沉却又恰到好处,绝不将纯粹的爱玩味在现实的流俗中,变成红尘里的蚊子血。于他,爱即是爱,没有别的。遇到你,我欢喜,你亦欢喜,如此而已。若得相守,便是千百年的夙缘,便能不负那些春花秋月。
追寻他,钟爱他,恐怕大抵都要从他那些美得让人绝望的诗句开始。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谁说这不是最远的情路上最深的告白?不是因为西藏太远我们才够不到他,不是因为历史太渺茫我们才触摸不到他,而是,那一纵然夕阳西沉也默默伫立在最初等待热情里的魂灵,让我们的心弦颤动得太久,太深刻。
我们必须用最细腻、最温情的心思和态度来读他、问询他。那些诗句,那些情,那些宽阔的思念和领悟,只有放到最清澈的湖里,或者最轻柔的云上,才能显出那份深刻和宁静来。
在尘埃里,在人寰里,在谜题里,有生无死,有爱无恨。在人间走一遭,也便是走了几千年;在尘缘里爱一回,也便是爱了几千回。心中永远是莲花一瓣,将那最深最痛的爱化作露水,便塑造了一种永恒:不负如来不负卿。
三百多年了,历史的烟尘湮没了太多东西,却将一个清晰而丰满的形象,刻在无数膜拜者的心中。深情,就深情得落落大方;超脱,就超脱得无影无踪。如此,我们只能将心底那根莫名的长线,系向三百年前布达拉宫前的云月上,夜深的时候,静静倾听,倾听久远的他的声音和他的爱。
可是回眸间,蓦然发现,他就在那里。
他一直在那里,不来不去。他是仓央嘉措。
时光,是一扇斑驳的门,推开看见沧海桑田,闭上却又寂静无声。从那扇门轻轻走进去,走向流水的无恙,走向过往的沉默,走向一切的繁华与落寞。当你踩着碎石走出来,仍旧是那扇门,门上斜阳再一次刻下斑驳的记忆,或许,还有一丝风,从你身边不经意地飘过,从门缝里钻进去,到达杳渺的从前,可是你真的没有留意。
三百多年了,那一场人间的邂逅,从满目繁华到寂寥庭院,从梅花映雪到荷叶田田,仿佛只是从冬天的雪到夏天的荷,没有经历春秋,就那样静静地来,静静地去,不惹一丝尘埃。可是他真的经过了春秋,他比任何人都经历得更加明朗、透彻,每一个季节,他的脚步都轻轻地踩在大地上,然后用一颗纯净的心感悟一切,一次次地将静美凄绝的文字,刻在那年月冷寂的时光里。
他是那样冷,冷得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一炉火、一个夏天;他是那样悲伤,悲伤得让人一想起他就能想到离别,想到落叶。三十一年,很短暂,可是他却用这样短暂的生命旅程,赏尽了人间所有的风景,从山川到田园,从冰雪到风雨,从一树一树的花,到残阳中的落霞孤鹜……他的眼神那样清透明澈,于他,每一片叶都是灵致的,每一朵花都是静美的。可是,每一个黄昏都是孤绝的,每一个秋天都是悲凉的,甚至,连那些名字、那些情衷,也都是悲伤的。于是,我们在萧瑟的风中听到他的悲鸣:人生何如不相识!
我们不得不随着他的悲苦情绪,于伤别时,于惆怅时,于绝望时,在心底默默地叹息: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从前的和以后的,所有的梦都要被磨成碎末,飘到某个未知的角落,或者飘到天涯,飘到人世的荒芜里。初见时的华美、纯净,转眼就被碾成无尽的悲凉,随风而逝。
可是,三百多年前,他来过,那时候的大地上,有这么一个人,手执一卷词,或者是一杯茶,在月下,在风中,静静凝望,细细思量,把百结的愁肠,串成一阕阕词,投在荒芜的人海。三百年后的今天,当你静默时,当你偶尔闲暇时,看着月亮,或者不经意间看见一片落叶,又或者无奈地站在离别的路口,你一定能念起几句他的词,那些如秋叶般散落在人间大地上的词句,摇曳过多少人心头上的寂寞!
世间只有一个纳兰,将生命的华彩镌刻在三百多年前鼎盛的王朝,也将最深的寂寞和最动人的爱情,留给时间的远方。一片天空,有这么一个生命,就显得空旷宁静;一段历史,有这么一个性灵,就显得清婉动人。所以,他的生命,很短暂,却又无限绵长。
如今,当我们手捧一卷《饮水词》,诚挚地把自己的内心交给那些词句,交给生命深处的本真时,我们必定能明白他的寥落与感伤。因为,生命本来就是寂寞的。
他是永远的纳兰。只因他来过,风很轻,月很冷,人间很悲凉!
第3章 序二 只因他来过
时光,是一扇斑驳的门,推开看见沧海桑田,闭上却又寂静无声。从那扇门轻轻走进去,走向流水的无恙,走向过往的沉默,走向一切的繁华与落寞。当你踩着碎石走出来,仍旧是那扇门,门上斜阳再一次刻下斑驳的记忆,或许,还有一丝风,从你身边不经意地飘过,从门缝里钻进去,到达杳渺的从前,可是你真的没有留意。
三百多年了,那一场人间的邂逅,从满目繁华到寂寥庭院,从梅花映雪到荷叶田田,仿佛只是从冬天的雪到夏天的荷,没有经历春秋,就那样静静地来,静静地去,不惹一丝尘埃。可是他真的经过了春秋,他比任何人都经历得更加明朗、透彻,每一个季节,他的脚步都轻轻地踩在大地上,然后用一颗纯净的心感悟一切,一次次地将静美凄绝的文字,刻在那年月冷寂的时光里。
他是那样冷,冷得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一炉火、一个夏天;他是那样悲伤,悲伤得让人一想起他就能想到离别,想到落叶。三十一年,很短暂,可是他却用这样短暂的生命旅程,赏尽了人间所有的风景,从山川到田园,从冰雪到风雨,从一树一树的花,到残阳中的落霞孤鹜……他的眼神那样清透明澈,于他,每一片叶都是灵致的,每一朵花都是静美的。可是,每一个黄昏都是孤绝的,每一个秋天都是悲凉的,甚至,连那些名字、那些情衷,也都是悲伤的。于是,我们在萧瑟的风中听到他的悲鸣:人生何如不相识!
我们不得不随着他的悲苦情绪,于伤别时,于惆怅时,于绝望时,在心底默默地叹息: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从前的和以后的,所有的梦都要被磨成碎末,飘到某个未知的角落,或者飘到天涯,飘到人世的荒芜里。初见时的华美、纯净,转眼就被碾成无尽的悲凉,随风而逝。
可是,三百多年前,他来过,那时候的大地上,有这么一个人,手执一卷词,或者是一杯茶,在月下,在风中,静静凝望,细细思量,把百结的愁肠,串成一阕阕词,投在荒芜的人海。三百年后的今天,当你静默时,当你偶尔闲暇时,看着月亮,或者不经意间看见一片落叶,又或者无奈地站在离别的路口,你一定能念起几句他的词,那些如秋叶般散落在人间大地上的词句,摇曳过多少人心头上的寂寞!
世间只有一个纳兰,将生命的华彩镌刻在三百多年前鼎盛的王朝,也将最深的寂寞和最动人的爱情,留给时间的远方。一片天空,有这么一个生命,就显得空旷宁静;一段历史,有这么一个性灵,就显得清婉动人。所以,他的生命,很短暂,却又无限绵长。
如今,当我们手捧一卷《饮水词》,诚挚地把自己的内心交给那些词句,交给生命深处的本真时,我们必定能明白他的寥落与感伤。因为,生命本来就是寂寞的。
他是永远的纳兰。只因他来过,风很轻,月很冷,人间很悲凉!
