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夢醒時分:願每一個夢,都有一座安身立命的宅

座標:一間工作日的屋子。

從夢裡醒來,袁小薇覺得自己彷彿穿越回來。夢裡的世界已經一片混沌,殘存的僅僅是一絲不可名狀的喜悅感。

周圍一片寂靜,樓下時斷時續的人聲狗吠汽笛聲,像是七點半了。要上班嗎?袁小薇又想不起今天星期幾。臨近年關,領導卻總是沒有調休的意思。上週唯一一個休息日也被拿來加班。做五休二的規律被打破之後,袁小薇就對日子失去了方向感。

套上棉衣,弓著背坐著,羽絨被的溫熱緊緊纏住雙腿,真想躲回被窩,迴夢裡探個究竟,是什麼事讓自己那麼喜悅。房間裡清冷的空氣,卻像個豬隊友,不斷稀釋著夢的味道。

罷了。似真似幻地收拾好一切,渾渾噩噩地到了單位。辦公室的同事,正盯著電腦頻幕,面無表情。袁小薇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以腳步聲代替了招呼。

按下開機鍵,遍佈文檔的電腦桌面還是忙碌的樣子。不過今天沒有工作了。報送完最後兩則信息後,2019年已經在昨天下午16時14分結束了。

袁小薇打開kindle。《擺渡人》前天已經讀完,《無聲告白》昨晚看完第一章。自從上週重啟寫作之後,袁小薇讀小說不再只關注故事情節。她以怎樣寫小說的眼光讀每一行字,文友的那句“始終和主角保持一米的距離,貼著人物寫”,一直在腦海裡轉悠。

《擺渡人》的開頭,袁小薇讀了5遍。她又一次打開上個星期的寫的短篇小說,對比著文字,越來越覺得比小學生作文還不如。她閉上眼,仔細琢磨著這段文字,想總結出一點技巧來。突然覺得少了點什麼。

她終於想起早餐還沒有吃。生煎包勾人魂的香從腦海深處飄過來,只好泡一壺紅茶擋一擋了。冒著熱氣的茶杯剛好能能暖暖手。

一邊握著茶杯,讓40多度的熱感從手掌遊走到心裡;一邊咂摸著小說,寫出一個好作品的期待讓喜悅和希望佔領全身心。袁小薇突然覺得,日子其實還不錯。可下一秒,她馬上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可能讓每一天都這麼自由充實。沮喪和不滿讓這一刻戛然而止。

領導瞞了一個月,昨天終於大發慈悲地告訴自己,明年去組織部借調半年。敢情是她馬上要調走了,兔死狗烹而已,好歹還能賣一個面子給那邊。忙完了這邊的年終考績,就一腳踢到那邊去。

房間的光線越來越明亮,什麼時候又鑽進被窩了。袁小薇睜開雙眼,12月寒冬的氣息越來越清晰。原來又睡著了。現實世界穿越到了夢境中,又真實又虛幻。

她向左邊瞥了一眼。糟糕!要遲到了!慌慌張張地拾掇著,迎著忙碌而不自由的又一天。什麼時候開始輪休啊,袁小薇的新年願望僅此而已。至於寫作嘛,當然只能指望八小時之外的時間了。

故事|夢醒時分:願每一個夢,都有一座安身立命的宅

座標:一間勇敢者遊戲的密室。

狗吠。

俞樹生思考一個問題,我在想什麼?不能控制自己的肢體。身體很重,重如鴻毛之輕。不知道怎樣翻過一個身。這個問題延續幾秒,自然地消解。俞樹生在思考,上一個問題是什麼?他意識到自己在一個永無止境的沉浮中。我是否睡著?

狗吠,至少三隻狗。至少有四隻。聽清楚了聲音。俞樹生就醒了。

房間裡黑洞洞如鬼魅。窗簾縫裡漏進光亮,很微弱的光亮。這個窗戶頭上還有個大陽臺,所以終年陽光不能直射。

樹生打開房門,還是黑漆漆一片。宅子的大門也是關著。

燭光。

這會兒大概是沒電。阿婆靠著桌子坐著,額頭幾撮白髮被燭光照得鋥鋥發亮。阿婆沒有回頭看樹生,她在穿針眼。桌前放著一塊大白布。阿婆緩緩道:“醒啦?”

