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伊朗導演法哈蒂“無意識”拍攝手法,看《一次別離》的固執人生

從心出發,才能到你對面那個人的心裡去,用無意識,用心,才能讓你的創作有血有肉、有靈魂。--阿斯哈·法哈蒂

伊朗電影《一次別離》以其優秀的敘事和對人性與現實的深刻反映,贏得了多重好評,它以30萬美元的低成本,橫掃了包括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金球獎最佳外語片、柏林金熊獎&銀熊獎在內的多個重要獎項,獲得2400萬美元的票房,國內評分網站豆瓣電影也將其列入了"Top250榜單",評分高達 8.7分。

從伊朗導演法哈蒂“無意識”拍攝手法,看《一次別離》的固執人生

《一次別離》劇照

《一次別離》是一部伊朗的現實主義電影,影片講述了一對準備離婚的夫妻納德和西敏,面對癱瘓在床的老父親、流產的女鐘點工等諸多問題,他們在道德與法律的糾結中痛苦掙扎的故事。西敏想離開伊朗,為了自己的女兒能接受更好的教育。為此,她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但丈夫納德卻不願意走,他還有患老年痴呆症的父親需要照顧,無法一走了之。西敏一氣之下將納德告上法庭,請求離婚。傷心之餘,西敏回了孃家。失去西敏的納德發現自己的生活一團糟,不得已,他僱傭了女工照顧父親,卻又發現瑞茨不但對父親疏於照顧,更將他綁在床頭。憤怒之下,納德將瑞茨推出了門外,瑞茨失腳滑下樓梯,意外引起流產……由此開啟一幕幕衝突與矛盾。

導演法哈蒂擅長用"無意識"的拍攝手法,把現實情境一一真實地展現在眼前,下面我們將從"無意識"拍攝手法、男主人公納德固執的人生、固執給他人帶來的傷害三個方面來分析這部獲獎影片,文章結尾將分析這部影片帶給我們的思考。

1 導演法哈蒂獨特的無意識拍攝手法,帶來的感受更直觀、更真切

導演法哈蒂拍攝了很多關於家庭題材的電影,因為家庭關係在全世界都具有共同性。每一個家庭問題都不可避免地涉及到社會問題,而所有的社會問題都能在家庭當中發現。無意識創作出來的念頭,變成一個作品後,非常容易地連接他人的無意識,以此給觀眾帶來更直觀、更真切的感受。


從伊朗導演法哈蒂“無意識”拍攝手法,看《一次別離》的固執人生

納德和西敏

"無意識"簡單來說就是從心出發,用心靈來寫作,而不是藉助外部力量。影片中無意識拍攝手法體現在以下幾點:

① 劇本創作的起點來源於無意識,每一部電影都有一個起點在法哈蒂的腦子中

譬如:《關於伊麗》這部電影,最開始只是有一個畫面:某個下午,有一個男人面對著大海站立著,他身上的風衣是溼的,靜靜地往海里看。法哈蒂想了好幾年,問了自己好多問題,他是誰?為什麼在海邊?為什麼衣服是溼的?慢慢地就構思出了這部電影。

《一次別離》的拍攝則來源於法哈蒂的爺爺,年老時得了阿爾茲海默症,法哈蒂的腦海裡總有一個畫面——兒子幫爸爸洗澡。然後他開始問自己,為什麼只有這個男人在幫爸爸洗澡?家裡的其他成員在哪裡?是不是離婚了?如果離婚了,那孩子呢?問來問去,最終成為了創作這部影片的源泉。

②無意識不等同於下意識、潛意識,無意識像財富,有意識像密碼,無意識才能創作出好電影

法哈蒂把無意識比喻成銀行,其實每個人的內心中都有一個非常大的儲存靈感的"銀行",這個"銀行"在我們的生命進程中不斷吸收信息。每個人都擁有一個"銀行",但不是所有人都擁有打開它的鑰匙或者密碼。能夠找到這把鑰匙的人,是生活的藝術家,是創造者,所以無意識的根本在於,是否能夠把存儲在銀行中的無數的信息和數據,排列、組合、篩選、加工成一個成熟的作品。

③結尾的開放式結尾是無意識的

影片結尾,納德和西敏是不是離婚,女兒特敏是跟隨爸爸還是媽媽,這部影片並沒有答案。這樣的結尾其實也是一個新故事開始,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去創造關於特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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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院等待結果的納德和西敏

無意識手法的運用可以帶領我們看見伊朗社會的現實狀況,進而審視我們自己的文化和道德。而這些巧妙地構思和角度更好地表達了導演的各種高超的手法。雖然整部影片沒有大場面或是色彩絢麗的圖景,僅僅是用一個又一個的鏡頭記錄著一個樸素的生活故事,依然讓我們強烈的感受到了生活的真、善、美。

納德的固執是《一次別離》的導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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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別離》劇照

納德和西敏是一箇中產階級家庭,兩人因移民問題產生矛盾,進而去法院要求離婚,從納德和西敏的離婚開始,之後所面臨的一次次選擇,造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別離,我們無法探討誰對誰錯,只是希望從這些真實的場景中感受到生活的煙火氣以及反省我們自身的生活如何繼續下去。