第4章 缘定此生不寻常
【寻找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
如果你曾为这四个字悸动过、叹息过、寻觅过,那么,你必定已经领悟,这不仅是一个名字,这是佛,是情,是信仰,是千万种追寻的极点,连历史的迷雾也掩不住那份光华。
只是轻轻触摸这四个字,但凡你心弦不是太紧或者太硬,你就会把心底的温柔诚挚地奉献,然后在他的迷蒙却宽广的世界里转一回、思一遭、醉一次。
仓央嘉措。他是活佛,是六世达赖,是雪域最大的王。
可如果没有爱,没有那些绝美的情诗,没有那些经历几百年仍旧清晰、深刻的情怀,那么这个名字必定不会这般迷人。
可是,他做到了。从活佛,到痴情人;从西域最大的王,到世间最美的情郎;从灵透深沉的佛经,到清婉动人的诗歌。一次次,他给这繁芜的世间,无限惊喜、无限眷恋。
布达拉宫,那神圣,依旧让万千人心驰神往,那么,你不能忘记,几百年前静坐在里面,将这世间一切参透,将一切交付如来,却又至情至性,于黄昏月下、和风细雨中,将一腔深爱交给所爱之人的他。
他的爱,如同他对佛的敬仰一样,没有保留,没有渣滓。爱就是爱,天崩地坼却又演变得温和而安详。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其实,我没有勇气写他,我的笔触恐怕点不到他三百多年前深邃眼神里的光芒,也触不到他佛性、智慧、通达、执爱纵横交错的宽达广智。我只能用粗薄的文字,为他的生命,为他壮丽的人生,做一个简单的概括。或者,随着无边的思绪,与他一起,于繁华处,静听、深思,从静寂走到静寂。
那么,就随着他的那些诗句,随着几百年后仍旧摇曳着的风采,缓步回到那里,那个幻梦一般的地方,靠近他,但不要逼视,谛听他,但不要妄想。
最好,踩着斜阳,沐着细雨。最好,顺着那条遥远的光芒,一路坚定地匍匐过去,如朝圣一般。
【走进雪域西藏】
佛光穿过无边的苍凉
有一个声音幸福安详
清晨我挥动白云的翅膀
夜晚我匍匐在你的天堂
生灵顺从雅鲁藏布江流淌
时光在布达拉宫越拉越长
无边的草原放开怀抱
我是一只温顺的绵羊
我要去西藏
仰望雪域两茫茫
风光旖旎草色青青
随处都是我心灵的牧场
我要去西藏
仰望生死两茫茫
习惯了孤独黑夜漫长
雪莲花盛开在我的心房
西藏。
这里是人间,这里不止是人间。这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这里,天就在山顶,云就在山坡。
雄鹰、雪山、信仰。一首首激越辽阔的歌,把这里的一切推向灵魂深处,推向更远的远方,在那里,孕育出久远的豪放、悲壮与苍凉。
人类对征服和控制充满兴趣,为此甚至不惜一切,却很少花时间探寻自己的本心,所以会在大多数时间里陷入空虚、麻木、迷惘之中。希望、梦想和野心,似乎能带给人们快乐,实际上却带给人们痛苦,就好像一杯盐水,只能让我们变得更加饥渴。
纯净灿然的笑容,与欲望无关的快乐,没有被所谓文明迷惑的眼睛,没有蒙上尘埃的心灵……当越来越多的人对灯红酒绿的生活深感厌倦时,他们越来越喜欢将自己投身在西藏,投身在这片蓝天下的静谧大地上。去西藏的人,大抵都是带着一种近似膜拜的心理,不仅膜拜那些山岳,也膜拜那里的生命状态。人们把西藏称作净土,希望能在那里洗去一身的尘埃,与佛结缘,暂别尘世的纷扰。或者,干脆忘掉自己,让一切归于最初的宁静。
当然,这是一个以信仰生存的神奇地方,神鹰、经幡、玛尼堆,和那些朝圣者无怨无悔的身影,组成这里的思想,纯粹而深邃。
走进西藏,带着尘世的烦扰;而当你从这里走出,就像经历了一次生命的洗礼,轻松而淡然。倘若依旧没能抖落一身的尘埃,那是你没有走入西藏的深处,没有从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中体味到生命最本源、最至纯的东西。
从远方来,回远方去。经过西藏,生命就有了庄重感。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
第一次看到这些词句的时候,心在瞬间就开出无边的荷花,因为它美得凄绝。只要看到,就能如清凉的雨滴倏地滴落在心间,一瞬间就跌宕开来,从寂寥的心门,到宽阔的人间,生出自然而然的宁静和纯粹来。
这是朱哲琴的《信徒》。恐怕只有身处西藏,把身体、灵魂都交付给那片神圣的土地,才能从这音乐中听出生命和信仰的原汁原味来。何训田的歌词,从容而舒缓,像一个坐在西藏阳光里的老人,拉着古老的扎木聂,缓缓讲述一个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故事,将前生后世里的孤单长路漫不经心地拉出来。匆忙赶路的人们都停了下来,静静听他讲述。故事讲完了,阳光温暖,岁月正静好。人们各自分散,去往四方。朝圣的信徒用身体丈量大地,他们还要走遥远的长路。
朝圣的藏民,携儿将女,每走几步,就伏倒尘埃,五体投地,虔诚地磕下等身长头。一瞬间竟如重石撞击胸口,泪水刹那滚落,不知道他们要何年何月,才能走到要去的地方。这一生一世,这样的朝圣之旅,又能够走多远?一个平生不曾追问过信仰为何物的女子,那一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仅仅为了完成《古兰经》“变成一个较好的人”的规诫,全世界的穆斯林一生之中千方百计都要去往圣地麦加朝觐,有人甚至为此横越半个地球,翻山越岭,耗尽一生财富,走得瘦骨嶙峋。
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
人们说这首歌源自西藏民间,为西藏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活佛——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所创,在藏民族中世世代代、口口相传。人们说这是一首情歌。那么爱情,是不是也是一种信仰?
【杜鹃来自门隅】
杜鹃来自门隅。
带来故乡气息。
在喜马拉雅山山脉南麓,有一块生长云雀与灵芝的土地。那里是门巴民族的发源地,风景秀丽,山高谷深,道路艰险,交通阻隔,人们叫它隐藏的乐园。那里是情歌之乡、酒歌之乡——门隅。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如果你知道,这里曾经走出一个人,那么,你一定会记住这里,或者,你会饶有兴致地来到这里,在那些遗迹里,暗自逡巡一回。
门巴族人性情豪爽,爱唱歌,爱喝酒。萨马酒歌、加鲁情歌一年四季流淌在门巴族的田园山乡。酒歌生动,情歌热烈,每逢节庆嫁娶良辰吉日,门巴族人载歌载酒,奔走朝贺,欢饮数日,情意深重。
门巴族是个古老的民族,乡情淳朴,民风开化,崇尚自由,尊重爱情。在门巴民族祖先的传说里,门隅的神山圣湖中住着爱情化身的美少年,与美丽的姑娘一见钟情,遂以月亮为弓,流星为箭,射出定情的靴带,便俘获了姑娘的芳心,孕育了成群的儿女。所以门巴族的父母对自由恋爱的小儿女并不横加干涉。有一首加鲁情歌唱道:“东边的山再高,遮不住天上的太阳;父母的权再大,挡不住儿女选伴侣。”追逐着烂漫山花的孩子们长大了,听懂了加鲁情歌大胆直白的歌词,吹过山野的风也温柔多情起来,月缺了月圆了,花开了花谢了,少年男女的眼神不再懵懂了,黏在某个人身上的目光柔软了,像蘸了蜜糖,长了钩子,再也收不回去了,父母亲的眼神里也并无担忧。
在遥远的古代,门隅一带的门巴族人信奉的是原始宗教。从11世纪后期开始,藏传佛教宁玛派传入门隅。宁玛派是最早传入门隅的一个佛教教派。如果把莲花生作为宁玛派的开山祖师,那么早在吐蕃中期(8世纪)宁玛派就在门隅有所传播。8世纪中后期,莲花生大士来藏,一路降妖伏魔,帮助赤松德赞修建了西藏第一个“佛、法、僧”三宝俱全的桑耶寺。在门巴族民间传说中,桑耶寺建成后,莲花生沿河谷向南,翻越亚堆拉、雪香拉、俗坡达拉和波拉等大山,捉妖降怪南下门隅,至今在错那和上门隅勒布一带,还有许多相传是当年莲花生大士传教时留下的遗迹。
三百多年前,在门隅纳拉山下的达旺附近的乌金凌,有一对夫妇,男的叫扎西丹增,女的叫次拉旺姆。他们深爱着对方,在这片清净而安详的大地上,静静地劳作,任时光打磨他们矢志不渝的爱情。
扎西丹增是一个命苦的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父母就病重在床,于是,从他懂事开始,他就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终日劳作为父母赚取医药费,从无怨言。
是这样一个人,善良、淳朴、坚强、乐观,因为这些,他在那个破旧的屋子里面,守着自己的父母,从少年到青年,到壮年。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修得最大最深的福祉。
可是不管他多孝顺,多么不舍得父母,他们还是在他的泪水中,永远地告别了他。伤痛后,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他只有自己,只有那个孤独的影子陪着自己。
门隅安详的天空下,还有一个人,次拉旺姆,一个注定要来陪伴扎西丹增的女子。贤淑温良,在默默地等待着与他在那一生相逢。
我一生向你问过一次路,
你一生对我挥过一次手,
远远地我为你唱一首歌,
静静的你露出天边的笑容。
也许,就是那一次问路,我问的是今生与你相依相守的路;也许就是那一次挥手,挥的是这一世你我从人群中认出彼此的喜悦;我唱着久远的情歌,从这一山到达那一山,你灿烂的笑容从那一水到达这一水。我们,在这人海里寻得对方,一眼就知道,前生我们约定过。
次拉旺姆早已听说过他,那个心地善良、坚强笃厚的男子。她被他纯净的性灵吸引着。他们像是纯洁的山茶花和清透的露珠,在彼此的路上走向最终的交叉点,期待着露珠滚落到花朵上那一瞬间的美好。
也许,他们已经等了很多个轮回。他们不会在这一轮回再次错过对方。于是,他们真的相遇了,在门隅的蓝天下,在那条芳草萋萋的道上。
就那么一眼,天崩地裂。他们认出了对方,也便从此不相忘。
从此,他们不再孤独,因为拥有了彼此。
两个清澈的生命,两个纯然的性灵,在门隅的安详里,相遇了。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很幸福,他们的屋舍,屋舍门前的月亮、不远处的小河,以及那些高峻的山、清淡的浮云,都在沐浴着他们的幸福。
尘世间的两个人,要靠多深的缘分才能享受到这般幸福!
相传,扎西丹增的祖上久居门隅地区的派嘎村,是红教世家、名门望族,但到了他这一辈时已沦为贫苦农民。扎西丹增有一个性情凶恶的姐姐,在双亲去世之后,抢夺了扎西丹增多年辛勤劳作存下的微薄积蓄,并在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结婚之后将他们赶出了家门。而次拉旺姆有一个同样凶悍的兄长,其作为与扎西丹增的姐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无奈,扎西丹增夫妇只好迁居到紧靠乌金凌寺旁边的一间陋室。
当他们的爱情终于有了结晶的时候,他们从不曾想到,那会是一个传奇。 既然是传奇,那么就以传奇开始吧。
据《金穗》一书中写道:那一日,天生异象。“有许多穿戴华丽宝石的神男神女展现在天幕之上,并显现出身着披风和头戴通人冠的众多喇嘛。孩童刚出生落地,大地便震撼三次,一时间雷声隆隆,风散花雨,枝绽花蕾,树叶生芽,七轮朝日同时升起,彩虹罩屋。”
非凡的人,配得上非凡的物象。不论真假,我们只知道,那个孩童从一出生就注定不寻常,他的生命,从平凡之地来,却注定要去向很远很高的地方,在云端、在烟波里,在繁华中,经过一番沉淀,回到来时的平静。
如果我们的心思再细密一点,我们相信,他是坐着莲花来的。
他来了,在西藏,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在门隅,最纯净无瑕的土地。
他来了,静静地来,如三月的微雨,如六月的清溪。
可我们知道,他是从天堂来,从佛的心中来。
他就是仓央嘉措,六世达赖喇嘛。
太阳刚升起的时候,
乌云从左边来挡,
从右边来挡,
但谁也不能阻挡!