俞樹生嗯了一聲,他還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這一覺睡得真夠深。

“你睡得可真夠深,叫不醒你。”

俞樹生坐到桌前,他這回是真醒了。“眼睛還腫著呢,覺得看東西都有點糊!腦袋覺得不聽使喚。”他揉了揉眼睛,看阿婆在繡一隻貓。沒想到阿婆一把年紀了手上的功夫卻沒閒著。“阿婆,你眼神真好,還能刺繡呢!”

阿婆咳了幾聲,藍格子的手帕抹了抹嘴。“年紀大了,痰多。”她穿上了針眼,“好歹還能繡點東西,就沒閒著。怎麼這回睡了這麼久了,眼睛還是腫?”

“可能睡過頭了。”俞樹生兩隻手掌矇住眼睛輕輕摁兩下,他突然想不通一件事情。“阿婆,我睡了多久了?”

阿婆停下手裡的針線,抬起頭,定睛看著俞樹生。俞樹生被怔了一下,六七十歲的阿婆怎麼還這麼炯炯有神?阿婆的眼神裡像是有道閃電劈開俞樹生的五神六魄,好像把整個人都籠罩了。突然,阿婆又低下頭,神秘地笑聲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阿婆失望地問道:“那麼,你是誰?”

“我是誰?”俞樹生彷彿被雷擊中一般,頓醒。“狗吠、房間、燭光、阿婆,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我在哪裡?!”俞樹生感到內心一陣痙攣。他站起來,一陣慌亂的轉身,想隨手能抄起些什麼物件然後恍然大悟“噢!原來我是在……”但是黑暗的房間裡他沒能抓到任何熟悉感。

俞樹生怔怔地站在桌旁,失神地望著燭光以外不可度測的黑暗空間。突然,他感到左手背一陣火辣辣地痛,他急忙一縮手,不小心就帶倒了手邊的燭臺。蠟燭側翻在阿婆繡著貓的大塊白布。藍色火苗嗖得就躥起。但俞樹生顧不得這些,他定睛一看自己的左手背,卻發現不過蠟燭油滴在了上面,然而奇怪的是,蠟燭油並沒有凝結,反而像一滴墨水漾開在清水中一樣在自己的皮膚上消失了!

藍色的火苗在亂躥,阿婆顫顫巍巍地想站起來躲開,但是一個趔趄就翻到在地。俞樹生這才想起自己惹起的這個小意外,胡亂拿起桌上的什麼滅了火,俯身去扶阿婆。一彎腰,卻發現,阿婆的鞋?怎麼好像是新嫁娘的繡花鞋,喜慶的紅,上面繡著?——貓!俞樹生心裡又是一驚。他按捺住內心的恐慌,把阿婆扶到椅子上。阿婆平了下情緒,輕輕拂了拂衣衫,還順手理了下蒼白的雲鬢,朝樹生一笑,說:“還是這麼不小心。要改了才好。”

俞樹生忍不住用手掌矇住眼睛重重地摁了兩下,他實在很想知道眼前的這一切謎團不過是自己睡過了頭而產生的幻相。他閉上眼睛,沉了口氣,再次睜開眼睛。還是阿婆。俞樹生是失望,更是恐懼。他多麼想睜眼看到的是自己姑娘,給自己一個溫暖燦爛的笑容和蜜糖般的吻,而不是在這間不知在何處的宅子裡,與一個沒有熟悉感的神秘阿婆,進行一場充滿懸疑的對話。“!”突然,他想到:“姑娘?!”俞樹生此時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腦海中並不存在任何可使用的對往事的記憶。他甚至不知道醒來之前的自己。

“失憶!”