① 堅持原則的納德有時給人感覺有些冷漠,他從來不會妥協

影片開頭,納德和西敏在法院要求離婚。他們的離婚不是因為由於感情破裂,而是選擇的道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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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德看著西敏離開

西敏執意要出國,她在爭論中說:“作為母親,我不願我的孩子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西敏對當時的社會、對祖國已經失望了。而丈夫納德為了照顧老年痴呆症的父親堅持留下。雖然西敏表示,父親已經認不得他,但他不在乎父親是不是認得出他這個兒子,他說:“但我知道他是我父親。”對納德來說,祖國就像他父親一樣,哪怕父親已經不再認識他,已經將他忘記,但他心中仍然存著無限溫情。

在西敏拉著行李回孃家時,納德沒有說出一句挽留的話,自始至終,納德和西敏沒有感情上的交流,他們相敬如賓。西敏在車裡打電話給朋友:

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四年,他卻一次都沒有提出讓我留下。

西敏感到非常傷心。

在我看來,在同一個屋簷下,納德和西敏名義上是夫妻,是愛人,然而他們之間沒有挽留,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浪漫,西敏已經對納德失去了興趣,納德固執地堅守著自己的底線,不願向西敏低頭,哪怕他將獨自承擔起照顧父親的重任,哪怕有可能面對和女兒特敏的分離,他依然不屈服,他固執、倔強,因為他的選擇,開始了

第一次的分離。

②納德的中產階級身份導致他漠視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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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德和索瑪雅談話

瑞茨是納德請來照顧父親的鐘點工,納德是中產階級,有車、有錢,家裡房子很大,傢俱講究。瑞茨家則和納德家明顯屬於兩個階層,瑞茨懷著身孕,帶著女兒,為了替丈夫還債,掙扎著出來做事。對於瑞茨所處的境域,納德認為和自己無關。他提出的工資瑞茨不太滿意,當瑞茨卑躬屈膝地想要多爭取一點薪水時,納德拒絕了。在下一幕場景中,瑞茨的丈夫隔著玻璃和納德討價還價的時候,他也一樣沒有答應。

對納德來說,瑞茨一家完全和自己無關,她僅僅是下層人士,她生活的好壞和自己無關,他僅僅是一個護工,一個被僱傭的人,付出勞動力的人。

③納德不懂尊重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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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茨和丈夫

納德和西敏回家,發現家中沒人,父親倒在床下,手被捆在床下。他第一反應是先去翻廚房抽屜裡的錢。當他發現錢少了,立刻認定瑞茨是一個小偷。他順手一推,將瑞茨推倒在樓梯上。瑞茨流產了。這是第二次分離,是瑞茨和她腹中四個月的胎兒的分離。

納德和西敏趕去醫院看瑞茨,納德此時的心情是內疚,他才開始意識到瑞茨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母親,而不是一個完全沒有感受的生物。瑞茨的丈夫是一個典型的貧民,窘迫不堪,他一記仇恨的拳頭打向納德,瑞茨的丈夫對納德這類中產階級階早已有了深深地怨恨。

納德在生活中, 與底層階級接觸較少,他交往的是和他同一階層的,思維早已固化,在他看來,底層階級是沒有人格的,尊重僅僅是一個好看的皮囊。

④親情面前,他也曾猶豫是否說謊,最終,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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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父親撒謊後的特敏哭了

特梅不止一次地問父親納德:你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瑞茨懷孕?納德說,他不知道。特梅卻使用自己的視角去分析求證,法院要求特敏為父親作證。納德什麼都沒有對特敏交代,選擇讓女兒自己去面對。

他做好了兩手準備:女兒說出真相,他就去坐牢。女兒說謊,他就可以逃避責任和懲罰。這是第三次分離,是女兒特敏和童年說再見的分離。

特敏為父親撒了謊,特敏的選擇是一次別離,從這時起,特梅離開了天真無邪的童年,已經跨入了是是非非的成人世界。

⑤給父親洗澡時,納德哭了,但是他依然沒有低頭要求西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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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德給父親洗澡,撫著父親的背痛哭

有一幕場景,納德在父親被瑞茨綁住手腳後,給父親洗澡,洗著洗著,納德在父親的背上哭了起來此時的納德多麼無助,多麼寂寞,有話沒處說,有困難沒人幫,他始終決定要獨自扛起這一切,哪怕再難,他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底線。

⑥納德固執襯托出了瑞茨的固執,她被納德懷疑投錢,所以固執地不說出孩子已胎死腹中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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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傭瑞茨

納德在解決和瑞茨一家的矛盾時,單純認為他們是想要錢,給錢就代表自己真的是這次事故的主犯,他的自尊不允許他這樣做,迫於西敏和特敏的壓力,他不甘心被白無故地毀掉自己的尊嚴。