我要是不能冲开云彩升起来,
那我就算不上是宇宙的骄子,
那我就算不上是温暖的太阳。
他是骄子,是太阳,是一切众生的福祉。他来了,世界就变得不一样。
关于仓央嘉措的上一世,除了藏传佛教活佛转生传承中明确的前生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以外,也有人说仓央嘉措的前生是密教尊者莲花生大士。
莲花生大士是古印度高僧,也是西藏密教宁玛派(红教)的开山祖师。因为宁玛派的传布,莲花生大士开始充满许多神奇的色彩,传说莲花生大士为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释迦牟尼如来等身口意三密之金刚化身,是过去、现在、未来三时诸佛之总集,亲身示现不生不灭之真谛。
据《莲花生大士本生传》记载,莲花生大士降生前八百年,佛祖曾告十大弟子之阿难,说自己涅槃之后八百年将有莲花童子降生。所谓莲花童子也就是莲花花心之中将自生童子,接替佛祖,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这个预言应验于古印度乌仗那国。相传乌仗那国三面环海,在西南的达那郭啸湖中,有一株被佛祖加持过的莲花圣树。莲花生便以八岁童子之身显身于圣树莲花之中。
莲花生一降生即有无上的神通和智慧,并为天空与海岛的众空行母讲解深奥正法。空行母,梵音译为“荼吉尼”,意为在空中行走之人。空行母是一种女性神祇,她有神力,可在空中飞或者行,故名空行母。在藏传佛教的密宗中,空行母是代表智慧与慈悲的女神。
又传说乌仗那国王安扎菩提没有王子,为得子国王倾尽国库,向三宝致贡品,还派人前往大海探取如意摩尼宝。在探宝回来的路上,佛教大臣特瑟那津路过达那郭啸湖,便受佛光指引,拜见了莲花生。回到宫殿之后,迅速向国王禀报了莲花生的事。于是,后来国王便亲自拜见了莲花生,并收莲花生童子为养子。莲花生也是在国王收为其为养子后才取的名。
莲花生入宫之后以佛教教义来治理乌仗那国,并被封为顶髻王。只是这作为有限,不能助他完成弘扬佛法大业,后来莲花生请求退位出宫,但未获准许。于是,莲花生便亲手杀死魔臣之子以获罪并被流放。流放乃苦行苦修。在行修途中,莲花生以肉身历经磨难,得到众佛灌顶,并洗净罪垢,修成无生无死的金刚身。
不但如此,修成之后,莲花生大士更是行遍全国,调伏人间的不洁、苦难、魔障。莲花生大士甚至调伏了凶残的阿育王,且感化使之成为了佛教护法。
另外,莲花生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不同地方来调伏不同的魔障。在佛陀的发愿及众生的因缘聚集时,会出现无数化身,如莲花生大士的传记里说他为了调伏六道轮回众生,出现六种莲师的化身。以及其他的比如十三莲师化身、二十五幻化身等。
在藏传佛教史上,莲花生大士是至关重要的密教传承人物。当年,他应藏王赤松德赞邀请,入藏弘扬佛法,并调伏了凶神邪祟的苯教(黑教),使藏民得以改宗正统佛教。并与堪布菩提萨埵建立桑耶寺。
且不论前生后世,我们只知道,他来了,在那片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在世间的烟火似乎到不了的圣洁大地,降生。
仓央嘉措,六世达赖喇嘛。他就在那里了,在我们探寻的目光永远到不了的时空里。
这个世界,必将因为他而不一样。
这一年,是公元1683年,康熙二十二年。
【云天下的初恋】
在旧时的西藏,人们对生日普遍并不重视,一般只在小孩子出生第三天才小范围庆祝一下,就连孕妇和产妇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婴儿一般在满月时才起名,名字最好由一位大喇嘛赐予,男女的名字并无太大区别,很多喇嘛都喜欢把自己的名字赐给婴儿,所以西藏同名的人特别多。
根据现在能够找到的资料,仓央嘉措最初的名字叫阿旺诺布。阿旺在藏语里是“语自在”的意思,诺布也写作罗布,是宝贝的意思。后来根据一位喇嘛的意见,小阿旺诺布又改名阿旺嘉措,“嘉措”在藏语里是海洋的意思。
仓央嘉措诞生的那所小屋的遗址至今仍可寻访。据说在他的家乡,今天还能在石头上看到一个孩童的脚印,那是孩提时代的仓央嘉措有次被母亲追打时留下的。相传仓央嘉措曾亲手在乌金凌种过一棵柏树,此树至今犹在。在今天的达旺寺中,还存留有仓央嘉措用过的小茶具、衣物以及他母亲的遗物等。
后世的很多人都把仓央嘉措称作“藏族历史上最伟大的抒情诗人”。其实在这一方面,准确的称呼不是“藏族诗圣”,而是“西藏诗圣”。虽然仓央嘉措的族属在历史典籍中无明确记载,近世一般著述也均以藏族称之,但越来越多的专家考证认为,仓央嘉措的家乡是门巴族聚居区,他当是门巴族无疑。
专家们还在门巴族聚居的错那和墨脱地区搜集到这样一首赞美仓央嘉措的民歌:
布达拉宫顶上,
升起金色太阳。
那不是金色太阳,
是仓央嘉措的光芒。
一瓶水躺在超市里,最多三块钱;被带到了沙漠,它的价值也许就是一个人的生命。人生也是如此。一个人是怎样的人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什么位置、和谁在一起。这个在恰当的时间出生在恰当的地方的幼小生命,即将开始他传奇而曲折的人生旅程。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藏区孩子,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曲折离奇的故事,我们不会对他的名字那样痴迷,我们不会那么恋着他的情,和他的生命。
但是,他的生命,注定不寻常,因为他是仓央嘉措。
只是在他来到人世的若干年里,一切都还很平静,平静得就像草叶上的露珠轻轻落地,平静得如湖边的飞鸟自由来去。
他的父母亲,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在仓央嘉措到来之后,自是将他捧在手心,这个温暖的家庭,从平静到平静,却增添了更多的幸福。
但是,随着时间流走,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越来越感到不安,有一种东西像毒瘤一样在他们心底繁衍、生长,他们越是爱着仓央嘉措,这种不安就越来得猛烈。
仓央嘉措在一天天地成长,种种迹象表明,他有着与生俱来的与众不同。面对自然的一切更替变化,在他有能力思考的时候,他都愿意停下来,想一番,小小的性灵里,已经装载了少有的情怀。
而且,他喜欢那些流传久远的藏族民歌。他认真地吟唱,深深地思索,仿佛是鉴赏千年前的宝物。对于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来说,这样的思索,就是一次跋涉,一次探访。他跋涉和探索的方向,叫做诗歌。
诗,多么神奇的东西,一捻到手指,心就会颤动,灵就会飘飞。
仓央嘉措听到了,站在家乡高高的山冈,于清风里,月光下,细雨中,斜阳里,听到了诗境里深沉的呼唤。
注定,他与诗有缘,就像注定他与佛有缘一样。
不止是诗。
或者,只有诗。他的童年,他的整个生活,都是诗,灵透、清新、灿然。
人世间,两个名字能靠在一起,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
在仓央嘉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的生活中除了父母,还出现了一个人。她叫仁增旺姆。美丽的姑娘,从头到脚都闪耀着雪山一般的光芒。
如果不是后来的命运波折,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和她,仓央嘉措和仁增旺姆,将在这片平静的土地上,平静地讲述一段幸福生活。
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起出现在门隅的每个角落。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朵云,都见证了他们幼小生命里没有任何隔阂的相守。
相守,多么温暖的字眼,却又是多么难得!
我们愿意聆听他们之间的故事,但是如果可以,我们只愿意聆听他们少年时的故事,我们只有把他们的故事切割成两部分,从仓央嘉措离开门隅的那一天开始,往后的故事对我们每一个喜欢仓央嘉措的人来说,对每一个心思柔软的人来说,都是悲歌。我们宁愿丧失一部分对他的了解,也不愿揭开那些悲伤的往事。
在那碧波荡漾的河面
我还是第一次放下小船
风儿啊,我请求你
千万不要将我的小船打翻
在美好的初恋阶段
我还是第一次尝到甘甜
恋人啊,我请求你
千万别将我的爱情折断
三百多年前的门隅,我们愿意相信,在有仓央嘉措的那些年,每一天都是晴天,每一季都是春天。他们牵着手,小小的手,牵着前生对着月亮神许下的誓言。
他们从东山跑到西山,从河流跑向田野,从黎明跑到黄昏。歌声,在山坡上尽情地奔跑着,直到几百年后,如果你静静地用心倾听,似乎仍能从门隅的风中听到当时的欢快歌声。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了。可他们依旧牵着手,依旧形影不离,仿佛从前生开始,他们的手就没有放开过。这时,他们可以赶着羊群去放牧了,放牧那时最美的心情,最美的相守。只有山坡的月亮知道,渐渐长大的他们,已经不再是完全不谙世事的孩童了,他们的心离对方更近了,他们越来越觉得,守着对方,看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情!
他们在花鸟云天的静美眼神里,偷偷地体味着拥有对方的幸福!
一切都如春草吐绿般自然,两个少年,在不离不弃的年华里,慢慢地用不舍得放开的手,告诉对方:我们要更加长久地不离不弃!
同样的天空下,同样的祥和之地,他们,将最美好的时光,雕刻在一起欢喜、一起悲伤的相依相偎里。那时的他们,尚不知这人世有多少流离,多少曲折,他们只是信誓旦旦地对着雪山,对着心中的神,许下稚嫩却让人激动的愿望:永远,不离。
多少轮回里的微笑和擦肩,才换来一生的相见相识!