俞樹生再次坐到桌邊,他知道,眼前這位阿婆,是自己唯一的線索。

故事|夢醒時分:願每一個夢,都有一座安身立命的宅

座標:一位老人的新宅。

“平生未有三間宅,今歲初成百步廊。欲趁閒年就新宅,不辭暑月握斜陽。”

19歲便登科的才子蘇轍,萬萬沒想到,自己直到古來稀,才買下了平生第一座宅子。一肚子才華,官至御史中丞,卻租了一輩子房子。

可嘆啊,可嘆啊!

年輕的時候和爹蘇洵、兄長蘇軾一家,一起“蝸居”單位宿舍。嘉祐元年進京的時候,在眉山老家舊宅裡住了18年的蘇轍,滿以為迎接他和他的政治夢想的,是京師的一座好宅子,至少不會被老家舊宅差吧。可是,在京師做了十幾年京官的老爹蘇洵,卻卻沒能置上房子。好吧,咱不坑老,自己買!年輕有為、一肚子抱負的蘇轍,便和兄長開始了漫長了集體宿舍生活。

後來蘇轍、蘇軾的愛人和孩子也來到京城,加上丫環保姆,一家老小几十口,單位宿舍住不下了,老爹蘇洵沒辦法,才去賃了一處宅院,幾十口“蝸居”在一起。

沒想到,這租房生涯,持續了大半輩子。官運,升升貶貶,好歹有個起落;這房子,卻始終唱著“租租租”的調子。

嘉祐五年,蘇洵帶蘇轍移居河南杞縣,是租的房子;嘉祐六年,蘇洵帶蘇轍回京閒居,還是租的房子;熙寧十年,蘇轍去山東徐州,租住逍遙堂;元豐三年,蘇轍去江西高安,借住部使府;元豐八年,去安徽績溪當縣長,住的是縣衙;元祐四年,去浙江杭州當市長,住的是府衙;紹聖元年下放河南汝州,在許昌租了一處民宅;同年七月下放江蘇南京,還是租的房子。

按說,蘇轍這個級別的官,倒還是有集體福利可以享受的,可是蘇轍沒這個命啊。

熙寧元年單位分房,他在家守孝,沒趕上;熙寧三年皇帝賜宅,他去了河南淮陽抓教育,還是沒趕上。但是他的朋友們啊,一個個不是買地建別墅,就是擴建新宅。眼瞅著朋友李遵度在洛陽買地建別墅,朋友王鞏在揚州擴建住宅,蘇轍心裡難過的啊,他在給朋友的詩中感慨道:“恨無二頃田,伴公老蓬萊。”

直到56歲的時候,蘇轍覺得自己離入土都不遠了,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自己的幾個兒子啊,早就因為房子的事情,跟自己抱怨。“我老未有宅,諸子以為言。”一把年紀的蘇轍,終於決定要實現這輩子的“房子夢”!

元符三年,蘇轍回河南許昌定居後,趕忙拿出攢了大半生的工資,賣掉一批藏書,花了幾年時間,陸續買下“卞氏宅”、“東鄰園”、“南園竹”,又改建、擴建,治成一處百餘間的大院落,終於安頓下全家老小。

喜難自禁的蘇轍,感慨不已,寫下了這首《將拆舊屋權住西廊》:

平生未有三間屋,今歲初成百步廊。
欲趁閒年就新宅,不辭暑月臥斜陽。
修篁已謝前人種,甘井何妨眾口嘗。
奔走從來成底事,安居到處漫為鄉。

至此,蘇轍這位官至御史中丞,相當於今天的中央紀委書記的副國級幹部,終於實現了他一輩子的“買房夢”。

故事|夢醒時分:願每一個夢,都有一座安身立命的宅

宋代劉松年《四景山水圖》上的民居。

每一所宅子,都有屬於它的夢。

創業的夢、冒險的夢;女人的夢、男人的夢;老人的夢、青年的夢、孩子的夢;美夢、噩夢……

夢、醒,在切換中,是人的一生。一生的甘苦,都在一間宅子裡起起落落。

願每一個夢,都有一座安身立命的宅。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夢想成真。

故事|夢醒時分:願每一個夢,都有一座安身立命的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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