在西敏和特敏眼中,納德頑固不化,不願意花錢來挽救自己的婚姻和家庭,這是原則問題,是道德問題,與錢無關。

最終納德贏得了清白,贏得了尊嚴,卻輸了妻子。

通過以上片段,我們真切地看到一個自私、固執、多疑、倔強、不肯向妻子、不肯向護工低頭、無論如何都要維護自己自尊的納德出現在眼前,導演的筆觸細碎、繁瑣,像講述一場日常所見的家庭糾紛,利用無意識手法一點點呈現在觀眾眼前,讓我們對納德這個人物又憐又恨。

這對即將離婚的夫妻,打著"為了女兒"

的藉口,卻不約而同地傷害了她。納德固執,西敏倔強,誰都不願意向對方低頭,他們把女兒推向了不知所措的境地,也把女兒推向了成熟。

在我看來,以上的三種分離是納德的固執造成的,納德夫妻的誤會、冷漠都是因為固執而導致誰也說服不了誰。西敏要離婚,是因為納德不願意拋下父親和她一起移民嗎?顯然不是,而是因為,結婚14年了,他連一句挽留都沒有。

納德不光是個好父親還是好兒子。在妻子的強硬態度前,他唯有抱著爸爸痛哭,承擔著一個人的脆弱。愛與不愛,其實無須多言,適當地時候能放下那些所謂的“尊嚴”和“原則”,大方地承認自己的“不捨”才最重要。他敗在了“較真”和“固執”。因為他的選擇導致了一次又一次別離的產生。

固執帶來的傷害,是兩位兒童世界的天真與破滅

《小鞋子》中,以兒童的視角彰顯了電影中的純淨、詩意和情懷。在《一次別離》中,女兒特敏和索瑪雅成為整個事件的見證人及參與者,就是在這種參與中,特敏和索瑪雅由親密走向了陌生,由童真走向了成熟。

影片中多次對兩位孩子純淨、銳利的眼神給了鏡頭特寫,而最後,特敏的眼神充滿了痛苦、失望和不信任,索瑪雅眼神中的那抹和年紀不相符的陰鬱,統統宣告了存在於她們身上的那種純淨和天真的破滅,以及成人世界對兒童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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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德女兒特敏

從特敏的角度來說,她堅信,守在爸爸這邊,媽媽就不會走

。她希望父母能複合,只有這樣才是一個完整的家庭。納德和西敏打著"為她好"的旗號,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還能怎麼樣,當她走上法院為了父親而出庭作偽證時,回家的汽車上,特敏獨自以淚洗面。她無助的在誠實與謊言中徘徊著,最終還是撒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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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茨的女兒索瑪雅

瑞茨的女兒四歲的索瑪雅,對納德說出"我媽媽沒有拿錢"

時,那是一種勇氣,在法院、在醫院、在瑞茨和西敏的談話中,索瑪雅用她稚嫩的眼神看著這個她似懂非懂的世界。

從伊朗導演法哈蒂“無意識”拍攝手法,看《一次別離》的固執人生

瑞茨的女兒索瑪雅

當成年人之間捲入了謊言與爭吵的旋渦時,這兩個孩子的生活也隨之悄然改變。曾經的她們在特敏家歡樂的玩桌上足球,那時活在天真與快樂之中。影片最後,當所有的矛盾都在瑞茨家爆發時,聽著自己父母那絕望的哭泣與吼叫,她露出了陰鬱而怨恨的眼神。

依我看來,她們的父母用階級矛盾提前結束了她們純真的童年,然後這種矛盾在她們的心中蔓延開來,並傳承下去,成年人的固執使她們成為無辜的犧牲品。

生活本就不易,每個人都在努力地“生活”,譬如納德一家,有些人,在努力地“生存”,譬如瑞茨一家。生活就是不斷地遇到挑戰和危機,只有這種情況下,每個人的不同個性才能展現出來。此時的挑戰和危機猶如一個層面,層面的底下是生活,要把層面活生生地拉開,才能看到真正的生活。


從伊朗導演法哈蒂“無意識”拍攝手法,看《一次別離》的固執人生

孤獨的納德和特敏

這部片子對於我們現實的意義在於,西敏與納德、瑞茨與特梅內心的矛盾多多少少在我們身上都存在著,甚至伊朗社會的許多方面與我們所處的社會也有許多相似性。每一次選擇都是一次別離,所有人的選擇會匯聚成巨大的社會力量,進而改變整個國家。與此同時,每個人也都必須面對和自己內心的撕扯,是忠於自己,還是違背良心,所有這些都值得我們再三去反思。

社會和家庭都充斥著矛盾,正因為有這些矛盾,我們感到累和疲倦,社會中的每個成年人都在堅守自己的底線,公平,正義、真理等等,而且他同時要維護自己的利益,家庭,親人……法哈蒂的“無意識”拍攝手法希望觀眾能體會到那種堅守所帶來的疲倦,而這種堅守,是來自社會,傳統,性格,教育,文化……這一系列因素造成的不可調和的矛盾,恰恰這就是人們的生活常態。

每一次選擇都是一次別離,每個人都必須面對和自己的內心的撕扯與掙扎,是忠於自己,忠於道德,還是隱瞞和欺騙。世上也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人性是複雜而多面的,我們的生活其實就是在一次次的選擇和一次次的別離中完成。

生活本就不易,但我們仍要滿懷希望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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