我和情人相会的地方
在南门巴的密林深处
除了巧嘴鹦鹉
哪个也不知道
能言的鹦鹉啊
这秘密
请不要在路口散布
在那些岁月里,因为有仁增旺姆,仓央嘉措是无比快乐的。两个人,两个少年,将那些故乡的花鸟、树木、河流,尽皆收入相守着的快乐里,不愿遗失丝毫。
此生,若就这样,相守一生,快乐一生。
此生,若就这样,青梅竹马,执子之手。
那该多好!
第5章 回身伫望野茫茫
【此生属于莲花】
可是,他是仓央嘉措,他来自佛的莲花。他有更多的纠葛,更多的责任,在那一世的尘埃里。
所以,他与她,只能静享那么多快乐时光。只能如此。
在仓央嘉措只有两岁的时候,他的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更让仓央嘉措感到陌生的,还有十几年后峰回路转的生活,以及那些难以承受的曲折。
他们是僧人,眼神中放射出奇异的光,打量着幼小的仓央嘉措。但这一打量,就仿佛进行了一个世纪的长谈,仿佛看穿了仓央嘉措的来世今生。可是,在仓央嘉措的眼中,这样尖锐的眼神竟然带着几分温暖,从他幼小的心灵直灌进去。
小仓央嘉措虽然小,可对这两个陌生人却丝毫没有畏惧感,甚至主动表示亲近,仿佛是前生注定有缘,今生一见面就知道那是谁。
僧人很高兴,看着眼前聪明而又不怕生的小仓央嘉措,无比激动。突然,他们站起来,继而慎重地朝面前的小仓央嘉措匍匐在地,小仓央嘉措茫然却平静地看着面前如此认、真肃穆的两个人。缘分,或者是造化,就是那样不可思议。此时的小仓央嘉措突然走过去,伸手便握住了两位僧人郑重放好的转经筒,很自然、很随意地触摸到了那件神圣的法器,似乎那本来就是他的。
就是这么一握,就是这么轻轻的一触摸,他就触摸到了未来所有的曲折和嗟叹。当然,何妨把那些曲折当做是另一种修行呢?
那个转经筒,是五世达赖的法器,就那么一触摸,就将五世达赖的一切,承接了过来。
然后,两位僧人与仓央嘉措的父亲扎西丹增秘密地交谈,就像进行一次生命的神圣交接。
也就是这一回,两位僧人正式为仓央嘉措确认了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身份。传说在仪式当中,在众多特别的加持物品当中,仓央嘉措一把攥住了五世达赖生前所用的镇邪橛,不肯松手。众人惊讶不语。据《仓央嘉措秘传》所言,每次辨认遗物的时候,仓央嘉措总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五世达赖的遗物。
他和他,早已注定是不可分割的。所以,仓央嘉措注定要成为活佛。
不要去寻找佛
他在很远的地方,远过沧桑
不要问佛你从何处来
你从轮回的足迹来
不要问佛有没有悲伤
他在你的悲伤里打坐
不要说佛离你太远
是你躲在心的角落,看不见云彩
佛就在上面,你看不见啊
佛说:扫去你心底的尘
佛说:我就在你心里
有必要谈一谈西藏的活佛转世。还是从藏传佛教说起吧。
藏传佛教,又称为“喇嘛教”,与汉传佛教、南传佛教并称佛教三大体系。藏传佛教是以大乘佛教为主,其下又可分为密教与显教传承。后来,藏传佛教各大派普遍信奉教法中的密教传承,所以藏传佛教有时也直接称作密教。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起源发展壮大的一脉相承相比,有十分明显的不同,藏传佛教更为错综复杂。
在古代西藏,僧众普遍奉行土著宗教“苯教”。它的盛行远远早于密教的传入。苯教,原本是古代西藏藏王治理西藏的工具,但却导致后来信奉苯教的大臣借苯教教义来凌驾于藏王之上,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于是,后来的藏王赤松德赞为了巩固藏王之权、铲除异己,从古印度迎请来得道高僧寂护和莲花生,建立桑耶寺和僧团组织,将古印度佛教引进西藏,作为打击苯教势力的工具。于是,佛教在西藏得到弘扬。
佛教入藏以后,与西藏苯教经历了长达几个世纪的斗争。古印度佛教从8世纪中叶入藏之后到10世纪后半期才正式形成了独具西藏特色的喇嘛教,并于13世纪中开始流传于蒙古地区。此后的三百多年间,藏传佛教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因不同师承、不同修持教授、所据不同经典和对经典的不同理解等佛教内部因素和不同地域、不同施主等教外因素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众多派别。从11世纪开始,各种支派陆续形成。到15世纪初格鲁派的形成,藏传佛教的派别分支才算最终定型。当时的派别主要有宁玛派(红教)、噶当派、萨迦派(花教)、噶举派(白教)等前期四大派和后期的格鲁派(黄教)等。格鲁派认为其教理源于噶当派,又称新噶当派,于是噶当派后来便被并入日益壮大的格鲁派而不单独存在。
时至今日,我们也常常听到有人说起活佛这个名称。在内地,这是一个让人敬畏的名称,活佛,活的佛祖?
其实,这个单词是内地人的翻译,并不准确。在藏区,他们一般被称为:仁波切,或者喇嘛,意思是珍宝。的确,对于一个寺院来说,有一位具德具才的仁波切,那比几百尊金子的佛像、几千卷古经书都要珍贵得多。因为,不管是佛像还是经书,都只是死物,而仁波切是因为慈悲而乘愿转世人间的菩萨,他的任务是拯救无数以及因此受苦的众生。所以,他是活的诸佛菩萨,是一个地区无价的珍宝。
一般来说,活佛也分等级。像达赖喇嘛、班禅大师,以及萨迦法王、大宝法王都是当时最大级别的活佛。寻找他们的过程也格外的严格隆重。在他们之下也有不同层次的活佛。甚至,在最偏远的小寺院,也有自己的活佛,这个活佛就是他们之前的堪布。虽然级别很小,但是,依然受到当地信众的热爱。西藏的寺院太多了,如果一个寺院只出一个活佛,那数目也是相当地惊人。何况并不这样,一般来说,一个格西,一个具足慈悲心的高僧都能够转世,他们都会被称为活佛。甚至,没有转世这个背景,只要是被认为具有通达五明智慧的高僧,有时也会被尊敬地称为喇嘛。如果连这个也算上,你就不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在藏区遇到那么多的活佛了。
不管活佛有多少,但是,当时西藏最大的王,达赖喇嘛却只有一个。那么,达赖喇嘛的转世是怎么来的呢?众所周知,达赖喇嘛属于格鲁派,格鲁派是15世纪在西藏产生并发展壮大起来的一个新兴的藏传佛教教派。它以宗喀巴大师为自己教派的祖师。相对于宁玛派、萨迦派等其他派别,格鲁派非常重视戒律,由于僧人有戴黄帽的习俗,也被称为黄教。宗喀巴大师圆寂时,格鲁派的领袖继承还没有采取活佛转世的制度,只是由他的弟子继承。格鲁派较之于其他教派,是出了名的戒律清严。僧人不允许娶妻生子,那么,该如何确定继承人的问题呢?直到一个世纪后,这个教派才想到了采取活佛转世的方法来解决领袖人物的继承问题。
达赖喇嘛转世系统开始于根敦珠巴,也就是现在西藏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创建人。当然,他本人并没有接受过“达赖喇嘛”这个称号,这是从他的第三世索南嘉措才开始的尊号。达赖是蒙古语“海”的意思,喇嘛是藏语“上人”、“上师”的意思。这个称号最初是明代蒙古可汗俺答汉赠给三世达赖索南嘉措的尊号。顺治十年(1653年),顺治帝也正式册封达赖五世罗桑嘉措为“达赖喇嘛”,从此承认达赖在西藏的政治和宗教地位。从那之后,达赖喇嘛也就成了当时西藏最大的宗教领袖以及统治者。
据说,每一任达赖喇嘛被认证的时候,都有非常神圣的异兆出现,有人说,会在天边看到彩虹,还有人说,听到山谷中会有持续不断的海螺声(意为佛法传播广远)。对于前来探访的人们,这个灵童会表现出独特的气质。比如,会认识他们,或者认识他们所带来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据说都是他前世曾经用过的。
到17世纪初的时候,在青海、蒙古一带,格鲁派已经发展成为主导宗教,但是在西藏地区,依然是噶举派占据优势。并且噶举派在藏巴政权的支持下,对格鲁派采取仇视、压迫、摧残的措施,致使格鲁派的生存环境十分艰险。
甚至,在格鲁派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圆寂之后,藏巴汗竟然下令禁止格鲁派僧众寻找活佛的转世灵童。此时幸得四世班禅洛桑却吉坚赞出手,才衔接了活佛转世的传承系统。
达赖、班禅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两大地位最高的系统。历代达赖和班禅互为师徒的关系。这便使得两个系统互相制约,也互相补充。
仓央嘉措被选为“转世灵童”的事情一直是个秘密,两位僧人郑重交代,不许告诉任何人。在其后的十余年里,他们经常来到仓央嘉措的家里,送来各种藏传佛教以及其他各方面的书籍,并且亲自教导和指引仓央嘉措佛法。
对于他的父母来说,这是无上光荣的,是前生一起修得的福祉。可对于这个家庭,对于那些曾经的欢乐祥和,却是一次清洗,一次颠覆。
我们无须知道,那两位僧人是如何找到仓央嘉措的,但我们可以肯定,仓央嘉措的命运将要发生重大转折。那一番交谈,那一次见面,那一眼神的交汇,就为他的明天,画出了最不可思议的蓝图。
他曾经,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却要走上历史的舞台,把那恢弘的历史,用自己纯净的心,凝思一遍,再用稚嫩的手,擦拭、端起、摇曳。
可是,后来的一切都表明,仓央嘉措能掌控的,实在太少。他只是在命运的波澜里走了一遭,为自己的生命做了一次更精彩的阐释。
待到花落的时候,他仍是仓央嘉措,经历了佛,经历了爱,更加明透,更加深邃,只是人间已经在他的记忆里了。
【回望前世背影】
那两位僧人,是第巴(清初西藏地方政府总持政务最高官员)桑杰嘉措派出来找寻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得道高僧曲吉和多巴。他们经过多次寻访,才终于将灵童的最后人选确定为仓央嘉措,可以想象,那是一条多么曲折的路,但是一切都在缘中,仓央嘉措注定要成为那个人,注定要在这一遭的人世旅程里穿越那一道关卡,树立那一抹形象。
如果仓央嘉措树立的是一种唯爱、恣肆、宽达的形象,那么他的前世,五世达赖喇嘛,则与之大相径庭,那是一种煊赫的、壮烈的、强劲的形象。
五世达赖喇嘛,叫洛桑嘉措。他所在时代的西藏,风云变幻,刀光剑影。可是他来了,他不仅有智慧,亦有勇气,不仅能将漫天的阴云揽于怀中,更能将战马嘶鸣、暗影重重的迷局,一刀劈开,还这片清静之地一分久违的安宁。
我有一片草原
从东边的羊群到西边的马群
我骑着骏马,穿过生命的无际
击退了乌云风暴
一直走,一直走
黄昏终于罩住了我前方的路
停下来,却再也没有站起
公元1617年9月23日,天生异象。西藏琼结青瓦达孜地区。青瓦达孜宫,即琼结宗堡之内,前藏世袭贵族琼结巴家族被誉为“猫眼宝石中的九眼珠”的奇女子贡嘎拉则在丈夫霍尔?顿都热丹的陪伴下,历经十月怀胎终于诞下一名男婴,取名贡嘎米居多嘉旺格嘉布。他的出生,给琼巴家族带来了无限福祉。
在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的自传里,他这样描述自己出生前后的奇异之事:
“日沃德庆寺的然坚巴桑杰嘉措是我家日常供养的上师,他在笔记中写道:在邻近投胎之时,有一个自称香灯师的僧人带来一尊大悲天王的铜像。有人问他这是什么像,他回答说是拉萨大昭寺的五位天成像(十一面观音像)。
“在临近分娩时,(母亲)梦见铜像往窗口爬,由于身形高大,十分吃力。一个艳装佳人挽住他的手,轻而易举地将此拉出窗外。据说,当时龙王庙内有一种未曾见过的花开放,寝殿顶上虹光缤纷,一些没有规矩的山下人将寨堡团团围住,无云的晴空降下雨点,非亲眼目睹很难相信会出现这种奇观。一旦身临其境,他们会认为同时在那里隐居的恪守律仪的非凡的人去世或者诞生或者得了道果。”
出生没多久,贡嘎米居多嘉旺格嘉布就被认定为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的转世灵童。
公元1622年,洛桑嘉措以四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身份被迎请至哲蚌寺。公元1627年,洛桑嘉措十岁,受比丘戒,正式成为活佛。
在洛桑嘉措成为活佛以后,藏巴汗政权和其他各派不断对格鲁派进行迫害,洛桑嘉措不得不被迫逃亡。
时局越是动乱,就越有可能出现英雄。或许洛桑嘉措没有想过做英雄,但是在其位谋其政,他必须用自己的智慧和果敢,为自己创造一个清明的天地。
1641年,洛桑嘉措利用藏巴汗政权同蒙古和硕特部之间的矛盾,派人去青海与和硕特部的首领谈判,以借和硕特部的强大军力彻底推翻藏巴汗政权。很快,和硕特部大军就消灭了三股反对格鲁派的敌对势力,并帮助格鲁派建立了以洛桑嘉措为首的甘丹章政权。并且,和硕特部与格鲁派的信仰正式结盟。这一年是公元1642年。
随后,为了巩固局势,西藏的蒙、藏领袖们积极地向新崛起的清政权靠拢。1644年,清军入关定都北京,顺治皇帝派使臣入藏迎请达赖入觐。顺治九年(1652年)二月,五世达赖及随从三千人从拉萨动身,清廷派了专员和护军沿途照料。十二月,五世达赖至京师,顺治皇帝在南苑设宴洗尘,此后不但令亲王、郡王依次设宴款待,还特地修建了黄寺作为达赖留京时的驻锡之所。
达赖在京逗留两个月,于顺治十年(1653年)二月请辞回藏。顺治帝准其所请,在太和殿赐宴饯行,又赐鞍马、金银、珠宝、缎匹等物,命和硕承泽亲王等亲率八旗兵丁护送达赖至代噶。是年五月,清帝册封五世达赖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并将颁给他的金册、金印派专人送往代噶。自此,达赖喇嘛的封号和在西藏的宗教地位,得到了清朝的正式确认,以后历世达赖都必须经过中央政府册封,遂成了一项制度。
在册封达赖喇嘛为宗教领袖的同时,清朝册封西藏实际的政治掌权人固始汗为“遵行文义敏慧固始汗”,也颁赐了金册、金印,让他“作朕屏辅,辑乃封圻”。宗教和政治两大领袖双峰并存的格局,也为日后蒙藏集团的权力争斗埋下了伏笔。随着西藏局势的稳定和格鲁派地位的巩固,五世达赖喇嘛对蒙古人总揽西藏行政大权的现状日益不满,开始利用各种手段对固始汗的权力进行侵蚀。
洛桑嘉措得到清朝的册封回西藏后,一面向皇帝上表谢恩,一面凭借清政府的支持,继续扩大格鲁派寺院集团势力,强化自己的影响,并在甘丹颇章地方政权中进行渗透。
实际上,和硕特蒙古人在西藏的统治地位之所以能够形成,很重要的一个前提是西藏格鲁派在政治、军事上对他们的依赖。藏传佛教格鲁派自15世纪诞生以来,一直和西藏其他教派进行竞争和斗争。通过三世达赖索南嘉措以来与俺答汗的联盟以及对和硕特蒙古人刀枪的仰仗等,格鲁派最终在西藏得到了不可侵犯的神圣地位,而和硕特蒙古人则登上了藏王宝座,两者似乎都如愿以偿。
但是,昔日号令西藏佛教诸宗的噶玛噶举派被赶下台以后,长期不甘心失败,召聚自己的信徒和施主们一再反抗,把矛头指向达赖喇嘛与和硕特蒙古汗。同时,临近的不丹法王兼国王主巴噶举首领时附时叛,西藏局势并不稳固。在联合抗击内外反对势力的过程中,藏传佛教格鲁派僧侣集团与和硕特蒙古贵族在一个比较长的时期里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然而,经过和硕特蒙古部固始汗、达延汗和达赖巴图尔等汗王的经营,后藏复辟势力完全被击败,格鲁派在西藏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同时,通过打击和征服域外反对势力,收复阿里地区,西藏呈现出稳定的局势。在这种情况下,对以达赖喇嘛为首的西藏势力来讲,和硕特人似乎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蒙藏统治集团联盟日趋瓦解。
洛桑嘉措的一生,除了以上事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重修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始建于公元631年,当时的吐蕃王朝第三十三代赞普松赞干布迁都拉萨,为迎接大唐文成公主“乃为公主筑一城以夸后世”。
因宫殿富丽绝伦,僧众将其誉为第二殊境“普陀山”——观世音菩萨所居之岛,于是得名“布达拉”。“布达拉”是梵语音译,即意为“普陀罗”或“普陀”。从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开始,布达拉宫成为历代达赖喇嘛的冬宫,也因此成为西藏政教合一的统治中心。
相传在松赞干布时期,布达拉宫筑有边长五百米的肃穆高墙,红山之上殿宇多达一千座。可惜在公元7世纪至8世纪,布达拉宫先后遭遇了火灾和雷击,众多宫殿都因此倒塌。到公元9世纪吐蕃王朝覆灭之后,连年战乱致使布达拉宫几成废墟,陷入了无人问津的尴尬局面。
直到甘丹颇章政权建立之后的公元1645年,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与和硕特部首领悉心沟通以后,决定重修布达拉宫,重现布达拉宫旧日风光。到1653年,“白宫”修建顺利竣工。
洛桑嘉措在其圆寂前,郑重托付第巴桑杰嘉措,把这一伟业继续完成。
到公元1695年,布达拉宫的重建工程全部完成。
布达拉宫,高9层,外观13层,离地高达117.19米。东西长360多米,南北宽约140米,山下海拔3650米。占地面积36万余平方米,建筑总面积13万余平方米。布达拉宫的主体建筑,就其功能来说,主要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白宫,白宫是历代达赖喇嘛生活起居和政治活动的地方;第二部分是红宫,红宫主要职能为历代达赖喇嘛的灵塔殿和各类佛殿。红宫居中,白宫列居两翼,红白相间,群楼层叠,蔚为壮观。
洛桑嘉措,当这个名字出现在西藏,出现在活佛的名单里,这里就在那些年里平静了许多。他是一个人,但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被涂上佛的颜色,戴上佛的光环,在西藏的山巅,振臂一呼,于是山河震颤、草木惊慌。
他拥有强大的个人意志和卓绝的才能智慧。他为发扬光大格鲁派,建立甘丹颇章政权,耗尽毕生所有精力。他在世时,在西藏地区格鲁派寺院已经发展到3477座,格鲁派僧侣人数已超过三十万人。
只是,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就像一切的故事,总有个结尾。
公元1682年,安静的西藏,安静的人海,安静的尘寰。
洛桑嘉措在那一世的轮回里,静静地走到了最后。一切都了然于心,一切都自然平和。在雪山的夕阳里,把这一生的种种因果,一段一段的故事,如流水般捋了一遍,然后,双手合十,向着远方望一眼,闭上了眼睛。
五世达赖喇嘛,一世的风光无限,就此终结。
生命如斯,须臾之间,悲也好,喜也好,轰轰烈烈也好,平平静静也好,结束的时候,一切都只剩尘烟,和昨天一起飘散。
【走向历史旋涡】
门隅的少年啊
你还没有在斜阳中亲吻过你的母亲
却要乘着门前的月亮到远方
心爱着你的女子
你可曾知道
她的泪眼穿过门隅的山和水
随你去了遥远的他乡
但是他,仓央嘉措,即使是三百多年以后,仍有无数的人徘徊在他的气息里,仰视他,聆听他,爱怜他。
只是,仓央嘉措早就被选定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我们必须认真面对他接下来的人生,那些迷惘丛生、混乱孤独的日子。
因为,在他被选为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那些年,藏传佛教内部,以及整个西藏和整个中国,都不太平。
我们实在不愿意让一个纯净的少年去蹚政治的浑水,更不愿意让一个诗性的灵魂去沾染腐朽的气息,可是没办法,这是他的宿命。他要成为活佛,他要坐在那个位置上。
五世达赖洛桑嘉措晚年潜心于西藏历史研究和达赖世系传记的写作,将一应管理事务悉数托付给第巴桑杰嘉措。二十多岁的第巴桑杰嘉措深沉练达,学识和修养高出同辈甚多,深得五世达赖洛桑嘉措的喜爱和信任,待他如同己出,甚至有传说说他就是五世达赖的私生子。洛桑嘉措曾先后几次请求他出任第巴,掌管西藏政务,但是桑杰嘉措先后几次推辞,始终不肯就任,也许是他早就看到了埋伏在平稳表象之下的暗流汹涌。直到五世达赖深感身体、精神都已经无法再过多地操劳政务,有一天关起门来与他严肃长谈之后,桑杰嘉措才终于肯答应出任第巴。1679年,二十六岁的桑杰嘉措接受五世达赖委任,正式承担起管理西藏政务的重任。
年轻的第巴桑杰嘉措不干则已,一旦承担达赖重托,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去。也许是因为他终于领会到了五世达赖打下这份基业的不易;也许是在与达赖的长谈中,坚定了绝不让西藏政权旁落的决心;也许只是为了感念五世达赖洛桑嘉措的知遇之恩……不管原因是什么,人们看到的是,就任后的桑杰嘉措非常强势,采取了一系列巩固西藏政教合一政权的措施,并且与当时蒙古军队统领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圆寂后,第巴桑杰嘉措为了继续利用达赖的权威掌管格鲁派事务,也为了争夺独掌西藏的政治权力,秘不发丧达十五年之久。于是,仓央嘉措被选为“转世灵童”的事情也被尘封了十几年。
公元1696年(康熙三十五年),康熙帝亲征叛乱的蒙古准格尔部葛尔丹,在俘虏口中得知,五世达赖并非如西藏所传说的闭关修行,而是早已圆寂十五年,大为震惊,随即向桑杰嘉措降旨问罪。桑杰嘉措惊恐万状,不得已如实向朝廷报告了五世达赖圆寂的事情。当然,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把仓央嘉措请到拉萨坐床。是的,他秘派曲吉和多巴火速去了,仓央嘉措马上就会属于拉萨,属于布达拉宫,属于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是宿命,把他推向了历史的风口浪尖,推到那一片阴暗的天地里。
他,仓央嘉措,没有选择,他只是格鲁派一个忠实的平民信徒,在门隅那片净土上陪着父母,以及美丽贤淑的仁增旺姆,平和而充实地生活着。可历史选择了他。
历史,就像绳索,套在谁的脖颈上,谁就得被拽到显眼的地方,无论五色斑斓或危机四伏,无论宽阔大道或旋涡泥沼。
他必须出发,去面对俗世的纷争,用他的无上净心,拨开世间的阴云。
【人世这般荒凉】
你是云,是风
你是梅花上等待太阳的雪
时节一到,落到凡尘
成河流,成细雨
护佑万千生灵
是的,从他被选为“转世灵童”那一刻开始,仓央嘉措就不再是凡人,不再是他父母的孩子。而当两个僧人再次来到他家里,要把他带走的时候,他不再是仁增旺姆渴盼着与之白首一生的那个人,他要去向远方,把故乡的山水,把那些亲情和最初的纯真爱情,留给从前。
世间有很多东西都是突兀的,难以预料的,但又是注定的。执念,是悲欢离合;放开,便是地老天荒。仓央嘉措没得选择,至少在这时候,一个稚嫩的身躯,一个幼小的性灵,阻挡不了命运之神的强横安排。
他,必定要坐上莲花,俯视苍生,在静寂中渡难渡劫,找寻生命和世界的平和、静安。
仁增旺姆,她在静静地等待着离别。这个美丽而深情的女子,在雪山之下的平静家园里,曾经多少次想象过未来,想象与他一起的更多的快乐。可是现在,这都将成为泡影。
心碎,无痕。
他将成为活佛,将是西藏至高无上的人,而她,将成为众多膜拜者中的一个。
这就是生命,这就是生活。
谁知道,今天守候在你身边的人,明天,会去向什么地方,流落在什么样的命运颠簸里。
在仓央嘉措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坚强厚朴的扎西丹增因病离开了人世,悄无声息。
扎西丹增的生命是多舛的,艰难的,从小就尝尽了人间的艰难。是一股信念,支持着他,让他有勇气面对那些苦痛的岁月,将那些惆怅和迷茫,一次次抛给西风,在自己的心底建立一座城堡,才承受住了命运的考量。
他是海,辽阔而深沉;他是山,厚重而高峻。
当他与次拉旺姆相遇后,在生命的繁芜中找到一片灿然的青草地。他们迎来了生命中最重要最宝贵的礼物——仓央嘉措。只是,他们从没有想到,他们的仓央嘉措,有着那样神圣却让人绝望的使命。
也许是扎西丹增自己的命数,也许是仓央嘉措此生该遭受的波折,总之,扎西丹增离开了人世,留下次拉旺姆和仓央嘉措,守着门隅每天升起的太阳。
幼小的仓央嘉措,第一次感到人世间的伤痛,第一次,将悲伤刻在童年的快乐里。
有时候,生离比死别更让人痛彻心扉。
此刻,仓央嘉措在家乡的山坡上,静静地看着山顶飘荡着的云,手中依旧是温柔如丝缎的风。这是藏区少有的好天气,可是,他即将从这里出走,一去不回。
头天晚上,他躺在母亲次拉旺姆的身旁,深邃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这个贤良温润的女子,那十几年里,她曾给过他多么厚重的温暖,本以为可以永远陪在她的身边,为她唱最辽远的歌,守护着她的每一天,可是,他要离开了,将那些温暖静静抛给过去,走向自己的远方。
沉郁。悲伤。凝重。
这样的气氛将那晚的夜色凝结成一幅色彩暗沉的画,仿佛永远没有白昼一样。
可是,那个夜晚还是结束了,白昼来临的时候,仓央嘉措的命运之路就要开始。
深谷里堆积的白雪,
是巍峨的高山的装扮,
莫融化啊,请你再留三年。
深谷里美丽的鲜花,
是秀美的深谷的装扮,
莫凋谢啊,请你再盛开三年。
家乡俊美的少年,
是阿妈心中的温暖,
莫离开啊,希望长聚不散!
默默,任何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骨肉分离的凄悲和苦楚。
多希望来一场大雨,浇灭那些悲伤!
仁增旺姆,他的女孩,在远处和他一样,望着他望着的云,握着他握过的风,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可是心底的悲戚明明就在那偶尔一低头的瞬间,表露无遗。
他们从小在一起,一起奔跑,一起欢唱,一起追逐风和雨,云和月,河流和时光,可是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是隔了千万里,再也拉不住对方的手,再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或者,他们已经错过了轮回里最后的相约。
仓央嘉措,他有些茫然,未来难以预料,而专注着的那一刻,却是那样静寂孤独。仁增旺姆走了过来,泪水的痕迹犹在,却是笑着走来,眼神热热的,掩不住凄苦。
没有言语,却胜似千言万语。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彼此一个眼神,已经明了一切。
望着这个静婉如玉的女孩,仓央嘉措的心,如秋叶般片片凋零。
最后的离别,最后的沉默。
他离去的那一刻,风静止了,云静止了,河流静止了。只有辽阔清越的歌声,不知从何方而来,为这远行之人,送上最后的祝福。
天鹅流连池沼
想多停留一会
可那湖面结了冰
叫我意冷心灰
人世的悲凉,没有终点。
仓央嘉措离开门隅后,不到半年,母亲也离开了人世。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离开了自己,次拉旺姆陷入了绝望。她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忧伤。终于形容枯槁,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最大的悲伤,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在仓央嘉措的心上。他多想大哭一场,把心中的所有委屈,倒出来。
窗外刮着凛冽的风,木头被撞击得咯咯作响。这一刻,仓央嘉措猛然惊醒:不,我不能哭泣。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母亲的灵魂还在我周围游荡,她比我还焦急心伤,我如果哭泣,我如果不舍,那么,她的灵魂一定舍不得离去。带着痛苦焦灼的灵魂,是无法获得解脱的。如果那样的话,我的超度经文也白念诵了,我这不是在想念母亲,而是在害母亲啊!想及此处,仓央嘉措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把不断汹涌而出的泪水生生地抑在眼窝里,不再流出半分。
在藏区,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亲人尽管难过,但绝不会号啕大哭,再多的悲伤,他们也要止住。因为他们知道,死人的灵魂并没走远,由于对生的眷恋,对亲人的眷恋,在很长一段时间,灵魂都会在原来的家里不断地游荡,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如果他知道亲人在悲伤哭泣,同样地舍不得他,那时的灵魂会痛苦地捶胸顿足,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身体,他所有的愤怒与气愤,连扬起一阵微风的力量都没有了。那个时候,灵魂的悲伤与失望达到了极点。但是,他依然无可奈何。他只能不甘心地在这里游荡再游荡,直到业力最后把他带往不同的地方。
西藏人对于死亡的冷静和从容到现在也让世人感慨。在他们的概念里,生死都不过是一个过程。生不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因为,生者从出生那一天起,就离死亡近了一步。死亡也一样,死不是永恒的,因为它必将被另一种生所代替。所有的这些思维都来源于他们所信奉的佛教。一千两百多年前,被称为“第二佛陀”的莲花生大士亲手写下的《度亡经》,就像一部死亡指南一样,详细地向人们描述了当我们的身体濒入死亡会遇到的各种情形。不仅如此,根据这种理论,无论是高僧讲法,还是寺院的金刚舞表演,都一次又一次地向人们渗透这种思维、概念。
有人说过,宗教的产生起源于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显然,藏传佛教在这一方面是成功的。由于对它的坚信与执著,信徒们已经渐渐做到把死亡视若等闲。当然,那些大成就者已经为众生打开了生与死之间的神秘之门,然而,作为俗人的我们,却无法一一履行,只要一想到逝去最亲近的人,就无法止住来自内心的酸楚。
仓央嘉措,我相信,那一刻,即使你的眼泪止住了,却依然止不住心伤。
他即将成为六世达赖,即将成为众人仰视的活佛,却就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挚爱的母亲。这是他的宿命,他注定要从悲伤中学会坚强,学会平静。
人间,他的孤独在蔓延。从那时的布达拉宫,蔓延到三百多年以后,所有追慕者的心中。
可是,他的悲伤,远没有结束。他是乱世里衷情的花,一瓣一瓣凋零,一次一次向着佛心而去,很凄凉,很落寞。然后在凄凉与落寞里,结出欢喜、恬淡与宁静来。
有些人永远不能再相见
马儿也追不回的时间
只有那一轮天边清冷的月
是我用一生想念妈妈的脸
第6章 宫墙万丈情何处
【那条迷茫的路】
公元1697年,仓央嘉措15岁。
这年三月,桑杰嘉措从拉萨派出了卫拉特蒙古军首领扎西嘉措等人作为迎请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先遣人员。随后,又从藏军中选派了心腹担任仓央嘉措一行人的护卫任务。四月,仓央嘉措一行人抵达浪卡子,浪卡子位于羊卓雍湖的西岸,被称为歌舞之乡。五世达赖曾多次在这里讲经,所以仓央嘉措一行人在浪卡子暂住了一段时间。
期间,仓央嘉措以灵童身份在浪卡子会见了各大寺院的活佛。另外,曲吉和多巴去了一趟拉萨,向第巴桑杰嘉措汇报了灵童的行程,并从拉萨带回了桑杰嘉措送给灵童的衣服和器具等物品。
离开十几年守护着的家乡,仓央嘉措一片茫然。前尘几何,命运几何,于他,尚是个谜。
其实,他从来就是个谜,从出生到成为活佛,从活佛到离去,谜一样的生死,谜一样的来去。或许,正是这样谜一样的生命,对世人才更具有几分吸引力。
他被告知要执行更盛大的事,那将关乎着天下人的福祉和未来。仓央嘉措生来就是具备大胸怀大智慧的人,所以他迅速在茫然中理出了一条线索,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可是,他却不知道,他将要去的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他才十五岁,却要走向历史的刀尖浪口上。
直到此时,他才明了,自己竟然早已被定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他将要成为六世达赖喇嘛。
多么厚重的字眼,多么迷人的称谓!
蓦然间,他有一种绝望,家乡的山水,还有那个格桑花一样绚烂的姑娘仁增旺姆,此生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那又如何?命运和历史一起选择了他,他只是一根草,或者,只是一滴水,只能到需要他的地方去。
拉萨方面,桑杰嘉措派近臣主持召集了色拉寺和哲蚌寺的高级首领会议和僧俗官员会议,并在两处同时宣布——五世达赖喇嘛已于十五年前圆寂,他的转世灵童已降临人世,且将在燃灯节(藏历十月二十五日)迎请登临无畏雄狮宝座之上。
至此,关于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圆寂与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在民间培养多年的秘密才公之于世。
是年九月初七,灵童仓央嘉措在浪卡子的丹增颇章宫会见了五世班禅。在各大寺高僧面前,由五世班禅为灵童剃度出家,受沙弥戒,取法名为“洛桑钦仓央嘉措”,意为“梵音海”。
在一系列仪式结束之后,五世班禅和仓央嘉措一行人重新起程,离开了浪卡子,踏上去往拉萨的最后一段路程。
十五岁的仓央嘉措,终于来到了圣域拉萨。布达拉宫就在他眼前,可是,在他的眼神里,闪过的却是一丝迷惘,甚至还有落寞。
他的迷惘和落寞,才刚开始。
之后,仓央嘉措来到布达拉宫的西平措大殿,经过消灾、驱邪、沐浴等仪式后,登上无畏宝座,举行了最为隆重的活佛坐床典礼。此时,由康熙帝派遣的使臣呈献了皇帝封诰、贺礼和册书,并授予封文,正式认定仓央嘉措为“第六世达赖喇嘛”。
就从这里开始,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孤寂布达拉宫】
回到拉萨
回到了布达拉宫
在雅鲁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
在雪山之巅把我的魂唤醒
爬过了唐古拉山遇见了雪莲花
牵着我的手儿我们回到了她的家
你根本不用担心太多的问题
她会教你如何找到你自己
雪山尽头
美丽的喇嘛庙
没完没了的姑娘她没完没了的笑
拉萨。这里是一片充满神奇的土地,来过这里的人都会感慨。不管时空如何变幻,只要布达拉宫还在,大昭寺还在,就不会影响朝拜信徒们的心情。他们只是一心一意地磕头、祈祷,并不理会身下的土地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很多人喜欢去拉萨,声称在那里可以看到灵魂最纯净的地方。的确,来过拉萨的人回去之后都会恍惚,都会思念,感觉身体虽然走了,但灵魂却丢在了某个地方。你会开始思考,那些看起来衣衫褴褛、脏兮兮的藏族人,为什么会那么快乐。高兴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也会笑,他们的笑容像那里的天空一样纯净无瑕。
其实,我们的心本就应该是那样的,如高原天空一样纯净、辽远、高阔。
只是,现在我们的心,被无数欲望添堵得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就如这都市的天空。
这就是有信仰与无信仰的区别。
在西藏,大多数人笃信佛教,而且那样忠诚、直勇。这,也许就是当你来到藏地,惊叹于为何在这里,能看到灵魂发光的原因。
其实,不是灵魂在发光,而是当我们的心被擦去尘埃,知道了它本来的样子。
在拉萨,除了布达拉宫、大昭寺之外,最著名的莫过于那三大寺院: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
后两座寺院都在拉萨城内,只有甘丹寺位于离拉萨城五十多公里之外的旺波日山上。旺波日山海拔3700米,甘丹寺位于旺波日山的山顶。甘丹寺在格鲁教众多寺院中地位最特殊,它是由佛教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于1409年亲自筹建的,可以说是各大格鲁寺院的祖寺。甘丹寺中曾藏有丰富珍贵的历史文物,但可惜的是,曾在“文革”期间遭受严重破坏,莫说文物,连建筑都毁坏殆尽。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甘丹寺,基本都是后来修建的。
哲蚌寺、色拉寺都是甘丹寺的子寺。它们都在拉萨境内,一个在西郊,一个在北郊。色拉寺如果翻译成汉语,有一个很浪漫的名字,叫野玫瑰花生长的地方。原来,色拉寺建寺之前,这里有一大片盛开的野玫瑰花,所以以此取名。而哲蚌寺的名字就比较正统了,意为雪白的大米高高堆聚在山上。这个说法也很形象,因为,哲蚌寺的建筑多为白色,且修筑在山上,远远望去,就像大米堆满了山尖。米是佛教中供养的圣物,所以,这个比喻也是相当的殊胜。
两大寺院规模都很宏大,僧人众多。听说最兴盛的时候,哲蚌寺的僧人一度达到万人。
现在,仓央嘉措,我们共同的信仰,在布达拉宫里,静静地看着外面那个莫名的世界。他还没有适应万人之上的高贵感,或者,他从来也不想适应。
日落前的布达拉宫被夕阳染成了金色。尘世里俗艳的金色,在高原的天空下,无与伦比地灿烂、壮丽,仪容万方。夕阳流淌在布达拉宫蜿蜒迤逦的墙堞,背后是汹涌舒卷的云絮。亘古静穆的高墙,在流转的大朵白云映衬下,有一种与时间空间无涉的永恒质感。仿佛开天辟地,它就矗立在那里,雄踞山顶,旷古无言,任头上风云变幻,脚下金戈铁马。人世蹉跎,世代易主,每一块石头都毫发无伤。
如果可以,他一定愿意做门隅的一棵小草,在无边的蓝天下,绿意盎然。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快乐凋谢了,只剩下漫天的经幡,挂在寂寥的心门外,与拉萨的云彩一起,把他的童年,遮盖得严严实实。
可是,他怎能不回味不久前还握在手中的快乐?那些有母亲,有仁增旺姆陪着的恬静岁月。而此时,母亲已然离去,仁增旺姆在他触不到的远方,望眼欲穿。临走时他说的那句“我们还会相见的”,此时想来,竟是那样无力。
只有收回这些心事,将自己忘怀在佛的莲花里,仓央嘉措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这时的他,看着布达拉宫下穿梭而过的人群,那些行走在命运里的生灵,只觉得这生命太奇异,太不可捉摸。
当然,他是活佛,是雪域最大的王。他是可以俯视一切的,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尘埃落定以后,生活变得平静了许多,仓央嘉措有足够的时间来学习,来充实自己枯燥乏味的活佛日子。除了跟随五世班禅等大僧学习诸多佛教经典以外,他还学习梵文音韵知识。无疑,一个本来就具备诗性的人,一旦触摸到诗意,就能激发出无穷的动力来。
仓央嘉措爱上了一本典籍叫《诗境》。我们已经看到,从小,他就喜欢家乡的山水,喜欢那里的草树斜阳,喜欢那里高亢动人的情歌;从小,他就具备了诗人的气质。当他从《诗境》里缓缓走出,那与生俱来的诗性便变成了纯熟的诗歌技巧以及诗歌风格。
他,必须是个诗人,这样,我们才会爱他这样深。
他骨子里就是个诗人,只是出现在一个让他的诗情寂寥无助的地方。
于是,在胸口的激情和现实的乏味相撞击时,他变得孤傲、清冷。有时候,连佛的告诫都阻止不了他心中充斥着的万般心绪。
只是,至少看起来他一直在潜心修行,认真地度过属于活佛的每一天。然而在内心深处,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处在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连最轻柔的云彩都不敢坦然面对了。
山歌不要对我唱,
请你向着悬崖唱;
只要歌儿能将悬崖唱开门,
我俩就有聚会的地方。
曾经的歌声听不见了,曾经的心上人看不见了。他们在各自的远方,悲切、念想。谁能为他们唱一首山歌,向着悬崖,唱开一扇自由之门,让他们相会,让他们相守。
尽管仓央嘉措知道自己所系重大,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尽管看着外面繁华世界里的生命,他告诉自己,有责任为他们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有责任用一人的寂寞造就万千生灵的安乐,可这依然不能阻挡他的想念。
仁增旺姆,那个贤淑静婉的女孩,在远方,在那些熟悉的云下、风中,牢牢地记着他的那句“我们还会相见的”,赶着羊群,数着日子,一日一日,一夜一夜。
她总是认为,他会从清晨的露珠上下来,从雨后的彩虹上下来,从落日的余晖中下来,或者,就从那些豪放的歌声中来。
她的脸是忧郁的,尽管她尽可能地保持旧时的微笑,憔悴却写满了她的面孔。
而布达拉宫里的仓央嘉措,何尝不是思念欲狂!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背影,他的心总会不自觉地凛然,多么希望,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多么希望,窗口的飞鸟能把他的思念带给远方心爱的女孩,或者,给她一双翅膀,飞到他的身边。
一切都是徒劳。他们隔着山,隔着水,隔着万千的生灵。
从未想过那次别离会是永别,可是,那就是永别!
仓央嘉措等不到仁增旺姆的任何消息。仿佛,风已经将她带到了另一个天堂。其实是,风把他带到了她不忍去念想的远方。
他知道她的苦楚,她知道他的无奈。生命中有那些年的相守,纯真如荷花上的清露,有那些手牵手走过的草地、山坡上的淡淡回忆,也是幸事。
生命中有此情,此景,足矣!
在看得见你的地方
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在看不见你的地方
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最好不曾相见】
仁增旺姆经过一段难熬的岁月,终于变得平静了许多。那些心间的涟漪,慢慢地沉静下来,在她平静的日子里,润涤着她的寂寞和忧伤。人海中的她,再没有任何奢望,只是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偶尔在梦里见到他,回到他们的曾经,却也只是偶尔,淡淡地想起。她心下明了,她的他,在遥远的布达拉宫里,高处不胜寒,更寂寞,更伤悲。
在仓央嘉措离开之后,门隅那一偏僻之地,就出现了关于仓央嘉措与仁增旺姆的各种流言。就算是在西藏,就算是在圣洁之地,也免不了有好事之人,也就免不了流言飞语。仓央嘉措是活佛,人们愿意听任何关于他的逸事,更愿意散播。
这就是生活,它是歌,却有着曲折的旋律;它是画,却有着太多的明暗交替;它是诗,却经常杂乱没有韵脚……
仁增旺姆必须面对那些俗世的纷扰,那些无味的流言,尽管她只是一个女子,只是尘世里最娇嫩的一朵格桑花。人间有太多庸俗的眼神,把邪恶的或者腐朽的气息无耻地投放在纯净的湖面上。
一开始,仁增旺姆只是一心地想念着仓央嘉措,心里的痛楚掩盖了一切。她想,只要把他放在心里,心痛也罢,难熬也罢,不必管那些闲言碎语。
可是当她慢慢从悲伤中抽身出来,冷静下来以后,突然发现,他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了,他属于那片大地,以及那里所有的生灵。而她,只是个平凡女子,不能因为自己,让他的圣洁沾上丝毫的污点。
她是这样通透的人,所以她做出了一个让她遗憾一生的决定:嫁人。
过了开花的时光,
蜜蜂儿不必心伤。
既然是缘分已尽,
我何必枉自断肠。
她的爱情,在仓央嘉措离开的那一刻,已经化作彩虹,飞到了云天上,在无限的时空里,静看世间的一切爱情。她的爱情没有死,只是在那一刻,被湮灭在离别里。
在很多个夜晚,她都在数点属于她和仓央嘉措共同的时光,那时的懵懂,那时的相知,以及那时不经意间流露的心底的秘密。
“我们拥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日子!”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美丽的借口了,对于她自己的失落,只有这样,她才能在那些孤寂的日子里,枕着回忆艰难却甜蜜地睡去。
也正是因为她明白了,彼此拥有过那份美好,已经是前世修来的幸福,她才在无数次痛苦的思想斗争后,做出了嫁人的决定。
在她看来,她此生只能为他做这一件事了,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平静安宁地对待苍生,对待他心中的如来。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但是因为他,因为他曾在她十几年的岁月里,给过她无数的欢愉,她愿意为了他做一件哪怕让自己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事情。
因为他,她不再平凡。我们相信,她本来就不平凡,她和他,携手来到人间,那必是约好了在那一次的轮回里,来到红尘,把所有的童年交给对方。
她,将要嫁到很远的地方,远得在那个轮回里再无踪迹。
幼年结识的心上人儿,
她的福幡插在柳树旁。
看守柳树的阿哥,
请别拿石头打它。
彼时,仓央嘉措还在用这样的诗句告慰自己,他以为他总有机会履行自己的诺言,回去与仁增旺姆相会,他希冀着那样的梦想成为现实。尽管一切都让他觉得很遥远,但他很清晰地记得,当年,他和仁增旺姆牵手在门隅的那棵柳树下嬉戏的场景。
他没办法,只能用自己的诗句填补心底的空白和孤独。
后来,仁增旺姆嫁人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到了仓央嘉措的耳中。没有惊悸,没有潸然,甚至没有不安。他就坐在那里,夕阳的光静穆地洒在他的脸上,晚风从窗口柔柔地探进来,从他的耳际掠过,他竟没有察觉。
静默。那时的所有悲伤和遗憾,都在那个雕塑般的身影里沉入苦海。
谁说最大的痛苦,不能生成最大的平静呢?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爱情,是一个让人欢喜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的词汇。从拥有到失去,从甜蜜到忧伤,或许只是一瞬间,却仿佛经过了万千年、万千里。
倘若不相见,又如何不负前生的约定?倘若不相知,又如何摆脱两颗心的悸动?倘若,爱情从未出现,倘若那个前世相依过的人今世只在陌生的地方独自漂泊,又怎能懂得,爱情是那样甜蜜的忧伤、坚定的绝望?
【在迷惘里寻觅】
寂寞。哀伤。悲凉。
这不是一个出家人应有的,更不是一个活佛应有的。可是谁能阻挡一个诗性的男人如此呢?他从故园的花草山水中走来,如今却陷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无法脱身,也不能脱身。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绝!
当初,知道自己要来拉萨的时候,他曾天真地以为,他可以既来则安,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佛,献给黎民,献给这片宽阔的土地。他以为,只要坐在那个宝座上,就能振臂一呼,为万千生灵做主,求得安泰平乐。
但是,一切都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你觉得爬到树上就能摘到月亮,可是当你爬上去才发现,月亮不在树上,在云上。
他,此刻是活佛,在万人之上。可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叫桑杰嘉措。他三岁被选为转世灵童,十五岁才坐床,这不是偶然。
对于桑杰嘉措来说,仓央嘉措只是用来应付清廷和其他对手的靶子,他的政治理想里,仓央嘉措从来只是一颗棋子,虽然重要,却只是对这盘棋重要,绝不能让他自由来去,走出棋盘。甚至,如果可以,他宁愿没有这个活佛,毕竟,活佛是受万人膜拜和瞻仰的。
所以,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的每一天,都像是在炼狱,只不过这牢狱在阳光下,在他深藏着的孤寂里。
一步一步,走向宿命的深渊,何时才能从那里走出,还本心一片自由天地?
去年栽下的青苗,
今年已成禾束。
青年衰老的身躯,
比南弓还要弯曲。
一个青年,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本可以自由奔跑在蓝天下的门巴汉子,被禁锢在布达拉宫默然的灯光下。但是身体被约束还是其次,仓央嘉措性灵所受的桎梏,更使他无比寂寥,无比烦闷。
毋庸置疑,仓央嘉措变得沉郁和默然了。周围的一切,都那样虚幻,只有在凝望着远处天边的云,任思绪回到从前,回到旧时的家乡,他的脸上才会出现久违的笑容。
门隅,那片山水田园啊!你就在那里,任他的回忆穿梭往来。
他想到了自己敦厚笃实的父亲扎西丹增,他从来没有怀疑,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是他,教他唱豪放的情歌,是他,把他的生命之初,铺陈得那样安稳平和。
他想到了慈祥温婉的母亲次拉旺姆,那是一个多么善良纯净的女子,在他父亲离去后,给了他童年应有的所有快乐。他多想,陪着母亲到永远。可是回忆里母亲的笑容再甜蜜,也改变不了冷酷的现实,改变不了他所处的尴尬环境和愤懑心情。
当然,他一定会想到那个人,即使是得知她嫁人以后。那是他牵过手、许过誓言的女子,那是让他甘愿遭受佛祖谴责也必须回忆和想念的人。
“一切皆幻象。”在回忆结束的时候,只能用这一句冰冷的字句,来平复自己的心情。人间的聚散离合,竟是那样不经意。那一个轮回中,为何让他来,却又给他那么多苦痛?
转眼间,仓央嘉措到布达拉宫已经三年了。三年白驹过隙一般,在仓央嘉措的心里留下的,除了一次一次的回忆里的忧伤,就是虽然处在活佛的位置上,却无法挥手造福天下的无奈。
当然,对于一个僧人来说,心理遭受的创痛和煎熬越大,修为才会越深。
仓央嘉措,他的心,在布达拉宫的月亮上浮浮沉沉,他需要从冰冷的宝座上下来,走到真实的世界,体悟一回,然后沉默却微笑着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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